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獐牙菜具体有没有药用,又要如何才能入药,路峥不清楚。
他看着满眼期待的神子,‘随便摘来的植物真的有用吗’这样带着质问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路峥第一时间想的也不是这獐牙菜到底有没有治疗胃炎的作用,甚至在见到苏和那一刻,他的脑袋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了。
或许路峥压根就没想到,苏和能这样冒雨前来。
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他们之间只是装样子的关系吗?
丽龙主,在这个少数部落里近乎众星捧月的存在,会这样在意他一个注定分开的寻常人吗?
路峥的思绪被推门进来的卡旭阿姆打断,“丽龙主怎么都浇成这样了,快把湿衣服脱了,换上这些,一会感冒就不好了。”
“谢谢阿姆。”苏和双手接过几件卡旭的旧衣服。
卡旭阿姆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獐牙菜上,“咦,这不是须白牙吗?这东西以前长在河谷都被那些外地的药贩子摘光了,这又是从哪找到的?”
“只是河谷那边的被摘光了,其实林子里还有一些。”苏和弯弯眼睛,但就是要找到也得费一番的功夫,所以他的袍子下摆才变成了这般黢黑的样子,鞋底也净是泥土。
卡旭阿姆将苏和当成自家的孩子,当即沉下脸念叨起来:“又天黑又下雨的时候,那树林子里多危险呐!你怎么能自己去呢?没叫顿沙一起?要是撞见野猪,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长辈念叨时,丽龙主一贯是乖巧着一张脸,而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在听的。
主要也是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身上这件裹满了路峥味道的衣服上,因为太暖和了,就好像贴在路峥身上时感受到的人的温度。
明明路峥站在他身边,他却有种倒在对方怀里的错觉,被对方的味道淹没了。
这味道倒是不讨厌。
“阿嚏——”
终于,卡旭阿姆的唠叨在苏和打了个喷嚏后停住了,她抱起那筐子獐牙菜出去,说要煎药,顺带再给苏和熬一点红糖姜汤。
“快把衣服换了,你的衣服太湿了。”路峥也总算有了开口的时候,他催着苏和换上干爽的衣服,不要感冒。
质地细腻的袍子沾水后,就像是摆不脱的狗皮膏药,将苏和粘了个紧。
在白炽灯球的照耀下,路峥几乎能看出这小神子除却这件袍子,里面只穿了一条窄小的平角内裤,桃子似的臀弧度饱满而圆润。
“好。”苏和点头,毫不迟疑地脱了冲锋衣,又当着路峥的面,开始解那湿淋淋黏在他身上,彻底勾勒出他胸骨和胯骨轮廓的袍子扣子。
他动作很快,也不顾及眼前还有个外地人,马上就要把自己剥干净。
神子白花花的锁骨露出来时,路峥才意识到他这是要在这里当着自己的面脱光。
虽说这没什么,但路教授还是猛地偏过头去,非礼勿视,推门离开。
瞧见搭襟这躲避的动作,苏和却并没觉得自己的行为唐突了。
毕竟除却搭襟的关系,他是男人,路峥也是男人,他身上有的东西,路峥身上都有,□□相见,又有什么?
