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惨剧并未发生。
当事二人互相对视片刻。
容昭明显犹豫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搁下砖头,试探着捞起辫子尾巴递了过去。
山殷:“!!!”
他很谨慎地伸手摸了一下,小心地不勾到人家的头发丝儿。
果然又软又顺滑。
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容昭重新拾起地上的石砖递给明尘,山殷继续看他们砌灶台,留下两位上仙茫然不知所措。
手里的石砖半天没被接过去,容昭抬起头,迷惑道:“你累了?”
“……没。”明尘回过神来,“等它干一会儿再摞。”
灶台砌到一半,容昭便犯起了困,手里的石砖差点掉下来砸了脚。
明尘把人抱回去安顿好,今天的活儿暂且告一段落。
醒着的三人在花园里煮茶吃点心。
天海之境的点心并不常见。
一来没谁会去砌灶台,只能用煮茶的小炉子几个几个地蒸,又慢又麻烦;二来仙君们对食物要求不高,做这个不如别的来钱快。
明尘拿出来的这几盒点心,还是之前有位好客的上仙宴请宾客时,花了大价钱专门请人做的,当做赴宴的礼物让人带回去。
两位上仙都没怎么动点心,若有所思,只有山殷吃得很开心。
须臾,方九鹤敲了他一下,道:“你摊上事儿了。”
山殷:“?”
明尘瞟他:“容昭想跟你交朋友。”
山殷:“???”
山殷一口点心卡在喉咙里,险些被噎死,赶紧喝了口茶,辩解道:“我只是摸了一下他的辫子!”
“嗯。”明尘淡淡道,“但他看起来很喜欢你。”
交朋友?和容昭?
山殷做梦都没想过。
一想到当初在凡间容昭执意要杀自己时的样子,山殷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求助地看向方九鹤。
方九鹤正在往甜茶里加糖,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轻飘飘道:“以容昭的性子,能让你摸一下确实难得,你可别让人家失望了。不然他估计会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溜进梦里把你掐死。”
山殷:“…… ……”
灶台砌好了。
期间容昭对山殷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但空下来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地朝他那边瞄。
山殷:“……”
山殷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最后还是方九鹤看不过去了,给哭唧唧的山殷仙君出了个主意:“前几年仙都不是很流行一种叫五星连珠的棋吗?规则好懂,你可以陪他玩那个。”
“五星连珠?可我上次下界的时候,发现凡间也有这种玩法。”山殷迟疑道,“他会不会觉得无聊?”
“容昭肯定没玩过。”方九鹤往甜茶里加了把果干,尝了尝,露出满意的神色,“行了,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哦。”
山殷找了副棋盘出来,又翻出两盒棋子,一块儿带上去找容昭。
容昭有些意外,看看棋盘,又看看他。
“你要和本尊者下棋?”
“对。”
山殷忐忑地介绍了一遍规则。
出乎意料的是,容昭看起来很感兴趣,好像真的没玩过。
两人玩了一个下午。
明尘和方九鹤正在刚建好的厨房里做菜。
确切来说,是方九鹤在单方面地欣赏“上仙下厨”这一奇观。
只见明尘束起袖子,扎好头发,抖开围裙系上,娴熟地拎起菜油倒进新铁锅里,晃了一下,进行简单的开锅。
灶膛里的火是用仙元点的,没有一点烟火气,很干净。
旁边的砧板上放着一根待宰的白萝卜,周围还堆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和一小块看不出部位的带肉骨头。
没办法,集市上根本没人卖新鲜肉食,就算在外面的仙山打到什么飞禽走兽,那也是用来炼丹入药的,通常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堆在一起,很难说会不会吃死废仙。
就这么一小块肉骨头,还很贵。
但钱花在容昭身上,明尘上仙眼睛都不眨。
开完了锅,他开始切菜。
他在凡间时做菜手艺就很好,回到仙都以后有了仙元相助,对力量的控制更是如虎添翼。
菜刀在砧板上几乎切出了残影,切出来萝卜片厚薄均匀,微微透光,像一轮满月。之后又向方九鹤展示了切丁、切丝、切卷以及剁馅儿等高超技巧。
方九鹤在一旁啧啧称奇。
明尘将做好的菜分门别类地装进食盒,放入乾坤袖里,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也还是热乎的。
他还蒸了不少白糖糕,上面洒了桂花糖,甜香扑鼻。
“这盘你拿去,和山殷一起尝尝。”明尘道,“别让容昭看见。”
方九鹤伸手接过,问道:“看见会怎样?”
