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弄出来就好。”苍莫止咬了一口苹果,又脆又甜。
药人抱着苹果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好吃了,很快又咬了一大口。
越清眠提着他咬过的苹果的把儿,把苹果从他手里抽走,没等药人做出反应,就又给他塞了个大的,糊弄他:“这个大,肯定更好吃。”
药人没有丝毫抵触,抱着新苹果啃起来。
越清眠悄悄把药人咬过的苹果递给七影,小声道:“找个鸡喂一下。”
如果鸡吃了药人咬过的苹果还活着,那表示这个药人的皮肤属于能碰的那种;如果鸡死了,那与药人的相处就要加倍小心了。
影七想到之前越清眠跟他说过药人分能碰的和不能碰的两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去办了。
红彤彤的苹果与药人的眼睛相映,有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却不是谁都能欣赏得来的。
越清眠看着药人,突然说:“叫阿凤吧。凤凰的凤。”
取涅槃重生之意,无论结果如何,有个好名字总是好的。
“好听。”苍莫止予以肯定。
越清眠笑起来,对药人道:“咱们叫阿凤好不好?”
药人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点点头,好像叫什么都可以。
影十六也觉得阿凤这个名字好,对着药人叫了好几声,名字便这样定下了。
十六带着阿凤回屋吃饭,苍莫止则留在了越清眠这里吃饭。
“右臂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吗?”越清眠昨天就把苍莫止的药换了,补元气与肾气的同时,希望能让针效更强烈一些。昨天晚上施针时,苍莫止依旧没有任何感觉,越清眠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要急,再等等。但他心里是不安的,他怕迟迟不见效果,最后还是耽误了治疗,结果与上一世一样。
苍莫止的心态比他好,安慰他道:“你尽力了,我也听你的话按时吃药了,我们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越清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山求一求佛的想法。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在病症上却要去求佛,这说出来简直荒谬,恐怕佛祖都不想理他吧。
现在他需要剂药,去协助针灸冲破感知的闭塞,有感知,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比现在有希望。但他昨天已经加重药量了,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接下来的药要怎么用,就得细之又细了,下轻了依旧是没用,下重了很可能给苍莫止身体的其他部位带来损伤。
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上一世不就是因为拖得太久而无力回天吗?这一世虽然早早就开始治了,可如果一直没有效果,那与拖着没有区别。
越清眠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影七回到了芳苓院,带来了越清眠认为的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鸡吃了阿凤吃过的苹果后,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没有。
越清眠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大家与阿凤接触就不用隔着东西了。
“对了,阿凤身上的衣服是谁的?”越清眠问,“十六的?”
给阿凤定名的时候影七并不在,但他脑子快,很快就明白了越清眠说的是谁,笑说:“是。去年入冬时,王爷给我们每人做了一件的冬衣。不过十六长个子了,今年穿着脚踝都露出来了,他又舍不得送人,就一路背过来了。”
十六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衣服换的快。苍莫止无语道:“衣服短了也不跟我说,我还能缺他衣服吗?一路背过来也不嫌重。赶紧的,让人再给他做两件。他的衣服穿阿凤身上也不合身,再给阿凤做两件。另外,再问问还有谁衣服不合身的,也一并订了。”
“是。”影七行了礼,便退下了。
苍莫止笑了笑,说:“府上这种零碎的事我有时候的确顾不过来。你若愿意,就帮我留心一下吧。”