他还来不及在路峥浑身精健的肌肉对比下自残形愧呢。
不过路峥通红的耳勺,还是让视力极好的丽龙主意识到,他的举动叫这个保守的外地人感觉到不舒服了。
哎,外地人都是含蓄的。
套上卡旭旧衣服的苏和一边从T恤的领口往外掏自己的长发,一边念叨:“那么也不能一起脱衣服了?那做那种事怎么办?难道要穿着衣服做吗——”
苏和对自己同路峥的床笫之事,忧心忡忡。
当苏和抱着路峥的冲锋衣寻声进到母屋时,林双正用纸团堵住一侧鼻孔打游戏,赵徐之肚子上放着暖水袋和他一起。
两个人因为进展激烈的手游,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路峥看到进来的苏和穿着属于卡旭的灰色T恤和五分短裤,脚上踩着拖鞋,白净的胳膊和腿又细又直,关节处呈现淡淡的粉红,是荷花尖尖上那种色泽,小腿绷直的肌肉透出一种柔韧,并没有缺失青少年该有的生机与力量感。
见过世间多数绝境中美丽事物的路教授也要承认,苏和在外形上几乎没有任何缺陷,单这张脸,只要有一部手机联通外界,都不会叫他籍籍无名地生活在一片绿林中。
苏和见路峥在看自己,翘了翘唇角,和男人挨近了点,“你的衣服。”
那件暖和的冲锋衣被苏和整齐叠好捧在手上递过来,路峥心里莫名沉了点。
他从苏和手里接过衣服,抖开,再次把这小神子罩了进去,这已经是第三次他因为这件衣服和苏和推来推去了,“夜里很冷,你穿半袖和短裤,可能会感冒。”
原本想把冲锋衣还给路峥的苏和,见路峥身上已经有了新的外套,也就心安理得穿上了,他客气地道:“谢谢。”
路峥抿了抿唇,没吭声。
这小神子总是在不必客气的地方有礼貌,倒是没见到他谢卡旭那几件衣裳。
“这是你的两个学生?”苏和同榻上的两个病歪歪的学生大眼瞪小眼,昨天他没来得及注意路峥之外的人,到卡旭家,也没能进来拜访。
今天见到了,彼此相互打量个没完。
林双和赵徐之无论是外貌还是年龄,都比苏和看着老练。
他们在路峥这也是能当孩子的年纪,也是网络上有名的眼神愚蠢清澈的研究生,但奈何,和这生养在山林里的苏和一对比高下立现。
苏和的纯是真纯,可能也是过度封闭导致的落后,他压根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也不知道凭借外貌优势,能把绝大部分男女迷糊的晕头转向,就连已经没了多少为师父爱的路峥,都为他有过几时的心软。
“是。林双,赵徐之。”路峥为两个学生介绍了一下,“这位是苏和。”
矮榻上盯着苏和流口水的两个人立马一个翻身坐起,规规矩矩拜见他们的神子师公,看样子,他们导儿的入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果然,男人在绝对的美色面前是少有坚守自我的。
他们看着断情绝欲活像是信奉什么处男教的路导儿也不例外,明摆着乐不思蜀。
“你们好。”苏和很少被这样灼热的视线盯着,就好像他头上爬了一只变色龙似的。
“师公好!”两个研究生极有礼貌,哪怕都已经病殃殃了,该有气势的时候也绝对不给他们导儿掉链子。
“师公?”这样的称呼对苏和来说有点陌生,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词应当是‘师母’的派生。
在丽龙人前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苏和噤声了,他当外地人都如路峥一般含蓄爱害羞,忽略了这世上也有如林双赵徐之一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起的来劲。
丽龙主不知如何应答,无措地搓了搓自己的耳垂,眼神忽闪忽闪的。
但一想到路峥没有对他的学生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莫名又塌下心来。
果然,自己没看错,路峥真是个好人。
第16章 同床
林双其实起完哄就有点后悔了,一方面是苏和的表现看起来太纯粹,像个面皮薄的,局促的样子搞得林双愧疚十足,好像他恶意去捉弄人家似的。
另一方面,是他义父那带着压迫感和威慑力的眼神刀子似的戳到了他的脸上,盯的林双脸蛋子火辣辣的。
这一刻,林双真后悔,不该一时嘴快。
看清在苏和沉默的那十几秒中路峥愈发冷的脸,林双深知延毕的噩梦可能真要落到他脑袋上了。
