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好的场景仿若镜花水月,它无数次于梦中出现,在天光乍现的清晨沦为泡影,印寒虔诚地吻过鼻梁、颧骨、耳廓,最终停在唇上。他呼吸逐渐粗重,胸膛中束手束脚的野兽挣脱桎梏,仰头咆哮,忍不住用尖利的犬齿啃咬摩挲,惹得无知无觉的受害者眉头轻蹙。
“明月。”印寒小声呢喃,“你是我的了。”他将头埋进对方颈窝,嘴巴咧开夸张的弧度,病态地嗅闻独属于月亮的温热气息,双臂用力,几乎把发小揉进骨血,“是我的,我的。”
明月锋在做梦。他梦见明室辉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肩头,学着飞机的样子抻平手臂,左摇右晃地逗他玩:“爸爸带锋锋环游世界去喽!”
小小的明月锋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一只手抱紧明室辉的脖子,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环游世界!”
“哎呀一天天就知道闹。”林子琳笑容满面,她捏捏明月锋的脸庞,“儿子,晚饭想吃什么?”
“吃飞机!”面团似的小家伙兴致盎然地说。
“笨蛋锋锋,飞机不能吃。”明室辉嗔怪地点点明月锋的鼻尖。
场景陡然变幻,明室辉和林子琳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朝明月锋挥手:“爸爸妈妈出国工作,锋锋要乖乖的,听奶奶的话。”
“不要去。”已经成年的明月锋拉住明室辉的手,“爸,求你了,不要去。”
“不要任性,等我们回来,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明室辉俨然是哄骗小孩子的口吻。
“我挣钱了,我有很多钱。”明月锋情绪近乎崩溃,他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却找不到一张银行卡,“我银行里存了六千万,还有的钱在……”他眼睁睁地看着明室辉和林子琳逐渐消失。
仰头,一架飞机划过天际,驶向茫茫的异国彼岸。
他听见剧烈的爆炸声,金红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新闻头条轮番播报,而他终于在兜里找到了他的银行卡。
但已经太晚了。
他站在原地,呆愣地望着云销雨霁、重归晴朗的天空,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印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月。”
沉稳镇定的声音和不适的挤压感,唤醒了明月锋的神智,他想要睁开眼睛,睫毛如乱糟糟的杂草紧紧缠绕,背后柔软温热的触感提醒他好像躺在某个人身上。熟悉的口干席卷大脑,明月锋迷蒙地说:“水……”
水杯抵在唇边,小心翼翼地倾斜角度,水珠沁润干燥的唇瓣,明月锋眼睛半阖,轻轻砸吧嘴巴补充水分。额头被奖励性地亲了一下,明月锋艰难地抬手揉眼睛,他隐约记得昨晚喝了许多酒,听王岳扬絮絮叨叨结婚的事情——等等,结婚?!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脑袋撞上印寒的下巴:“嘶——几点了?!”
“十二点半。”印寒说。
“我靠我靠,我要完蛋了。”明月锋火烧屁股般从床上蹦起来,“哗啦”一声,这才注意到手腕上绑缚的银链,他看向印寒,试探地问,“这是我喝多了自己绑的?”
“我绑的。”印寒利索地承认。
“啊?我记得我酒品挺好啊。”明月锋纳闷地挠头,将手腕伸到印寒面前,“快给我解开,完了完了边珦肯定骂死我。”
印寒笑了笑,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上方的名称是【世纪婚礼:许你无垠的温柔】,画面里穿白绿婚纱的边珦独自站在森林精灵主题的舞台中央默默垂泪,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右下角的观众数量达到惊人的【1200万人】。
一千二百万人,实时观看无垠边家的笑话,新郎无故缺席婚礼,独留新娘伤心欲绝。
“我绝对会被边修平挂悬赏令吧……”明月锋欲哭无泪,他双手覆面,“这下秋日青崖品牌除名全是我的锅。”都怪他贪酒,非要喝到三更半夜,甚至没听见早上的闹钟……不对,他的手机呢?而且周围也不是酒店的布置,墙壁上为什么有凸起的栏杆,他的手腕为什么被铁链束缚,他看向印寒:“是你?”
