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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夺河(鲜切宝石)


“继续。”
杨持会喝酒,只是除了往年大年三十除夕夜,素日里也不会去碰。
他从来没喝过香槟,比起白酒的“辣”,啤酒的“涩”,香槟是更加醇香和酸甜的——但并不代表不醉人。
第二杯、第三杯,一杯接着一杯递在了杨持手上。
他不发一言,一杯接着一杯全数灌进了肚子里。
“杨持哥,够了!”安盈想要制止这场闹剧,却不料杨持一个不慎松开了手,酒水打湿了昂贵的外套。
“杨持,可以了……”孟堪浑身颤抖,“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到这里就可以了……”
杨持转过头,顶着绯色的脸,给了孟堪一个安心的笑容:“……你就当我是为了向你示好吧。”他看上去醉了,神志却依然清醒。
向繁沉默地看了一眼岳扬。然后脱下杨持的外套,将自己的换在他身上。
看好戏的人们对杨持的观望,在杨持闷不做声的每一次灌酒里达到了沉默的顶峰。闲言碎语也仿佛被酒精消解了,暂时地被搁置在一边。
岳扬冷着脸,他不曾料想到自己今天打算给孟堪的难堪,竟然被这么个男人半路“截胡”。
傅家向来清严持正,傅掩雪在外面养了一只“金丝雀”的事他早有耳闻——这个消息被傅掩雪有意遮掩,但只要有心,还是能发掘出蛛丝马迹。
傅掩雪的行为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他却庆幸地感叹“果然”。他们这个圈子,比起那些辛辛苦苦赚着稀薄薪水的人,多的是挥霍的本钱和极高的容错率,只要不闹出人命,又有谁能拒绝这些形形色色的诱惑?
岳扬很好奇,什么人能入傅掩雪那种清高脱俗的人的眼?
现下一看,也“不过如此”。
在普通人中算是帅气的外形,在他们眼里实属平常,就连那个性格也不够抓人,本事更是无稽之谈——要真有本事,怎么会去给伺候另一个男人?
可令他没想到,这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竟然会为了萍水相逢的孟堪挺身而出。
如果对象不是孟堪,岳扬可能会嘲讽一句杨持“谄媚”、“脑子不好”。放着好好的傅掩雪不去讨好,跑出来给别人挡酒表忠心?
然而现在,他站在原地,看着杨持的手从杯林中穿行而过,一杯空了,两杯空了,三杯、四杯……
杨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孟堪,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说,这个向繁,许了他什么好处?
“……够了吗?”
杨持哑着嗓子,已经记不清楚是第几杯酒水下肚,长时间未饮酒带来的是极强的身体反应:胃里翻滚,眼前金碧辉煌的大厅,像是一幅被扭曲的画作。水晶灯是一只通体发光的怪兽,而那些朝他观望的、身着华丽衣装的,是一群无声的鬼魂。
杨持宛如站在暴风眼之中,四周爆裂狂乱地扭曲着,而他紧扣着桌沿,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这些喝完,这件事就算结束。”岳扬心情复杂,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改变想法。
若是从前,他可能会思考得罪傅掩雪身边人的下场。
但是现在,既然傅掩雪从来没给杨持什么资源优待,那就证明在傅掩雪眼中,杨持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具宠物。
那他何惧之有?
傅掩雪怎么会为了一个玩具宠物来出头?怎么会和向来无冤无仇的岳家结下梁子?
他不明白杨持的用意,但却笃定地相信着他们这群人的“上层逻辑”:在利益面前,没有不能舍弃的东西。
一个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
除非傅掩雪傻了,才会……
“岳扬。”
岳扬浑身一冷,他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年轻貌美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一步一步,径直朝他们而来。
古老的钟摆,滴答,滴答。
周围的人不敢呼吸,如芦苇一般自觉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他们凝望着青年惊人的美貌,却畏惧着对方强势的气场。
世界阒寂无声。
“看来,“他声音极轻,却没一个人敢忽视,“岳家对开发区的项目势在必得啊。”
是傅掩雪!
