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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天良永动机)


于是在上班第一周,印寒板着脸对办公室主任说:“我喜欢的人是男生。”
这句话但凡搁在律师事务所、会计事务所、互联网大厂、广告公司、外企,不过是让人会心一笑的小提醒,不足为意,但放在传统的事业单位,冲击力不亚于一颗核弹。
印寒不在乎。
他只在乎准时下班,回家喂猫,站在阳台上等待归家的明月。
至此,印寒的工位周围再没人来问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虽然同事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总归是安静许多。他合上民法典,将电脑屏幕里的论文一一关闭,关掉电脑,提起黑色背包扔在肩上,迈着轻快地脚步下班,算算日子,明月锋该回家了。
没有经验的讲师从本科生带起,印寒的俊美足以在男生比例较小的法学专业引发一场风暴。比起尚存分寸的同事,刚刚迈过成年礼的学生们攻势凶猛,男生的嫉妒、女生的倾慕,汇成色彩斑斓的河水向他涌来,比如今天,印寒的自行车把上卡了两朵玫瑰花。
娇艳的花朵向着夕阳盛开,昏沉的光线将自行车的影子拉扯悠长。印寒在自行车旁站了一会儿,捏起花枝,小心翼翼地将它插进一旁的花坛中。他弯腰解开车锁,把U型锁挂在车头上,推着车走出校门,沿着狭窄的胡同慢慢走。他想起明月锋送他的礼物繁多,他却没有精心准备过什么礼物送给明月锋。
鲜花就不错。
从恭王府一路骑到崇文门,路过许多精致的花店,他选择离家门口最近的一个小门面,走进去,在花店里转了两圈。白色的铃兰、鲜红的玫瑰、温暖的向日葵、忧郁的风信子,印寒思考明月锋像什么——
像月亮。
印寒呆呆地站在鲜花簇拥、潮湿狭小的花店中,思考半晌,站在柜台旁包装花枝的女店员问:“你好,需要什么花?”
“我、”印寒磕绊一下,茫然地看着店员,“我要这个。”他指向一丛淡黄色不知什么品种的花朵。
“姬金鱼草。”店员说,“它是一种小众的花朵,花语是‘请察觉我的爱意’。”
“就要它。”印寒觉得内容很符合他的心意。
“要几支?”店员问。
“三支。”印寒说,三支看起来不多不少刚刚好。
店员将三支花朵包装好,绑上淡黄的丝带,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递给印寒:“二十八块。”
印寒握紧花束,付过账,推着自行车朝小区走去,心下暗自雀跃,希望明月锋在花谢之前回来。
明月锋站在灶台前,打开抽油烟机,拧开火,往锅里倒葱姜蒜。隐约听见玄关处开门的声音,他抬高声音:“寒寒,过来帮我煮面条。”
印寒拿着花,蹑手蹑脚迈进厨房,站定在明月锋手边,他捧着花,向明月锋展示:“送给你。”
“谢谢——这是什么花?”明月锋转头,新奇地捏捏嫩黄的花瓣。
“金鱼草。”印寒说,“很好看。”
“是的。”明月锋说,“放在餐桌上吧,明天我买个花瓶装它。”他反应平淡,视线移回炒锅,手执锅铲翻炒食材。
印寒失落地垂下手,将姬金鱼草放在餐桌上,打一瓢水倒进小锅,站在明月锋身边煮面条。
“工作感觉怎么样?”明月锋问。
“一般。”印寒说。
“和同事相处得好吗?”明月锋说,他想起印寒独来独往的孤僻性格,无奈地叹气,“有个饭搭子也行啊。”
“没有。”印寒硬邦邦地回答。
“好吧好吧,你有你的处世之道。”明月锋投降,他把芹菜炒肉倒进餐盘,继续往锅里倒油炒下一盘菜,“这次出差,珠三角和长三角两头跑,见了三十来家企业,累死我了。”
“当然,有意向的企业居多,斯宾塞的招牌还是很管用的。”明月锋说,聊起工作的他眼中满是闪耀的火光,“等我明年做出效益,拿到明珠峰会的邀请函,就能和无垠搭上线了。”
印寒说:“你可以的。”
“我当然可以。”明月锋信心满满,唇角上扬,“我小时候曾想过拿回我爸妈创办的品牌,可惜只是想想。那时候‘秋日青崖’多火啊,新闻联播前五分钟的黄金时段打广告,全民狂热,不愁销路。”
“现在呢,竟然有品牌重组的风险。”明月锋说,“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关掉轰隆作响的油烟机,“也只有沦落至此,才给我肖想的机会。”
印寒看着明月锋清俊疏朗的眉眼,心下琢磨,娇弱的花朵着实与明月不相配,对方适合锐利的刀刃、温凉的溪水、坚硬的磐石,他的目光只会落在并肩战斗的队友,而不屑于回应微弱的乞求。
与明月锋打交道,委婉的暗示全然无用,足够强硬,才能博取他的注意。
捋清楚逻辑的印寒抓住明月锋的围裙带子,凑过去,吻在唇角,问:“花好看吗?”