越清眠没拒绝,说:“等良伯来了能好一些,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如果能为苍莫止分忧,他必然是不会拒绝的,良伯和影七虽然得力,但有些琐碎的东西还是需要有人留意。这就像王妃与管家之间的分管不同一样。越清眠虽不认为自己能承担王妃的职责,但府里人也不够,后院更是没什么人,他稍微帮个忙,不是什么难事。
苍莫止脸上是止不住的开心,好像只要越清眠愿意帮他打理府上的事,自己的手恢复的如何都不重要了。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苍莫止便出门了。今天他让人去挖了黄土,他得亲自去看看。
越清眠一上午都没出房间,一刻都不愿松懈地研究着苍莫止的药方以及针灸的穴位。赵大送来的草药够他用的了,但总是觉得需要一味狠药,能够达到舒筋活血的功效,可他手里的药对于苍莫止现在的情况好像又都不够狠,加量又得顾及毒性,是真的为难。
越清眠有些无力,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急,更不能在苍莫止面前表现出急躁,但现在就他一个人,他没必要掩饰情绪。他不是没遇过疑难杂症,不是没花费长时间为人治过病,调过方子。但那些人都不是苍莫止,所以他才能有足够的耐心和稳定的情绪。
无声地叹了口气,越清眠觉得挺有意思。以前在他不知道苍莫止对他的感情时,应该是苍莫止被他的情绪牵着走的。而现在,苍莫止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份情,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苍莫止的情绪、病情、困难牵动着。
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清眠检查了一遍新方子,然后亲自去了临时当做药库的房间配药,又亲拿了炭火和药罐,为苍莫止熬药。
十六在房间里练字,阿凤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点无聊,便走出来透气。看到坐在屋檐下的越清眠,便走了过来。
越清眠并没有急于跟他说话,只是拿了个小凳子让他坐。
阿凤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冒着药香的药罐,开口:“给、王爷……吗?”
越清眠点点头,看来阿凤脑子不算笨,跟他介绍完他是能记住的。
“主人说,我的,血……能、能治病。”说完,阿凤便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越清眠面前。
细瘦的胳膊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痕,应该都是取血留下的。还有些新伤口结痂刚掉,露出粉色的新皮肤。
越清眠心里一酸,就算他看惯了生死,也不能不为眼前所见心酸。
越清眠拉下他的衣袖,让声音尽可能平静:“不用,我能治好他。”
阿凤眼睛快眨了几下,语气有些急:“我、我很有用的,血有用的。主人说,有用才能活,才能吃饭……”
越清眠在阿凤看不见地地方握了握拳,他无法想象阿凤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阿凤让他用他的血,不是因为愿意放血,而是认为放了血,他才有用,才有饭吃,才能留在这里。
抬头摸了摸阿凤的头发,越清眠微笑道:“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以后没有人会放你的血,你可以像你十六哥哥样开心地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用放血也有饭吃,有衣服穿,会有人对你好,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留在这儿。”
“那样就没有用了,不行,不行。”阿凤用力摇着头,无法推翻自己曾经的生存规则。
越清眠按住他的脖子,让他别摇了:“我给你取了新名字,你就要听我的。就算你不放血,也是有用的。你可以做很多事,帮很多忙,一样是有用的。”
谷里有不少被捡回来的孤儿,虽然是孤儿,但谷内有爱互助,小药童们都长得很好,性格也不会自卑,就算在医术上没天分的,也能活得很快乐。阿凤这样的,是他第一次遇到,会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阿凤完全脱离之前的认知,也明白这就像对待苍莫止的手臂一样,需要耐心。
为了让阿凤知道不放血也是有用的,越清眠起身回屋拿了个水滴漏壶,对他道:“你帮我看着药罐,等这个小漏壶里的水流干了,就叫我,可以吗?”
