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沉槐)

最后，门咔哒一声打开，包裹严实的士兵解开皮扣，把他架着往外走。
“经过判断，你没有被入侵思想，受到蛊惑，你的精神承受范围在正常区间内。但还不确认你身上是否带着潜伏期较长的异物，因此接下来需要你到收容层度过一段时间。确认安全后，将解除你的身份限制。”
普林斯点点头，任由他们带离。
一墙之后。
机构负责人们齐聚一堂。
“我反正不会相信。”一个男人靠着真皮软椅，手中香烟缓慢燃烧。
他们来自各个领域，在这里，他们地位相当。
“短时间内我也没办法解除他们的危险判定，你们懂的，这种事情很难说。”另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耸肩，“我的认为是应在他们失联后重新取得联系时就该派人把他们解决，这样也不会有后面这些繁琐事，还要专门来一趟，你知道我一分钟能赚多少钱吗？我在这里浪费了整整三十多个小时。”
有人翻了个白眼，并不在意他最后那句话：“你不能证明他是空口白说，信息部在整理十一次调查任务同步上传的资料时，的确提取到伊塔洛斯的语言碎片。他这样做绝对有他的理由，你难道认为他会背叛人类？”
“可你也不能证明他的行为没有受到某种异物影响。你又不是他衣服上的扣子，你怎么知道呢？”
“当时的机体反馈也在这里，如果你质疑它的真实性——这是你负责的部分，你不如多投点钱把它搞得让你自己能够信服。”
那男人点燃一只雪茄，大有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的意思：“如果你投进来的钱比我多，你再来指责我。”
圆桌角落，另一位女人拍了拍手：“既然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我相信你们心中的天平已经衡量出结果。我不管你们信任与否，你们要知道，不管危险还是安全，这都是我们目前新的机会。所以，赞同处决那个人的，请投票。”
在场十人，仅有两人投票处决。
“那么，赞同继续观察那个人的，请投票。”
圆桌上出现六个绿色图标，这代表他们同意留下那个人的性命。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争吵的了。”先前那位女人环视众人，“让我们来拟定接下来的实施方案吧。”
郁封被送往机构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对其注射了高浓度的麻醉药物。
各项检查进行，在忙碌十几个小时后，他的机体检测报告被送往机构负责人手中。
姓名：郁封。
年龄：未知。
资料不详，无特征匹配人员，无数据库匹配人员。
数据指标为人类正常数值，基因检测毫无异常。整个过程非常安静，短暂醒来的时间也没有对人类显露恶意。他符合他们对‘人类’的所有释义。
不过接下来，负责人又从呈上的报告中看见数据外更直观的东西。
他全身的骨头有曾受过不同程度的损伤，虽然后续愈合完美，但仍然能从中看见密密麻麻的痕迹。
除此之外，身躯上的疤痕也难以计数。
更让他们困惑的是，这些伤痕不是在出现的期间遭受的，它们存在的时间更久远。如果在他们的世界里有人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基本上算是无药可救。
难道说，他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会有异物与别的世界相接？
有人说这可能是有预谋的人祸。
有人说他既然没有死就足以证明他的特殊。
有人说他的立场还需要确认。
有人说，万一他真的是异常的源头，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最后他们投票决定继续观察。
在等待的十多个小时内，郁封一直被注射麻醉药物沉睡，直到他们拟定好接下来的几个实施方案与紧急应对方案，他才从冰冷的病房被转移到收容层。
由于难以确保他的稳定性，因此他们把房间更改成队员们所见到的装修风格。
郁封睁开模糊的双眼，在无数世界的嘈杂声中愣了下。
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庄园，一瞬间恐慌又期待，随后不断攻击他意志的声音又让他很快明白这里不是庄园。
这里是他的世界。
在一个模仿得劣拙，在尽力表示友好的房间。材料不对，纹饰敷衍，位置乱放，混乱得让人想发笑。
心情更差了。
他盯着头顶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房间大小与伊塔洛斯卧室差得不多，但没有窗，门是某种坚固的材料制作的，墙壁也不是普通的木板、水泥、石砖，而是特殊的坚固金属。光照设备藏在隐蔽处，被设置成柔和的自然光。
周围没人，倒是有明显的监控设施。
郁封没有在这里感受到伊塔洛斯的力量，但是在最开始，他在混乱的梦境尾声时，他的确听见，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仿佛耗尽力量后倒回床上。
突然，灯光闪烁了两下。
“你好。”一个温吞的女声出现。
灯光不再闪烁。
郁封眼睛睁开一条缝，抬了抬下颌。
“郁先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之一，你可以称呼我为负责人05。”
他没动，继续听着。
“很抱歉我们不能在你醒来时面对面交谈，我想你应该会明白我们的忧虑。”那个声音尽可能的委婉，可还是不能掩饰她的高高在上。
郁封没听几句就对当下的境况厌烦。盘踞在他脑中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让他不能集中注意力，心无旁骛的完成任何一件事。现在就算他躺在这里，他也满心焦躁，在逃避与面对的过程中挣扎。以至于力量逐渐失控，甚至又开始反噬。
“我有几个问题期望得到你的解答。”
