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在外人看来,苍莫止的结局已定,没有可能继承大统了,且给他的封地又不是丰饶富庶之地,可见皇上对他的态度。所以苍莫止身边的影卫没有了再隐藏自己的必要,不过越清眠目前看到的能在明面上走动的,就只有影七和影十六。
影十六好好一个小影卫,被杜居指挥着搬这提那的,明天去封地的队伍就要继续启程了,下人们已经开始收拾行李,都是为苍莫止做事,小孩儿倒是没有怨言,就是冷着张脸,不是越清眠印象里影十六该有的样子。
越清眠不是没想过找个借口把影十六要到自己身边来,估计苍莫止不会反对,其他影卫也能松口气。可再细考虑一层,现在他与影卫们都还不熟,贸然要人显得不合理,还是得从长计议。
傍晚时分,有下人急慌慌地来到越清眠门前:“越公子,王爷身体不适,请您过去给看看。”
越清眠嘴角一抽,装病装的这么不高明吗?可转念一想,他的大夫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瞒着。与其让杜居后知后觉地防他,不如大大方方地亮明,这样就算杜居给皇上传信,皇上也怀疑不出个什么,最多当他是和苍闻启分道扬镳,又与医谷不再有关后,为自己找了个新的安身之所。何况这次越清眠不准备再隐姓埋名的待在封地了,有些事提前亮明没有坏处。
“来了。”越清眠应了一声,提上自己的大药箱,随着下人去了主屋。
主屋前,杜居、影七和几个苍莫止身边伺候的人都站在门外。
见越清眠来了,影七先一步上前:“越大夫,主子午后突感身子不适,半个时辰后便发起热来,不知是什么情况,还请越大夫给看看。”
越清眠点点头。
杜居没有因为被抢了话而不快,只是拿眼打量着越清眠:“没想到越公子竟然还是个大夫。”
语气听着像是在说“也不知道哪来的乡野大夫,真是什么人都敢自称大夫了”。
越清眠最烦别人质疑他的医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仅是个大夫,还能杀人,你信不信?”
既然因为晚饭已经闹过一出了,越清眠自然不可能再收着脾气了。
杜居被越清眠的眼神吓住了,觉得越清眠看他的时候好像真的像在看一个死人,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敢吱声。
越清眠没再理他,提着药箱进了门。
房间里窗子关的很严实,床帐也放了下来,这会儿太阳又落山了,屋里暗的很。
——行,还挺有病人的样子的。
越清眠走到床边,一把拉开床帐,就见苍莫止盘腿坐在床上,膝上放着本书,不是之前买的春宫画册,旁边还点了一盏烛火。
见他来了,苍莫止露出虎牙:“有糖糕,吃吗?”
越清眠:“……”
不是他对苍莫止的行为有多无语,只是突然想到自己挑食的毛病为什么在跟着苍闻启的时候并不明显,怎么跟了苍莫止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他想到师父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师父说对于让自己觉得安全的人和地方,人更容易把本性表露出来。
或许这就是关键所在,他与苍闻启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是对等的,因为他喜欢读书好的人,苍闻启恰好满足了这一点,所以在与苍闻启交好的过程中,他是主动维护的那一方。而他在苍闻启身上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挑食的一面会掩饰起来。
苍莫止不同,好像无论他怎么样,与苍莫止吵架也好,打架也好,苍莫止都会再主动找上来。他在苍莫止那里就不存在“失去”这一说,所以他的顾忌更少,真性情的表现就会更多。
以前他以为是自己在意苍闻启,而不在意苍莫止,所以敢跟苍莫止不顾尊卑。现在想来是他想浅了,他自认本性不坏,所以不可能专挑苍莫止这个对他好的人欺负。
“怎么了?”苍莫止见他又发呆,不禁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天气冷了,你要多加件衣服。”
越往封地走天气越冷,虽然还没到冬季,却也没差多少日子了。
“没,没有不舒服,就是想起点别的事。”越清眠坐到床边,“你装病怎么不请外面的大夫,找我来不怕杜居乱往宫中送信?”
