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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配者(沉槐)


他双眼猩红,溢出血泪:“你所爱的都会死在你剑下,所爱你的都会离你而去。你不死,不灭,但你一无所有!时间的终点才是你死亡的终点,在这之前,你会永远痛苦!我诅咒你!”
伊塔洛斯听到一半低笑起来,等他说完,揪着对方的头发,把剑盖在他眼上。
“一切罪恶由我而起?”伊塔洛斯缓缓问,“这确实是你的肺腑之言?”
他无法挣脱,也不能看见眼前的人。冰冷的剑紧贴他的皮肤,粘稠的血顺着鼻梁淌下。当视力被剥夺,不安感总要强烈些。
“当然!”他大声吼叫,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当然!邪恶的魔鬼,你休想扰乱我的心智,我就算死在你手里,也绝不会向你妥协半分!”
伊塔洛斯还没想要他妥协,不过他能有这样的勇气也是值得夸奖的事。
“虽然我很好奇,流言究竟因何而起,不过看来真相对你们似乎并不重要。”伊塔洛斯缓缓将剑锋横立,“最后一个问题。你死在我剑下,又怎么去解释?”
他所爱的人都会死在他剑下,那你呢?前来讨伐魔鬼的人类?
你知道魔鬼不会爱世人,只有神才会爱世人。
那人恍惚意识到什么,瞳孔剧颤,而后缓缓放大,放大。
尸体瘫软倒下。伊塔洛斯松开手中的头皮,随手扔到角落。
佣人房间整面墙都被损坏。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那些熟悉的面容死不瞑目,每双眼睛都望着伊塔洛斯来的方向,每道死沉的视线都注视着他。
被味道吸引过来的怪物尽情啃食,你说,这又怎么算是正义之士?
长剑轻点两下,在木地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咚咚声。融蜡人纷纷抬头,它们对于伊塔洛斯的仇视远远大于眼前冒着新鲜汁液的残肢。
他笑着凝视蜂拥而上的怪物,阴影处蠢蠢欲动的黑色影子伺机发起攻击。
啪嗒。大半怪物落到地面,剩下的落荒而逃。
游影吞掉怪物后全部汇聚到伊塔洛斯身边,粘稠的影子覆盖在他的手臂,他的双腿,他的肩。它们在伤口处涌动,分食那些流出的血液。
伊塔洛斯跟在逃窜的怪物身后,闲庭信步的。
受伤的怪物步速缓慢,似乎在同伴的死亡中获得了对力量的恐惧,总之它们的姿态更像是狼狈退场的人。
不管怎么说,它们都得死,没有怪物可以逃掉。
哒、哒。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中,混杂着数只怪物肢体受伤的拖行。长剑一下一下地轻点地面。
到宅邸大门了。推开大门,怪物就可以获得自由,就可以汇合同类。
在雾中,融蜡人显现出人的特征。要害处穿戴皮甲,腰间绑着一张卷轴,放武器的皮套里什么都没有。
他几乎连滚带爬。然而,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在距离半敞大门堪堪几步时回了头。
身旁空旷,同伴们不知何时已经倒下丧命,只剩他一个了。
只剩他一个。
惊喜吗?
“嗬……”融蜡人愣住了。
伊塔洛斯等待他转回头,他已经恢复如初,他仍然是油画中最圣洁完美的意象。
魔鬼正朝着怪物友善微笑。
“嘶——”融蜡人裂开巨口,手中匕首朝他袭来。
他还藏了一手。
但地面时刻徘徊的黑色诡影更快,它们倏地冲出,将之撕裂。
伊塔洛斯接过对方的匕首。
来自圣殿据说可以斩杀魔鬼、驱赶邪祟的圣器。这不值钱的圣器人手一把。伊塔洛斯用它割开手指,血液滴落,游弋的黑影簇拥争抢,餍食后散去。
【IP109313,服从者苏索完成初始世界任务。主神已看见你的决心,期望你的后续表现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来。】
从美梦中抽离与打破美梦是格外痛苦的,那好像让人死了一次,所以宛如新生。像是晴空中的云被风吹走,阳光照耀到人。
现在,完成任务后他们对于勇气与力量这两样存在感知更深。
他们聚在一间房内,等待着剩下的人通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不容易才等到下一道通报。
【IP113196,服从者沈然完成初始世界任务。主神已看见你的决心,期望你的后续表现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来。】
沈然一出来,李玥就抱住她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她含混不清地道歉。
来到这里好几天才有勇气面对那一晚的事情,但完成任务的方法是那样残忍,让她更加愧疚。
“那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沈然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是吗?”