“别听他们胡说。”路峥抬手,想轻轻拍拍那看起来有些局促的小神子肩膀,又觉得这样贸然的触碰不妥,将手背在了身后,“他们在开玩笑。”
林双立马附和:“对,我是在开玩笑。”
赵徐之没有林双那么有眼色,他觉得自己还怪有礼貌嘞。
转念一想,他们路导又没有真的和这丽龙主结婚,叫师公确实为时尚早。
孩子傻笑,“嘿嘿,是开玩笑。”
这茬就这么揭了过去,林双这人擅长交际,很快就和苏和热络地聊起来。
大多是他在问,苏和在回答,碍于路峥还在场,林双没敢问太露骨的问题,诸如‘你怎么就看上我们路导儿了’、‘我们考察结束,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吗’之类,他问的是苏和从前的经历。
绿林小野人的人生,林双很好奇呐。
出人意料的是,林双和赵徐之乃至路峥,都以为苏和是压根没上过学的。
毕竟苏和这种角色,看起来实在是像一出生就被高高供起养在部落深处。
与世隔绝的小野人,应该没有课业、考试、成绩诸如此类普通孩子的苦恼。
“我上过学,但只上到初中。”从苏和十五岁起,因为习俗与传统的缘故,他再也没有离开过林子,学业也只能中断。
不过,不继续上学也不等于苏和是个文盲。
他有好好听其他上过学的阿姆们或从城里回来的大学生给他讲课的,可多人夸他聪明了。
但如果重新给苏和一次选择的机会,在十五六岁人生的岔路口,他应当会坚定选择念书。
读书考大学,是他离开这个小地方的唯一办法,也是他见到丽龙之外风光的唯一途径。
可惜的是,小地方教育资源匮乏,师资力量薄弱,苏和足够聪明,却也不是天才的程度。
他的上限,或许还不如林双和赵徐之这种在教育资源雄厚的地区考学的人的起点。
这话题聊着聊着,就显得苏和有些可怜见了,也显得林双他们这种毫不珍惜自己学习氛围与机会的人太狂妄了。
林双和赵徐之对视一眼,决定等从这部落出去,这学期一定要发两篇期刊,不能再这样浑水摸鱼地混日子了!
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年轻人七嘴八舌聊着时,路峥一直沉默,他不插嘴,活像群聊已掉线。
但实际上,路教授捕捉到了苏和所讲的每句话。
他对苏和有好奇,甚至对苏和背后的丽龙族传统也生出了些兴趣。
向来很少对别人的经历共情的路峥,有帮苏和继续上学的念头。
以苏和的年纪,本来就该是坐在课堂里规矩读书做题的时候,而不是在这远离人烟的雨林部落中,活成一尊丽龙文化的活化石。
但路峥没来得及开口,因为卡旭端了熬好的药汁进来,张罗让赵徐之趁热灌下去,还有丽龙主的红糖姜汤。
被丽龙主辛苦摘来的獐牙菜洗净后整颗下水,大火煮,什么佐料也不加,沸腾两次后盛出来,黄绿色的汤闻着是一股植物清香。
林双说看着像菠菜汤,还是绿色有机的,眼一闭就下肚了,但赵徐之不敢喝。
“这——”赵徐之是西医党,能吃胶囊打针挂水,就绝不考虑苦涩的中成药,而且这直接用植物煮水,也不像是中医的作风,反倒像部落传统中属于糟粕那一部分和怪力乱神牵扯的‘巫医’,“这真的能喝吗?”
“可以的,我们丽龙医书里有记载,”苏和鼓励地看着赵徐之,劝道:“少量的须白牙煮水,可以健胃,对肝也有好处,喝下去你的肚子就不疼了,也不会一直拉肚子了。”他的搭襟也能少些担心了。
苏和是心疼路峥。
虽然丽龙主压根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意思,但顿沙说他做这些事,就是在心疼搭襟。
“导儿——”赵徐之向路峥求助。
上午在顿沙提起这件事时还不耐烦的路峥,这次选择忽视了他学生的呼救,“试试吧。”
路峥不清楚獐牙菜的药效,但清楚这种植物肯定没毒,吃进肚子里也不会怎样,所以才敢开口叫赵徐之喝,万一有效呢?
赵徐之意识到自己今天注定是烽火戏诸侯的牺牲品,他们导儿妥妥是色令智昏无可救药!
只能深呼吸一口气,捏起鼻子把那一碗草汤子灌下去。
又热又苦又涩的汤水填充了他隐隐作痛的胃,放下碗,赵徐之还撑的打了个嗝,一股草味。
体会了一把牛马味觉的赵徐之蔫哒哒躺回矮榻,在被信任的导师“背叛”的悲苦中闭上眼。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不过二十几分钟,刚刚还绞痛翻涌的胃,只剩下暖洋洋、水喝多后的饱胀感。
不痛也不想吐了。
神奇嘞!
