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就算路峥是植物学界少有的美男子,但美男子脸上一种期末绝对要挂你科儿的薄情寡义,那谁也没心情欣赏。
没吃多少,林双就借口自己重感冒还没好,吃什么都没味道,从气氛诡异的餐桌上遁了。
赵徐之也将将塞了一嘴洋芋辣子,含糊着说自己吃饱了,着急撤退了。
两人回到屋里,对视一眼,林双先发制人,“你又怎么惹到导儿了?”
“我没有啊。”赵徐之相当冤枉,他早起刷牙洗脸的时候,路峥就已经是那副德行了。
“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们昨天把他赶出去和小美人睡觉?”林双直拍大腿,他导师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林双和赵徐之双双感到一种不妙,他们认为路峥一直以来都是个脾气和情绪都相当匮乏的人,稳定性赛过三角形。
可怎么好像自从进入这个寨子,遇到那个漂亮神子,他们导就跟步入老男人的更年期一般?
“导就这么讨厌人家小美人吗?”只是睡了一晚,林双昨天晚上还熬夜听墙角,除了踢翻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其余奇怪的、他想听到的动静都没有。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导儿就活像是被非礼了似的。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那可是漂亮的神子啊。
林双直摇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徐之倒是站在路教授这边,“导儿说不定就是个铁血直男,接受不了,这也很正常。”
林双眯起眼,“小徐,你这是对男人的劣根性一无所知。”
什么直男,在足够惊艳的外貌面前,一切都是浮云,林双不相信他们路导儿是圣人。
更何况苏和不仅漂亮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身上那股劲儿极独特。
离开这片林子,天底下再寻不到另一个跟苏和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有着相同外貌,那也绝对没有苏和身上既让人想要保护又让人想要直接摧毁的独占欲。
一个男人遇到苏和会沉沦的概率,大概就等同于,他们每一个学植物的人,在绝境之中,见到的前所未闻新品种时欣喜到发疯的概率。
早餐间隙,两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都下桌了。
路峥轻轻放下筷子,状似漫不经心地看向低头直吸溜小米粥的卡旭:“丽龙主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好像睡的太沉了,没有注意到。”
“应当是三四点钟走的吧。”正值盛夏,太阳出来的都早,丽龙主走的也就早。
“三四点?”路峥蹙眉,那时候天应该刚蒙蒙亮,而他也刚陷入深度睡眠,“为什么这么早?”
路教授无法想象,苏和是怎么蹑手蹑脚从矮榻上爬下去,又把刷啦啦作响的冲锋衣叠的整整齐齐塞进被子下,然后裹着卡旭那轻薄的短袖和短裤,一溜烟在太阳还没出、小路上满是寒凉露水的时候溜走的。
这一趟,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昨天还淋了雨。
“因为丽龙主不能见太阳啊。”卡旭等着全家吃完饭起身,才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桌面上的碗碟,一边往洗吃饭家伙的大木盆里丢,一边回答路峥的问题:“啊,你们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传说。”
“老一辈都说丽龙主白天如果出现在寨子里,会有坏事发生。”这些故事在从前,是哄丽龙小孩乖乖睡觉的睡前读物,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版本。
卡旭讲他阿姆说过的版本:“从前有个丽龙主,白天不安分守着阿图卢的神像,偷偷溜进了山,结果一不小心摔下了山崖,被山里的云豹啃去半只胳膊。”
“这不是意外吗?”不小心摔下山崖,血腥味招来肉食动物。