苍莫止压低着声音:“我担心他乱送信的前提得是我确定我要好了不是?”
越清眠失笑:“说的也是。”
“就算父皇知道你在我这儿了,他也得信你能治好我,才会对你我有威胁。我既然让你跟我去封地了,那就一定是有把握保护好你,否则我就是害了你,以后可没脸见你师父了。”苍莫止已经把其中种种想的很明白了,也把自己的处境看的很明白了,“恐怕现在在父皇看来,我们俩就只是无处可去,抱团取暖的丧家犬吧。”
“呵,我才不是狗。”越清眠不喜欢这个形容。
苍莫止又笑起来,小声道:“对,你不是,你是小孔雀,还是白色的。”
“什么?”越清眠没听清。
“没事,我自言自语呢。”说着,苍莫止把白糖糕放到越清眠手边。
越清眠不饿,他知道苍莫止并不嗜甜,所以这碟白糖糕多半是为他准备的。并没驳苍莫止的好意,他从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纸,把白糖糕包了:“我带走,晚点再吃。”
苍莫止愉快地点头:“我怕你在屋里待的无聊,就叫你过来说说话。”
越清眠玩笑道:“跟我说话?你就不怕咱们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动手打起来?动静闹大了大家就都知道你在装病了。”
他可不是夸张,这简直就是苍莫止住医谷期间的家常便饭。后来他师父和师叔们劝架都劝烦了,就随他们吵去了。
“又不是小时候,哪那么容易打起来?”苍莫止挺自信。
“这谁说得准呢?”越清眠没顺着他的话说。
苍莫止“啧”了一声:“话说回来,你小时候真的很喜欢告状。”
越清眠是他师父养大的,他师父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多年的养育之恩是师父,也是父亲,所以越清眠有什么事都会跟师父说。受了委屈,生气了,或者不开心了,也都要跟师父说。这对从小就知道要靠自己的苍莫止看来,就是小告状精的表现。
“你不惹我,我会告状吗?”越清眠分毫不让。
苍莫止笑的很无奈,现在越清眠没人可以告状了,自己还是让着他几分吧。不过看越清眠没有因为苍闻启的事一直颓废着,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开心的。
“你要是无聊,可以出门走走,再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继续北上了。”苍莫止总担心越清眠北上会不习惯。
越清眠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笔,蘸了点快干的墨汁,潦草地写方子应付事:“没什么想买的,而且我也没有那么无聊,事多着呢。”
苍莫止没看出他还有什么事,不过既然越清眠这么说了,他应着就行了。
把白糖糕藏进医箱,越清眠帮苍莫止放好床帐就出门了。刚才还轻松随意的表情在门拉开的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王爷如何?”杜居第一个迎上来。
“王爷受伤后,身体大不如前。现在又北上赶路,加之天气越发冷了,王爷难以适应,突染风寒在所难免。”不管别人信不信,越清眠只需要杜居信就好。
杜居并不觉得这番解释有什么问题,他自己这些日子因为气候变化,多少也有些不适:“那是否要再多住两日?不过若去封地的时间晚了,王爷怕是不好交代。”
前往封地都是有限期的,就是防止有人别有居心,远离皇城后在某处久居不动,再节外生枝。
“王爷不想耽搁时间,说明天照常起程,不过这两天要走得慢一些,等王爷身体好些了,再多赶赶路。”越清眠没说一切照常,那样太不正常。
杜居点点头,越清眠把药方直接给了影七:“找城里最大的药铺拿药,别买到了陈药,影响药效。”
“是。”影七应的很快,并直接去办事了。之前越清眠给他的药方他已经去抓了,只是还没有机会熬药给主子送去。这次可以正大光明的熬药了,他再趁这个机会多抓几副路上吃,确保无虞。
越清眠跟杜居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便提着药箱走了。
杜居看了一眼被越清眠关上的房门,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敲门进去。
晚些时候,影七把煎好的药端给苍莫止。药是影卫亲自煎的,可以让苍莫止放心喝。
苍莫止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啥药啊,又酸又苦的。”
影七沉稳地回道:“就是按越大夫之前给的方子抓的,属下亲自看着抓的,不会出错。”
苍莫止摆摆手:“我不是怕你抓错药,我是怀疑越清眠是故意让我喝苦药。”
“应该……不至于吧?”影七跟越清眠接触很少,想到这是主子信得过的人,就不疑有他了。
苍莫止哼道:“那小孔雀心眼小的很,肯定给我多加黄连了。”
话是这么说着,苍莫止还是一口气把剩下的药给喝完了,嘴里散不掉的苦味让他后悔把白糖糕全给了越清眠,这会儿嘴里真是难受的很!
