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沉槐)

那条月光做分界线的巷道，刺客尸体堆积，终于翻滚落到这边。就像下城区来不及运送到城外焚烧的病人那样，露出青白死色。惊恐睁大的眼珠望着上方，那些重叠的自己，互相对视。
伊塔洛斯试过一次又一次，在少年倒下前呼唤他，对方确实有微弱反应，但最后结果相同。
为什么呢？
亲爱的。
为什么呢？
伊塔洛斯走向少年，将他拥入怀里，扣住伸来的手，亲吻手背。这样的动作太过熟稔，从前有过很多次，现在也有过很多次。
它们都有着相同的含义。
可惜对方不能明白。
少年艰难抬眼，有一瞬错愕——原来你是这种人——随即露出讽笑：“杀了他们，我就是你的。”
既然他的柏温那样说，他就相信。
所以不能避开的短剑更畅通无阻地刺入心脏，对方离开得也就更无所顾虑。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抿唇思考。
少年落入怀抱，伊塔洛斯问他：“你会想到哪里去？”杀了刺客报仇，杀了他之后，你会到哪里去？
对方难过垂眼，声音沉闷：“只有蜜糖和甜酒。”
伊塔洛斯觉得自己憎恨爱人的抛弃，所以不去回想从前，他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没有任何目的，或者说，找个新的开始。
但某些回避的执念呼之欲出。
“你在哪里？”他问。
可他没能等到答案。
少年落入怀抱，伊塔洛斯亲吻对方的手背，饱含情i欲。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牵引手指握住短剑，抽出，刺入自己心脏。
柏温难以理解他的行为。
伊塔洛斯轻轻喘息：“我会为你厮杀无数次，刺客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他抚摸着伤口：“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随时可以。”
“告诉我，你在哪里？你会等我吗？”
柏温就那样凝视，直到消失。
伊塔洛斯同样尝试许多次以得到最后的回答，可惜这跟柏温的离去一样无解。
最后他明白了，得不到回应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没有答案。
月光再次洒落的时候，伊塔洛斯紧紧拥抱对方，连他都不知道现在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少年在惊愕与茫然中举起短剑，从背后刺穿他的胸膛。
那件纯白长袍早已斑驳肮脏，所站地面上积蓄一滩深色，房舍中的病人还在咳嗽。
又一次。
再一次落空。
最初那天，少年沾染悲哀的血的那双手抓住他白袍的那一天，神的圣洁不再纯粹，神有了欲望与软肋。
伊塔洛斯其实并不明白，他拥抱住他的爱人许多次，为什么不能留住他。像从前，是现在。是哽喉的苦味，是吃不到嘴的蜜糖[1]。
凌乱无力的脚步从巷子深处响起，身着丝绸单衣的金发少年扶墙跌跌撞撞走来。
“伊塔洛斯？”
[1]：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莎士比亚。
最近想清楚先要立起石头才好做事，所以之后会努力多写点，争取更新时长不会间隔那么——那么久（挨打）。
努力码新，随缘修文（。

第75章 时之画廊
柏温靠墙，抬眼遥遥看来，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笑，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那瞬间实在太过短暂，拥抱的千百次也太过短暂。一切在那声呼喊结束后，终于烟消云散。
支配者从暗处走近：“本来是在门口等你的，但推开门就不是客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伊塔洛斯不语。