“容昭很护食。”
“……”
莲花池的亭子里,两人下棋下得正酣。
容尊者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急了,拉着山殷不肯放他走,要再下最后一盘的最后一盘。
山殷:“我真的该走了,我真……”
容昭坚持:“再下一盘。”
正僵持着,只听一声熟悉的呼唤从桥那边传来:“容昭,吃饭了。”
容昭闻声抬头,在“想吃孟知凡做的饭”和“想赢棋”之间权衡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放过了山殷。
山殷谢天谢地地滚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容尊者输得有点不高兴,吃饭的时候都没什么精神,蔫蔫的。
明尘看在眼里。
吃过饭后,他从犄角旮旯里找出积了几层灰的棋盘,擦干净,搬进屋子里。
靠在窗边闷闷不乐的容昭一怔。
“你也会?”
“嗯,会。”明尘笑起来,冲他招招手。
容昭很快过来了,在棋盘对面坐下,从棋盒里拈起一枚黑棋,严阵以待。
就这么一眨眼工夫,对面的人不见了,身后有温柔的气息笼罩下来,轻柔的呼吸弄得耳朵痒痒的。
“不用这么严肃,只是想教尊者怎么赢而已。”明尘将他圈在怀里,随意地摸了颗白棋,落在棋盘上,“该你了。”
容昭眼睛一亮。
在容尊者的词典里,败落几乎和死亡相等。他不喜欢输。
容昭很努力,也学得很快。
不过最快学会的竟然是耍赖。
此时的他已经摸到了一点门道,落子后很快发现自己掉进了凡人布下的陷阱,三步之内必输无疑,又想把棋子拿回来。
明尘按住他的手,温柔道:“尊者,落子无悔。”
容尊者扭头亲了他一口。
明尘:“……”
明尘:“这是最后一次。”
容昭随意地“嗯”了一声,如愿拿回了棋子。
然后下次还敢。
在容昭锲而不舍的耍赖之下,两人只下出了三盘平局。
不过看得出来,容昭玩得很开心,意犹未尽地问道:“以前在淬玉山怎么没见过你下棋?”
……因为孟知凡不会这个,这是上仙才有的闲情逸致。
“每天要做的事太多,忘记了。”明尘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晚了,你该歇息了。”
“今晚做吗?”容昭仰起头看他,长发如瀑地散落在地上,“昨夜和前夜都没做。”
他已经有许多夜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了。
“没有。”明尘替他更衣,掖好被子,又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晚安吻,“你要多休息。”
对此容尊者有点不满,但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屡战屡败的人成了山殷。
容昭依然不肯放他走,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下了一盘又一盘,愣是把山殷仙君给逼急了,掏出鸿雁玉佩敲了敲。
很快,一只因为久病而略显苍白的手加入了棋局。
“下在这。”观棋不语,但方九鹤在这件事上没有一丁点身为上仙的羞耻心,明目张胆地偏帮着山殷,“这样,那样……然后他就输了。”
容昭再次陷入了窘境。
他抿着唇,眼底浮起一丝躁意,原本就冷黑的眸子更冷了。
山殷:“!”
山殷觉得自己确实理亏,悄悄拽了一下方九鹤的袖子,示意他别下了,有些心虚地对容昭道:“咱们要不要玩点别的?”