傅掩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为了……杨持?!

岳扬脑海中“嗡”的一声!
宛如某场巨大爆炸之后,世界处在一种短暂的空白之间产生的迷幻脑鸣。
从来不参与这种聚会的傅掩雪,竟然真的会为了杨持出现在这里?真的是为了杨持?还是正如傅掩雪那句话,是为了“开发区的项目”而来?
岳扬微微仰视着傅掩雪,那双堪称是“双瞳剪水”的眼睛里只有寒意,没有给予任何可以供人讨价还价的柔情。
岳家和傅家的确没有仇怨,原因很简单:大名鼎鼎的岳家在傅家面前,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岳家,根本没有同傅家说话的资格。
就算是他们的上层圈子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如果说岳家处在中游,还算有些分量,那么傅家就是这个圈子的金字塔尖。傅掩诤是金字塔尖的领头羊,傅掩雪更是当仁不让的天才棋手和实战家。
岳扬几乎没和傅掩雪见过面。
这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小自己好几岁的天之骄子,上一次公开场合露面还是在处理那一桩意外事件上。岳扬并不关注事件的真相,可他妈却忍不住将他和傅掩雪的果断进行对比:“多和傅家的孩子学学吧,上次你也是碰上了员工工伤,怎么就处理得那样糟糕,给人搞到媒体上了?”
平心而论,岳扬下放去自家公司,做的事情不比傅掩雪少,反应速度不比傅掩雪慢,可就是因为指令层层往下传达得不到位,受伤员工没有得到及时的安置,对方家属一怒之下选择了媒体曝光。
这件事让岳家一度陷入舆论风波,没有人会指责那些藏在中间的人是如何阳奉阴违,矛头只会直指岳家。
同样性质的事故,岳扬却在和傅掩雪不曾会面的情况下,输得一败涂地。
而如今,傅掩雪的情人站在面前,主动要替孟堪挡酒,这难道不是上天送来给他泄愤的机会?他没有能力和傅掩雪抗衡,杨持倒是自找上门。
在这个圈子里,除了杨舒景那般真的攀上向家小姐的玩意儿,还没听说过因为一个不重要的玩物和圈内人结仇的。
他审视着杨持,表面上是作践孟堪,但他心里清楚,不过是借由羞辱杨持来进行对傅掩雪的嘲笑。
——一个这样莽撞、愚蠢的男人,竟然是傅掩雪的东西?
实在是可笑至极。
但就是这样一个各个方面都不惹眼的男人,偏偏能让向繁多看两眼。他起初认为那只是杨持的极限,却想不到,傅掩雪竟然真的会出现。
带着一种睥睨凡尘、不容染指的威压。
仿佛这里不再是宽阔豪华的宴会大厅,而是一个逼仄到令人无法喘气的房间。
岳扬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喘气了。
“……傅掩雪,你什么意思?”他攥紧拳头,指甲快要陷进掌心,“怎么,开发区的项目,你们傅家也要来分一杯羹?”
傅掩雪轻扫他一眼:“在任何事情尘埃落定并且圆满结束之前,保持警惕和‘嗅觉’,是基本要求和素养。”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岳扬的质问就像是落进水中一般悄无声息。“这一点,为什么还需要我在这里给你上课?”
从主导全局的上位者,到被轻松反制的下位者。
仅需一段从门口到这里的距离。
岳扬狠狠喘了几口气:“傅掩雪,你的这些话,究竟是真的想要开发区的项目,还是只是为了你的情人?”
“很重要吗?”傅掩雪冷淡地反问,“你没有向我询问的资格。”
语调不轻不重,只如蜻蜓点水一般略过。
看好戏的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傅掩雪这何止是“高傲”?简直就是“目无下尘”!
仿佛在他眼中,无数人向往的岳氏集团,和路边蝼蚁一般无足轻重,就算被车轮碾压致死,他也丝毫不必向它们告知。
岳扬冷下脸,怒极反笑:“既然如此,我也想问杨持杨先生为什么要在我和孟堪的事情上横插一手?”
