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抱着鸡鸭坐在后面,还有带烧饼包子在啃的,书生脚前放着箱笼,无事做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小孩嘟嘟嘟吹泥哨,吹了一阵子后,吵的舱里人头疼,不免生出一阵抱怨,带孩子的夫郎便把泥哨夺了过去,孩子哭闹起来,挨了他阿姆一个嘴巴子立刻消停了。
顺水但没顺风,船没有行的飞快,而且中途还在两处码头停靠,又等了一会儿客,如此不免耽搁,第三次停下来的时候,花成方说一声,到地方了。
船舱里人多,一个一个出去,裴厌还没出来,就听到外面嘈杂不已,远比宁水镇码头热闹。
一下船,见他俩腿边放着大小五个竹筐,就有好几个拉车送货的招呼询问,花成方找了个熟悉的,他俩不坐车,跟着走,只把蛋筐放上去,送单程需十五文。
那汉子拉了个驴车过来,殷勤帮把竹筐放好,他帮花成方拉了好几次东西,因此知道地方,就先走在前面。
裴厌叮嘱之后,他嘿嘿笑两声,不再着急,让毛驴慢些走。
花成方边走边说:“郑宅在城另一边,再加上运货,以后你就找他,照着十五文的价,肯定不吃亏,旁人你不熟悉,要价比这高。”
“嗯。”裴厌点点头。
府城的街道宽又长,两边各种店铺更多,客栈酒楼更是宽阔大气。
行人络绎不绝,挑担的背篓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旦路过卖吃食的摊子和馆子,各种味道飘来。
裴厌留了心,发现一条街走过,肉铺就有好几家,这边和宁水镇一样,肉卖得很好。
花成方一边走一边指着各种铺子说两句,又告诉他城里各个市集都在哪个方位。
裴厌听得认真,该记的都记了下来,问道:“二哥,这边生猪价你可知道?”
花成方说:“近来应该在十二文。”
还真的是比宁水镇高一文,镇上生猪是十一文。
“冬时和年节前,是不是也比咱们那儿高?”裴厌又问道。
花成方笑道:“那是自然,有时高两文呢,怎么,想来这边卖猪?”
裴厌没有隐瞒:“嗯,卖猪不怕颠簸,不用坐船,赶车就行。”
花成方点点头:“是有人从各个下镇赶猪收猪来卖,家里养了多少?”
裴厌大步跨过地上一片污迹,说:“十头,差不多能卖了。”
“这么多。”花成方有点惊讶,笑:“你这又是鸡又是猪的,真真有魄力。”
裴厌也笑了下,说:“田少,地里刨不到,只能想别的法子,真算起来,田里活不多,还算忙得开。”
街上人多,驴车停了下来,对面的牛车和一小撮人群擦过之后,拉车汉子继续往前走。
他俩也在后面走走停停,花成方指着北边说:“猪市在那边,顺着昌隆街往北,看见个茶馆,再往前,往西边街上拐,过去就能看见了。”
“好。”裴厌应道。
走路没别的事,花成方闲聊道:“家里老母猪一年下几窝?”
“一窝,就一头母猪,秋天配,开春下。”裴厌又说:“刚养两年,才摸顺养母猪的事,一年一窝,稳当些。”
花成方点点头,确实,一年两窝的话,第二窝早一点,差不多在初秋下,只有两三月的草盛期,深秋以后吃的就少了,一年养两窝的,都是好手在做。
再说了,裴厌家里人少,算上长工才两个壮劳力,两窝确实太紧凑。
花成方想了一下,说:“十头这么多,留两头,到明年开春来卖,那会儿的生猪价也好,十三文是常事。”
“寻常庄稼人养猪,不过喂一两头,为贴补家里,过年也好过日子也罢,多半都在年前出猪,年后大猪就少点,只有那些一年养两窝的老手在卖。”
他又补道:“这两年我在府里干活,家里的事不大管,这些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你听听就行,到明年开春,我也帮你留意留意,若是可行,以后想卖猪了,就能过来这边。”
“行,二哥我知道了。”裴厌笑着应道,这话也在理,哪里价钱高往哪里跑就行了。
说着话,郑宅到了,拉车汉子熟门熟路往后巷子走,裴厌跟上,视线四下望了望。
郑宅后巷子挺长,两边住了不少人家,离郑宅后门近的几户,多半是府中人。
花成方喊后门小厮来搬东西,又掏了十五文给车夫。
车夫牵着毛驴走得很快,脚力很好,天还早,他要去码头再拉拢几趟生意,也就这一趟运的是鸡蛋,不然要是拉别的货物,早就送到了。
“贵子,来。”花成方笑道:“这是我妹夫家兄弟,叫裴哥就成,以后他来送东西,你只管去找我。”
叫贵子的小厮年纪尚小,但一副笑嘻嘻的机灵样,上来就是一声裴哥,看着竹筐说道:“花管事又弄了些鸡蛋?”