从他与支配者初见时，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参杂其中。例如对方的声音，每每听见时总会得到安抚，默念称谓时会感到愉悦，如若服从命令则会得到激励。
这是身份带来的桎梏。
支配者的身份在于指引方向，让失控的服从者回归冷静，算上这一次，对方将他从回忆中带离两次了。
但他并不需要强制性的清醒，他也没有不清醒。
这些东西完全多此一举。
若不是他决定去往新的世界，早就把惹人厌的源头一一斩碎。
“你不该来这里。”伊塔洛斯与对方擦身而过。
郁封看了眼柏温消失的地方，在沉默中找到答案：“啊，那还真是抱歉，打扰到你了。”
“说着不要触碰幻象……”那人冷笑一声，“你烂在这里——”
声音陡然断掉，在他们转换世界的瞬间。
伊塔洛斯转身，身后是绚烂光色，空无一人，原本的前方却是无尽黑暗。真是娇气又多事。他没什么犹豫，踏入了那片晃眼的斑斓。
白光闪过，世界变成了粉嫩的甜品色。视野中央矗立一座旋转的芭蕾舞者像，八音盒欢快的曲子环绕周围，香甜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是个熙熙攘攘的游乐园。
身处其中的生物都是矮小的玩偶，虽然类型不同，但每种动物脸上都有粉色腮红，看起来纯真无害，甜美可爱。
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裤脚。
“您好，请问，您想来点兔子吗？”一只小腿高的毛绒兔子羞嗒嗒地举起竹篮，里面装着五只巴掌大，圆滚滚的玩偶兔崽。其中四只一脸期待，另外一只背对他，把自己藏在同伴身下。
“不想。”伊塔洛斯拒绝得干脆。
毛绒兔子的长耳朵垂下去，竹篮里的兔崽也失去活力。她可怜兮兮地再次劝说：“免费哒，我们在做新品试吃活动，您就来一点尝尝吧！”
“口味都相同么？”
“嗯嗯，都是一样哒！”毛绒兔子见客人有兴趣，轻轻拍了拍那四个兔崽，费力把篮子举得更高。即使这样，伊塔洛斯仍然要蹲下来才能拿到。
手指伸过去时，那些作为食物的兔崽眨眨眼睛就蹭了过来，似乎每一只都想被选中。它们的绒毛既蓬松又顺滑，脖子上还系有各色的蝴蝶结，靠近时，就能闻到一股蜂糖的甜味。很顺从，很乖。
伊塔洛斯的手指被它们蹭了个遍，还不会开口说话的兔崽奶声奶气吱吱叫。
毛绒玩偶见状一脸幸福：“他们好喜欢您哦，如果不是这次试吃只做了那么点，我都想把它们全给您啦！”
她情难自禁地扭了扭身体，篮子也跟着晃，里面的兔子也在晃。
伊塔洛斯捏住了那只藏起来的兔子：“我要这只。”
“嗯……您确定吗客人？”毛绒兔子有点意外，“他看起来有点不新鲜哦，如果你觉得味道不好我就不能给您第二个啦！”
“没关系。”让他瞧瞧，这只小兔子为什么无精打采。
“那，那您快尝尝味道吧！”毛绒兔子点点头，从兜里拿出本子和笔，“还请告诉我您的试吃感想！”
玩偶在手中摆弄时毫无反抗，比起那四只动起来的，它更像玩具。伊塔洛斯摩挲过兔子的下颌和耳朵，比刚才蹭过来的还要软，但兔子似乎不太喜欢，害羞躲闪。当然，不管能不能动，都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能作为食物下口。
耳朵上的细软绒毛碰到嘴唇时有些痒，下一秒，装死的兔崽伸出粗短的手臂撑住他的唇。
三瓣嘴耸了耸，细声道：“住口，是我。”
“嗯嗯？怎么了嘛？”毛绒兔一脸期待。
伊塔洛斯伸出猩红舌尖，兔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就被整个吞下。
“入口即化，味道不错，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太好啦！”毛绒兔欢呼，提起一侧裙摆行礼，然后蹦蹦跳跳离开。
伊塔洛斯眺望它远去，微微出神。游乐器械在某些角度看起来像是糖果，某些角度下则是剔透宝石。缤纷光色里的世界梦幻唯美，待在这里好像就不会被任何事物所烦扰。没有忧虑，没有痛苦。
他想起自己询问柏温，想要去到什么样的地方，对方回答‘只有蜜糖和甜酒’。虚幻的世界里有理想的存在，那么现实中会不会有一个真实的地方留住他的柏温？
等待兔子走远后，来到一处冷清的休息区。
摊开手掌，掌心处如泉涌出一股黑色，粘稠黑色逐渐幻化为兔形。
支配者气得发抖：“你听不懂话吗，是我！”