这话无疑是将矛盾转移到杨持身上。
明眼人都能听出岳扬这话下面的嘲弄:如果杨持不“横插一手”,那自然不会被他为难。杨持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
“傅掩雪,傅少爷,如果你真的这么关心你的小宠物,为什么不把他系好绳子呢?”岳扬冷静了三分,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放他出来到‘勾搭’别人,也是你默许的?”
既然傅掩雪出现在这里不给他台阶下,那他自然也不会给傅掩雪好脸色。
杨持为什么会跟着向繁一起到这里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人在乎;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到向繁和杨持之间“亲密”的举动,看着向繁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杨持的身上。
一开始大家为了看热闹,没人关注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动作,而现在,既然傅掩雪也到了现场,那这件外套就成为了杨持和向繁“关系特殊”的证据。
毕竟若非关系特殊,向家的大少爷为什么不带着别人来,偏偏带着杨持来参加这场晚宴?若非关系特殊,又为什么把自己的衣服借予杨持穿上?
原本再正常合理不过的动作,都像被一个一个放大镜抓出来反复审阅批判,为的就是应证“傅掩雪竟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果然,岳扬捕捉到傅掩雪表情微妙的变化。
那件外套是最普通的沙滩色,而傅掩雪送给杨持的那一件,被男人放在手边的桌上,上面还有明显的水渍。
理智告诉傅掩雪,杨持这种蠢蛋一定是又犯了什么蠢事,但那沙滩色的外套却像眼中的飞蚊一样挥之不去,刺目扎眼。
实在是……让他作呕。
他允许杨持出去上班,允许杨持参加这场他瞧不上眼的聚会,甚至允许杨持和向繁有正常的往来。但他也说过,杨持不能和向繁走得太近。傅掩雪无法给自己讨厌向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想到向繁看向杨持的目光就心如乱麻,他想把杨持藏起来……对,就像岳扬说的那样,系好绳子,放在家里。
这样不论是什么人,都无法将杨持从他手上抢走。
“杨持是我的好友,也是我也看好的部下,我不认为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向繁抬眸,和傅掩雪目光相接,却只是四两拨千斤地笑了笑,“我想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自己的朋友被灌得像一只落汤鸡。”
他的声音很柔和,符合所有人对向家公子的想象。
谁知傅掩雪却不买账。
“既然你和杨持是好友,为什么你不替他喝?”傅掩雪沐浴在灯光下,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低气压,“又或者,我该问你,你为什么不替孟堪喝?”
一刹之间,剑拔弩张。
所有人畏惧着傅掩雪的高压,却又一步不离,想要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决的结局。向繁带杨持前来本就是一件奇事,傅掩雪不出现还好,一出场,杨持的重要指数开始疯狂飙升——那么向繁的目的,自然就会被重新推翻揣度。
“因为……”片刻后,向繁出声,“我尊重我朋友的选择。”
他迅速调节了被傅掩雪压制的情绪,恢复了神色自若。
“杨持并非不懂事的孩子,他愿意主动请缨帮孟堪挡酒,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他有自己的道理,我何必拦着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傅掩雪,对方寒下来的表情似乎在宣告着向繁阶段性的胜利。
“尊重”……真是一个好词。
“你很了解他?”傅掩雪让自己沉下心来,尽管胸中已经是洪水滔天。
向繁浅浅地笑了:“傅总,既然你了解杨持,就不应该问我是否了解他。”
一句绝妙的反讽。
傅掩雪的心情沉入谷底。
“是吗?”他注视着杨持,男人脸上的红色如被水晕染开来,眼神迷迷蒙蒙的,痴痴地盯着他。
杨持怎么能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是在卖乖?还是在讨巧?
在这种场合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傅掩雪不在乎,可穿着别人的衣服,傅掩雪是越看越光火。
“小雪……你……”杨持低声喃喃,脑子却像块发烫的石头,怎么转也是徒劳无用,“你怎么来了……啊!”