“不止呢,还有丽龙主白天想偷偷跑到河谷去,结果被过路的过山峰撩了一口,那蛇好凶的,一口就没命。”
卡旭一连串讲出两三个丽龙主不得善终的故事。
路峥却听的眉头紧锁,照他看来,这些都是意外。
因为哪怕不是丽龙主,只是普通人遇上了这档子事,也逃不了断胳膊断腿,又或者是毙命的下场。
倘若丽龙主挨了眼镜王蛇的咬却活蹦乱跳,这才该成为一个部落流传下来的神话。
这些故事,听起来更像是吓唬住在楼里的丽龙主白天乖乖地、不要轻易出门而编出来的警告罢了。
低头狠狠洗碗筷的卡旭倒是不像路峥这样想的多:“习俗就是习俗喽,一直以来的丽龙主都是这样过来的,规矩就是规矩喽——啊!倒是还有一个,我阿姆说七八十年前有个丽龙主,也是白天背着人出门,但因为太好看,被河谷那地方的土.匪抓走藏起来当老婆了。”
路峥:……
看卡旭这也一知半解的样子,路峥觉得他找错人了,于是在早餐后处理工作的间隙,他给自己的父亲打去了电话。
做民俗研究的路教授接电话接的很快,“儿子啊,稀客啊,怎么有空跟我打电话,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大忙人啊。”
“爸,我想问你点事。”
“哎呀,我就知道,你这电话打过来,肯定不是为了问爸爸现在在这世上的哪个犄角旮旯,到底忙不忙,有没有被吃肉的野人抓起来片成人生——”
“爸。”
“在呢,儿子。”
“我没事了。”
“不不不,你要问什么?快问吧,我滴个好儿子。”路父一叠声挽留薄情的儿子,要说他这个儿子随老婆的冷淡性子,从来都是一副棺材脸,哪怕对待自己老子,都半点不热情,要哄着来。
路峥这才继续问:“您了解丽龙族的传统文化吗?”
“丽龙,是那个芃州的丽龙部落吗?”
“对,我在您十几年前的手记上看到过这里。”
“有点,那是你爸我还在读博士的时候去的地方了,有印象,但这么多年了,有点不深刻。不过我记得他们婚俗很特殊啊,是强取豪夺的感觉啊。”
“强取豪夺?”这四个字实在是不符合路父的年纪。
“就是强取豪夺啊,那地方的姑娘们相当彪悍,尤其是那个丽龙主,要是看上你了,哪怕你是外地人,也得留在那跟人家生孩子。”
路父讲起自己年轻时来考察的见闻:“我们当初一行五个人,还真有一个被选中了的,一开始还当是喜滋滋的好事,要离开了才知道不能走,林子又是丽龙人的地盘,根本跑不出来。最后好商好量的,每个假期都回来看看,常寄书信,才肯放人。”
“好在,我那同学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每逢假期都过去探望,听说后来把儿子和媳妇都从林子里接出来了。”
“他的妻子不是丽龙主吗?他们可以离开丽龙?”
“似乎可以,毕竟丽龙主并不是永久的,结婚后失去了所谓的纯洁,也就可以走向卸任了。但有说法是在下一任丽龙主能够扛起重担前,上一任需要和阿祖一起留下,履行老师的教导责任。”
“丽龙有些不肯给外人阅览考察的古籍,据说上面记录了一些观天、药理、甚至驭兽之术。但都是丽龙文,只有一些上年纪的人和每一代的丽龙主会。”
“我那个同学,到现在也一直在研究芃州文化,可能也是受了他爱人的启发。”
观天、药理?
路峥想起昨天苏和信誓旦旦的阵雨,以及摘来的那一篮子獐牙菜。
“驭兽是什么?”
“她们能操纵蛇和其他一些冷血动物。”路父沉沉叹了一声气,“当初我们要走,还是夜里悄悄下山,可还没等走到山脚下,路就被堵死了。”
一半是举着火把的丽龙人,一半是林子里随处可见的蛇,林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蛇,长的短的,粗的戏的,花的黑的,有毒的没毒的,全是。
其中还有张牙舞爪的眼镜王蛇,都人立起来了,又高又壮,直吐芯子,谁还敢往前走,最终都灰溜溜回去了。
路峥沉吟,道:“爸,我想听些有科学依据的。”
“你不知者无罪。”研究民俗这么多年,路父对于这世上种种习俗与传统,多了几分敬畏。
可能与鬼神无关,但的确有少数部落至今还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绝技。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带学生去那片写生作画,记得离丽龙人远一点,实在不行,也要离他们那个寨子里的丽龙主远点!我可真怕你随了我的英俊外表,跟我当年那个同学一样被盯上。”
路峥是来野外调查而不是写生,他教的植物学也不是美术,长相随妈,目前已经被盯上了。
路教授还记得好奇的源头,“我想知道,丽龙主为什么不能在白天出门?”