见赵徐之肉眼可见气色红润,也不捂着肚子哼唧了,还使劲擤鼻涕的林双立马扑到神子的膝头,求丽龙主赐他一颗能治鼻塞的仙草。
他原本就有鼻炎,一发烧感冒,这鼻子堵的活像是牛蹄子塞进鼻孔,一点气不带透,说话瓮声瓮气,脑袋也痛的不得了。
路峥想叫这打蛇随棍上的林双别来烦苏和,因为依照他对苏和不多的了解,这小神子有可能真为了林双的诉求背起篮子进山。
果不其然,苏和道:“有,叫青荆子。但是林子里很少见它,可能要去河谷找,摘来新鲜的也不能入药,有毒。用风干的青荆子,兑香油煸炒,炒出来的油外敷,能通鼻窍。”
这一听就是偏方的程度,但有赵徐之的成功例子在先,林双也觉得说不定真的有用,但他不知道苏和嘴里的青荆子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学植物的,能知道植物的正确科属种就不错了,地方的别称对他来说就有点强人所难。
于是研究生把期望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导师,“导,您知道青荆子是什么吗?”
路峥:……
他也不知道。
不过,可以推断。
路峥问苏和:“青荆子一般长在哪里?大致什么样子?”
“山脚下河谷到山林入口那片,草多的地方,它也是草,不过长得不高,田边也能见到。”苏和比划起来,一大片草里常能见到青荆子。
那是草本植物。
“夏天才开花结果,只有这时候能摘,平时没有的。”
大概还是一年生。
“叶子呢?”
“叶子有巴掌大呢。”
路峥不是问大小,“形状呢?”
苏和有些匮乏的语言似乎无法描述青荆子崎岖的叶片,蹦出几个类似叶子的植物名称,但都是当地的俗称,路峥更不清楚了,于是他摊开手,让苏和给他画。
苏和睨他一眼,这不是之前摸摸手背就要躲开的时候了?
路峥主动给他摸,那不摸白不摸。
丽龙主一手虚虚托住搭襟的手背,另一只手在他掌心描摹青荆子叶的形状。
路峥的注意力都在苏和画出的叶片走势上,完全没感觉自己被吃了豆腐。
神子画的有些像枫树叶子,不规则的起伏呈现掌型叶片的特征,但少有这样的草本,更可能是边缘有锯齿的三角形或心形叶片。
“它的果实是什么样呢?”路教授循循善诱。
“带刺的,拇指肚大,像一团刺猬,有时候还会扎到衣服上。”画完苏和也没松开路峥的手,而是顺理成章两手捧着。
他体温低,手也冰凉凉的,路峥的手很暖,有温差的皮肤相触舒服极了。
丽龙主上次这么喜欢、爱不释手的活物,还是普尔萨带来的一只橘黄胖猫,直到普尔萨要回家,丽龙主才依依不舍把那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还回去。
如果不是怕唐突惹路峥害羞,苏和会希望用脸蹭一蹭这只手,又或者路峥在他脸上、身上摸一摸。
苏和新提到的这个特征很明显,路峥福至心灵,瞥了眼等待结果的林双,“你搜一下苍耳。”
菊科苍耳属一年生草本植物,苍耳。
碧绿果实浑身带刺,叶片以三角状卵形、心形为主,边缘呈现不规则锯齿,七八月开花,九十月结果。
林双一搜,将图举到苏和眼前,小神子猛点头,“就是这个,青荆子。”
“原来是苍耳。”赵徐之凑过来,“我还猜是蒺藜。”
比起多分布于北方的苍耳,蒺藜在热带亚热带气候更常见,也是果实带刺。
“蒺藜的茎是平卧地上的,羽状复叶,小叶对生。”这两种东西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它们都是一年生草本。
赵徐之这种错误就等同于数学专业的学生背乘法表三九二十八,简直让路教授心寒。
窗外猛打了两个雷,雨下的更大了。
卡旭阿姆在另个房间高声催着卡旭关灯断网闭电视。
寨子里的习惯,雷雨天气,要少用电器。
其他人钻进被窝里就该入睡了,但丽龙主还在这呢。
卡旭阿姆大手一挥,不叫苏和冒雨回去,“丽龙主就留一晚吧,带着搭襟住丽娅空下来那屋子,矮榻我都收拾好了。”
丽龙主在这,总不能跟路峥继续和那三个大电灯泡同睡,卡旭阿姆单给布置了二人小屋。
林双也上道,催路峥跟着出去睡,省的他的感冒传染给导师,贴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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