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过去后,只休息不到五分钟,球场开始清场。
 广播一叫到自己班,陶楂立刻就摁灭了手机。不带丝毫犹豫。
 陶楂跟宁鑫一早就挑好了一个视野绝佳的位置,陶楂趁着还没开始,回头看了眼身后,比之前还要多还要拥挤的人,一排叠着一排。
 什么啊,都对篮球这么感兴趣吗?陶楂敏感地察觉到,一定不光是因为篮球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球场上出现了一个往日不可能出现的人吧。
 林寐跟曹严华碰了碰拳头,他站上了替补位。
 日光下,林寐的打扮跟其他人不一样,也没人说什么,只是更加引人注目。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其他人那么紧张,只微微仰头,朝场外投去了一眼。
 那眼神精准地落在了陶楂脸上,陶楂本来就一直就在观察林寐,他甚至还举着手机想要拍下林寐的丑态,结果林寐一下看了过来。
 陶楂误以为自己被抓包,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等他再抬头时,裁判吹响了哨声。
 第一个球被曹严华抢到了,他稳稳落地,“没想到吧小子?跟哥几个比,你们还嫩了点。”
 他们学校这样的大型球赛,从来便是打乱了抽签,不分年级高低,全掺在一块儿。
 除非是年级自己组织的,那便是自己跟自己同一年级的同学们玩儿了。
 马藏文带着自己班的人去堵曹严华,夺不走曹严华手里的球,便逼曹严华传球,他们在半路截走。
 曹严华冲自己眼前的蓝色球服嘿嘿一笑,他把球从后面甩向了左边,左边是林寐。
 陶楂立刻拜天拜地,在心里默念:接不到接不到接不到,球跑了球跑了球跑了。
 林寐似乎跟曹严华有着旁人没曾注意到过的默契,他轻而易举就接到了曹严华的传球,球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他轻轻跃起,他们的第一个球就进了,两分。
 裁判吹哨,提醒记分,场外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我草林寐会打球啊!!!”
 “完全看不出来!他之前好像从来不参加这样的比赛!”
 “藏得太深了吧!”
 下午的日光在林寐发顶淋上一层浅金色,他相当坦然随和地奔跑在球场,对比对面球队的紧张和慌乱,他显得太游刃有余。但他目光落在马藏文的身上比较多。
 林寐不会刻意隐藏自己,那太装逼了,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力所能及的提供帮助。
 今天也只是天时地利人和,让马藏文一头撞在了他手中。
 58:13
 这样的比分,几乎是按着对面在打了。
 “马藏文你他妈的!要是输了你等着!去围啊靠!”陶楂他们班地陈向阳扑在外场外的铁丝网上,脸都变了形。
 马藏文咽咽口水,他在心里把林寐和林寐他们班的人都骂了一遍。
 “林寐根本不会打篮球”这个消息到底是谁他妈传出来的?!!!!
 根本就打不过,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投球的准度,战略战术,林寐似乎都擅长,他在球场上没有短板,而且体力还他妈牛逼。全部人都满头大汗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只出了一层薄汗,一撩头发,场外就有人给他送上尖叫。
 行行行,都是陪他玩游戏的npc好了!
 “不是,老马,”马藏文的队员一边拼尽全力地跑一边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觉得林寐在针对你啊,你的球基本全是他截走的,你之前是不是得罪过他啊?”
 马藏文一头雾水,“我跟他连话都没说过,得罪个屁啊!”
 就一句话,马藏文手下一空,球又被薅走了!
 又是林寐!
 马藏文要疯了。
 球场内,陶楂他们班已经没有什么战术方针可言了,全被林寐那一队给打乱了,对面赢是迟早的事情。
 连笨蛋宁鑫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场必输局,“啊,根本就打不过嘛,林寐怎么这么厉害……”
 宁鑫用手指抠了抠陶楂的脸,“林寐会打篮球,你知道吗?”
