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爹也气得冒火,当着顾兰秀面骂老婆子,什么霉运不霉运的,就数她爱胡说八道。
好一番劝慰求饶后,见婆婆再不敢说顾兰时一个字,顾兰秀才罢休,至于门口看戏的,她才不怕,又不是她生事,要笑话也是笑话他唐家人。
心里虽说这么想,她面上不露,哭哭啼啼进屋子,打发唐睿文出去给她烧炕后,见屋里没人了,从手帕后头抬起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止住。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哪儿敢真往地上摔啊,不过是吓唬唐家人而已。
顾家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顾兰秀不会说,省得爹娘气恼,唐家人要脸更不会说。
顾兰时近来添了一点无法向人说的烦恼,在听到娄进没熬过伤势死了之后,心中止不住发愁,不管怎么说,娄进是裴厌砍的,这样一来,岂不是名声更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注:菘菜就是大白菜
第29章
早起见天色明亮,苗秋莲带着竹哥儿到老宅那边织布,顾兰时在家纺线,他将纺线车搬到屋里炕上,外面太冷了。
纺车轮子飞一般转动,看着又轻又巧,顾兰时左手拿着搓好的棉条纺棉线,比起常见的麻线,他神色更专注些,棉花是花钱买的,织出来的棉布也更好,不过他爹说了,明年跟人买点棉花种子也种一亩。
他干着活又开始想东想西,名声再不好,若真想去找裴厌,也要人裴厌愿意才好往下说,不然人家不点头,他在这里自作多情,跟丑角儿似的,这不是闹笑话吗。
眼下是十一月半,他娘说等过了明年三月再张罗,还有四个半月。
顾兰时停下手里的活,纺车轮子渐渐不转了,他兀自出神,一想到将来要找个不知真正品性的汉子成亲,心中还是拿定了那个主意。
不管以后是什么样,得先找裴厌问问,万一呢。
他又开始纺线,摇的轮子骨碌碌轻响,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昨晚的噩梦。
虽说看开了,林登子又没得逞,可任凭如何欢声笑语,心底也无法遗忘被暴力撕扯衣衫时的恐惧,隔段日子就在梦中重现。
挣扎只是徒劳,一切反抗都是无力的,唯一的希望是有个人救他,可这份希望在梦里并不是每次都会到来。
梦里的绝望几乎淹没了他,连喘气都不能,每每流着眼泪惊醒,又怕吵醒竹哥儿,最后弄得家里人都担心,他擦擦眼泪没有发出动静,白天起床后也不会提及。
种种缘由迫使,让他觉得外面的人除了裴厌,好像都轻易相信不得。
自家用的柴火囤了许多,足够一个冬天用,但顾铁山还是带着斧头麻绳上山,趁柴价高好多卖些钱,一个是为日子好过,另一个是想多给顾兰时攒些嫁妆。
嫁妆和别的不一样,去了婆家后厉害些的也能捏在自己手里,他兰哥儿接连受了这么多罪,再者也不能叫人看扁了他们。
家里又剩顾兰时一个人,爹娘刚出门,离午饭时辰还早,他在堂屋徘徊,一会儿拿起鸡毛掸子扫扫桌椅,一会儿又拉出针线篮子做两下,明显心不在焉。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阳黯淡,时不时就被云层遮住,幸而风不是很大。
他耐不下性子做针线,终于起身决定出门,临走时又有些畏惧,要是被人知道他偷偷去找裴厌,连皮带脸就都没了。
紧张焦虑让他神色不安,但还是提了竹篮拿了小锄头出门,假装去挖草根野菜根。
锁门时见二黑呜咽叫着摇尾巴,顾兰时想到裴厌养了只疯狗,心里难免发虚,便喊二黑和他一起去。
二黑是村里人俗称的四眼铁包金,明显比那条长毛大黑狗体型小些,他俩加一块可能都打不过,有个伴不过是为了壮壮胆。
每到冬天,不知是不是黄土地黄土墙映的,连天看着也灰黄。村后树林枯萎萧索,偶尔能听到一阵呼啸风声。
因家在村后,顾兰时一路没有碰到人,他朝身后看看,随即快步走进林子里,直奔后山方向而去。
