璨璨(岁遂)

确认十一真的睡熟后，姜熠才关灯离开。
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的提醒，姜熠划开屏幕看到那个没有备注但是却不陌生的号码，眸光微动。
在他犹豫要不要回拨过去时，电话重新打了进来。
手机震了半分钟后，姜熠点下接听键。
虽然公寓隔音效果足够好，但姜熠还是走到了阳台，并拉上了门，才开口：“这个点打过来，闻总有什么事吗？”
“姜熠，我回沪城了。”闻昭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明天方便的话，我们见个面？”
“不。”姜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要陪十一，她暂时应该不想见到你。”
闻昭也不恼，“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不太好说。”真不是敷衍闻昭，陪完十一后他就要归队训练了，什么时候得空他说了不算。
“行，我知道了。”闻昭轻笑了下，换了个话题：“Moon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有。”说起女儿，姜熠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都跟着柔和了不少，“她很乖。”
“看来你很喜欢Moon。”至于乖还是不乖这个问题，闻昭持保留意见。
“闻昭。”初春深夜的温度还是比较低，姜熠拢了拢敞开的家居服外套，咔哒咔哒地旋着打火机盖玩，簇簇火光明明灭灭，暖莹莹的焰色在他眸底燃起又熄灭，却没给他冷淡的眼眸染上一点暖意来，“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那边似乎是叹了口气，说话时那个咬字软和了点，不知怎的姜熠觉得有点像撒娇时候的小十一：“没有目的，只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嘛？”
最后那个嘛字的尾调，更是软绵绵的。
姜熠手上的动作顿住，沉默了几秒，“你喝酒了？”
“没有啊。”
一句“那你说话正常点。”在舌尖转了转，最终还是被姜熠吞了回去。他把打火机收回口袋里，顺势捂捂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没事的话，我先去睡了。”
“等等。”闻昭咽了几口什么东西，喝的太急险些被呛到：“我说...咳咳，最近几天你真的没空吗？”
“这个面不是这么急着见吧。”说不上什么原因，姜熠短时间内确实不想见到闻昭。
“我比较急。”闻昭放柔语气，“姜熠，我真的有事要和你面谈，很重要的事，所以能不能抽出两个小时给我？”
“周三中午，饭店你定。”
“好。”听见姜熠松口，闻昭心里头松了口气，不过想到自己约闻昭面谈的事情，又补充了句：“这趟就别带Moon了。”
“知道了。”看来闻昭和十一之间的着实是不浅，姜熠现在却是没有打听的意思，因为他困了，“睡了，再见。”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闻昭看着熄屏的手机，轻啧了声。
坏脾气的猫崽子。
闻昭把手机顺手丢在一边，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中药，嫌弃地拧起眉，端起了一饮而尽。
真是受了大罪。
隔天姜熠特意带十一起了个大早，去吃老城区开了几十年的早餐店吃馄饨。
馄饨现包现下锅，要多鲜有多鲜。在大锅里煮个十分钟后捞起盛进碗里，浇上一勺老母鸡炖出来的鸡汤，撒上点葱花淋点香油，那卖相那香味，别提有多诱人了。
馄饨上桌前一秒十一还在好奇地摸着年纪比她爹还大的长条凳子，等香喷喷的馄饨一上桌，小家伙的注意力立刻被美食吸引了。她用瓷勺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又吹确定不烫后才咬了半口，嚼了没两下，眼睛蹭的亮起，好吃到眼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
“好次！”十一一口一个馄饨，腮帮子鼓鼓的话都说得含糊起来，“五花线锵锵好会次哦~”（翻译：我发现姜姜好会吃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熠抽了张纸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汤汁，“慢点吃，小心噎着。”