“不是白天,”路父点出儿子话里的错处,“是不能和太阳同时出现。这就和他们的信奉的神灵有关了,丽龙人信奉的山神叫阿图卢,而阿图卢死前,是个将军,这个人是史书上有过记载的,这一部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
“说重点吧,我还有事情要忙。”路峥没那么清闲听父亲从阿图卢征战沙场讲起。
“好吧,丽龙人信奉的是阿图卢的阴面,也就是他们信奉的阿图卢不是征战沙场嗜血暴力的那个,而是长眠于绿林后,复生成山神,温柔且沉溺爱.欲的那个。”
阴面与阳面极好理解。
只是,“也有人说,他们供奉的是伪神。”
这种言论,多来自于塔木族的老一辈。
“如果说是供奉的伪神,那么也可以理解避开太阳的行为,因为不只他们部落的人这样,其他地方也有些小的部落和迷信的人会这样做。丽龙主是阿图卢阴面在人间的化身,自然不能白天时候光明正大出来。”
“不过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绿林上方的太阳,是雪山之神普里加托的眼。普里加托作为雪山山神和阿图卢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神仙一开窍,那爱的总是轰轰烈烈。”
“所以分手是阿图卢单方面以为——普里加托善妒,无法接受心上人生了凡人的孩子,因而取下一只眼化作绿林上空的太阳,日日监视丽龙主,在丽龙主成人之前,无数次想下手杀掉这个孩子,借此让阿图卢回心转意。意识到这点的阿图卢只好让自己的孩子晚上再出门。”
“没有办法可以让他在白天出门吗?”路峥对神话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苏和怎么办,白天打一把遮阳伞会不会好点?
“有啊,结婚,也不是结婚,就是有了爱人后,做了那种事,就成了。”路父轻咳两声,“这事也有些说法,传说中那位阿图卢生下的丽龙主婚事也不是那么顺利——”
“爸,我二十七了。”路峥不知道亲爹在这里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做什么。
“我知道你快三十了!你说你要是领过一个女朋友回家让我和你妈看看,我用得着说话带拐弯,生怕伤害你个处.男的自尊心吗?!不和你说了,我得带着学生去看抓野牛了!”
被逐渐暴躁的亲爹挂掉电话,路峥整理着从父亲那得来的信息,脑海里却渐渐浮现了苏和对他种种有些亲昵过度的态度和暧昧的试探——似乎有些过火。
不过很快,路教授便正人君子地皱皱眉头,将脑海里浮现的苏和那俏生生又乖巧纯真的脸蛋驱散。
不,不会的,是他多想了。
整理好丽龙的传统文化,路教授继续低头回复蒋宁发来的工作邮件和院里要求的开学课程安排以及课纲。
林双重感冒还没好彻底,赵徐之又昨天拉到脱虚,因而今天继续放松。
这两个人发现路峥没出门像老大爷似的四处走,也不敢当着导师的面一早上起来就打游戏,这显得也太放肆。
于是掏出储存卡连上电脑,调出路上拍到的植物特写照片,撰写实践报告。
写着写着,林双直犯嘀咕:“导今天不出去找小漂亮?”