没出林子,看见远处三两间废弃的茅草屋,他停下脚步,临到这会儿才生出一点怯意,几番犹豫后,装模作样蹲下来用锄头挖了几下地,从中刨出个马刺根,他随手丢进篮子,抬头又去看那边。
他不敢过去,要是在这里守着,说不定能看见裴厌。
于是顾兰时一边挖草根一边在附近转悠,挖着挖着篮子满了,他提起沉甸甸的收获,知道这事急不得,喊一声在树下撒尿的二黑,带着狗蔫头巴脑往回走。
狗是最机敏的,发现二黑扭着脑袋往后面看,顾兰时也回头,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果然是裴厌,拎着斧头肩上扛了一捆麻绳,应该是去山上砍柴。
裴厌顺着山脚往山口走,不必进林子,发现树林里有人,他没在意,以为顾兰时当真在挖草根,直到对方快步走来,甚至喊住了他。
“裴厌。”顾兰时一说话,呼吸变成白气,第一次过来就等到人,让他有点雀跃,眉眼带上一点笑意。
裴厌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四目相对,顾兰时话到嘴边卡住了,他根本没想好见了裴厌要说什么,讪讪挠了下脸颊。
裴厌奇怪地看他一眼,既然没话说,他没闲工夫在这里耗,抬腿就走。
“裴厌。”顾兰时往前追了两步,又不敢真离得太近,只能在后面喊一声。
裴厌有些不耐烦,问道:“你有什么事直说。”
顾兰时支支吾吾,把手里的竹篮从右手换到左手,觉得左手没力气又换回来,见裴厌眼神一冷,知道对方生气了,他急得脱口而出:“你有没有定下亲事?”
没头没脑一句话,让裴厌没来得及上头的怒气消掉,他十分疑惑,但还是不感兴趣,冷声问道:“与你何干?”
顾兰时因窘迫红了耳朵,他知道裴厌脾气不好,可已经丢脸了,干脆问到底。
他心一横,小声说:“我记得你好像没定亲。”
被打听私事,裴厌心中十分厌恶,正要将人骂走,不想顾兰时后面还有一句。
“你要是没定亲的话,能不能娶我?”
此话一出,顾兰时脸也红了,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土缝缝钻进去。
二黑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但很会看眼色和氛围,晃动的尾巴不摇了,抬头歪着脑袋看顾兰时,懵懵的狗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连眉头的皮肉都皱了一下,嘤嘤叫两声试图引起注意。
顾兰时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活像赖上了裴厌,心中羞愧不已,人家好心救了他,自己却这样。
“不能。”裴厌回答的很干脆,他微微抿唇,盯着只能看到发顶的人心生猜疑。
顾老四家他知道,家底殷实,就算顾兰时身上的风言风语再多,差不多的人家还是能找到的。
要说故意拿他取笑,看顾兰时快把脑袋都快埋进土里的模样,应该不敢。
从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双儿,裴厌看看周围,没有其余人的踪影,他倒不怕被人赖上,但少点流言又不会出错,省得去姑姑家又要被问,于他而言,顾兰时和村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二黑呜呜叫了声,绕着窘迫无措的顾兰时转圈,小狗很明显在担心主人。
冷风飕飕,顾兰时看着已经走远的裴厌,脸上热意在冷风吹拂下勉强降了些,他惆怅叹口气,只觉讪讪的,讨了个没趣,垂头丧气往家走,心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还是算了。
入夜,烫过脚后,竹哥儿先上了炕,等顾兰时倒了水进来,他缩在被窝里哈欠连天。
“睡吧。”顾兰时今晚没了闲聊的心思。
竹哥儿白天上山背柴火也累了,答应一声很快睡迷了,朦胧中感觉到顾兰时好像一直没睡着,不断翻身,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声音也很小:“兰时哥哥,你睡不着?”