“嚎~”十一咽下嘴里的馄饨，捧起碗喝了口鸡汤，咂咂嘴，“姜姜，我们今天去干嘛呀？”
“去公园。”姜熠随口胡诌了句：“亲近自然去。”
“又诳我。”十一轻哼一声，“算了，朕今天心情好，就不跟姜姜计较了。”
姜熠险些没被鸡汤呛住。
姜队头次体会到什么叫哭笑不得，“你外婆是不是带你看宫斗剧了？”
“啊有时候会跟着外婆看两集《甄*传》啦。”十一眨眨眼对她爹卖萌，“偶尔自称一下啦，不要在意这些嘛。”
姜熠吞掉一个小馄饨，边嚼边陷入了沉思。
别的小姑娘家家都是自称本公主、本小仙女什么的，怎么到了他家小姑娘这里就成了自称朕？
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就是有点子不符合十一软糯小甜心的外表。
感觉沈夫人对十一的教育......应该很神奇。
不过能看得出来，沈夫人是费了心去养小孙女的。他和闻昭都没陪着十一长大，十一是会有一定的安全感缺失，但是这个缺失程度，却比姜熠想的少多了。沈夫人用了很多很多的爱去填补十一的安全感，给予了小姑娘最大的关怀和爱护。
十一真的被她教的很好，乖乖糯糯一雪团子，有时候懂事明理的让人心疼，有时候又会因为她的古灵精怪而哭笑不得。虽然有点黏人，喜欢撒娇，还有点子娇气，有时候还喜欢怼人...但是姜熠觉得那都不算毛病，小姑娘嘛，性格娇点很正常。
至于怼人这个，姜队完全没意识到这是遗传到他这个亲爹的毒舌基因。
“我吃好啦。”十一喝完最后一口汤，抽出张纸巾擦擦嘴，从凳子上滑下来，对姜熠伸出手，笑眯眯的道：“走吧，亲近自然去。”
小姑娘笑得太甜，姜熠没忍住捏了下她婴儿肥还未褪的脸蛋。
这嘴上的亏，某位小朋友真是半点都不吃。

放晴半日，中午下起了雨。
这场雨下的又急又大，虽然在第一滴雨水落到手背上时姜熠就抄起十一跑到最近的一个亭子里，但父女两或多或少还是被淋湿了一点。十一在玉桂狗背包翻出一包手帕纸递给姜熠，又拿出条干爽的小毛巾给自己擦起有些湿漉的发尾。
“姜姜你饿不饿呀？”十一拍了拍自己的背包，“饿的话我带了面包和牛奶。”
“咱两到底是谁照顾谁？”姜熠的心情很是复杂，他闺女这样会照顾人真的显得他这个爹非常不称职。
虽然本来也没多称职呢:D
“恩，我和姜姜可以互相照顾呀。”十一侧头对他笑了下，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桥，“外婆说，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吃好睡好，不要饿着冷着了。”
沈夫人说这些话的核心观念就一个：顾好自己、自个人过好了开心了才是第一要紧事。
“外婆说得对。”姜熠接过十一递过来的牛奶棒棒糖，撕开包装含进嘴里，左腮被撑得微微鼓起来，因为吃着糖，说话也有点含糊：“万事以自己为先为重。”
反正十一也有资本这么做。
十一想了想，“那会不会太自私了？”
“不会。”姜熠回答的很干脆，伸手替她扫去沾在脸上的面包屑，“有时候自私一点，会活得更开心。”
他只希望十一在健康平安的基础上，开开心心的，所以自私一点，也未尝不可。
但防止小家伙三观长歪，姜熠又斟酌着补充了句：“不过这个前提，是不违背道德和法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十一边吃面包边思考了会，很诚恳的道：“有点没懂。”
“没懂很正常。”姜熠摸摸小家伙的头，“你还小呢，不急。”
“我没急呀。”十一说了句特别有违这个年纪的话：“我才不急着长大呢。”
外婆跟她说了，其实急急忙忙的长大一点也不好，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慢慢长大，慢慢欣赏成长路上的风景，快快乐乐无拘无束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所谓该做的事，长大后才会成为一个有趣鲜明的大人。
十一现在想做一个有趣的小孩儿，长大后想做一个有趣的大人，所以她信了外婆的话，并不急着长大。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黏着姜姜撒撒娇卖卖萌，简直不要更开心了。
“这样很好。”姜熠再次深觉沈夫人的教育理念真的很棒，对比国内传统的教育模式而言，姜熠更喜欢沈夫人这种养孩子的方式，很好且很酷。