“嗯。”印寒得逞地翘起唇角,“是我。”他捉住银链,加重力道将明月锋拽进怀里,稳稳地禁锢,“我不想你结婚。”
明月锋瞪大眼睛,双手撑住印寒的胸膛,掌心的肌肉软弹结实,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容忽视,他后仰身体,耳朵通红,极力想要摆脱受制于人的尴尬处境,恼怒地说:“疯了吗你!”
好不容易把月亮吞吃入腹的野兽才不会轻易吐出胜利果实,印寒翻转手腕,银链在小臂处打了个圈,十指相扣,接着是不管不顾地肆意亲吻,然后被火气上头的明月锋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混杂唾液沿唇角流淌,印寒抽一张纸巾随手擦净,慢条斯理地替明月锋擦拭,轻柔的动作仿佛对待名贵脆弱的瓷器,他说:“你咬我,我也不会放你走。”
明月锋只觉心口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攥紧拳头,视线逡巡,在印寒那张英俊的脸上寻找下手的位置,片刻,他一拳砸向印寒的左胸肋骨,掐着脖子把发小摁在床上:“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这里,我们两个人,不好吗?”印寒被冲击力砸得呛咳不止,他不还手,就看着明月锋笑,“你可以掐死我,然后报警。”他指向床头柜,“你的手机在那儿。”
对了,手机。明月锋松开虚掐印寒的手,他根本没使劲儿,只起到一个控制对方的作用,手脚并用挪到床边,拉开抽屉,摁亮手机。
36通未接电话,其中21通来自边珦,7通来自陈芝瑶,3通来自边楠,3通来自邢泱,2通来自楚悠。以及一通已接听的电话,来自边珦,接听时间今天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你跟边珦说了什么?”明月锋问。
“要她用更聪明的办法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印寒打个滚儿贴在明月锋身边,胳膊伸长揽住小伙伴劲瘦的腰杆,“所以她没有要求会务公司暂停直播,而是让一千二百万人看她表演。”
边珦把他卖了。
明月锋刹那顿悟,边珦在听到有不结婚还能当总经理的办法,毫不犹豫地卖掉联姻对象,热情满满地扮演肝肠寸断、心如死灰的傻白甜富家女,骗取边家上下的同情心。
“都到这一步了,陈芝瑶不可能冷酷无情地收回嫁妆,逼迫心理阴影深重的边珦寻找下一春。”印寒说,他半撑起身体,抬高下巴,一点点啄吻明月锋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陈女士活在童话里,边珦不信童话,就应该亲手打破童话。”
“那我要的东西呢?”明月锋问。
印寒沉默半晌,说:“边珦允诺我,一旦她坐上总经理的位置,会让你如愿以偿。”
边珦是天生的商人,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她不在乎明月锋去了哪里,只要能达成目标,她以身入局,置身舆论中心,令边家丢个大脸也无所谓。
明月锋既佩服,又气得咬牙切齿,他说:“我要报警。”
“你报。”印寒甚至伸手在拨号键上摁下【110】,并点下拨号键。
“我草。”明月锋手忙脚乱地挂断,将手机扔到角落,一把推开黏上来动手动脚的印寒,恼羞成怒道,“别逼我揍你!”
印寒接住明月锋挥来的拳头,说:“别打脸,不好看。”
“你他妈还在意这个。”明月锋说,剧烈的动作幅度引得银链呼呼啦啦响,他面色黑沉,“赶紧给我解开。”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印寒说,“答对了,我就解开。”他掏出一把钥匙,在明月锋眼前晃了晃。
“你问。”明月锋抽回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我们是什么关系?”印寒问。
明月锋张开嘴巴,半晌发不出声音,讪讪闭嘴,扭过头拒绝回答。
“说话。”印寒捏着链子,绕了几下手腕,连带着链条尽头的人狼狈地被扯到面前,他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凑过去亲吻,“我们是什么关系?”
密集亲昵的吻急切难耐,疾风骤雨般落在唇边,明月锋睫毛颤抖,愤怒与惊恐混杂的眼瞳又圆又亮,他双手撑在印寒肩头,将对方推远,抬高声音警告:“我们是兄弟,兄弟!你还是个法学博士,你这是知法犯法!”他不等印寒反驳,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凌乱嘈杂的叮当声,“你把我关到退休,关到老死,我们也是兄弟!”