容昭以为他赢了就想溜,冷冷地一抬眸:“坐。”
山殷被他瞧得一个激灵,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坐如针毡。
容尊者没有轻举妄动。他谨记着明尘教给自己的交友第一铁律:不要殴打朋友。如果实在想揍,可以先找道侣问一问。
于是抬起手腕,在同心铃上叩了三下。
明尘迅速赶到,安抚完委屈的尊者之后,亲自加入了棋局。
方九鹤本来都被山殷劝走了,见状又折返回来。
战况非常激烈。
区区一盘五星连珠,愣是被两位上仙下出了杀气。
莫名其妙被迫让出位置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山殷悄悄道:“你想不想玩摇骰子?别生气,下回我不叫方九鹤来下棋了。”
容昭点点头。
两人冰释前嫌,愉快地另外找地方玩骰子去了。
山殷会玩的花样很多。
飞升之前他一直住在山里,到了仙都后简直大开眼界,常年沉迷于各种各样的玩乐消遣,差点成为整个天海之境最纨绔的仙君。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方九鹤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赶来把他揍了一顿,揍得他差点去见天道,连本命武器都受了损伤。
不过也是方九鹤找来疗伤的灵药,亲手修好了他的武器,并且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送上一声充满嘲弄意味的问话:“山殷仙君,梦可醒了?”
好像也是自那以后,他和方九鹤的关系莫名开始亲近了起来。
真是奇怪。
山殷边摇骰子边想,然后“啪”地将盅扣在了桌上,揭开。
“小,我赢了。”
容昭默了默,这一次终于没有再计较输赢,抬起眸子,问道:“我们这样算朋友了吗?”
山殷理所当然道:“算啊。”
容昭“哦”了一声。
他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山殷见他对摇骰子兴趣不大,便问道:“你还没去过天海之境的集市吧,想去逛么?”
“……集市?”容昭思忖了一下,“有书肆吗?”
“有是有,你要买什么书?”
“随便看看。”
容昭打算找找有没有类似《如何轻松俘获道侣芳心》《一百日速成恩爱道侣》这样的书,关于朋友的。
山殷带着他出门了。
集市很热闹,但和凡间的那种嘈杂热闹不同,往来的都是仙君,说话轻声细语,人人看起来都很悠闲自在。
书肆里卖的大多都是孤本。
除了仙君们飞升时从凡间带上来的那些古籍,剩下的都是闲来无事,凭着记忆抄录下来的书册,或者随手记录的一些感悟,很少会有复数本。
容昭挑得很认真。
他找到了一本关于废仙重新证道的随笔,还有一本名叫“条条大道通仙都”的书。
这本书的引言如此写道:笔者耗费将近百年时间,逐一拜见了证得各道的仙君,才得以记录下天海之境所有的大道,望对后人有所帮助。
里面果然详细记载了各种各样的道。
而无情道的那页后面,还有一条特别的补充注释。
“无情道在凡间已然没落,最年轻的无情道仙君也已证道近千年,许是传承出了变故,实在令人唏嘘。”
容昭想起自己得到的那本无情道秘籍,还有上面的注解。
他曾经试过,以尊者的实力无法在那本秘籍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些注解的字迹和“成仙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的字迹并不同,想必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曾有两位仙君先后化身下界,一人创造了无情道秘籍,一人则在此之后添了许多注解。
这个变故……是指秘籍上的注解吗?
他对撰写《条条大道通仙都》的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书肆谢绝还价,容昭付了一枚圆石。
出门前孟知凡给了他很多这样的石头,根本花不完。
容昭收好剩下的圆石,把书塞进怀里,正准备离开书肆,忽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抱歉。”那人身上传来一股腻人的甜香,声音柔媚得仿佛能酥人骨头,“哟?这位小仙修的可是无情道?”
