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些因不断的失望而磨灭的情感似乎并未消失,而是扎根于血肉深处,遇见一点甘霖便又勃勃地生长出来,像野草一样除不尽,令人厌烦。
他曾耗费数十年光阴,将它们一点点剔除,身无一物地踏上了长而孤寂的旅途,终于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容尊者。
容昭垂下眸子。
他不喜欢那些不确定的、不能踏踏实实捏在手里的东西。
山殷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抓着他的手晃了晃,自然而然接过话头:“打起来?那我肯定拼了命也要拖到方九鹤过来。”
容昭眼皮顿时一跳,愈发觉得朋友这种东西也很捉摸不定,什么“拼命”张口就来,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一样,于是本能地想要缩回到壳子里去。
他试图抽回手。
“怎么了?你是不是被吓到了?没事有我在……不会打不过的!”山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赶紧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好几包刚买的茶叶,使劲往他怀里塞,企图岔开话题,“你喜不喜欢喝茶?红茶还是绿茶?隔壁买一赠一,我每样都买了点尝尝。来来拿着……拿着!别客气别客气。”
容昭:“……?”
容尊者一头雾水地抱着一堆茶叶回了仙府。
仙府内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容昭没动几筷。
那人身上的甜腻香味实在冲鼻,他到现在都还犯恶心,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大舒服,去汤池泡了个澡便睡觉了。
明尘耐心地等他睡下后,去了方九鹤的院子。
山殷也在。
“怎么才来?”山殷抱怨道,“我茶都喝完一壶了,看这瓜子壳一堆……”
“容昭刚睡下。我不在,他不肯睡。”
“……”山殷仙君狠狠翻了个白眼,往嘴里丢了颗瓜子儿。
“找我到底什么事?”明尘问。
一谈正事,山殷立刻搁下瓜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白天的时候,我们在书肆遇见了天欲道。你最好在容昭身上留个印记威慑一下,以防万一。”
两位上仙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自然知晓天欲道是个什么玩意。
这群人以欲望证道,且大部分都是色欲。早些年常有刚飞升的仙君中招,被他们掳走,浑浑噩噩地做了娈宠,被困百年。
后来天欲道做得太过火,惹了众怒,有人暗中出手整顿了一番后,他们总算收敛了些。
再后来,独来独往的无情道被盯上了。
无情道的仙君总是那么的冷漠,断情绝爱,被撕碎的时候也格外凄美。
含泪的迷离眼眸底下藏着最冷厉的光,道心在汹涌的情欲之中坚不可摧,像烈火之中不化的寒冰,成了天欲道最喜爱的猎物。
凡是被盯上的无情道,大都落了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思及此处,明尘眼里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对容昭做了什么?”
“他以为容昭是无主的废仙,想把人带走。”山殷一想起那时的情景,还心有余悸,“我在隔壁买东西,幸亏回来得早,再晚一步,容昭就不见了。”
“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你还是给你家小仙留一个印记为好。”方九鹤道,“落得小心些,别让容昭发现就行。”
那个印记,带着一点主仆的意味。
明尘一直没舍得落给容昭。
大部分废仙都是不排斥印记的。或者说,他们依附于强大的仙君,就是为了获得这么一个威慑他人的印记。
但那是容昭。
半晌,明尘轻声道:“知道了,我再想想。”
送走了山殷,明尘回到屋内,发现容昭又把被子踢了。
他拾起被子重新给容昭盖好,在床边坐下。
床边的灯盏昏昏燃烧,映得明尘半张面孔晦暗不明。
静默半晌,他伸手慢慢描摹过容昭的眉眼,从眉心到鼻尖,再滑到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了一下。
容昭皱皱眉。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一直萦绕着那股腻人的甜香,周围又黑又冷,寂寂无声。
黑暗中,他惶然无措地走着,跌跌撞撞,很累很倦,却仍然不肯停下脚步,似乎在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渐渐的,不知何处泛起潮湿的味道,像雷雨时的山里。
泥土的腥气混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方黑暗浓稠,容昭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仿佛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暗影,不断挠剐着那道被遗忘的疤。
他下意识地往手腕上摸去。
没摸到。绕指柔不在。
又走了两步,容昭感觉前面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是一股柴火烧过以后的味道,还有山里花草的清香,位置要比他高一点,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绕指柔横七竖八地插着,宛如缠绕的蛛丝,根根血红,孟知凡的尸体被串在上面,正垂着头温柔地盯着他。
“容昭……”尸体轻轻地道,“你怎么忍心……杀了我?”