 陶楂不知道。
 他目光只来得及追赶上林寐的背影,他心底还有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想,林寐擅长的可能不止学习和篮球,可能还有别的,别的自己不知道的,甚至是没听说过的。
 在陶楂还在自以为追上学习成绩就追上了对方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在各个方面把他抛得远远的了。
 只有他,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跟林寐之间的差距是可以追赶得上的。
 只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狭隘的认知和见识,学习就是他的全部,他的所有成就也来源于学习,没有了学习,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可林寐不一样,他跟自己早就不一样了。
 虽然都是鹦鹉巷的小孩,但林寐是金灿灿的凤凰,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一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老鼠。
 林寐越璀璨耀眼,陶楂便越觉得自己黯淡卑小。
 裁判吹响了长长的哨音,宁鑫在一旁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林寐他们班赢了,林寐赢了。
 已经完全走了神的陶楂从花坛上跳下来,转身就走,没看见正朝他走过来的林寐,慢慢停下了步子。
 陶楂一个人跑去了综合训练馆,今天运动会,大家都在外面,综合馆一个人都没有,馆内静悄悄的,陶楂心内一片凄凉。
 他从未走进过综合馆的篮球场,也不知道林寐有没有在这里练过球。
 可能练过,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一大筐篮球就放在观众席最下面一排的角落处,陶楂慢慢走过去,从里面捡了一个篮球出来。
 球场地面划着线,陶楂站在三分线的位置,他猛力一砸,篮球撞在篮板上面,发出“砰”地一声,被弹入空中,直接落在了地上。
 陶楂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两分线处。
 还是没有投进。
 接着他有些颓丧的走到一分线,看着无比接近的球筐,他心想,这次总可以投进了吧。
 篮球离手,撞上球筐,沿着球筐慢悠悠转了一圈,一偏,落到地上。
 投三次,一次都没进。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偌大的玻璃窗分成巨大的几份窗格,时间已临下午,太阳挂在其中一个窗格的左上角,像滴上去的一点橙色颜料,淋了水,颜料化开,落在场内棕红色的地板上,形成大片大片的光斑。光芒四射。
 陶楂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陶楂惊慌地想要转身,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握住,他后腰被来人微微用力往下压。
 鼻息间飘进很清淡的碳酸饮料和汗水味道,陶楂被压往地面时,看见眼熟的球鞋和裤脚。
 是林寐。
 林寐什么时候来的?
 陶楂一时间更加慌张。
 他一定看见了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投球,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是不是在偷偷高兴?
 林寐略高陶楂大半个头,他让陶楂抓着球,在他伸手握住陶楂发力的手腕,站在一分线,站好了,他才低下头,“从近到远,手举过头顶,手掌托球,再投出去,不要放低了从下往上抛,明白吗?”
 他声音很低,没带任何的撩拨,清清淡淡的。
 说完之后,他带着陶楂投球,只是站在原地,球离了陶楂的手,篮筐都没碰着,直接进了。篮球掉在地板上,在发出几声重重的“砰”后,慢慢地滚远了。
 陶楂咽咽口水,他依靠林寐才得以进球,他应该觉得很生气和挫败才对。
 但心跳的速率压过了一切不满的情绪。
 过了半晌,陶楂听见身后的人轻声道:“我刚刚替你教训了马藏文,不说声谢谢?”
 陶楂惊异地回头,从林寐的表情里不难看出,对方并未开玩笑。
 但他不想说谢谢,但马藏文被虐得那么惨,他其实也有点高兴,可他现在心情挺差的。他偏不。
 陶楂跟林寐拉开距离,说:“我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我们班输了,我为什么要说谢谢?”