“嗯。”顾兰时知道打搅了他,不再翻身,不过困极的竹哥儿压根儿就没听到他声音。
一声梦呓从旁边传来,顾兰时无声叹息,万幸白天他去找裴厌没有被人看到,不然被他娘知道的话,肯定少不了一顿好骂。
爹娘会把关,说不定明年真能找到门好亲事,不见得所有人都是坏人。
攒了好几天后,顾铁山和顾兰瑜拉着板车去镇上卖柴,苗秋莲寻思着许久没回娘家了,趁今日没事回去看看,一边打点要带的东西一边问两个儿子去不去。
去外祖家不用干活还能玩耍,竹哥儿自然是愿意的,他年纪最小,无论阿公阿婆还是舅舅都疼,迫不及待就换好了干净衣裳。
顾兰时心中一动,犹豫着说自己不舒服,想在家里歇一天。
“哪里不舒服?这几天又没吹风受寒,你舅舅家还不去?”苗秋莲有点不高兴,毕竟是她娘家。
顾兰时支支吾吾扯谎,说:“我、我夜里做噩梦了,娄进的断手,还有,还有林登子。”
他低着头声音不大,原是心虚所致,但落在其他两人眼里,以为是吓怕了。
遭遇了林登子那样的事,对方又死了,之前竹哥儿又偷偷跟她说好几次夜里听见顾兰时在哭,第二天枕头都湿了。
苗秋莲改了口:“好好,那你在家歇,这样也好,你爹和狗儿要是回来得早还有人做饭,我带竹哥儿也能在你外祖家多待会儿。”
顾兰时心中忐忑不已,有那么一瞬心想还是去吧,不然惹他娘生气。
见他娘没有在说反话,他才悄悄放下心,点着头答应:“知道了娘。”
等家里人都离开后,顾兰时没有立即出门,万一他娘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取,不就露馅了。
心虚的人总是会想很多。
他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看着炕头挂的小葫芦出神发呆。
其实上次找裴厌后的第二天,睡醒后他又想通了,就算有爹娘把关,林晋鹏不还是骗了所有人。
裴厌再不好,却行得正坐得端,看着也是讲理的人,平白无故不会动手,只是不理人罢了。
不就是丢脸,那天在裴厌面前,他的脸早就丢完了。
一番自我说服后,顾兰时重新拾起信心,双手拍拍脸振作精神,说不上雄赳赳但也气昂昂,走时还没忘了叫二黑。
树林子里,顾兰时避开两个结伴挖草根的老人,提着篮子和小锄头绕到另一边后,见看不到任何人影才敢往后山方向走。
家家有活干,人人都有事情做,不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好运,他在心中碎碎念给自己宽心。
上次被拒绝,今天能鼓起勇气再来找裴厌确实不是件容易事,可不得宽慰宽慰自己。
许是以前太过倒霉,如今好运回来了一点,草根没挖几个,无意间一抬头,就看到从破草屋那边走出来的裴厌。
第30章
顾兰时欣喜不已,好歹没白等,他起身先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后快步往那边走,原本在刨土的二黑见他离开,土也不刨了,跑着追上他,十分忠心。
裴厌原以为上回顾兰时闹了个没脸,不会再有下文,没想到又看见了对方,他皱起眉,对这样的纠缠显然有些不快。
见顾兰时果真朝他这边来了,没等人到跟前,他冷声质问:“你又来做什么?”
两人离得近了,顾兰时没有再上前,冷言冷语让他羞窘,但比上回好些,敢说话了,扭捏着小声开口:“不做什么,就是、就是想再问问你……”
后面的话不用说,两人都清楚。
没想到有如此厚脸皮的双儿,都不知羞吗,三番两次跑来对一个汉子说这种有伤风化的话,裴厌视线落在顾兰时红透的脸上,一时竟有些无语。
上回都说清楚了,顾兰时又不是没听到,他挪开眼神,心道无需理会,于是拔腿就走。
顾兰时没好意思追上去,停在原地看一会儿,低下头叹口气,出都出来了,不如多挖些草根,家里禽畜多呢。
另一边,裴厌进山后挑了棵好树,好木头耐烧些,他将麻绳丢在地上,抡起长斧头用力挥砍,往常不被外人外物所扰的心今日有些烦躁。
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双儿,随便找个陌生人就敢嫁吗,一看顾兰时那模样,就知道是背着父母出来的。
要说别人被纠缠只当看个奇闻,偏偏被纠缠的是他自己,罢了罢了,想来两次被拒,顾兰时肯定不会再来了。
这口气刚松懈两天,等再次被顾兰时在树林子里蹲到后,裴厌停下脚步,为对方的固执感到一点头疼。