“谁要跟你做兄弟。”印寒不耐烦地将明月锋推倒床上,不再背负道德枷锁的他武力值全开,一个照面便把张牙舞爪的发小禁锢在床板上动弹不得。他掌心包裹对方因情绪激动而立起的鼓包,顿时房间里一片安静,四目相对,明月锋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在印寒的小腿:“你他妈离我远点!”
两人你来我往、滚来滚去的打斗没有持续太久,床角的手机嗡嗡作响,为荷尔蒙飙升的卧室按下暂停键。明月锋喘着粗气,他打不过印寒,但印寒收着劲儿不敢下狠手,一时间竟打了个不相上下,不过他也没占着多少便宜,脖子上大片深深浅浅的绯红,印寒这家伙像个成精的藤壶,吸在他身上撕也撕不下来。
“谁打来的电话。”明月锋一骨碌滚到床角,拿起手机刚看清来电人是谁,就被印寒抢去,“喂!”
“喂,妈。”印寒摁下接听键,明月锋霎时消声。
“寒寒,锋锋是不是和你在一块儿?”楚悠问。
“是的。”印寒坦荡地承认。
“锋锋是不是反悔了,不想结婚?”楚悠担心地问,“怎么把人家小姑娘一个人丢在婚礼现场啊?我和你爸都看到直播了,反悔的话提前跟人家讲一声,这样做多不合适。”
“他,”印寒磕巴一下,不知道怎么跟楚悠解释这一出闹剧。
“阿姨。”明月锋抢过手机,语气含笑,“您别担心啦,这都是我和边珦安排好的,只是做戏给大家看。这阵子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外面都在找我呢,您也别告诉别人我在哪。”
“跟你爸一样,满肚子坏水。”楚悠笑骂,“你们心里有数就行,欺负小姑娘的事可千万不能做。”
“嗯嗯知道呢。”明月锋说,“您和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挥开借机贴过来的印寒,怒目而视。
印寒则不当回事,继续去解小伙伴的裤腰带。
“都挺好的,我和诚久最近去医院体检,一切正常。”楚悠说,“你和寒寒呢?”
“我们没什么事,估计要在杭州多待一阵子,避避风头。”明月锋攥紧最后一道防线,抬腿踩在印寒的肩膀上,却被吻住脚踝。
“那我不耽误你们忙,回北京提前说一声,我让诚久做红烧排骨。”楚悠说。
“哎好的,阿姨再见。”明月锋挂断电话,将锁链圈住印寒脖颈,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这么急吗?”
“很急。”印寒诚实地点头。自青春期对小伙伴起了朦胧的欲念,脑内无时无刻不在模拟拥抱月亮的场景,比起占有,他更期望被侵占,明月锋的主动促使他疯狂。
而他的爱意永远会为明月锋敞开。
“缓两天,让我冷静一下。”明月锋更换策略,柔声安抚,“而且,我还没洗澡。”
“那你现在去洗澡。”印寒说,“墙上的扶手一直连到卫生间。”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明月锋敲敲印寒的卷毛脑袋,又把他的脑袋从大腿根推远至小腿,“我说缓两天。”
“只需要两天?”印寒问。
“这他妈是个虚指!”明月锋被他烦得不行,“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你什么时候想好?”印寒反问。
空气凝滞,窗帘紧闭,阳光透过细小的缝隙照亮漂浮的尘埃,明月锋指向卧室门口:“滚。”
印寒看着他,小伙伴从小到大几乎没对他说过重话,他难得面露失落,塌下肩膀,收敛欲望,走到门框边,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瞧小伙伴那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模样,明月锋不愿承认自己刚刚硬起的心肠又嚷嚷着造反,他说:“随便你,我去洗澡。”
作为明月锋的朋友,王岳扬有幸得到一张婚礼请柬,出于看热闹的心理,他封了个小红包,昂首挺胸地踏进婚礼会场。五星级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三百张圆桌逐一摆开,他挑选了一个视野良好的看热闹座位——第二排圆桌中间的位置,大喇喇地坐下,抓一把花生慢悠悠地剥壳。