沈然后悔,为什么没有撑到拨出第二个求救电话。
“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李玥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留对方一个人。
“但对我来说,你也没有做错,所以不需要对不起,至少我们还在这里。”
她们成功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了,所以说还有回去的机会。
“等到回去,我们再把那个凶手送到监狱,该有的惩罚一个不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下她们的情绪彻底稳定了。
目前为止,有五位客人完成了任务。
二楼探出一个脑袋:“雾蔓延进来了。”
他喊道:“伊塔洛斯先生,你在吗?瑞菲莉娅和苏索现在完成任务了,我们正打算分工合作!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对了,你找到西德里管家了吗,还有庄园里的其他人?”
池高义俯身,试图找出伊塔洛斯的位置。
房间里的人在加紧商讨怎么对抗怪物入侵,好让剩下的人有足够充足的时间和安全的空间完成任务。他的武力值不高,怎么看最后都会待在房间里,所以自告奋勇出来找人。

兴许是被四楼掉落的门砸坏。
学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险差一点就掉下去了,啊,谢谢您!”
伊塔洛斯站在他身后,淡声道:“你不该乱走,外面很危险。”
池高义面上尴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伊塔洛斯裹着一身腥冷,银发散乱,浅色瞳孔在晦暗中难以辨析。只有他手中的武器凌乱地沾满污秽。显然,对方经历了一番恶战,死亡的气息还未褪去,可池高义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凶恶杀气。他身上仍然带着柔和宁静,好像那些刺鼻的腥甜是缠绕在他身上的花朵。
“回去吧。”伊塔洛斯说。
四楼的打斗声还在持续,几只融蜡人被从上面丢下。
“这里不需要你们。”
保护庄园是主人的职责,与客人无关。
客人终究只是客人,他们于此来说,就像教堂尖顶的白鸽那样无辜纯洁,来去自由。而他,他才是与世界紧密联系的人,哪怕世界徒有其表,哪怕他只是其中唯一的真实。这是他的归属。
前厅空荡,大门缓缓敞开。
白色的雾一缕缕途径身侧,像久远的一场风,弥留之际送来人言低语。
——我听说‘银色火焰的序章’已经完成,可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在无所畏惧中踏入荣誉的殿堂’,你会成为保护我的盾?
白雾中有人影走过,那是烟雾缠绕在一起的轮廓,特征模糊,色彩暗淡。伊塔洛斯能认出它们绝大部分,通过微乎其微的特征,通过讲话的腔调与姿态。
但有一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人影鬼魅般从他视野蹿过,就像是特意不让他看清。金色的发尾拂过胸口,依稀散落一捧冷甜。他似乎要奔赴一场欢声笑语,事实却消失于右方的黑暗尽头。
喃喃低语的是毫无关联的诚挚之言,伊塔洛斯不知道那些话语发生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对谁所说。
庞然的语句犹如倾盆大雨,此刻显得别样落寞冷寂。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些话只存在于过去,现在再提起不会得到回答。
——近日集市上出现许多新奇玩意儿,不光有点心还有手工品,我猜老爷会喜欢。还有……会喜欢的小刀。
——……总是受伤,一定要买最好的伤药。如果能把护具用上就更好了,是老爷特意从外面带回来的鹿皮呢。
——啊,老爷,日安!今日晚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我让西德里先生帮忙把控,这次肯定不会把菜烧糊!