 林寐被陶楂的别扭给弄笑了,他笑了声后,笑意就只残存在眼底,脸上看不出了,口吻也冷淡起来,“我跟你是一个阵营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
 陶楂闷着不说。林寐不逼他,不是自愿的没意思。
 “你不高兴。”林寐说的是陈述句,“是因为我们班赢了?”他语气放得很轻,好像陶楂是朵蒲公英似的,话重一点,就跑了飞了散了飘去到处了。
 陶楂:“有一点。”他总不能说自己没有不高兴,除非林寐是瞎子,不然一定能看出来。
 林寐用手指戳了戳陶楂的脸,陶楂虽然脸小,但是脸上的肉软,一戳一个窝。见陶楂眼底滑过不满,林寐才道:“你知道吗?你看起来总是不那么开心,开心点儿。”
 说来也奇怪,对陶楂仅仅只是好玩和有趣的感受时,他没有敏感于陶楂的情绪起落与否,他只在乎陶楂的反应,慌张失落痛苦纠结……有反应才有趣。
 但现在不是了,陶楂失落转身的背影令他感到微妙的不安,他心脏从边缘慢慢往中心拧,已经不再由他做主。
 林寐的心绪全被陶楂的一言一行所牵动,他没有说不的权利,也不想叫停。
 陶楂坐到地板上,他把手臂曲在膝盖上,脸埋进去,日光就明目张胆地落在后颈,晒得脑袋烫烫的,血液从那一处血管穿过去,热度如同无数列车一般驶向身体各处。
 过了大半天,陶楂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年级第一了,你会怎么样?”
 林寐:“不怎么样。”
 “为什么?你能接受这样的落差?”陶楂不接。
 林寐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表情,却还在回答着陶楂的问题,“接受不了落差,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陶楂手指虚虚握了握,握了一掌的空气,“都有。”他觉得不能再聊下去了。
 “每个时刻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无法接受它们的存在……”林寐语气略做停顿,他蹲下来,手指将陶楂耳侧的头发撩开,“不要否定自己。”
 他话音一落,陶楂的身体立刻就僵硬成石块,说夸张点,他感觉自己的发丝都变得像铁刺。
 确实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林寐会成为最了解自己的人。
 最了解自己的人怎么能是林寐?
 但他的嘴永远不服气,永远要跑在最前面。
 “林寐哥哥你一直都是第一,你当然不用否定自己,如果我是你……”陶楂蓦地停下,他从臂弯里抬起头,突然站起来,冷不丁地与林寐的眼神相碰,林寐的眼神跟春日的湖水一样,波光粼粼,温热深沉。
 为什么这么看着他?陶楂往后退了两步,望向别处,“我不优秀,我为什么要肯定不优秀的我?”
 “算了,你不会明白的。”陶楂不想再说了,与林寐说这些,像演了一场小丑的把戏。
 他要丢下林寐先走了,但又不能直接丢下,那样林寐会以为自己生气了,实际上林寐没对他做什么。
 “我先回家去了,还有作业没写,拜拜。”
 球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慢慢消失,林寐一直站在原地。
 翌日晚饭时间,陶楂吃完饭抽十分钟看了手机,他吃饭兴致不高,一粒一粒往嘴里喂。
 班群里消息一直未停过,陶楂点进去,发现他们从下午篮球赛结束到现在一直在聊和林寐班上的球赛。
 [陈向阳:今天决赛真的好精彩!]
 [宁鑫:可惜了,陶楂没来。]
 [马藏文:林寐他们班对谁都是碾压式的进攻,我释然了。]
 [纪念:我没有。]
 [何小英:林寐确实是厉害,体育老师说了,就算不是我们班,换个最厉害的班,同样打不过,我们这次主要是手气差,马藏文同学你还是要反思反思。]
 [原莱:搞了半天还是咱们体委背锅,哈哈哈。]
 [赵喜:图片jpg.]
 [赵喜:看,今天拍到的腹肌。]
 [何小英:啊啊啊啊啊啊啊林寐有腹肌耶,存了存了。]
 [陈向阳:林寐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陶楂,你不是跟他住得近,你肯定知道。]
 [宁鑫:陶楂肯定在写作业,你们不要打扰他。]
 陶楂正在把那张拍到林寐腹肌的照片放大。
 会不会是偷偷在家用笔画的?
 好像不是...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觉得林寐没有腹肌,原来是有的么?
 陶楂“啪”一下放下了筷子,“我不吃了。”
 向莹被他弄得吓了一跳,“怎么了?”