“是你，亲爱的。”漫不经心。
舌尖尝到兔崽的味道，是蜂蜜牛奶味，不可否认，入口瞬间他的确想把对方吞下。但还是让游影迅速将其吞噬骗过了毛绒兔。他当然不会认为这里是个完全美好和平的世界，毕竟，有什么动物会制造同类当做食物呢。
“如果我不选择你，那你该怎么办呢？”伊塔洛斯说，“毕竟没人喜欢过期食物，你该表现得新鲜一点。”也像那些兔崽一样，蹭蹭他的手指，最好再喊喊他。
“不需要你我也能逃出去。”支配者恶狠狠说着，试图把缠绕身上的粘稠黑色扯开。但是它们实在缠得太紧了，游影伸出的身体跟他一样高，两只对视时，莫名有些滑稽。
很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毕竟，腿变得那么短，跑起来也费劲。
郁封放弃抵抗，抬起头，那对耳朵晃了晃：“把你的怪物收走！”影子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把他裹成一只黑兔子。黑色紧密地贴合对方，能感受到心跳与温度。
还有一点颤动——又生气了。
“嘘，别被发现。”他竖起食指，示意对方噤声。
草丛沙沙响，眨眼后钻出一群棕色玩偶小熊，大约有七八只。
带队小熊高举彩旗：“宝藏就在前方，大家不要放弃呀！”
伊塔洛斯把黑兔子放到肩上，然后，小熊们的豆豆眼就看了过来：“哇哦！意外事件出现，在棉花旋转木马的休息区发现了一位新客人！”
“新客人，新客人！”其余小熊欢呼道。
领队熊向他鞠躬：“您好，新来的客人。我是熊熊寻宝队第三十二任队长，在此真诚地邀请您跟我们一起去寻找宝藏，请问，您愿意跟我们一同前往吗？”
郁封悄声道：“同意。”
他们应当同意，游乐园中全是玩偶，没办法正常闲逛，想要了解这里并找到出口当然是从原住民口中获得信息。
伊塔洛斯沉思着，似乎真的在考虑，接着就回答：“容我拒绝。”
兔子耳朵几乎竖直。
小熊领队用更柔弱可怜的语气询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亲爱的客人，若是寻找到宝藏就可以获得金币，只要获得了金币，我们就可以购买滑梯的门票啦！”
“滑梯，滑梯！呜呜滑梯！”小熊队员们垂头丧气道。
伊塔洛斯露出有些犹豫的样子，小熊们跺跺脚，急切地抱住他的腿：“求您啦！我们真的很想玩一次滑梯！”他指了指远处。
有一座满是糖果的高山，缆车徐徐运送玩偶到山顶。旁侧，是从天上淌下的银色泉水，无形屏障包围了滑梯上端，将落下的泉水撑成平滑弧形。他看见那入口外已经集结无数玩偶等待。
“每个玩偶只要付五个金币就可以得到门票，滑梯每天下午六点开一次。如果错过了今天，如果我不能在今天进去那就要等上二十四个小时啦！我无法忍受二十四个小时不玩滑梯，我会死掉的呜呜呜！”他说着，那颗又黑又亮的眼睛上竟然凝结出水珠。
伊塔洛斯慢悠悠答应：“好吧。”
“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回答让支配者收回揉搓他衣皱的手，让小熊们喜笑颜开。
“跟我们一起出发就好啦！”小熊领队举起地图，“我们要到这里挖掘宝藏！”
伊塔洛斯扫了眼地图，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宽阔。游乐区域围绕糖果山脉形成一个圆，中间的瀑布底下是各类果汁的水底世界，如果像支配者这样的玩偶想绕它走一周，也许要花费三个月。而滑梯……穿过水底世界会出现在云层之上。
小熊们说，他们喜欢被水流冲到最底下，然后挂上小降落伞从天上飘下的感觉，那等同于给一次的钱玩两个项目，很划算。
因为金币很难获取，它们会随机出现在游乐园的任何地点。熊熊一族只能在此次的目的地——甜甜软软区寻宝所得。
伊塔洛斯点点头，询问他们有没有别的方法，小熊们只是拿出备用铲子递给他：“我们到啦！”
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分界线。甜甜软软区的地面是棉花与果冻混合，而先前的区域地面则是饼干。入眼处尽是布丁与软糖堆砌的建筑，不全是精雕细琢，也有巨大的未切割的糖块遮天蔽日那样重叠。
许多小熊正在奋力挖掘。见到来人时有一瞬兴奋，而后是遗憾。