会场面积宽敞却不空荡,主屏幕搭建为奢华精致的森林主题,中央一条狭长的T台分割观众席,地上散落着松果造型的毛绒玩具。客人候场时,服务员端着餐盘穿梭其中,为每位客人送上餐前点心、水果、喜糖和热茶,做足了豪门世家的派头。
王岳扬受限于公务员的身份,出差只能坐经济舱或高铁,自家有个喜事也不能大操大办,哪儿有机会见识此等奢华的场面。他手执叉子三口两口吃完巴掌大小的芒果慕斯,克制嘴馋,生怕吃太多涨肚皮吃不下等会儿的正餐。
时针指向十二点,会场门口人群熙攘,许是大人物到场。王岳扬转头,抻着脖子往前看,三男一女,由旁人簇拥着朝第一排走去。
“那是边董吗?”坐在王岳扬左手边的男人忍不住问,“看着像。”
“是边董和他老婆。”另一位客人接话,“另外两个男的好像是边董的朋友。”
“你们南方人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一位女客人开口,听来是正宗的北京口音,“那是边董的发小谢堂燕,和谢堂燕的丈夫方庭珩。”
“我知道方庭珩,是个演员?”邻桌也参与了议论。
“三年前的影帝,你们不怎么看电影吧。”女客人说,“谢堂燕在北京可有名了,他开法拉利掉湖里过。”
“啊……你说这个事我就想起来了嘛。”一位客人会心一笑。
王岳扬也想起来了,他看着大人物们落座第一排,婚礼正式开始。
耳尖的边修平捕捉到宾客细碎的议论声,忍俊不禁,他偏头凑近身边发小的耳畔,轻声说:“燕子,你掉湖里那事得让人唠一辈子。”
“快闭嘴。”谢堂燕懒得搭理没事找事的边董,侧身靠在方影帝胳膊上。
方庭珩摸了摸自家燕子气闷的后脑勺。
台上司仪开始热场,拉拉家常唱唱歌,后台陈芝瑶眉头紧皱,对着表情麻木的边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他失踪了。”边珦说,像小时候遇到难题一样无助地望着陈芝瑶,“妈妈,怎么办?”
“先把直播停掉。”陈芝瑶说,在此之前,她十分满意明月锋,以为女儿终于找到真命天子,过上公主和王子幸福生活的童话结局,哪知王子是个失约的王八蛋,婚礼当天狠心将公主丢下,电话不接,杳无音信。
“不。”边珦眼神狠厉,“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的未婚夫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她故意省去名字,用“未婚夫”指代,加重暗示。
陈芝瑶既愧疚又心疼,恍然未觉女儿的小把戏,她抹去边珦眼角晶莹的泪水:“都是妈妈的错,妈妈识人不清,让你受苦了。”
第107章 别乱碰
中午十二点,准新娘边珦身披墨绿的精灵公主婚纱,走上T台,全场瞩目,众人静静等待边珦发言。
“各位来宾,新郎有事耽搁,请大家稍等片刻。”边珦说。
机灵的司仪手持话筒救场:“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给大家再唱一段,有想上来献唱的朋友随时举手示意。”
宾客们听罢,低弱琐碎的窃窃私语盘旋于会场上空,谢堂燕问:“结婚还能耽搁?该不会跑路了吧。”
边修平手肘撑在桌面,说:“有点奇怪。”
“直播没关。”边修平的妻子余烟环顾四周,“我记得你说过你这个堂侄女不想结婚?怎么又结了。”
“堂嫂是个磨人的。”边修平无奈地说,“我本不想来,不也被她磨来了。”
“若是新郎真的放鸽子,你不去给你堂侄女撑腰?”谢堂燕戳一下边修平的手臂,痞坏的笑容颇有些昔日京城大少嚣张跋扈的影子,“把那个胆大包天、出尔反尔的男人揪出来,让他跪在地上给你堂侄女赔罪。”
“不知道的还以为无垠涉黑了。”边修平摇头,“我堂哥的家事,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嘁,没劲儿。”谢堂燕偃旗息鼓,捉住丈夫的手,斜靠着把玩。
台上闹剧依旧,婚礼全程直播,四台摄像机全方位无死角地将边珦精湛的表演上传至互联网,准新娘自满怀希冀到不知所措再到心如死灰。十二点三十五分,边珦向众位宾客表示歉意:“婚礼取消,我会按照登记簿将礼金送还给各位亲朋好友,实在抱歉耽误了大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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