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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夺河(鲜切宝石)


杨持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很慢,很轻柔,表情却很认真,极力想要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给傅掩雪。
这场景落在傅掩雪眼中,却觉得异常单纯,甚至有种超脱于“杨持已经28岁了”的可爱。
“看来你令她很满意。”傅掩雪转过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杨持在他眼中和杨舒景的重合度已经越来越低,他非常清楚,如果他现在是一个游戏玩家,看到杨持时,对方头顶上不再是顶着“杨舒景的替代”的npc,他看着杨持的时候,站在面前的只是“杨持”。
“……我?”
傅掩雪不置可否,Enid是个怪人,如果她不喜欢杨持,会直接撂挑子走人,就算Enid是受自己所邀而来,也丝毫不给面子。
杨持比他想象中更加招人喜欢。
傅掩雪非常不舒服,他回忆起那一天晚上,向繁看向杨持时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赏。
“掩雪,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傅掩雪目视前方,想让满脑子的“杨持”从他脑海里出去。本能让他充满警惕,名为杨持的病毒正在肆无忌惮地攻占着他的大脑。
“安静点。”
杨持闭嘴了。
傅掩雪就是这么个忽冷忽热的脾气,他早就习惯了。相比起之前傅掩雪的冷淡,今天傅掩雪竟然会亲自接他回去,也算是……一个大的进步?……还是奖赏?
两人不发一言,时间也变得悄无声息。
轿车穿过林道,金红的晚霞从树叶间隙洒下,随着热风吹到车窗上。
“……头还疼吗?”
车窗像极了那些教堂里的彩窗,而傅掩雪的声音,就在这宁静的路上,重新地展开。
这算是在乎吗?
“说话,杨持,头还疼不疼?”
傅掩雪面对杨持,依旧有些憋不住气,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样的纠结不该他一个人承受,说出来是关心的话,语气依然是生硬而不客气。
“不疼了。”杨持乖巧道。
“手臂呢,没有感染吧?”
“没有感染,快要结痂了,掩雪。”杨持的语气飞扬起来,这几日生病的阴翳就在傅掩雪的短短几句话中被轻松消解了,“掩雪,其实我知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对吗?”
“……”
傅掩雪心里别扭,事实如此,本来没什么好否认的,但是承认又显得他对杨持有些特殊,他不愿意给杨持一些特殊的幻想。
杨持也不追问,他偷瞄着傅掩雪,大胆地朝着对方挪动了一些。
他的左手放在车垫上,和傅掩雪的右手只是分厘之隔。
晚霞带着太阳的余温,静默地照在两个人的手上。
手……真的太热了。
杨持觉得他的呼吸都要被停止了,他紧咬着唇,迫使自己看着前方。
停在这里就好了……只要能靠这么近,就好了。
不能奢求再多一点,不能奢求傅掩雪可以——
手被捉住了。
傅掩雪的掌心细腻,微凉,但是却极为有力,他握住了杨持的手掌,力量也仿佛从指间密密麻麻地渗入胸膛,攫住了男人的心脏。
傅掩雪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仿佛也一并从衣领里滑下,遍布身体的每寸肌肤。
“这么烫啊?”傅掩雪微微惊讶后,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和纵容,“真会给我找麻烦。”
杨持僵坐着,低垂眼眸,看着两个人紧密相交的手掌。
这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和别人这样牵手。
“对不起,掩雪……”他抿着唇,笑容却忍不住。
傅掩雪睨了他一眼,那笑容自然收入眼中。
真是说不出来的蠢笨。
“你的确应该给我说对不起。”傅掩雪说,“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杨持眨眨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了?”
“下次不要那么冲动了,”傅掩雪心想,自己一定是因为杨持还在病中,连责怪的语气都不得不“人道主义”地减弱,“再有那种意外,我就真的给你上锁链关在家里了。”
这算是威胁吗?