 “吃饱了。”陶楂抱着手机回到房间,他把门反锁。
 进了房间后,陶楂把房间地板整理出来一块空地,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不怎么穿的旧衣裳铺在地板上。
 陶楂把手机放到一边,在地上连着做了十几个仰卧起坐。
 翻了面,又做了十几个俯卧撑。
 他不怎么运动,除了每天早上的骑车,他歇了会儿,做完三组,脱力地躺在地上。
 他看着天花板昏昏地想,林寐在家是不是就是这样偷偷锻炼?
 肯定是吧。
 想到这里,陶楂翻身就坐起来,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拉开门往外边去。
 向莹正在收拾桌子,看他着急忙慌的,“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陶楂压着声音,“出去散步。”
 向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顾不上收拾桌子,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给陶大行发去消息,[我怎么觉得喳喳最近心情变化得比以前更快了?]
 [不大行:跟我妈越来越像了。]
 [向莹:愁死人了。]
 陶楂把外套拉链一拉到顶,抬起眼,冷静地直视着上方的围墙。
 林寐家的院子砌了两面围墙,方便郑萍养爬藤植物,只是爬藤不好养,一年又一年,也没见长多高。
 现在这个时间,鹦鹉巷好些人还没睡觉。
 借着四面八方的灯光,陶楂看准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踩在花坛上,双手攀住围墙,爬到了围墙上面。
 他倒要看看,林寐每天在家到底在做些什么,怎么那么厉害?
 别不是个人吧。
 围墙修得比较窄,陶楂小心翼翼走到头,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经过,也没人发现,稍微有点动静也不要紧,这一片的猫本来也就被养得比较活跃,晚上打闹四处碰撞闹出声响是家常便饭。
 林寐房间的窗户近在咫尺,窗台正好齐着陶楂的下巴。
 房间里有微小的动静,眼前的窗户是紧闭着的,陶楂试着用手指轻轻扒开两指宽,窗帘半拉,陶楂正好看见屋内人影走动。
 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好。陶楂忽然觉得,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做了几组仰卧起坐和俯卧撑,血液冲进脑子,接着把他冲到了这里。
 但来都来了……
 林寐从门外进来,走到了窗台边,距离陶楂至多一米的距离,陶楂立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林寐估计刚洗完头发,头发半干都算不上,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过半天,就会滴下一滴水来。
 他睫毛看起来也有些湿润,整双眼,带着一种阴湿的寒意。
 陶楂觉得这样的林寐看起来有些陌生。
 他还没来得及去偷看林寐手里的资料是什么名字,林寐身后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门撞在墙上,发出重重的“哐”。
 接着又是一声重响,林寐被飞过来的东西砸得低下了头,那是一本厚厚的杂志,书角撞上林寐的手背,掉在地上。
 陶楂都差点被这一下吓得摔下围墙。
 郑萍从后面冲上来,她拾起地上的杂志,对着林寐劈头盖脸一顿乱砸乱打,见林寐不动,她近乎疯狂地抓着林寐推搡。
 她压着嗓子说话,比大声嚷嚷看起来更加面目扭曲疯癫。
 “让你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这么难?”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现在就回来。”
 “我让你跟我去你爸的公司你为什么不去?只要我们绑在一起,只要你还是他儿子,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你,他也会回家的。”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不回家的!”杂志不经砸,人也是。林寐脸上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血痕,郑萍可能还没发泄够,又把书架上的书抱下来一通全砸在林寐身上。
 少年只淡漠地偏了下头,眸子沉沉暗色如死海。
 陶楂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喉咙像是被一团烂布塞住,呼吸不过来,眼睛又被熏得想流泪。他看见眼前的巍峨高塔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他站在不远处,架着坦克不知道该往何处扫射。
 看见林寐无动于衷,郑萍虚脱一样瘫坐在地上,满地都是被打烂飞散的杂志内页,她仰头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林寐,颤抖着嘴唇,“你是怪物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郑萍扶着墙走出房间,林寐才离开椅子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拾起来,重新放回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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