容昭僵在原地。
尸体还在断断续续说道:“你今日负我,来日……你必受……百倍苦楚……”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本尊者不想听……”容昭仓皇地退了两步,捂住耳朵,那声音却阴魂不散地萦绕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几乎要将人逼疯,“给本尊者住口!”
尸体倏地消失了,变成了一群白色的蝴蝶,在黑暗里绕着他飞舞,又渐渐凝成一道洁白如雪、泛着蒙蒙光泽的身影。
远处似乎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容昭惶惶地四顾着,一股磅礴的力量突然从天而降。他几乎是被猛地一下拍在了地上,骨头断裂,温热的鲜血从口鼻中流出。
那道宛如噩梦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森冷:“容昭,你可知错?”
…… ……
“本尊者没有错……没有错……孟知凡!”容昭猛地惊醒,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差点撞到明尘的下巴。
“我在。怎么了?做噩梦了?”温和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不徐不疾。
容昭的脸色因为惊悸变得苍白,额角冷汗涔涔,顺着下颌往下淌。
他惊魂未定,偏头看去。
孟知凡确实在。灯火模糊了凡人的容颜,落在眉梢的那一点光亮得耀目,像是一场即将燃到尽头的梦。
第33章 饮鸩止渴
梦里的记忆很模糊,像被浪拍过的沙滩,潮水褪去了无痕迹,只余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容昭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桌上摆着的灯轻轻摇晃着,将床幔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须臾,他小声地,不太确定地又唤了一声:“孟知凡?”
“我在。”
“……孟知凡?”
“我在这。”
容昭依然没有动,手里紧紧攥着被角,缩在帐幔的阴影之下,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床边的人。
温温柔柔的眉眼,挺括的鼻梁,还有亲起来很舒服的嘴唇。
的确是孟知凡没错,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正琢磨着,床边的人忽然起身离开,绕过了屏风,消失不见。
一瞬间,噩梦里鲜血淋漓的身影在眼前重叠,顷刻又化作漫天飞舞的白蝶,没入屏风上的山水画中。
容昭瞳孔骤缩,一掀被子扑了出去,想要留住那个背影。
刹那,屋子里的灯烛亮了起来,角角落落都照得通明,灯火煌煌,令黑暗无所遁形。
明尘及时回身,将差点扑在地上的尊者捞了回去。只是去点个灯而已,他没想到容昭竟然会扑出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明尘又将人搂得紧了些,温声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容昭嗓音沙哑,头发凌乱地遮在眼前。他看不清孟知凡的样子,只能死死拽住衣袖,“你不能走……不能……”
“我没有走,没走。”明尘一下下地拍着背,轻声哄道,“别怕,容昭。”
怀里的人仍然在抖,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挣脱不得。
明尘垂下眸子,捧起容昭的脸,轻轻拨开他面前的乱发,仔细整理好,指尖在划过眉心的时候,微微顿了顿。
看这样子,容昭应当很快就要恢复记忆了。
这场短暂的、偷来的梦终有结束之日,撕掉那层虚假的平静,还有许多尚未收拾的事要去面对。
但他是上仙。
做点手脚,将废仙的记忆永永远远封印在这种状态之下是很容易的。
明尘的眸光沉了沉,指尖又一次拂过容昭的眉心。
他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轻叹一口气,低头吻上了容昭颤抖的唇。
苍白,柔软又冰凉,像含住了花瓣上的一枚露珠。