一种幼稚的,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杨持笑起来,在霞光里,清风拂面。
“你不会的,掩雪,我知道的。”
从那一年傍晚,五岁的你抚摸我的眼泪的刹那起,我就知道你是上天带给我的宝藏。
无与伦比的宝藏。

杨持一路上有些担心,担心傅掩雪的追问。
生病对于杨持而言都是其次,现在快要痊愈了,那就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傅掩雪会挖掘出这场生病的根源,将他出去工作的事情再贴上“是给傅掩雪找麻烦”的标签。
但傅掩雪却一反常态什么也没问,杨持心中既欢喜又忐忑。
傅掩雪的手冰冰凉凉的,皮肤却细腻如凝脂,是娇生惯养的手。这双手经常在杨持身上游走,现在光是牢牢扣着杨持,他都能感觉到一阵心猿意马。
车子快要开进小区时,杨持看到路边停了一辆眼熟的白色轿车。
这好像是……向嫆的车?
向嫆到这里干什么?难道是小佳的事情没处理好?
神魂颠倒的心思立刻散去了,杨持朝着那轿车的方向看了几眼,刚想说话,傅掩雪却率先对司机道:“停下。”又转对杨持道,“你先上楼。”
“是向嫆向总吧?”杨持急切道,“我也想问问向总一些情况。”说着就要和傅掩雪一起下车,可他的脚还没踩在地面上,白色轿车的驾驶座打开了。
他的动作尴尬地僵硬在空中。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向嫆,而是杨舒景。
杨舒景自然也见到了杨持,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眼神却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男人,立刻看向了傅掩雪:“掩雪,好久不见。”
“你怎么又开她的车?”傅掩雪眉头微蹙,似乎对杨舒景的做法极为不理解,“前几年你读了书出来,我不是帮你选了一辆吗?”
“掩雪,你别生气啊,你给我那辆车上次不小心出了点事,现在还在修呢。”杨舒景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配合着那张脸,看上去实在楚楚可怜。
杨持无法否认,这张脸确实有吸引人的本事,如果他是傅掩雪,或许也会因此心疼。
“行了,这个不是重点。”傅掩雪看到杨舒景就不免想到杨舒景和向嫆的关系,这让他这么些年来对于小时候那场相遇的怀念都显得格外可笑,语气也愈发不耐,“你最近不是应该在准备画展吗,今天找我什么事情?”
“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杨舒景噘嘴,“掩雪,你现在和我太见外了吧。”
说话时,余光扫着杨持。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傅掩雪,但杨舒景的挑衅确实毫不遮掩地击打在杨持身上,仿佛在洋洋得意地宣告着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熟稔,杨持无论如何都无法介入。
从小到大,杨持没有真正厌恶过杨舒景。即使杨舒景还在山里的时候就会给杨持时不时地下绊子,但杨持都认为那不过是小孩子出于“害怕父母被别人抢走”的不安全感和嫉妒心使然,毕竟如果换成是他,邻居家的孩子一夜之间就要住到自己家来,和自己分享父母的关注和照顾,他可能也不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杨持拒绝了杨舒景父母的领养。
但杨舒景的敌视和针对没有随着这个决定而消失,在杨家父母给杨持的照拂之后,杨舒景总会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和父母大闹脾气。
杨持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杨舒景讨厌他,这种讨厌不会随着杨持的态度而改变。
杨家的父母对杨舒景的行为也无能为力,而偏偏就是在一次杨舒景的折腾过后,他妈妈发了低烧。杨母是个柔弱敏感的女性,发起烧来竟然有些收不住,村子里条件有限,折腾了好几天才到了县城,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病毒感染,很容易引发器官衰竭。
小杨持并不懂得这句短短的诊断背后究竟是什么原理,但是当杨舒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时,他竟然快要喘不过气。
“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才会害我妈妈生病的……你克死了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来祸害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因为你,杨持……都是你的错!”