“看样子是不出去了。”都快十一点了,路峥要出门早就出门了。
今天路教授有点忙,工作不少。
而丽龙主也不清闲。
部落里有一对新人月末结亲,决定做一辈子彼此的搭襟,想在阿图卢与山林面前盟誓,办个鲜活的丽龙婚礼再搬到镇子上。
他们想要丽龙主帮忙挑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吉日做婚礼的日子,顺带在他们要送出的请柬挨个上批福,让收到请柬的人也能沾沾喜气。
这些都是丽龙的传统。
只是几百封请柬,也苦了丽龙主这新郎新娘之外第三个事事躬亲的人。
批福要从研墨做起,还要穿吉服,正襟危坐,一张张用喜帖上,丽龙的文字写上祝福语。
顿沙凑在桌边看了两眼,果然丽龙文是只有丽龙主和上年纪的阿姆阿祖能认识的字。
要让他这种学惯方块字的人来学从头学起这种柔润之处像水流与风,锐利之处像山川大树的‘鬼画符’,估计比学习拼音更困难些。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唔,”丽龙主举起一张请柬,端详上面妥帖的字迹,微微颔首,他很满意,“此爱与木同青。”
丽龙的草木永不凋零,你我之间的深情便永存于此。
这也是丽龙主精挑细选的祝福语。
毕竟是要去领证结婚,做一辈子搭襟,总不能写些‘享受此刻’之类的。
除丽龙之外的世界,似乎自古都歌颂如鸳鸯、天鹅般一生一世的动物,对爱情也多只期待山无棱,天地合般的盟誓,白首不离,生生相依。
丽龙主轻轻吹干请柬上的墨迹,让顿沙铺到窗边晾晒,而后放下毛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其实不爱写这种,因为在相信爱情之前,丽龙主率先不相信永远。
第20章 初恋
丽龙主从白天写到太阳落山,也没写完,而日落之后,他就开始期待路峥上门了,也无心去写别人的爱情。
顿沙说的没错,丽龙主这木楼,从来都只有搭襟上门来,没有叫丽龙主眼巴巴追着去的道理,苏和昨夜去是有要紧事,今天断不能再这么眼巴巴贴上去了。
不然失了丽龙主的威信和尊严。
留在木楼的苏和被顿沙唠叨的耳朵生茧子,他才不要什么威信或尊严,他就想快点跟路峥滚一滚,而后剥去丽龙主这一身枷锁。
“你不要嫌我吵你,我也是被阿姆们和阿祖们唠叨过的。”顿沙不愧是丽龙主的伴读,白天丽龙主不能出门,阿姆和阿祖都是把他叫过去念叨。
苏和冒险上山的事情还是没瞒过阿祖的耳朵,为这事,顿沙挨了好大一顿批评。
要万一苏和被野猪拱了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顿沙也想知道。
“还有我听说,阿祖已经在物色新的丽龙主了,正从孩子们中选呢。”顿沙带来了个好消息,吃过饭后看不到搭襟影子一直郁郁寡欢的苏和来了精神,“新的丽龙主?”
“是啊,但这选择丽龙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顿沙很好奇啊。
他和苏和是同一辈,因为某些原因,苏和一岁就被阿祖选定为未来的丽龙主。加上上一位丽龙主又在他不到三岁时离开了林子,没人照看的苏和是被阿祖接在身边教养的,也就没顿沙这一辈的男孩女孩被阿祖仔细看看的份了。
没人会比苏和成长地更像一个丽龙主。
“标准?当丽龙主要善良,聪明,听话,勇敢——”苏和一本正经,弯起的眼睛似乎在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很显然,他是的,不然他不可能成为丽龙主。
顿沙不信,再说苏和还是光屁股小孩的时候,哪能看出勇敢聪明与否?
“阿姆们可都说,丽龙主身上是有标志的。”
“标志?”
“标志!”
苏和摇头,“没有这种东西。”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苏和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他□□站在镜子前时,从没看到过什么晃眼的胎记,他身上,也没比别人多长出一块骨头或者一条尾巴,哪有顿沙说的邪乎的标志。
顿沙叽叽咕咕讲起挑选丽龙主的事情,明后天阿祖还叫顿娜去一趟,“我可不敢想,我妹妹也要去选丽龙主,不可能是她。”
末了,又摇头,“可不能是她。”
苏和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顿娜爱看动画片,爱玩手机上的小游戏,还爱吃学校门口的炸鸡柳和辣条,喜欢穿城里小姑娘们的纱纱裙和亮晶晶凉鞋。”
“对了,这个暑假还一直求我阿姐带她去城里烫个波波卷。”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爱美的不得了,顿沙提起直叹气,也不知道顿娜是不是在学校有喜欢的小男生了,“我阿姆还真掏钱,我说要买个耳机她都不肯赞助我。但顿娜就是那样,不拘束惯了,怎么能住进木楼里,这种日子,她过不了的。”
这木楼的区域太靠近保护树种望天树的林地,几乎没有无线网,电视信号也差,更别提那电视机都已经坏了两个月,顿娜那种小姑娘住进来肯定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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