容昭眼睫颤了颤,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撕咬,只是很安静地被吻着,仿佛失了魂。
明尘亲吻着,用舌尖轻轻舔舐过上颚,又刮过牙齿,温柔地浅尝着,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苍白的嘴唇被磨得嫣红,冷淡的眼尾也有些湿润。舌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容昭猝然回神,怔了怔,眼底蓦地燃起了一丝欲望。
他反客为主,咬住了凡人的唇瓣,用牙关轻轻厮磨两下,又觉得不够,从明尘怀里爬起来,跨坐在他身上,扯开了他的衣襟。
“想要。”容昭的嗓音仍有些哑,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不容置喙地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明尘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烛火下的眼眸透着温柔的光泽,须臾,轻车熟路地抽开了他的腰带。
害怕这场梦结束的,不止容昭一人。
“别怕。”
顶进去之前,他俯身在容昭的耳边轻声道,不知在说给谁听。
容昭仰面躺在床上,五指用力抓着身下的被褥,眼尾泛着潮红的湿气,细白纤长的双腿紧紧缠着起伏的腰,有些失神地盯着头顶的帐幔。
他觉得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记忆中何时有这样的一幕。
帐幔垂落,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一切,将所有的暧昧都吞没。
陡然间,容昭睁大了眼睛,汗涔涔的五指在半空胡乱抓了一下,勾住摇曳的帐幔,又被十指相扣地捉了回去,嗓眼里溢出一声呜咽似的轻哼。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容昭抓过枕头咬住,眼睫濡湿,汗水浸透了乌黑的长发,黏答答地覆在身上,仿佛束缚的绳索,挣脱不得。
明尘吻着他,一寸寸地吻着,连指尖都不放过。
容昭闭上眼,用力仰起脖颈。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离不开这样意乱情迷的欢愉,越是放纵,越是渴求,饮鸩止渴般一次次地由着凡人索取,放任自己沉沦其中。
帐幔内略带膻味的潮气,润湿唇缝的咸渍汗水,舌间弥漫着的淡淡甜腥,统统都化作名为心安的解药。
屋内的灯暗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容昭听见了池水的声音。
温热的池水涌进来,涌到深处,随后又是更热的东西。
容昭五指骤然抓紧,却只是抓过了光滑的池沿石壁,什么也没留下来。他难受得轻嗯了一声,低喘着道:“够了。”
身后的人不为所动。
“放……嗯……放肆!”容昭呵斥的声音并不大,反而有些发软的颤音,没什么气势。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按回了池边,不得不狼狈地趴在那。
“是本尊者太过、纵容……唔……”
他被掰着下巴吻住了。
汤池又安静下来,只有浪涛拍打石岸似的水声,一阵又一阵,在顶上那片星空的照耀下,不知疲倦地响着。
翌日清晨。
明尘醒来后,看着身旁抱着自己睡得昏天黑地的容昭,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好像做了点不太符合孟知凡身份的事情。
他当机立断,轻手轻脚地下床,系上围裙,去厨房给容昭煮了粥。
没有肉,只有蔬菜,看着有些寒酸。
好在容昭也不是很挑,基本给什么吃什么。
容昭起床时有些恹恹。
他扶着腰起来,朝端着粥、看起来有些愧疚的凡人瞟了一眼,似乎想要斥责,犹豫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尝了一口粥。
“淡了。”容尊者搅了一下粥,没找到沉在底下的肉,吃起来也确实没有肉味儿,头一次向明尘提出了关于吃食的要求,“我想吃肉。”
明尘身上的围裙还没解开,指间带着一点粥的香气,轻轻抹掉了容昭唇角的一片菜叶碎,眼里含着笑:“好。想吃什么肉?”