杨舒景的指责像一句魔咒一样挥之不去,他才十一岁,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最终脱了力一样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杨持把头埋在膝盖之间,那呜咽声宛如从山顶滚下的巨石,砸碎了少年人坚韧的灵魂。
第二天,在傅家的人找到杨持想要报恩的那一天,杨持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能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吗?”杨持望着对方,穿着干净的西装的男人,和电视剧里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样,杨持忽然有些想笑自己,笑自己现在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事。
“为什么?”秘书很是疑惑,“是你救了小少爷,不是别人。你应该知道走出大山的机会很难得,为什么要让出去?”
杨持坐在卧室里,房间里摆着和父母的合影,那是他四岁时,被爸爸妈妈抱着去县城买新衣服的寒冬腊月,年轻的父母抱着他就像怀抱着初生的太阳。
但是现在,太阳依然悬挂着,可是他想照耀的人却离开了。
“因为……我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害了掩雪。”窗外能看到连绵的山脉,飞鸟在天际上也不过是小小的一点,人在未知的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被迫在命运的旋涡中沉沦,“杨叔叔和阿姨照顾过我,我想把这份恩情,也一并还回去。”
秘书深深地看着他,许多孩子在十一岁时,依然天真烂漫,他们的莽撞源自于父母宠爱带来的底气。可倘若,失去了这样的底气呢?他们只能和杨持一样,被风雪裹挟着快快长大。
杨舒景离开的那一天,村子里许多人都出来看。
杨持只是站在家门口,看着男孩满脸欢喜地钻进威武干净的黑色铁盒里,顺着泥泞的山路,那车子一直往下、往下,直到他什么都看不到,太阳也要落山了。
“回去吧。”
杨持关上了车门,回忆压在他身上,他有些疲累。
他闭上眼睛,他知道车辆和两人擦身而过。
却不知道,车外的傅掩雪转过头来看着他离开。
车身驶入小区,晚霞洒在车身,它渐渐驶离了傅掩雪的视线——也就是在车辆转弯的那一刹,傅掩雪心里忍不住跳了一下。
“掩雪,你最近就是因为他,我们才疏远的吧。”
杨舒景自然知道傅掩雪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杨持究竟在傅掩雪身上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傅掩雪多看他几眼?他还没调查明白,但他能笃定一点:杨持现在没有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杨持那种性格的人,只要当初不说,今后就不会说。
不然傅掩雪知道了当年是自己故意引导骗了他,现在的态度也不会是这样。
“你别管他。”傅掩雪不知道杨舒景为什么对杨持的出现这么在意,但下意识地还是将杨舒景推离开了这个话题,“你今天不会就是因为他来找我的吧。”
“当然不是。”杨舒景讪讪一笑,傅掩雪这个阴晴不定的脾气,他从小就要应付糊弄着,不敢有一丝差错,毕竟他还要从傅掩雪身上捞点东西,既然傅掩雪不想说,他也不敢多问,轻巧地转了个话题重心,“我只是听说他最近表现有些突出,所以才格外好奇而已。”
“表现突出?”
“是啊,你不知道吗,上次他迟到了还能和我叫板呢。”杨舒景状似随意地呵呵一笑,“不过也没关系,我想都是繁哥招进来的,肯定有两把刷子。这不,现在连嫆嫆都在我面前夸他了。”他指了一下后备箱的礼物,“还让我亲自送上门来呢。”
向繁和杨舒景年纪差不太多,现在却一口一个“繁哥”,这话听着怪异又好笑。
杨持救了小女孩的事情,当天晚上石杏就得到消息告诉了傅掩雪,第二天一早向嫆就再次致电感谢,只不过杨持还在高烧中,电话自然是由傅掩雪接的。
当时的傅掩雪,望着沉睡中的杨持,忽然伸出手掐了一下脸。
有点笨、有点蠢,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心地纯善的人,往往才是最容易受伤的人。
傅掩雪一时之间有些愤怒,愤怒杨持为什么不和杨舒景一样会可怜巴巴地卖弄自己“凄惨”,那他不会在失去理智之下将杨持“折腾”成那样。
这个男人固执又倔强,傅掩雪渐渐发现了这一点。
可正是这一点,却又吸引着傅掩雪想要亲手拆开男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究竟是硬的还是柔软。
如果不柔软,怎么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可如果是柔软的,又怎么会在酒店里那样嘲弄自己还不肯求饶……
“掩雪,我知道我这话现在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你要注意你身边的人啊。”杨舒景装作迟疑地开了口,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却又巧妙地将自己的指控包装成关怀。“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想要靠近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们什么心思你也不清楚,万一到时候被坑害了就晚了……”
话停在这里。
傅掩雪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杨舒景说的是杨持……?杨舒景在怀疑杨持的出现是别有用心的计谋?杨持和杨舒景之间,发生了什么?