第10章
北上的队伍按时起程。和出京相比,越清眠的行李明显多了不少,除了他打包的一些草药和书籍,原本干瘪的包袱也鼓了不少。
这些年苍闻启给他做了不少衣裳,以致于他被逐出谷后,包袱里带的都是苍闻启给他做的。事到如今,他是不可能再与苍闻启有瓜葛了,于是路上用苍莫止给的钱为自己置办了几件新的,不是多贵的料子,就是身边不能再有苍闻启的东西了,他犯膈应。
行李被陆续搬到车上,队伍里最大的马车是苍莫止的,里面就是睡上三个人都不成问题。
现在苍莫止“病”了,照理来说由越清眠与他同乘照顾,或者影七上车服侍都是妥当的。不过越清眠提着自己的药箱出来,就看到杜居已经爬上了苍莫止的马车。
越清眠眼睛上下扫了一眼马车,倒没有想上去把人拽下来的冲动。
“越大夫,您的马车在这里。”影七走过来,指了一下后面那辆车子,低声道:“按王爷的吩咐,多给您套了匹马,这样拉着车更稳些。”
“好。”越清眠没有挑剔,这样也好,他在车上可以安心研究方子,后继治疗的方法他虽心中有了大概,却也得按苍莫止当时的身体状况安排,所以他需要想到各种可能性,把可能用到的方子和方法都写下来。如此哪怕遇到突发情况,也能给他匀出些调整的时间。
越清眠上了车,车子里铺了软被,有一小方桌和靠枕,显然是怕越清眠乘坐不舒服,特地安排的。
越清眠很是满意,将鞋子脱了放在门边,便靠上了软枕,拿出还没看完的医者手札抄本,慢慢研读起来。
车子走得很稳,越清眠沉浸在书中,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他被从书海中叫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队伍在路边的一处茶摊休整,越清眠放下书下了马车,坐了一路也是时候下来舒展一下筋骨了。
深秋的茶摊并没有什么客人,赶上这个时节,就连商队北上的次数都会大幅度减少。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颗颗包的小巧的馄饨漂在其中,老板娘正用干净的碗碟装切好的卤味,烧饼已经点出数来放到了篮子里供大家取用。
“越大夫,这边人乱,属下给您送到马车上用吧。”影七跟仆役们一起散坐在茶摊的桌前,没有任何地位区别。
越清眠见还有几处空位,便道:“不用,我在这儿吃就好,马车坐久了也要活动一下。”
影七没有再劝,又道:“这小茶摊只有馄饨、卤肉和烧饼,越大夫将就用一些,晚些时候找处适合的地方落脚,再做顿好的。”
越清眠点点头,行路的客人少,老板通常不会做太多东西,宁可少卖也不能浪费。
煮好的第一碗馄饨被杜居端去给了苍莫止。很快的,影七也给越清眠送来一碗。只要是跟在苍莫止身边有些年头的,都知道像越清眠这样被苍莫止亲自带回来的,必然是贵客,所以他一个人占一张桌子,别人并不往那边凑。
路边的吃食味道大同小异,越清眠慢慢吃着,有了热乎的东西,身上便暖了起来,身上暖了,心情就会好不少。
越清眠不时会往苍莫止的马车那边看一眼,马车安安静静的,想必在苍莫止面前,杜居还算安份。
说到杜居,越清眠不知道这人到底算聪明还是傻。既然被赏给苍莫止跟着去封地了,那以后安危荣辱都得倚靠苍莫止。天高皇帝远的,反水为苍莫止办事不是更好吗?