佣人们挤在一起,洋溢着笑容,打闹着从他身旁经过。
她们向他行礼,被风吹散。
而后,又被另一道声音取代。
——老爷。
——真的放任不管吗?您知道这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西德里喊他。老管家的身形隐匿在浊色之下,这环境对于老人非常不友好,他的靠近迟缓而姿态伛偻,宛如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无措老人,无法跟上自己的步伐。最后,在即将冲破迷障时,西德里骤然消散。
铛——铛——
午夜时分。
摆钟响起的下一刻,纷乱迷离之声从四周响彻。那些错乱的交谈顿时清晰,每一道都鲜活生动。每一道都唤醒伊塔洛斯记忆中某个平常而久远的片段。
可实在是太久远,他已经不想记起。所以这些话语多数已经不能对应,显得无比陌生。
——老爷、老爷!抱歉,是我的失职!
——这是送给您的,西德里先生说您没有生日,请饶恕我们自作主张,将我们认为的这美好的一天作为对您的祝贺!
——你不会离开我们吧?
——相信我。
——对不起,就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回来……直到我重新唤醒你。
消失的幻影再度出现,他们轨迹无序,目的却都指向同一处——伊塔洛斯。他们向他奔来,或站在远处凝视。但他们在接触到他之前蓦然幻灭,又或是与他擦身而过,隐没黑暗。
不曾停留。
即便如此,伊塔洛斯也能听清他们杂乱无章的话语。
那祈求的、哀愁的、窒息的绝望呼喊,将他缠绕。他们在哭泣,泪水与火焰重合,哽咽与血渍渗透。
而在被喧嚣覆盖的表象下,始终有一道微弱声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伊恩。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伊塔洛斯有所感知,他似乎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就在前不久,那两个音节还萦绕在心头,吹不开放不下。可现在他对于本该脱口而出的名字没有半点印象,就像被水流清洗的调色盘,空空如也。
是谁在喊他?他只知道,似乎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他。
伊塔洛斯抬眼,人影立于他两步开外的位置。飘荡的雾凝聚的轮廓太脆弱,就算他不去触碰,它们也会在时间流逝中散去。
他直视着对方。
对方同样。
“老爷、老爷!抱歉,是我的失职!”女佣慌慌张张跪下,在伊塔洛斯还没有做出询问与责罚前,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可怜的姑娘,如此自责如此愧疚,让他不能对她说出一句重话。
伊塔洛斯不能分给她一点儿目光,因为床上躺着的人显然更需要他的注视。
他最优秀,最薄情的学生,昏迷两天,没有醒来的迹象。
起因是因为女佣在壁炉中烤面包,在她外出时遗忘工具,柏温替她去取。
哪儿有主人为佣人办事呢?可他们的关系一向要好,伊塔洛斯从不过多在意这种‘规矩’。
仅仅只是个谁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
壁炉爆炸,滚烫的铁器与火舌一同波及到刚好前来的柏温,那钝器当即落在他头顶将人砸个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伊塔洛斯没办法对她们做出惩罚。
见他不语,西德里搀扶着哭哭啼啼比主人还要伤心的姑娘离去。管家关上门,赶走了围在走廊里忧心忡忡的佣人。
那姑娘不肯走,哭得让人心碎:“我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西德里劝她:“老爷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如果你真心想要得到宽恕,等柏温少爷醒后对他说声道谢就足够。我了解他们,也了解庄园里的所有人,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会愿意见你自责难过。”
“您知道,您和我一样。我一无所有,如果不是老爷带我回来,我就死在那条满是烂肉的水沟里了!”
不仅是她和西德里,庄园里的所有人全是。这座庄园就是她们余生的‘家’,虽然表面上还是雇主与佣人的关系,实际上,他们的联系密不可分。伊塔洛斯不会强行留住他们,也不会强迫他们劳动,他们是自由的,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自由。
那姑娘说:“柏温少爷是老爷珍重之人,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怎么还能继续留下?”