阿凤看了漏壶一会儿,理解了什么叫“流干了”,这才点了头。
越清眠便把药罐交给他了,让他有事可做。自己则去了十六的房间,他上午都在房间里,十六有乖乖练这前学过的字,他趁这个工夫,正好可以教十六新认几个字。
学完新字,十六突然问:“越大夫,可以让阿凤跟我住一块吗?我一个人住怪无聊的,他在的话,我晚上还能跟他说说话。”
“不嫌挤?”越清眠翻着千字文,考虑着阿凤的认字要从哪儿开始,是不是要先读一下三字经。
“不挤的,我以前跟哥哥们住一起,都是三个人一间房的。现在您和王爷疼我,让我自己有一间房,虽然很宽敞,但有点不习惯。”十六没说谎,他不是没向往过一个人住,这样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买好来布置。可真让他一个人住了,他又想回去跟哥哥们一起了,人多热闹嘛,他又是个爱说话的。
“也行。他说话不利索,你多跟他说说话,有利于他之后的交流。等他再大一点,就把东厢房给他住。”东厢房给阿凤是越清眠原本的打算。
十六愉快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带阿凤。”
越清眠心想:不是怕你带不好,是怕你只会带他疯玩。
可转念一想,疯玩也没什么不好,阿凤这个年纪,不正是可以疯玩的时候吗?
直到漏壶的水滴完,阿凤来叫他,越清眠才回到药罐边,一掀开药罐盖子,越清眠眉头就皱了起来。
作为大夫,越清眠不仅要学会通过尝药来辨别都用了哪些草药,同时也要学会通过气味来辨别。这不是所有大夫都能做到的,除了极高的天分外,味觉和嗅觉也要格外灵敏。而越清眠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盖子一掀开,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他的药中绝对不会有的味道。
什么都没问,越清眠直接抓住阿凤的胳膊。阿凤想躲却没躲开,被越清眠直接撸起了袖子——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赫然在目。
第30章
一般对于谷里不听话的孩子,越清眠都是选择先打一顿屁股再说教。可面对阿凤,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可不教训又不行。
于是他放开阿凤,指着墙根,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说:“去那边,站好了!”
阿凤感觉到他生气了,又笨拙的没办法第一时间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能老老实实站到了墙根下。
越清眠:“你知不知道,自私往王爷药里加东西,是死罪?!”
阿凤明显一愣,眼睛瞪大了些,赤色的瞳仁更艳了,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事。
越清眠继续说:“就算你是好心,就算你的血把王爷治好了,但你是自私所为,有谋害之嫌,一样是死罪!”
阿凤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没有要害人……没有……”
见他被吓到了,越清眠一方面有些心疼,另一方面又必须让自己狠下心来把他吓唬住,最好通过这一次就杜绝此类的事再发生。指着药罐说:“但你的做法不合规矩。如果加了你的血的药,王爷吃了出现问题,不仅你是死罪,我也要跟你一起承担罪责。因为是我让你看的药罐,药还是我配的,懂吗?”
阿凤消化了好一会儿越清眠的话,才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怯怯地说:“我、我不敢了,你别死……”
越清眠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阿凤的头发,语气柔和了许多:“不许有下次了,知道吗?”
阿凤飞快地点点头。
越清眠又指了指房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人暗中保护王爷,所以你的所做所为会被看到。当然,如果你不做坏事,是没有人会跟王爷说的。”
阿凤抬头望了望天,什么都没发现,脸上又出现了茫然。
越清眠不准备多解释,只说:“反正不准再这样做。你的血很珍贵,不能乱用。如果有人要用你的血,你应该学会拒绝。”
以越清眠的性子,谁敢用他的血,他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但阿凤还不行,还需要慢慢教。
阿凤看着他,赤色的眼睛干净清澈,仿佛有星星一般。
越清眠笑了笑:“慢慢来,不急。你的血的确可能对王爷有所帮助,但我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用你的血。王爷让你留下来,也不是为了用你的血。所以你的血要好好留着,这样才能长大长高。”
阿凤抿了抿嘴巴,说:“像哥哥那样?”