杨舒景点到为止,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既然杨持还没把当初的事情说出来,那他在傅掩雪心里的地位就还不会变,他说的话,就还有几分分量。
杨舒景把向嫆的礼物塞到傅掩雪手上转身就要离开,车辆发动之前,他忽地对傅掩雪提议道:“掩雪,有空我们一起回玉茗山看看吧。”
他是在提醒着傅掩雪,究竟谁才是傅掩雪的“救命恩人”。
果然,傅掩雪的表情变了。
为什么会怀疑杨舒景的用意呢……杨舒景当初能救下自己,心地肯定是好的,那些话,说不定真的只是关心他而已。
“……好。”傅掩雪犹豫着,终于还是点点头。

他看不见小区大门,于是就看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是很窄小的一块,并且是破碎的,东拼西凑的一块。这里是蓝的,那里就成了红色,中间是怎么样过渡的,竟全被参差不齐的楼房遮挡住了。
但是在山里,天空是完整的,像极了一面完整的、不透明的镜子。
人只要抬起头,就知道自己站在大自然里的位置,知道人和世界比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不足为道。
杨持有点想念玉茗山了,他手上抚摸着光滑的座椅扶手,想念的却是那些硬邦邦的土壤和粗糙的树干。
或许回去的时间就在眼前——杨舒景的出现提醒着杨持,这场梦就快要到结束的时分了。
而他喜欢的傅掩雪,现在应当和杨舒景相谈甚欢吧?那一段放在心里头、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擦擦灰的往事,也或许就快要落下帷幕了。
杨持不后悔,他从不自诩勇敢坚强,但是频繁回头看,除了徒增伤感也毫无益处。
先不说他当年和杨舒景的父母保证,自己将会永远守口如瓶,保证杨舒景出山的资格;就说他现在日日夜夜和傅掩雪待在一起,对方也喜欢不上自己,在某种层面上也确实算得上一种挫败……
杨持走到浴室里,看着镜子里沮丧的脸,深吸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这算什么样子?真的那么喜欢傅掩雪吗……
别说大千世界,就算只是在村里,多少对夫妻的结合又是真正出于“爱情”?大部分不都是年龄到了就凑一凑,搭伙过日子吗?
能够拥有去爱人的能力是一种幸运,如果不被对方所爱,也不是一种不幸。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之前的手机被烧坏了,傅掩雪给他换了个新的,幸而电话号码没变,省下了不少麻烦。
“杨持哥,你终于接电话了。”许久未见向繁,连声音都有些陌生。“要是再不接电话,我都要怀疑你出什么事情了。”
杨持咳嗽了一声:“抱歉向总,我这几天生病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可能没听见铃声。”
“……没什么。”向繁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话语里的猜测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那这几天休整好了吗?”
“谢谢向总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回画廊上班。”杨持立刻答道,“抱歉向总,因为我个人原因可能耽误了大家进度,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他接下了杨舒景下的“战书”,却是出师不利。
画廊里不明就里的人被杨舒景的话一挑唆,对杨持产生了不小的偏见,即使杨持自己不在意,但他也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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