“我们不要离得太远哦，否则会走散哒！”领队嘱咐他，然后迈着小短腿到三米开外的地方寻宝。
伊塔洛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它们口中的金币一个没见着，倒是看见一些熊举着跟甜品融为一体的碎块，碎块在他们手中成了金币。
“看右边。”郁封忽然道。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伊塔洛斯的目光落到一只圆滚滚的猫身上。
“你没有用铲子吗？那给我吧！”一只小熊见他迟迟不动，于是从他手中接过铲子。
令支配者在意的不是猫，而是猫身前的人。两个人类。
三十岁上下，男性，是个组合。但不是他们在画廊前见过的任何一张脸。
他们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幻境，而是由墨涅数据管理的一个真实世界。伊塔洛斯没有出声，几秒后，那两个人笑着坐到猫咪后背。不得不说，即便身体如同球那样，猫咪跑得依然很快，几秒之后就窜没了影。
小熊领队再次扯了扯他的裤子，懊恼道：“客人，我们没有挖到金币，只找到了一些宝石。我们现在要去甜品屋兑换金币，您跟我们一起来吧，兑换好了之后我们会给你属于你的那份报酬。”
“为什么不继续呢？”
视线回到布丁和软糖间，小熊们只是下了几铲子就结束挖掘，有的获得了想要的，有的则什么都没有，只能生气地摔下工具。
“铲子有使用限制，每天只能挖五次，还好我们攒钱多买了一个备用铲子，嘿嘿！”他们骄傲地举起那个备用铲子，好让伊塔洛斯能看见。
很可惜，他本人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真厉害。”
回去的路更远些，遇见了同样来到甜品屋的玩偶。有些玩偶带着人类，人类彼此之间并不交流，有些玩偶则带着成堆物资。宝石、鲜花、蝴蝶、贝壳，被他们悉心装在容器里，小心翼翼抱着。
甜品屋外形是个骨螺，长尾朝上，看不见其中。等到他们时，门后出现一只漂浮的粉色水母玩偶。她有着飘带那样轻柔细长的触须，晶莹剔透的伞状体，她的身高接近两米，是诸多玩偶中最像动物的存在。
“你们好，新来的客人们，快请进！”水母举止优雅，等到小熊与他们进入后，便关上大门。他们是今天最后一批来兑换金币的小队。
小熊急切地跟在她身后跑：“可以快点嘛，可以快点嘛？滑梯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啦！”
“别着急，在这里，跟我来。”她招招手。
伊塔洛斯打量四周，这一层几乎摆满了放着甜品的玻璃橱柜，先前进来的人不见踪影。并且，在屋子内部可以很清晰看见外面，可是除了先前打开那扇门之外没有别门，只有一条用贝壳围绕起来的青色水流。
水母将他们带到水流前，小熊们很自觉手拉手站了进去。
伊塔洛斯将支配者握在手中，随后也踏入其中。水流并不沾染身躯，反而更像是一阵柔和清凉的风，送他们抵达甜品屋上层。
到了这里，就见到先前进来的人类，人类精神萎靡，瘫坐在地一动不动。旁侧站着一只焦急的毛绒兔，是先前提供试吃品的那只。
水母哼着八音盒中的曲子，从海螺中取出金币扔给小熊们，得到金币的小熊也不履行支付他报酬的承诺，举着金币跑进水流离开甜品屋。
只有毛绒兔，她指着伊塔洛斯惊声道：“你瞧，你瞧！他就是我找到的客人！”她看起来苦恼极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猫咪没有闻到他的味道，他明明已经吃了我的兔崽！”
水母并不关心：“就要问你自己啦，为什么你的客人是被小熊带来的呢？”
“为什么呢？”她委屈得快哭了。
“没办法啦，既然是小熊带来的，就不能给你金币哦。”水母飘到伊塔洛斯身前，触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伊塔洛斯也像那些人类那样无力坐倒。
“可是，可是今天如果不能进入滑梯我就不会快乐，我会死掉的！”兔子跑到水母脚下，想要抱住她，却又不敢做出逾越的行为，只能围着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