“对,像你十六哥哥那么高。”
有了比较就有了目标,阿凤立刻点了头,眼里多了些许希翼——对于小孩子来说,长高的诱惑力可不次于游戏。
越清眠看着那罐药,既然阿凤加了血进去,倒了可不可惜先不说,至少是等于倒了阿凤的心意,即便这份心意越清眠并不认为是应该的。
“药我会端给王爷,喝不喝在他。但你,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了,你向我保证。”越清眠看着他,不允许他眼里藏有谎言。
“保证?”阿凤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保证的意思。
越清眠又想叹气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叹出来,叹气会影响到阿凤的情绪,实在没这个必要。
没解释什么是保证,说教到此为止,越清眠把人领进屋里,从柜子里找出一瓶外伤药。然后坐下来,把阿凤拉到身前,撸起他的衣袖,为他上药。
像这种不算太深的伤口,越清眠的药是很好用的,只要浅浅涂一层,便可止血。
阿凤盯着自己的伤口,药膏凉凉的,涂上去就不疼了,也不出血了。然后他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清眠。
越清眠见他好奇,便把药塞给了他:“你留着吧,万一摔倒了可以涂。不过不准自己弄伤自己,知道吗?”
阿凤双手接过小药瓶,珍视地抱在怀里,乖乖点头。
“回头让人给你缝个布包,可以背在身上带些东西。”越清眠净好了手,才想起来问,“你拿什么划伤的胳膊?”
阿凤把药瓶藏进怀里,指了指越清眠桌上的匕首。
那是越清眠用来防身的,到了王府后,这东西感觉用不上,就随手放那儿了,平时并未留意,来帮他打扫的丫鬟婆子也没有随便帮他收起来。
越清眠把匕首收起来,省得阿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要来一次。
“怎么?这药是没人看了吗?”苍莫止的声音传来,随后,他的靴子就踏进了门内。
“看着呢。”越清眠拿起桌上的布巾就要去端药了。
与苍莫止迎面时,就见他单手抱了个狸花猫,个头不大,缩成小小的一团。
“哪来的?”越清眠不记得苍莫止有养猫的喜好。
苍莫止顺手把猫递到阿凤手里:“就是它今天早上钻的灶台。弄出来后丫鬟们给洗了洗,我看着还算听话,就想着阿凤平时没个事干,不如养个小猫玩儿吧。”
他这算是爱屋及乌了,因为越清眠关心阿凤,所以他难免要上心些。
阿凤傻愣愣地抱着小猫,都不敢用力,但眼睛一直留在小猫身上,显然是喜欢的。
“也好。”越清眠把药罐放到桌上,“让他有点事干,省得一个没看住就自残。”
“这话怎么说的?”苍莫止坐下来,他不是不想帮越清眠端药罐,而是怕手上劲儿不够,把药罐摔了,越清眠的心血就白费了。
越清眠并不瞒他,把阿凤放血的事跟苍莫止说了。
苍莫止很震惊,他以为已经跟阿凤说明白了,结果阿凤是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
没忍住,苍莫止给了阿凤一个脑崩儿。
阿凤的注意力这才从猫身上移开,看向苍莫止,像是无声地在问为什么要弹他。
“虽然坊间说我嗜血成性,杀人无数,但我是真的一口人血都没喝过。”苍莫止表情很纠结。他不嗜血,也没有弄这种偏方的爱好,可阿凤又为他放了血,他要是倒了,阿凤的心意和遭的疼就白瞎了。
越清眠同样纠结,他不喜欢毒医那一套,总觉得用了阿凤的血,自己跟那些丧尽天良的毒医就没区别了。可万一,他是说万一,这副药能对苍莫止的胳膊有效果呢?
阿凤不明白他们的纠结,但他记得越清眠的话,说:“喝吧。以后、不、伤,没血了。”
越清眠笑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舒心。不管怎么样,至少阿凤知道不能再伤了,这算是好事。
见越清眠没的阻止的意思,苍莫止便知道这药对他来说能不能好不知道,但肯定是没坏处的。
“下次别人说我嗜血,我可就没办法反驳了。”苍莫止假装感叹了一句。
阿凤似乎并不明白他的逻辑,只是觉得在这儿没意思,便跟越清眠道:“我、找哥哥,和它,玩。”说着,还举了举手里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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