话未竟,杨持手臂一疼,他被拽到了傅掩雪身边。
随即,他感觉自己浑身一冷。
“别把什么脏的丑的都往身上穿。”傅掩雪一锤定音。
他把向繁的衣服随手一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杨持身上。
向繁站在原地,看着杨持被傅掩雪带走,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四周投来的目光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口头上的胜利什么都不算,令他挫败的,是杨持凝视着傅掩雪的目光。
实在是……无与伦比的缠绵。
杨持脑子里就像灌满了浆糊,傅掩雪那张令他痴迷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而傅掩雪的动作却像一部慢速的、抽帧播放的电影。
他的耳朵里像是被灌满了水泥,那些议论声犹在肆意生长,但他已经听不真切。
他知道自己像被拖行的宠物一样,带离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的手被紧紧扣住,却依然能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对方的怒火。
在这个已经被极致扭曲的画面里,他所能看到的全部只有一个人,他也只想看到的那个人——
“唔!”
杨持睁大了眼睛。
晚风让他清醒几分,却更像是坠入了某种痴缠的凡尘。
“醒了?”傅掩雪自上而下看着他,昏黄的车内灯光藏在傅掩雪的身后,因而青年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通过那一声来者不善的反问咂摸出愤怒的滋味。
杨持哑着嗓子,伸出手想要去摸傅掩雪的脸:“小雪……我有点难受。”
手却被挥开。
“你的手还干净吗?”傅掩雪咬着牙问。
当他收到石杏的消息时,马不停蹄赶往这里。他素来知道杨持的蠢笨,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忘记了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像一个傻子一样。
“我……”杨持木木地看着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今晚已经摸了太多次冰冷的酒杯,那杯中的滋味令他恶心。
“对不起……”他缓慢地说,努力让自己清醒,他还是想要触摸那张脸。他想做的一切,都是靠近傅掩雪一些,可如果傅掩雪因此挥开他的手,那不就证明做错了吗?
双手无助地拧在一起,酒精麻醉了知觉,骨节相拧的痛感许久后才传达。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手背。
“……小雪,”杨持嗓音低哑,似是某种小动物的呜咽,“我错了,你惩罚我,好吗?”

但是并不是在什么时刻都高明。
最高明的手段反而是让对方主动意识到错误,然后乖乖地,自觉地钻进项圈。
杨持的酒品很好,一路上不哭不闹,就是盯着绯红的脸一直看着傅掩雪。他的手背上还有牙印,那是他向傅掩雪表的忠心。
傅掩雪看上去极为生气,面对着杨持的示弱出奇保持着沉默,直到两个人被送上了公寓,杨持总算呼了一口气,失力般地摔在沙发上。
“不许睡。”傅掩雪将杨持拽到浴室里,冷着脸扒光杨持的衣服,打开花洒对着杨持扫了过去。
醉意朦胧之间,猛然降临一场大雨。
杨持不由得受惊般吓了一大跳,他浑身湿淋淋站在水中,想要躲闪却被一只手强制住。
“不许躲开。”傅掩雪也不在乎自己浑身被打湿,温热水流化不开他语气中的寒意,“你不是说让我惩罚你吗?”
他的心里藏着一只野兽,它快要破笼而出。
杨持不是第一次在外面给他惹祸,但是只有这一次不同寻常。他厌恶向繁,厌恶杨持的身上有任何别人的气息——他的东西,他还没有全数玩够,别人休想染指一分一毫。
无疑,杨持很聪慧,在他发怒之前就认下了错误。
积极的认错态度可以有效消解傅掩雪的怒火,那个牙印出现的一瞬间将杨持内心的不安也昭告于天下。
既然这么害怕被丢下,那为什么总是让他不开心?
“我有点冷……”杨持抬起脸,从哗啦啦的水流中,寻觅着傅掩雪的脸,醉酒的人对一些细枝末节总是会过度放大,他浑身颤抖起来,连嗓音也颤抖了。“小雪,能抱抱我吗?”
“不能。”
傅掩雪斩钉截铁,这次一定要给杨持一个教训。
杨持垂下目光,脚下的水流顺着防腐木的缝隙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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