若对付无赖,他有的是办法,连村里那些招惹他的妇人和夫郎也能下手揍,可顾兰时一没骂他二没动手,只是跑来问他一句话,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真蹲在地上的顾兰时眼睛亮了一下,他最近出来挖草根挖的很勤快,家里不知道他心思,都觉得挺好。
冬天没别的事做,他爹今年经常上山砍柴,连带着家里人也要上去帮忙,远比前两年忙些,他娘又不让他上山,他出来找个活干自然是好事。
而且挖的草根不但能给牲口吃,有些能入药入膳的野菜根人也能吃,晒干后要么煮水喝要么炖进肉汤里。
顾兰时的小动作只有每次跟他一起出来的二黑知道,可它只是小狗,就算认识了裴厌,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在做什么说什么。
顾兰时匆忙将小锄头放进篮子里,提着就往裴厌那边走。
他昨天也出来挖草根,可惜林子里好几个人,还有梅哥儿和保儿来挖野菜根回去吃,看见他还喊了一声。
熟悉的人就是这样,挖野菜根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总有结伴边聊天边干活的。
因此他不敢往后山这边来,万一被人发现可不是小事,只得压下心思,和梅哥儿说笑玩闹一阵就回家去了。
“裴厌。”
顾兰时兴冲冲到了跟前,张嘴想再问一遍,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说了不能,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裴厌说完,见他忧愁地蹙起眉眼,但神色显然还有些不甘,于是加重了话,冷峻道:“你若再敢纠缠,小心我不客气。”
他说完还冲顾兰时举起手里的斧头,以示威胁,果然见顾兰时面露惧色后,他神情冰冷,但心中很满意,转身离开后边走边想,总算摆脱了这个麻烦。
早起天色不好,云黑压压的,都有些分不清时辰,北风也刮了起来,呼呼呼吹得鬼哭狼嚎,到半早上就飘起鹅毛大雪。
光线昏暗,做针线有些不方便,况且天这么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容易冻着,顾兰时和顾兰瑜点了炭盆,关上堂屋门窗后,一家子围坐在炭盆前烤火。
竹哥儿拿了几个地薯过来放进炭盆里,烧熟了就能吃。
苗秋莲手执菜刀削萝卜,灶房太冷,既然点了火盆,不如在这里切菜备饭。
“娘,今天吃包子。”顾兰时拿了个碗要去杂屋抓干木耳和干黄花,泡开了等会儿好和萝卜一起煮。
“行。”苗秋莲答应着,手上动作没停,包子是前两天有太阳时包的,包了许多放着,如今天冷不怕坏。
到晌午饭时,萝卜汤里加了猪油,煮的滚烫,喝一口汤又香又热,直暖到心头,再冷的天也不怕了。
顾兰时吃着热腾腾的包子,看一眼外面白茫茫大雪,心想不知道裴厌有没有包子吃,会做饭的汉子少有,不过裴厌一直都是一个人,肯定会做几样饭。
至于裴厌之前用斧头威胁他的事,当时他很害怕,因为想起了娄进的惨状,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藏起来。
等回来后一想,好像裴厌只是在吓唬他,要砍的话不早动手砍了。
大雪下了三天,屋顶地面厚厚一层,腿短的小孩走进去都快被埋住,雪停后天色放亮,不少人家都在院里铲雪卷成堆,好腾出路来,也有人爬上屋顶将积雪推下。
衣裳穿得厚,铲雪又是个力气活,顾兰时出了汗,一手拄着铁锨把停下歇息,他近来心思多,只在心里想,话比平时少了点。
家里的雪有人铲,院门外路上他爹也在扫雪,但出了村子就没人管了,村后树林子又大,后山离得也有点远,最近想去找裴厌有点难,他家又不缺吃的,没必要顶着积雪去挖草根。
雪消了也不好出门,雪水一化到处都是烂泥,只有等天晴晒干地面后,才好往后山跑。
他不自觉叹气出声,一旁顾兰瑜还以为是累了,让他歇着。
顾兰时察觉到失态,抿唇笑笑说没事,遮掩了过去。
一转眼就进了腊月,眼瞅着年关到了,小孩眼巴巴盼过年,富裕些的人家还好,穷苦的面上再笑呵呵,不少人心里都在发愁这个年又要怎么过。
太阳晒了好几天,地面泥土已经硬实了,顾兰时却找不到机会往后山跑,腊月家里忙,好多活要干,脱不开身。
腊月初五,早起苗秋莲就煮好了五豆饭,今天是五豆节,自然要吃五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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