花成方笑骂:“干你的活,去,看着他们,叫手脚稳些,别撞了,再把我屋里那三个筐子拿来。”
“好嘞。”贵子满口答应,转身抱起地上最后一个竹筐,转身进门了。
“府里规矩大,不好带人进去,且等一等。”花成方说着,从怀里摸出荷包,取了大小九钱碎银。
“这是自然。”裴厌没有半分扭捏,笑着接过揣进怀里。
两人又说几句话,商量下一回的数目。
不一会儿,贵子把三个空竹筐送来,知道花成方忙,裴厌道一声,没有多待,拎起筐子就走了。
巷子里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好几个男娃娃手拿木头削的小剑小刀“打仗”,女孩儿和双儿有的翻花绳,有的手里拿了彩纸翻折,半个鸡蛋壳上描了红色黄色的图案,应该是大人给做的,正在争执谁的更好看。
还有摇铃铛、玩草编蝈蝈的,一个小竹球被踢来踢去,骨碌碌滚向裴厌脚前。
竹球绑着彩绳,里面应该放了铃铛,一滚动就发出铃音。
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汉子着急不已:“踢过来踢过来。”
于是裴厌用脚尖将竹球踢了过去,铃音随着滚动而响,不知是不是玩得太久,还是铃铛里进了土,声音闷闷的。
孩子个头矮,目光落在滚来滚去的竹球上,四五个都没抬头看,只知道是个大人,至于长什么模样,根本没工夫去看,不然竹球就落到别人脚下了。
得了钱,家里攒的鸡蛋没剩几个,裴厌心情很好,即便和这些小孩不认识,眼中还是泛起一抹笑意。
有小孩手里拿着彩纸做的吉祥轮,风一吹,呼啦啦就转起来,还有吃糖人的,不舍得一下子吃完,舔着吃,引得旁边小孩羡慕地流口水。
玩着玩着就有吵起来的,甚至打了起来。
小孩子之间的打架,不过我推一下你你推一下我,随即放声大哭。
天幕湛蓝空旷,巷子里吵吵嚷嚷,风拂面而来,裴厌大步跨出巷口,往码头方向去。
顾兰时坐在椅子上绑竹片格子,地上有不少碎稻草,星星睡着了,他闲着没事,就让周淑云把东西拿进来,自己干干活。
鸡蛋更多了,别的地方好说,往府城送的话,每次都得放几个竹筐在花成方那边,还是多做几个。
周淑云在院里洗尿布,大人的衣裳还好,几天洗一次,孩子天天拉尿,就得天天洗。
裴厌牵着驴车进来,正在劈柴的刘大鹅上前解驴车,有他帮忙,裴厌就没管,只把车上的东西拎下来。
三个空竹筐放在屋檐下,裴厌拿着手里的东西往东屋走。
“回来了。”顾兰时说着,一抬头就看见他手里的吉祥轮和风车。
八角风车的杆子是用秫秸做的,很常见,风车则是用红绿彩纸相叠而成,随着人走动带起的微风而缓缓转动。
“八角的。”顾兰时起身,笑眯眯接过,说:“我小时候玩的是四角,多是红色,两种颜色的少。”
他说完,就对着八角风车吹一口气,风车转快了。
“在府城买的。”裴厌又把吉祥轮递过去。
吉祥轮木制的长杆子上有七八个彩色风轮,颜色更多,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其实和风车很像,都是风一吹就转起来的东西,但风轮外面是用竹条围的圈,更像轮子,因此常常叫做风轮。
“可真亮。”顾兰时很高兴,说:“星星醒来就能看见了。”
“嗯。”裴厌面带笑意,从怀里掏出碎银子:“一共九钱。”
顾兰时两手占着,原想多玩一玩,又看见银子,立即把风车和吉祥轮放在桌上。
“今天去府城,船钱来回五十五文,在码头给了卖卤煮的五文钱,让帮忙看车,花了六十文。”
裴厌摸了摸茶壶,见热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站在桌前一口气喝干,放下茶碗又说:“从府城码头到花二哥在的郑宅,他花十五文,雇了辆驴车把鸡蛋拉过去,以后我要是坐船去,来回一趟得七十五文。”