容昭皱眉,转头看去。
说话的那人穿得轻浮,桃粉色的衣衫松松垮垮,袖口绣着几朵将开未开的含苞海棠,耳垂上还挂着一串叮铃作响的珠玉坠子。
……似乎还涂了胭脂。
但并不俗气,一颦一笑仿佛能把人的魂勾走。
“你看错了。”容昭冷冷道。
每个人修的什么道,道心境界如何,哪能一眼就看出来。
这人多半是瞎蒙的,且没安好心。
容昭掂量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实力。
仙元稀薄得可怜,在这仙都怕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受了欺负也只能像阴沟老鼠似的躲到暗处去。
……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他暂时按下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打算绕过这人走到门口去。
孟知凡说过,有事可以找山殷帮忙。
而山殷正在隔壁铺子给方九鹤买茶叶。
“哎,小仙为何行色匆匆?”那人一伸手拦在了他面前,笑语晏晏,耳坠叮铃,脂粉的甜香更浓了,萦绕在鼻尖,“本仙从未看错过无情道。你虽然已成了废仙,可那股无情道的味道还是这么好闻,好闻得令人……心痒。”
容昭蓦地感到眼前一阵模糊,顿时察觉不对,捂住口鼻迅速朝后退去,瞧准了人来人往之间的缝隙就要逃走。
肩膀突然一痛。
那人不知何时扣住了他的肩膀,涂了蔻丹的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服掐进肉里去,笑容愈发地深。
“小仙何必这么急着走,不如随我回仙府快活去。”
绕指柔还在方九鹤那里,容昭没有武器,毫不犹豫地抽出怀里的书,快准狠地拍在了他脸上:“滚!”
那人没想到区区废仙竟然还敢反抗,躲闪不及被拍了个正着。
容昭拍完就跑,不管不顾地连着撞了几个仙君,眼看就要跑出书肆,被人从背后一把擒住了手腕。
“……你们无情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过我喜欢。”那人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妩媚地拨了一下碎发,“既是无主的废仙,那便随本仙回去享受无上之乐吧。”
容昭猛地回头,长发半遮下的眸子里寒光如刀,仿佛要将眼前这人抽筋扒皮。
“别那么倔。”那人用力一拽,将他扣进怀里,指尖暧昧地抚过他的脸颊,“等回去之后尝过那等极乐的滋味,你怕是哭着求都来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
伴着一声厉喝,一道疾光快如闪电地从门外刺了进来,如劲鞭甩向那人。
“放开他!”
“唷?”那人有些意外,轻盈地向后一折腰,躲开了山殷的攻击,又低头看了眼被禁锢在怀里的废仙,“有主的?”
“有主。”山殷跨过门槛,手里滋啦作响的长鞭还未收起,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还回来!”
“可他身上没有印记。”那人恋恋不舍地抚摸过容昭的脸,似乎很是中意,“既是散养的,不知仙君可否割爱?”
山殷手里的长鞭又窜过一阵电光。
“我劝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天欲道。”山殷冷冷地一勾嘴角,“那位上仙你惹不起。”
容昭也这么觉得。
他已经把这人划进了重新证道后的寻仇名单。等过个几年,容昭上仙就会把这人剁碎了喂狗。
被唤作天欲道的人迟疑片刻,终是放开了容昭,悻悻道:“可惜了。”随着这一声落下,桃粉色香气飘然而去,消失不见。
容昭重获自由,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后,用衣袖使劲擦了擦脸,似乎想要擦掉沾上的香味。
还没擦两下,就被山殷火急火燎地拽到了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没事吧?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容昭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没有受伤,与你何干?”
“我……担心你啊。”山殷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叫与我何干,我们是朋友又不是陌生人,怎么能这么冷漠。”
容昭眨了眨眼睛。
他的手还被山殷牵着,除了孟知凡,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牵自己的手。
山殷的手指干燥温暖,掌心也很软,掐一下大概很舒服。容昭这么想着。就掐了他一下。
山殷:“!”
山殷委屈道:“为什么掐我??”
容昭挑眉:“你也摸过我的头发。”
“……”山殷无话可说,“总之你没事就好。那个修天欲道的家伙很厉害,真打起来我恐怕不是对手,幸亏最后没动手。”
容昭“哦”了一声。
“如果那人动手……”他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愚蠢又无聊。或许是在仙都的日子太悠闲,竟生出了这种软弱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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