十一像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似的，“外婆很好，姜姜也很好，你们都没让我去上幼儿园，这个就超级棒的耶。”
“不喜欢上幼儿园吗？”十一来之前，沈夫人倒是特意说过十一并没有上过幼儿园，早教都是请的专业人员一对一教育，更多时候是她带着小姑娘一边玩耍一边学习。
“不喜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十一有点难嫌弃地皱了皱小脸，“他们都太讨厌了。”
“是有人欺负了小月亮吗？”姜熠越来越喜欢喊她小月亮了。
“也不算吧。”十一撇撇嘴，“一群坏孩子看我是中/国人，老是和我抢玩具，藏我的水杯，弄脏我的裙子......反正挺烦人的，我把他们都揍了一顿，然后我就跟外婆说我不想上幼儿园了。”
“你和他们打架的时候，没受伤吧？”姜熠看着小姑娘跟个白面团儿似的脸蛋，实在是想不到她这副雪糯软萌的模样是怎么揍人的。
如果那个时候他在小家伙身边，是不是就能去幼儿园替他家小姑娘撑腰了？
此念头一出，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没有选择十一的人是自己，现在心疼和后悔的人也是自己。
姜熠啊姜熠你也有今天。
十一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似的，站起来轻轻摸了摸姜熠的头，细声细语地安慰他：“没关系呀姜姜，不要自责，我没有受伤，有很好的保护自己。真的没关系的，所以你也不要为此给自己太大压力。”
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姜熠并没有因为十一的话而放松，反而感觉心头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喉间也发紧，哽着说不上话来。
“姜姜要是想补偿我的话呢，给我做一个就好啦。”十一弯了弯眼，“要豪华版的，放很多很多奶油水果的那种哦。”
“不要难过啦，来，再吃颗糖。”
姜熠张嘴咬住十一喂过来橘子糖，伸手揉揉她的头。
“好，给你做。”
......
说干就干，等雨停后姜熠就带着十一去超市买齐了做蛋糕用的工具和材料，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了一个蓝莓草莓的双拼，还有两个草莓毛巾卷。
十一用叉子挖下一大块儿沾着奶油的草莓嗷呜一口咬进嘴里，绵密微甜的奶油和鲜甜的多汁的草莓让小家伙快乐地眯起眼，像是吃到了小鱼干的餮足猫崽似的。她用左手捧住脸，“真的好好次，姜姜好会做次的呀。”
“是吃不是次。”姜熠切了半块盛进十一刚刚非要买的漂亮小碟子里，“这是今天的量，剩下的明天再吃。”
对上十一幽怨的目光，姜熠失笑：“摄入太多糖分容易蛀牙，而且你还要不要吃晚饭了？今晚我准备做番茄虾滑粉丝煲。”
最终番茄控十一还是因为粉丝煲而屈服了。
“小朋友，商量个事。”姜熠递了张纸巾给她示意小家伙擦擦嘴巴的奶油，“后天上午，你去小念姐姐那里玩半天好不好？”
十一咬着叉子，等着她爹的下文。
“闻昭回国了，我约了他见面。”姜熠没打算敷衍小朋友，而是认认真真和她解释：“我和他有点事要谈。”
“作为补偿，我多休一天陪你好不好？”
“行吧。”十一眨眨眼，“理解啦，你们大人有事要谈嘛，不过你忙完要早点来接我哦。”
“好。”姜熠想了想，“那家餐厅的甜点还不错，到时候给你打包一份回来。”
“猴呀。”

“姜先生，就是这间了。”
侍者把姜熠引到这间名为“梦西洲”的厢房前，又补充了句：“闻先生已经到了。”
虚掩的门被推开，站在窗边观赏江景的人闻声偏过头，侧颜皎秀清丽，笑起来时那双杏眼会弯成两弯浅浅的月牙，同十一特别的像。他唇角微勾，声音里也带着温和笑意：“姜熠，好久不见。”
姜熠的视线在闻昭身上停了那么几秒，随即移开，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好久不见。”
闻昭倚在窗边，毫不避讳地打量起自己这位三年未见的伴侣。