他俩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外头狗叫鸡鸭咕咕嘎嘎,还有劈柴洗衣的动静,星星听习惯了,偶尔梦呓几声,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顾兰时一边听一边把箱子打开,从底下翻出钱袋,说:“七十五文,不算少了,拿一钱来算,今儿赚了八钱。”
这么一说,他又笑道:“去一趟就有八钱,其实还不错,又不用到处跑着叫卖。”
“嗯。”裴厌又倒半碗茶,这次喝的慢,说:“坐船顺水,去府城比赶车快,虽有水浪晃动,倒也还好。”
“要是花二哥那边不急的话,回头再送鸡蛋,一路是官道,遇着颠簸处慢些就行,我先试试赶驴车去,只是去的路上慢,回来就无所谓。”
“坐船时我看了,没什么急浪,还是稳当的,要是赶车慢的话,还是坐船去。”
“因今天有船钱这些,又是我去送,不用花二哥跑,我俩商量了,以后送多少是多少,给钱按数目来,只要路上折损不大的话。”
顾兰时把九钱碎银放进钱袋,最近生意好,卖菜卖鸡蛋攒了好几两的碎银,闻言抬头:“是得这样,你到时送去了,先打开看看,要是磕碰的不多,十来个都不打紧,要是觉得过不去,那就减一些,只要咱们有的赚就是了。”
“嗯。”裴厌点头赞同,他也是这么想的,说:“虽说花二哥是为了挣钱,咱们也借他的路子,把鸡蛋卖出去,今天他提了句,冬天送鸡蛋的话,从他手里过,他最少会给十三文。”
“十三文?一个?”顾兰时手一顿,颇有些惊讶。
“嗯。”裴厌笑道:“去年冬天,在镇上八文九文,八文居多,他说府城冬天很缺鸡蛋,那些个大户人家不差那几文,讲究又多,各式饭菜备浇头点缀,是少不了的。”
“我没问他自己卖多少,十三文,对咱们来说是高价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府城那么多大酒楼大饭馆,原想冬时去找找门路,想想冬天鸡蛋只那些,还是先把花二哥这边顾好。”
“嗯。”顾兰时点点头,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喜悦。
裴厌喝够了,不再倒茶,说:“既然府城价钱这么高,入冬后,就不往高府去送了,镇上顾好酒楼和酒馆就成。”
“今年在屋里养多少母鸡?”顾兰时把钱袋塞回箱底。
“三十只,再多估计不行。”裴厌说道。
顾兰时锁好箱子,按着去年冬末的经验嘴里算起来:“如今也算养顺手了,要是两天下一个蛋的话,一个月差不多有四百、四百五十枚。”
“不说多的,一个月应该有四百枚鸡蛋,给镇上馆子留一百多顶多二百,我估计都要不完,按一百二预留,就能往府城送二百八十个。”
“十三文一个的话……二百是二两六钱……”
他眼睛不由自主往上瞥,刚算出来,裴厌就开了口:“差不多三两六钱。”
五十个鸡蛋六百五十文,三十个三百九十文,顾兰时还是坚持掰着手指自己算完,说:“前面九百文,后面一百四十文,拢共一两四十文,不算四十文的话,正好三两六钱。”
他分开算小数目算的清一点,虽然慢一点,但心里明白,不会自己先糊涂。
“再加上送去镇上的,一个月少说四两银子。”顾兰时抬眸,眼睛闪着光。
裴厌笑了下:“嗯,四两是稳的,应该还要多一点。”
“船钱都不算什么了。”顾兰时满足叹息一声。
去年天冷之后卖鸡蛋,最开始烧炕喂养不熟悉,一个月赚一两的时候都高兴得不行,今年一个月要是有四两的进账,三个月就有十二两,别说伺候母鸡,让他把母鸡供起来都行。
两人乐了一会儿,顾兰时揉揉脸,不行不行,钱还没到手呢,就这么得意忘形,等冬天卖了钱后再高兴。
“明天我去镇上卖酒和肉,还要什么?”裴厌在他刚才坐的椅子坐下,顺手把竹片格子拿起来缠线。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肉、鱼,鸡鸭各买一只,山楂糕颜色亮,买上一大包,要足够摆碟的,梅花酥样子好,也买上一大包,还有蜜饯果脯,你看着买两样。”