当然了,说好听了这叫忠诚,可也要看忠的是何人吧?一个能把因战受伤的儿子赶去偏远封地的,能是宅心仁厚的主儿?
影十六端着让老板另外给做的蛋花面,往队伍后面走去。
影七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像是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东西洒了。
越清眠目光跟着影十六走,才发现在队伍的最末有一辆骡子拉的车板,上面似乎趟了个人,由于离的有些距离,越清眠看的不真切。可想来影十六也不至于端着碗去给车板喂饭吧?
安静地把饭吃完,越清眠站起身把位置让出来,让还没吃上饭的仆役赶紧坐下吃饭,他便溜达着往队尾走去。
“二哥,这被子都不暖和了,到了地方,我去给你买床暖和的。”影十六的声音听着有些委屈和不满,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别忙活了,我们休息的时间本就短,你又被安排做这做那的,哪有空?我没事,等到了封地就好了。你多吃饭,多睡觉,才能长高,知道吗?”男人的声音带着天生的沙哑,劝人的语气还挺乐观。
这声音越清眠是熟悉的,是影卫里的影二。到封地的半年后,影二在他身边照顾过他的饮食起居。越清眠记得那时苍莫止跟他说影二身上有点小伤,虽然到封地后得到了治疗,但已经不适合再做影卫了。
那时他还没从打击中完全走出来,与影二的交流甚少,不过影二倒是把他的住处打理的井井有条,没事几乎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后来影二帮着封地运送粮食,途中遇到雪崩,他腿脚不好跑不快,最终死在了雪崩里。
影十六嘟囔着:“不长个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二哥快点好。”
越清眠眉心微微一皱,想到影二的死因,又见人躺在板车上,心中对苍莫止所说的“小伤”有了确切的指向——应该就是这个时候的伤,拖的时间长了,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无法治愈了,这与苍莫止的情况何其相似。
“你还是长点个子吧。”影二笑说,“长大了才好为王爷办事,这样我们这些有了年纪的退下来才能安心。”
“我才不管,我就希望二哥好起来。”说着,影十六又喂了他一口面,“二哥,你多吃点。”
影二只是笑了笑,说:“我整天在这儿躺着,也不饿,不用吃太多东西。”
影十六一脸难过,默默地继续喂饭。
越清眠眉头皱的紧了些,以苍莫止对影卫的重视程度,根本不可能让有伤的影卫睡车板。
没耽搁时间,越清眠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影十六见到是越清眠,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乖乖向他行了礼,叫了声“越大夫”。
影二也没失礼,勉强撑起上身给越清眠行了礼。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苍莫止身边的影卫都知道越清眠和苍闻启的关系,当然也知道越清眠和苍莫止的过往。像影二这种跟在苍莫止身边比较早的,还跟过苍莫止到医谷小住,只是非必要不露面罢了,苍莫止也不会向医谷的人刻意介绍影卫。
影十六的资历尚浅,更多听说的还是越清眠与苍闻启的事,所以即便越清眠是大夫,他也没有向他求医的想法。信不信得过是一回事,万一给皇子看诊的人不愿意屈尊降贵给他们这些下人看,其不是自讨没趣?让二哥知道,肯定也会难过的。
影二回了越清眠的话:“出京没多久,属下膝盖便受了伤,只能这样静躺着。”
越清眠眉心未松:“都伤了,不给你个马车好好养着,就让你躺这儿?”
这可是一路北上,天气会越来越冷。别旧伤没好,又添新病了。
影十六给影二掖了掖不怎么保暖的被子,不高兴地说:“回您的话,这是杜管家安排的。他说二哥虽然伤了,但也不能影响了行程。队伍的马车有限,实在均不出可以给二哥用的,让二哥将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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