“好看。”明月锋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跳起来骂街,他将炒锅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
水流哗啦啦地冲洗锅底的油污,明月锋捏了捏鼻梁,长期出差身心疲惫,他懒得装了。

第95章 玫瑰
印寒发现明月锋的态度软化些许,至少他搞突然袭击的时候,明月锋不会跳起来愤怒地指责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改变很好。
十一月下旬,冷凉的寒风随着初冬的脚步吹进千家万户,明月锋打开衣橱,对着穿衣镜整理领带。他上周与穆煦见面,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启发,或许是启发吧。
不出他所料,央企的原则决定了身负外资背景的穆煦走不了多远,为逃避审查,穆煦选择与一位世家子弟联姻,并要求华金注资斯宾塞中国区。这意味着斯宾塞(中国)有限公司由百分百的外资控股,转型成中英合资。
无情且有效的手段,穆煦既免去了冗长的审查研判,又维持住光鲜亮丽的资本家身份,还获得了一位有钱有势的丈夫,一举三得。
明月锋垂下眼睛,将金色的领带夹卡在合适的位置,是时候找一找无垠集团时装事业部的总经理了。
“明月。”印寒站在卧室门口,敲敲门板,“来吃饭。”
“就来。”明月锋关上衣橱柜门,走向印寒,目光倏忽柔和,“我昨天和穆总开会,谈到你来着。”
“谈我什么?”印寒好奇地问。
“穆总说,感谢你为他节省一大笔用人成本。”明月锋说,“我和他的营销思路不谋而合,都不想找昂贵又没用的流量明星。”
“其实,”印寒拉开椅子坐下,“给我点时间,让我查清楚那些人从账目上偷走了多少钱,还能进一步索赔。”
“太繁琐了。”明月锋说,“你要多少时间?”
“不知道。”印寒说,“只要你想做,我帮你。”
“你总在帮我。”明月锋说,他拉开餐桌下方的小抽屉,拿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塞给印寒,“这是毕业礼物。”
一辆背线流畅、气质优雅的深蓝色保时捷911卡雷拉4S,明月锋表现得漫不经心:“我上周见到穆总,他说想提一辆保时捷,我陪他去4S店逛了逛。”
“他提了一辆帕拉梅拉送给他的未婚夫,我、”明月锋意识到这两句话并列的逻辑有些奇怪的暧昧,他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着凑个满减。”
一百多万的跑车在明月锋嘴里说得像超市买菜,印寒握紧钥匙,问:“减了多少钱?”