太吵了，他现在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
郁封冷声讽刺：“你既然觉得抱歉，你就该闭嘴。我没有义务理解你。”
他习惯性抬手拨弄了一下空间，然而，熟悉的界面不再出现，随行空间也没有反应。
郁封：“……”没有武器和道具了。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在他面上抚过，郁封放下手，没听见扬声器传来后续。
会议室内，他们仍然聚在一起，不过有几位不在场。这不影响，他们也一定在某处通过屏幕监视那间房屋。
穿着干练的短发女人关闭麦克风：“他的态度太冷硬了，我不适合与他交谈。”短暂试探后，她立即提出更换对话者的请求。
他们的性格同样强硬，再多说一句话恐怕都会让对方仇视机构。
但是他们的态度又不能太软和，免得失去震慑力而使其肆意妄为。
还需要了解更多，才能与这个人进行平和的交流。可事实上，他们完全不了解他。在他醒来时，也不见他害怕，不见他焦急寻找同类。他非常冷静，在听到声音后也没有提出诉求，能看出的东西屈指可数。更重要的，那些喜好，他的目的，他的背景，无从猜测。
“不着急，我们可以再缓缓。”负责人02说，“那片区域既然已经被开拓，就先派出人员把异物收容了吧。最好可以把黑白相机与相框再次收入管理。”
他们需要对那件物品再进行一次详细的调查。
“已经派出去目前空闲的C级小队了。”
“也差不多该收到报告了才对。”
这边谈论着，负责人09指了指屏幕：“我们的系统升级了吗？”
05疑惑垂眼：“嗯？”
青年倒在床上的姿势没有变过，系统检测到他的呼吸与心率趋于平缓，似乎是进入了睡眠。诡异的是，床上的鹅绒被缓缓折叠，在没有任何外力因素的条件下，盖住了只有单薄病服的青年。两秒后，‘咔’的一声，距离郁封最近的摄像头的镜片裂开了，画面顿时被分为割裂的几半。
“见鬼了。”负责人03说，“没有异常反应啊，为什么镜头会碎！？”
话音刚落，几个摄像头的画面全黑了。
“怎么回事？”
旁侧的技术人员立即打开端脑查询，半晌，他回答：“经过排查后，确认没有异常故障。”
“……”众人脸色怪异。这种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虽然异物的出现已经让很多事情超出常规理解范围，但眼下这样直观，无法观测到原因的变化还是让他们心中一跳。
“外面的监控呢，把外面的监控调出来！”
还好，收容层里不止一处监控，甚至建筑外部也设有不少，亲眼看见黑屏后楼层没有发生明显的异常，巡逻人员也在认真站岗后，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05皱眉：“继续记录，按照计划进行。不要放过任何的可疑信息。”
“知道了，我会让人盯着。”
他们谈论了几句，被敲门声打断。
“进。”
一名士官长推开门。他身上的装备还未卸下，呼吸急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负责人们汇报：“异常限行区C1区任务完成。”
“本次收容物有：暴雨、惊惧之屋、记录者、苏菲亚。”
“黑白相机和空白相框行踪不明。”

“日安，05女士，02先生，09小姐。没有异常。”
时间未到九点，负责人陆陆续续来到会议室。说是会议室，这里更像休息室、接待室。
房间宽敞的一侧用于投影监控，现在轮岗的是一名记录员。在负责人落座沙发后，将画面整体移到他们的正前方。
02给自己倒了茶水：“他还在睡？”
“是的。从记录开始到现在，后台数据显示他一直在睡。”
即便画面不能显示，他们还有的系统可以运作，足够让他们知道青年的一举一动。
“他睡了多久？？”
记录员看着热成像仪反馈的画面，那团橘红在他来后就没动过。呼吸频率与心跳频率也平缓无异。
但现在已经轮了五个班了。
记录员：“呃……40多个小时。”
“……”02沉吟片刻，“这不正常。”
09干笑两声。02轻蔑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了。
在这些人中，她的年纪最小。自从她父亲在两个月前的意外中丧生，她就不得不捡起这堆烂摊子，与他们一起处理关于异物的各种事情。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种养精蓄锐的方式。人类在疲倦时也会进入睡眠状态恢复精力。你看，他就像是耗尽心力后急需大量休息的那种情况。”
“你是说，你怀疑他处于某种重创中？”05摇头。这不可能。
技术员说：“检测结果显示他正常得很。既不贫血，也不低血糖，人体更细微的内部环境指标也在之前检测里通过。你可以怀疑他本人就是那么嗜睡，也不用怀疑他哪里不正常。”
他就没见过这么健康的人体。体脂率很低，肌肉强度够硬，没有任何基因缺陷，强悍且身材好，脸蛋还漂亮。一身的伤愣是没让他有任何后遗症。
“那这会不会是种自保形式？”
“我的意思是，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深眠。”02又说。
这比09试图推翻数据还要离谱。
在的异物中独处够危险，难道在机构的收容层也更危险吗？虽然偶尔有管理不当的异物逃出，但是这种情况在多次对管理房间升级后已经减少到屈指可数，这里可以算得上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他还需要深眠？
原因肯定不是02说的这个。
“你忘记那名C级队员所说的了吗？他们遇见他时，他就已经陷入沉睡。”
C级人员在面对异物时会尽量避免交谈与直接接触，他们绝对不会像伊塔洛斯那样与郁封对话。因此，可以算作伊塔洛斯把他唤醒。
“更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再次休眠？”09打断他们。
看这趋势，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不是他们希望的发展。但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至少这位青年对他们毫无兴趣，不具有威胁性呢？