她缓缓起身,要西德里转告柏温她的歉意。
她说:“我没办法继续面对老爷,我只希望柏温少爷能够安然无恙。我相信老天能听懂人的祈愿,我爱你们。”
西德里自知劝不住她,当夜,这位佣人便失踪了。
柏温不会一直睡下去,哪怕他看起来像是即将碎掉的瓷器。
伊塔洛斯了解他的学生:“他会醒过来,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愿意放弃。”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荣耀,他就该是站在尸骸之上的胜利者。没有任何挫折会蒙蔽他的光辉。
第三日,柏温苏醒了。
距离那件事发生的第五日,闲逛的佣人在湖边闻到恶臭,他们才发现她投湖自尽。
‘伊恩。’
‘好疼啊。’
那人喊他,并迎面走来。
“……”伊塔洛斯这次却避开他的途径,“我的确没有对任何人说,不想再听见这个称呼。”
对方脚步一顿,难以置信般。
伊塔洛斯微微侧首,他看见无数融蜡人从湖底,从树林中走出,秩序井然地驱使迷雾一波一波地铺开。仿佛庄园外所有可藏匿的地界都成为他们的母巢。
也许是受到打击,这人竟然萌生退意。
伊塔洛斯身形一晃,挡住他的去路。溢散的烟雾静止了,虚影被强行留下。伊塔洛斯俯身凑近,他看清了,那温柔华丽的表象上,是一张空白的脸。
像画家故意预留,想要最后细致涂抹,唯恐不能作出满意作品的画布。
他该是谁?
冤魂般的呼喊在这一瞬停止。
伊塔洛斯染血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你要走?想回到他们身边?”
他的话语焉不详,这影子就垂下头心虚地不敢看他。
“……”
“怎么,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人影身形颤抖。
与此同时,伊塔洛斯握住对方的手腕,制止了他热情的回应。匕首哐当落地。
“伊……”
“嘘。”刀锋一转,没入对方心脏。他说了,不想听到。
幻影转瞬间露出真容。在精细的伪装下,让人难以想象的,藏着一副丑恶面孔。
伊塔洛斯拔出匕首,融蜡人应声倒地。
它混进去的时机不太巧。

第19章 法涅斯之吻
几道影子拔地而起,黏糊糊地扭动几下,模仿出融蜡人的外表,挑衅地裂口嬉笑。
成百上千的融蜡人从林中出现,前仆后继地朝伊塔洛斯的方向奔来。
它们跃到空中,张开利爪与尖牙,黝黑眼眶中闪过一抹野性的深红。追捕猎物的兴奋在个体之间传播,没有胆怯,没有退缩。不惧死亡,不论对错。
唯一的目标就是他。
以伊塔洛斯为中心展开的游影如同黑色巨浪,翻涌的黑色足足六七米高。它们朝着融蜡人席卷而去,所过之处植物、建筑毫发无损,而怪物却被影子中伸出的触须缠绕、绞碎。
残肢碎肉如雨般坠落,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
可它们仍然前进,越是死亡越能激发它们对胜利的渴望。
确实是场狂欢盛宴。
游影时刻护在伊塔洛斯身侧,他冲入怪物间挥动刀锋,它们便替他解决漏网之鱼,一个又一个,吞噬名为正义之士的亡魂。
泛着寒光的剑刃逐渐被血色染红,黏腻的血以新覆旧。这片图景在不知不觉中与另一片景象重合。那里天色同样昏暗,没有月亮,只有四周明明灭灭的火把。
这场围剿来得太过突然,谁也顾不上精心养育的植物,所有的心血在顷刻间被火焰点燃,连同善意与真相。
联合圣殿教士的平民勇士高举长剑,或斧头,或圆盾。他们怒吼着将燃烧的投石砸破玻璃,将阵法布置在各处。有穿长裙的佣人听闻动静匆匆出来与他们交谈,但只来得及喊出意愿的第一声就被弓箭射穿头颅。
如此,他们明白没道理可讲。
但有人是一开始便清楚的。
那人站在高处,第一箭射中领袖的头,第二箭射中圣殿一人的耳朵。
等他们发现他,他便做出几个手势,身后阵法启动,万箭齐发。
而后青年借助箭矢的掩护单枪匹马冲入敌人间。他所向披靡,没有任何一位偷袭者可以拖延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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