“减了十万。”明月锋说,“还送一堆小礼物,化妆品之类的,我给阚梦然了。”他挠挠头,说,“下周三提车,你跟我一块儿去。”
“谢谢。”印寒答应得爽快,放下车钥匙,拿起筷子,“吃饭吧,粥要凉了。”
华金已经签署注资合同,穆煦进驻斯宾塞的第一件事是雇佣全国顶尖会计团队理清账目,注销斯宾塞中国区,成立华金斯宾塞合资公司。明月锋打算借此东风,拉上印寒进一步压降用人成本,挽回损失。
“明总不愧是创业团队出身,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潘希盛说。
“我是吃过亏的人。”明月锋看着新进驻的会计们把陈年旧账铺了一地,抱臂倚着门框,“穆总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省着用。”
“明总有心了。”穆煦出现在明月锋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明月锋转头,立马挺直腰杆,向顶头老板打招呼:“穆总早。”
穆煦比明月锋大一岁,眉眼温润雅致,因家庭条件优越,于英国长大,比起明月锋的锱铢必较,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孤高傲慢,简而言之就是不差钱。
“哪位是你朋友?”穆煦扫一眼办公室里忙碌的众人。
明月锋指向站在角落翻阅文件的高个儿卷毛:“那边。”
穆煦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你俩挺互补。”一动一静,一精明一纯粹,不怎么关心他人私事的穆煦都觉得俩人般配。
“要不怎么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明月锋说。
穆煦嗤笑一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说:“别看了,过来开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会计团队和印寒的帮助下,斯宾塞零零散散地追回了不少资金,又把一些猖狂叫嚣的前员工送进了局子,正式与华金合并后,穆煦大方地给当下所有员工发放了一大笔年终奖。
“您什么时候办婚礼?”明月锋问。
“夏天吧。”大概是这阵子工作太忙,穆煦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色,他打个哈欠,随手递给明月锋一张请柬,“明珠峰会的邀请函,三月中旬的会,你准备一下。”
“您去吗?”明月锋问。
“我身份敏感,不方便去。”穆煦说,他揉了揉眼睛,“你代表华金斯宾塞出席会议,不出意外的话,能遇见无垠的人,和我的未婚夫。”
“哦……”明月锋拖长声音,“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别谢我,你应得的。”穆煦站起身,套上外衣,提着公文包,“下班吧,节后见。”
“您慢走。”明月锋送走按时下班的领导,迈入办公室,关上门,坐在皮椅上翻看邀请函。明珠峰会,每年一次的国内顶级商业峰会,届时,政府、企业及各大高校专家教授上千人汇聚一堂,就热点问题展开讨论、寻找解法。
明珠峰会对于政府和头部企业而言,是调研会和投资风向标,对参会人来说,是扩大人脉的绝佳时机。当年的雾哀文化体量太小,没有资格参与明珠峰会,而斯宾塞,全球时装行业的龙头巨鳄,虽然在国内市场表现欠佳,但也足够让明珠峰会的会务组正眼看待。
明月锋唇角上翘,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分享给小伙伴。
【明月锋:寒寒,看这个!】
【明月锋:[图片]】
【明月锋:三月份我就能去参加明珠峰会了!】
【明月锋:[哆啦A梦跑来跑去.jpg]】
过了好一会儿,印寒发来消息【恭喜你。】
【印寒:我刚下班,晚上想吃什么,我路过菜市场买。】
【明月锋:出去吃,我请客。】
【印寒:好。】
【明月锋:[定位]】
【明月锋:这是餐厅位置,在东单。】
印寒没回,他在一边骑车一边想事情。大一新生的课以基础课为主,到大二才分流,所以印寒教学的课程内容以宪法为主,民法、刑法和经济法各沾一些,使用案例引发学生兴趣。印寒的教学方式注重逻辑,干货满满,即便讲到有趣的案例,语调也没有明显的起伏变化,面无表情地捏着粉笔在黑板上梳理人物关系和逻辑。
硬生生把狗血四溢的八角关系讲成平面几何,除了印寒估计也没第二个老师有这本事。
如果不是印寒出众的颜值苦苦支撑着学生听下去,按他的讲法,期末挂科率创全院新高指日可待。
于是听到下课铃准备离开的印寒,被忧心忡忡的班长堵在教室门口提意见。
“老师,您可以多笑一笑。”新上任的班长有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她期待地看着印寒,“或者讲一些冷笑话。”
“笑话?”印寒皱眉,“我不会讲笑话。”
“生活中和朋友发生的故事也可以。”班长说,“只讲课本太无聊啦。”
朋友他有,明月锋是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人,讲话十分有趣,印寒要讲,也只能讲明月锋的故事,但他吝啬分享。
“印老师,我觉得您刑法讲得比民法好。”班长进一步鼓励,“您琢磨一下?”