厢房内开了中央空调，姜熠进来后就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现在只穿了件款式最简单的纯白卫衣。没来得及修剪、留得有些过长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个少年感十足的小揪揪，再加上鼻梁上那副黑色粗框眼镜，这身衣着打扮更像是刚从图书馆结束自习赶去和室友聚餐的小学弟，而不是和自己阔别了三年的老婆吃饭。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老婆。
不过嘛，他这位名义上的小老公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好看，那张脸真的非常养眼，完完全全按照他的审美点长的那种。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实在是过于长久且放肆，姜熠放下用来点菜的平板，心平气和地道：“闻总，看好了吗？”
“看好了。”闻昭大大方方的认了，在姜熠对面的位置坐下，“叫闻总多生分啊，我们好歹领了证，换个别的称呼呗。”
“......”姜熠点上藕饼和椰汁冰糖燕窝两道菜，抬眼看着闻昭，“你想要什么称呼？”
“宝贝怎么样？”他拎起茶壶给姜熠倒了杯茶，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问道。
“太黏乎了。”姜熠表情一点都不带变化的，抬起的眼皮又懒懒耷下，语调平平：“我们这种关系，不合适。”
“哪种关系？”
姜熠端起才他三分之一个手掌大的茶杯，呡了口茶，“塑料的合作关系。”
瞎说什么大实话。
对姜熠如何定义两人的关系有了个度，怕再试探下去真的要被兔崽子气死，闻昭果断换了话题：“Moon在你那，还好吧？”
“挺好的。”提起女儿，姜熠总算舍得多说两句：“她性格不闹腾，挺好带的，也不挑食，非常好养。”
“你这才和Moon相处几天，就不怕小朋友是故意装乖？”其实闻昭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个什么性格，他比姜熠还不了解女儿。
“装乖也很讨人喜欢。”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眸色都跟着软和了不少，“我倒是想她娇纵一些。”
“姜熠。”闻昭叹了口气，“如果Moon在你身边长大，一定会被你惯坏的。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女儿奴你知不知道。”
“不会的。”空掉的茶碗被他捻在手上把玩，凝白指尖轻点着碗沿，一下，两下，“沈夫人把十一教得很好，也没有如果。”
闻昭怔了下，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也是，当我多嘴了吧。”
侍者敲门送菜上桌的动静及时地打破了两人之间似有凝滞的气氛，闻昭让他把那道五指毛桃猪骨汤放到姜熠面前，“这个汤是这个菜馆的招牌之一，对胃痛有一定的滋养功效，你多喝点。”
姜熠盛汤的动作一顿，双唇抿成条淡薄的线又松开，“已经没事了。”
他捞了两块淮山和几颗红枣放进汤碗里，五指扣在碗边把汤端到闻昭面前，对上他怔松的神色，难得多解释了句：“这几年在俱乐部养好了，已经不胃疼了。”
汤碗升腾起的热气儿微微模糊了闻昭的眉眼，他轻唔了声，“那你给我端这碗汤是？”要他多补补？
“礼尚往来。”姜熠的意思是他刚刚也给他倒了茶。
闻昭舀起汤喝了一口，浅浅地拧了下眉，“姜熠，你非得和我这么有来有往算得一清二楚吗？”
姜熠有点困惑他为什么忽然就不愉起来，他本能想回一句“你要这么想也没办法”。但沉默了几秒，还是换了说辞：“你也可以当成是Alpha对omega最基本的礼节。”
这个说辞相对来说能接受一点。
“你今天约我过来要谈的正事，是什么？”吃饭吃到一半，姜熠才想起今天这次见面貌似还没进入正题。
“先吃完饭吧。”闻昭随意扯了个借口：“食不言。”
“......行。”
吃过饭，两人换到了厢房自带的临江小阁谈话。
小阁内轩窗半敞，绵绵雨丝随风斜入，打湿了窗下的纸灯笼，窗檐所系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轻响，炉内燃香清馨怡人，如此宁谧氛围下，倒是很适合倚窗听雨赏江景。
但闻昭特意换到小阁谈话，并不是来闲弄风雅事的，而是想着这个环境和氛围能让两人的谈话更平和和顺利的进行。
姜熠喝了口用于消化解腻的山楂水，远眺着烟雨蒙蒙的江面，突然听到闻昭开了口：“姜熠，你喜欢小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