“再试试。”05对09说。
她清了清嗓子，小心地对着麦克风讲话：“您好，郁先生。”
然后，他们看见这段时间始终无法找出原因修复的屏幕自己闪烁两下，可以正常使用了。
这是什么意思，09耸耸鼻子，这意思是不让他们看他睡觉吗？
呃，还挺在意隐私。
画面放大后，青年倦意的双眼精准找到了他们目前正在使用的隐蔽摄像头。
09心跳漏了一拍，有几秒的停顿，然后才道：“我是负责人09”
郁封眨了下眼，又闭上了。
实在是太困，他一直处于内耗。睡着了就不用在意周围，不用思考要怎么办，哪怕醒来后看见时间流逝会让他一次比一次焦虑，他也更愿意睡着。
被吵醒后他也没有动作，不生气也不想搭理。
09看向05，后者摆摆手，让她自由发挥。
反正他们猜测这人可能吃软不吃硬，总之换人来的结果不会比让他来更差了。05盯着屏幕，不去对她人指手画脚，02也安静旁观。
09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您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进入异物‘黑白相机’中的吗？”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郁封回答，又道，“我只是想说，之前我们没能找到逃离这件异物的幸存者，您是第一个，所以我们觉得，把您找到并唤醒的长官也许没有死亡，而我们有希望解救被困在其中的其他遇难者。在我们收到消息之后，立即派出小队前往找到您的那片区域。”
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语速很缓慢，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要是别的，郁封也许早在她讲话的方式中愣神到她结束，可恰好这件事钻进了他的耳朵，把他乱跳的心勾得更高。
“不幸的是，我们没有找到‘黑白相机’。”
片刻停顿中，一串闷响从厚重的墙壁外传来，听着像是打雷了，气压有些沉闷。
郁封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眯了眯眼。
09继续道：“在回归的队员的汇报中，他们说长官在见到您时变得有些不一样。”在看见郁封的目光又往镜头这边移时，她适时补充了对方想到知道的信息，“他笑了，并且对您说了很多话。”
“……你们从前认识吗？”
郁封的回答带着鼻音，让他显得无害，让对话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友好的闲聊。
“……长官叫什么？”
09并没有拿信息跟他做交易，他问，她就说了那个名字。正好踩在郁封心中的名字。
这时，02向09比划，让她先别说。
等待半晌，郁封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问题：“你们跟他很熟？”
09有点拿不准了。02立即敲下一行字，让她念。
沉默几秒，谨慎回答：“他是机构的S级士官长，我们只是决策机构行动的负责人。”
郁封对她投机取巧的话不满意，脸色冷了几分，那点情绪刚有显露，她就立即补充：“坦白来说，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算不上熟悉。”
09完全不明白对方问题的意义，这场交谈中压力最大的是她。她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而不是对对方有所忌惮。
她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询问对方太多，而是换了个方向：“但是一名S级士官长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如果你有关于异物的线索，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们。”
说完之后，05让她暂时关闭麦克风。
这场谈话被交到心理学研究部门。
郁封没什么动静，他看了眼本该有窗户的地方，那里该有一个花瓶，还有枯萎的花。有一瞬间，他希望那里应该被人砸出一个破洞。
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让监控后的人认为他再次睡着，郁封才缓缓道：“C7区，蓝色房屋。”
“好的，谢谢你的告知。”
他们立即将这个地点划入行动，并且让最近距离的小队前往。
不过，半分钟后，郁封又补充一句：“他不在那里。”已经不在黑白相机里了。
这东西有刷新时间，在一段时间里人们会进入第一个人的深刻记忆，这是建立的单个文件夹，等到时间结束就会删档。
除非有人与曾经捕获的人拥有同一个深刻交集点，他们才会出现在新的个体文件中。要是不能在那段时间里逃出，就会永远陷入定格。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恰好因为这件异物的特性产生关联罢了。他不是被相机捕获的，他是被意识困在那里的。换言之，那个地图相当于世界的另一面。
他无意识的把伊塔洛斯留在他的记忆深处了，那个最混乱的核心，干扰他心绪的地方。更可笑的是，伊塔洛斯本人自愿，而他，记忆的主人，无法让潜意识的态度更改。
“嗯？你可以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郁封没有解释，也不打算解释。再说起来没完没了，这还牵扯到他的记忆里为什么有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地图，牵扯到他的来历，牵扯到他为什么知道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