容昭想了想,点了以前在淬玉山常吃的一道菜:“小鸡炖蘑菇。”
半个时辰后。
方九鹤以为自己耳朵和眼睛都出毛病了:“再说一遍,你要去干什么??”
明尘依然是那副土不拉几的凡人的打扮,这回又多了个背篓,腰间挂了把猎刀,还有一只水囊。
“去天海之境外面的仙山,打山鸡,采蘑菇。”明尘从从容容地道,丝毫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问题,“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下容昭。如果问起来,就说我和山殷一起去山里打野味了。”
方九鹤:“???”
堂堂上仙,去打山鸡、采蘑菇……不是明尘疯了就是他疯了。
此事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他用力抓了抓头发,片刻之后,抬头道:“山鸡好办,可以猎一只凤尾鸡回来凑活。但蘑菇你打算上哪去弄?”
“仙山有蘑菇。只是天海之境的仙君没几个能分清有毒没毒,大多都被拿去炼丹了。”
“慢着,别人分不清,难道你分得清哪些有毒哪些没毒?不是我说,仙山的东西,毒起来毒死十个废仙都没问题。”
“大概和在凡间采菇差不多”明尘不以为然道,“下雨过后我经常会摘点回来吃,不挑颜色漂亮的就行。好了,你不必太过操心。”
方九鹤怀疑:“……你没被毒翻过?”
小院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须臾,明尘悠悠然开口道:“自然是有。从那以后,凡是下锅煮了的菌子,容昭都要先尝尝,确定没毒才给我吃。如今只是反过来而已,煮完后我先尝一尝,再给容昭吃。”
方九鹤:“……”
方九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明尘上仙采蘑菇去了,还拐走了山殷。
方九鹤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估摸着容昭再过多久就会来找自己。
过了会儿,他回屋找了一套茶具,在院子里支起小炉子,煮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羊乳茶,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木匣搁在石桌上,然后往摇椅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墙那边一道黑影翻了过来,动作有点不太利索,看起来小心翼翼的。
“容尊者。”方九鹤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懒洋洋地撑起一点脑袋,招呼道,“要不要来喝杯茶?刚煮的。”
容昭没搭话,直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环顾了一圈才道:“孟知凡说他和山殷打野味去了。”
“哦,是啊。”方九鹤顿时打起精神,替明尘作掩护,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留我一个人在这,实在无趣。”
容昭皱眉:“本尊者也是人。你什么意思?”
方九鹤:“……”
他跟容昭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容昭那奇特的思路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就会把人惹毛,真不知道明尘是怎么忍下来的。
“……咳,那什么,”方九鹤回想起上次惨痛的互殴经历,迅速岔开了话题,一指桌上的木匣道,“那里面是改好的绕指柔,你且试试。”
容昭目光顺势落在了木匣上,感受到匣子内熟悉的气息,犹豫了一下,决定看在绕指柔的份上,姑且原谅方九鹤的冒犯。
他上前打开木匣,两指并拢,微微一抬,匣内的细丝便顺服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改造过的绕指柔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模样,泛着一点宝石般的莹蓝光泽,摸起来有一股暖意,仿佛武器活过来了一样。
容昭眼睛一亮,摸了摸,又摸了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这武器没有器灵,我熔了一枚种子进去,用仙元好好温养,十年内就能诞出器灵的雏形。”说起这个,方九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你都证道飞升了,武器为何没有器灵?”
容尊者对改造后的绕指柔十分满意,连带着对方九鹤也耐心起来,随口解释了两句:“凡间能将器灵种子熔进武器里的修士很少,又容易被人盯上杀掉,所以他们都被仙道盟管起来了。我偷偷抓过几个,可他们都说如果帮我锻造武器,宁可去死。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
方九鹤:“……?”
方九鹤试图理解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些修士都依赖于仙道盟的庇护,而你又是在仙道盟挂了名的恶人,所以他们宁死也不肯给你锻造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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