“我想想。”印寒勉强接受女生的建议,“谢谢。”他想起办公室里同事们讲述的一些上课方法,活学活用,“既然这样,你跟其他学生说,按寝室分组,一个组讲一个案例,我学习一下。”
班长愣住,苦笑着点头:“好的。”美色误事,她想借提建议跟高冷俊美的年轻老师搭两句话,结果回旋镖砸向脑门,全班多了项作业。
印寒蹬着自行车,思考如何把明月锋完美融入教案,又不显得过分突兀。想起那团外热内冷、死活追不上的月亮,他心情复杂,既想炫耀他是离月亮最近的人,又自私地不要其他人窥见月亮的清辉。
纠结的心绪一直到看见路口等待的明月锋,印寒将自行车锁在路边,取下车头夹着的一束玫瑰,朝小伙伴走去:“给。”

第96章 摇摇欲坠
明月锋看着递到眼前的鲜红花朵,娇软的花瓣颤颤巍巍,一滴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他叹气:“你买这个做什么?”
“好看。”印寒说,“送给你。”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明月锋捏着花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抹去印寒额角的汗水,“不要总为难我。”
“不喜欢就扔掉。”印寒说。
明月锋握紧花束,犹豫半晌,将它插进文件包侧边,领着印寒踏进餐厅。他面对印寒尤为心软,在拒绝和接受之间徘徊往复,终是不忍践踏印寒的心意。
餐厅主营湘菜,香辣咸鲜,非常下饭,明月锋捧着碗,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吃,不一会儿两碗米饭下肚。他靠着椅背,满足地浅抿茶水,懒洋洋地问:“最近上班怎么样?”
“学生说我讲课无聊。”印寒说,他向来少言寡语,如今一周四节大课,一节课九十分钟,令他颇感烦躁,“我布置了预习作业,让学生们上来讲。”
“可以,你学会偷懒了。”明月锋说,“比起带硕士生,是不是更累?”
“是的。”印寒点头,“我报名了两个大项目,差不多两年时间做完。”
“做完就可以升职称了?”明月锋问。
“升副教授,然后教授。”印寒说。
“可以啊,我以茶代酒,敬未来的教授一杯。”明月锋端起玻璃杯,与印寒的水杯轻轻相碰,熟悉的疲惫感顺着脊梁攀爬,他说,“寒寒,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即使印寒帮他、吻他、送花给他,他们仍是清清白白的好兄弟。
顽固且苍白的逻辑,筑起牢不可破的高墙,将印寒挡在心门之外。
印寒一口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完,默不作声地吃饭,仿佛他不回答,就能平滑地忽略明月锋无谓的抵抗。
明月锋瞧他那副掩耳盗铃的模样,气得想笑,手指骨节敲敲桌面:“别装聋。”
印寒端起碗,拌着青椒炒肉把米饭扒拉干净,抄起水壶给双方的杯子加满柠檬水。
看起来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明月锋没脾气了,他叫来服务员结账,拎起文件包问:“你骑车,我打车?”
“我可以带你。”印寒说。
“骑车带我啊?”明月锋走到自行车后,摁了摁支撑在后轮上的铁架,“结实吗?”
“那你骑车带我。”印寒无所谓谁带谁,只要和明月锋一块儿,他就开心。
“算了,信你一次。”明月锋丝毫不介意自己穿着高定款西装和长风衣,将文件袋挂在车把,抬脚跨上自行车后座,皮鞋踩着车轮两侧细窄的踏板上,拍拍印寒的腰,“呜呼,出发!”
印寒弯弯眼睛,脚掌用力一蹬,自行车滑出去两米,自由地穿梭于大街小巷间。两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像无忧无虑的青少年,一个扶着另一个的腰,大呼小叫地路过菜市场、公园、胡同,最终停在居民楼下。
明月锋呼噜一把印寒毛绒绒的卷发,提起对方羽绒服的兜帽扣在他脑袋上,说:“出汗了,小心着凉。”
印寒眼瞳亮晶晶的,伸手去拉明月锋的手腕,强行与他十指相扣,他说:“答应我吧,明月。”
“和我谈恋爱。”印寒说,他抽出文件包里的玫瑰,攥在手心。他额头是汗,手心也是汗,难耐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爸妈那边我去说,他们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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