“熟羊肉呢?”裴厌问道。
“行,买上一块。”顾兰时顿一下,说:“酒水记得买好的,再买两坛梅子酒,这个偏甜口,娘和姐姐嫂嫂都能喝。”
“嗯。”裴厌记下。
“别的好像没了。”顾兰时在他旁边坐下,又道:“骨头记得买几根,席上能做汤,顺便喂大黑它们吃点带肉的,也叫它几个沾沾光。”
裴厌笑着点头:“好。”
他俩所说,正是三天后孩子满月酒的事。
真是盼星星一样,星星总算来了,满月酒自然不能马虎,他们家人少,算上小的才三口,又没别的亲戚,只有岳家人来。
虽不如那些大户人家办酒宴豪气,也能买些酒肉回来,让自己人吃好喝好。
第212章
十月初六,天不是很好,昨天下了雨,一大清早,顾兰时醒来,感受到秋凉之后,颇有些担心行路的事。
裴厌给他端了盥洗的热水进来,说:“雨停了,就是路泥泞,秋意也爬了上来,外头冷,你早上还是别出去。”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树叶没有那么绿了,一场雨下过,仿佛一夜之间褪了些许颜色。
顾兰时先漱漱口,吐掉以后说:“路不好走,爹娘和哥哥他们离得近,大姐姐和二姐姐要是来不了也没什么,一路踩着烂泥来,鞋子裤子都要被弄脏。”
“嗯。”裴厌点头,给他拿了装青盐的小罐过来。
前几天去镇上买酒肉,他顺便买了洁齿的青盐,还有一小盒澡豆子,比野澡珠香,顾兰时兴冲冲的,说等出了大月子,一定要洗个大澡,试试澡豆子。
星星醒了,睁开眼后听到声音,扭头去看,他没有出声,直到发现没人来抱他,哇一声就哭了。
“我来。”裴厌笑道,他已经在外面洗过了。
顾兰时嘴巴里含着水,点点头没有管。
裴厌抱起儿子,拍着哄了一阵,星星渐渐止住了哭泣。
在灶房忙的周淑云听到孩子哭声以后,赶忙洗了个乳果扎开,过来见门半开,她笑着进来,说:“天凉,我把白汁子倒进小碗,已经煨着了,稍等等就端来。”
“好。”顾兰时应一声,擦了脸把布巾搭在木架上。
周淑云没走,说:“刘大鹅正在剁鸡块子,等下我就去炖上,肉是切成肉片子?”
“人就是少,也得分两桌,五花肉片子切两碗,到时用辣子炒了,周姐姐,再把那条腊肉切一些,和笋片炒。”
“菜无论荤素,都要够两碗的量,尽量多些,剩下都不怕。”顾兰时边思索边说,又和她商量几句,席上该做的菜便敲定了。
想起热水里放着的乳果汁子碗,周淑云几乎小跑着赶去灶房拿,端起已经热了,顺便给顾兰时拿了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裴厌抱着孩子坐在炕边,见星星扭动身子,他帮着找好舒坦的姿势,顾兰时站在一旁,用小木勺舀了一小勺白汁子,吹两下喂过去。
前天就有点冷,乳果切开后热了才给星星吃,星星一开始还不习惯木勺,到今天已经很会吃了,小嘴巴张开,喂进去后咕噜一下就咽下去,嘴巴又张开要吃。
见儿子吃的这么起劲,裴厌眉眼含笑。
“星星真厉害。”顾兰时一边喂一边笑眯眯夸。
孩子吃饱之后,裴厌出去忙了,顾兰时吃完包子,抱着儿子在屋里玩耍,给他转风车和吉祥轮。
星星已经能注意到亮丽的颜色,大眼睛盯着被吹转的风车看。
灶房门口,裴厌转着看了一眼,周淑云已经把鸡块倒进锅里,手上忙不开,就让刘大鹅给她抱了一抱柴火来。
鸭块昨天已经蒸好,今天上锅热一热就行。
昨天裴厌和刘大鹅已经把杀鸡宰鸭这些见血的活干了,省得让客人看见一地毛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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