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舒意后知后觉说,“大哥,你快进来坐。”又不好意思地补充,“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家。”
徐舒意将鲜花接来。
商牧洄道,“你先去收拾吧,插鲜花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我来。”
徐舒意用手扒拉一下乱蓬蓬的发顶,再互相谦让只会令他的丑态更露。
徐舒意在洗手间便听见厨房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愈发连耳垂都烫了一些。
商牧洄简单做了点蛋奶香煎吐司,又温了两杯热牛奶,带来的水果直接切了一盘,朝规规矩矩站在洗手间门口的某人招呼道,“怎么弄得好像我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快过来。”
徐舒意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商牧洄已经揽着他的肩,让他坐在餐桌前。
“借用了一下你的厨房,”商牧洄不无得意说,“橱柜颜色跟厨具很搭配。”
徐舒意的心底微微一痛,没说颜色其实是商靳沉的提议。
当初他自己本来想选择白色的,后来在建材城挑来选去,发现黑色似乎真的挺适合的。
徐舒意吃着吐司,说,“谢谢大哥。”
商牧洄知道他在感谢什么,往他的餐盘里夹了点新鲜水果,“之前在外国一个人住,有时候吃饭懒得出门,就随便弄着对付一点,现在在真正的大厨面前丢个人,小意你一定赏脸。”
徐舒意说,“很好吃,大哥。”
商牧洄有一搭没一搭得跟他闲聊,从一日三餐谈论到了自己回国的发展。
徐舒意才想起大哥现在仍旧是飞国际航空的机长,商牧洄接过盘子要去洗,被徐舒意慌忙阻拦。
徐医生说大哥的手是开飞机的金贵手,八成也是没词了,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冷笑话。
徐医生哪里会是个讲笑话的料?
商牧洄立刻拉住他的手,反问,“那医生的手是救死扶伤的,岂不是更加矜贵?”
徐舒意像被电了一下,瑟缩着抽回手指,“我其实是想说你是客人,我来洗碗比较好。”
我真是......
徐舒意反思自己,分明跟商三在一起时,口才还是挺好的。
主要是商三说,大哥对他也有意思。
徐舒意拒绝过二哥,感觉自己拒绝的方式太直接,害得二哥仿佛很受伤害,隔了很久才给自己打电话。
那么大哥呢?
徐舒意逃避着商牧洄的眼神,外加上他刚受了些刺激,总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像个怪物,内心祈求着大哥千万只是来随便坐坐的。
商牧洄不由摸摸他的头,“第一眼见你,可能是刚睡醒,感觉你的气色还是挺好的,这一阵怎么突然有点憔悴起来?”
不禁提议说,“云藏的海拔很高,据说很多人到那边掉秤很厉害,我跟你平常电话联系得多,今天也是专程来瞧瞧你,没想到你这瘦太厉害了。”
徐舒意转身去洗餐盘,借故隐藏自己的异常情绪,提高声音道,“大哥你这都是错觉,我手上劲儿大,做手术的时候上钢板打钉子都是最快的。”
商牧洄笑了笑。
等一切收拾妥当,徐舒意也不愿跟他只是在屋子里呆着,提议出门买菜。
商牧洄也觉得很好,国外的生活状态与国内不同,十分崇尚户外活动,喜欢整天曝晒在有阳光的地方。
徐舒意身上一直很缺乏这种阳光般的感觉。
两人在超市里采购,徐舒意提议说中午给大哥做烩排骨。
或者买点牛排自己煎?
商牧洄早吃腻了国外的单一美食,直接提议说吃麻辣火锅,离开家的最初几年,最思念的就是这一口香辣鲜麻。
其实他已经在华国待够了一年多,朋友轮番请他,早把火锅吃腻了。
吃什么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跟谁吃。
徐舒意欣然同意,两人推了一个购物车,一个没注意,直接塞了满满一车的食品材料。
商牧洄没有结账,他知道徐舒意挺忌讳这个的,而是主动用开飞机的手抬起满满四大塑料袋的食品,让徐医生好腾空双手。
商牧洄长得阳光英俊,徐舒意又是偏冷的美人,两个站在一起莫名有点配对,从超市走到地下停车场,时刻招引了许多人的艳羡。
甚至有小情侣擦肩而过时,嫉妒地说,“你瞧人家对男朋友多好?!”
徐舒意是完全抢不过商牧洄的,商牧洄提那么重的东西依旧步履清风。
徐舒意终于找到一点幽默感,笑说,“大哥,你要是来我们骨科当医生,一定特别棒。”
有劲,能干。
直到听见小情侣的对话。
商牧洄暗自笑了好几次,与对方走得很近,爽朗无比道,“那个时候学习不好,早知道念医跟你做同事也是不错的选择。”
徐舒意则回复,“大哥,你哪里学的油嘴滑舌了。”
要知道,一个飞行员考试要比医考难多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升温,不再是最开始的僵硬,而是真正的,许久未见的自然而然地和谐与亲近。
徐舒意将火锅底料搭配好,又将切好的黄瓜段插在鸳鸯火锅中间的隔栏上,阻挡两种口味的底料喷溅导致窜味。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也不顾浪费,满满摆了一大桌子菜。
商牧洄刚吃一口,还没来得及称赞酱料调的好。
门被敲响了。
商牧洄阻止要起身的徐舒意,自己主动去开门。
这次站在门外的人却是商靳沉,商靳沉一身精英装扮,从发丝到皮鞋收拾得一丝不苟,站在门外尽显高贵,与屋内的人间烟火决然不同。
商靳沉瞧着徐舒意端着碗,认真地坐在家庭火锅前瞧着他,一脸的冷静,也没什么看见他会格外不同的表情。
顺势眉眼沉冷下来。
商牧洄说,“小三子,你怎么赶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火锅,热气腾腾的美食,其实很多华国人喜欢吃火锅,一方面是因为它的美味,另一方面则是热闹,感觉人气与亲情味儿十足。
商靳沉说,“我就不吃了,沾得全是味道。”
商三今天没坐轮椅,也没使用机械辅助架,他从机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着急瞧一眼徐舒意的状态。
看来蛮不错的。
他哥哥真是有一些本事。
商靳沉像是没有任何感觉,掉头便走,尽管走路的姿势还不怎么美观,但是腰背挺直得一丝不苟。
仿佛什么都压不垮他。
商牧洄目送他搭乘电梯下楼,心底的定数愈发深刻。
其实他多少是能看出来的。
当年徐舒意搬进商家来住,作为商家的长子,商牧洄最先发现了尚子漠的眼神总爱围着徐舒意打转。
商靳沉隐藏得比较深,毕竟作为一家之中心机最深的幺子,能随便猜透商三心思的人,恐怕连他们的父亲商凌云都显得够呛。
商牧洄也是在国外工作第一年时,意外发现商靳沉对徐舒意的喜欢,有点反其道而行之。
自己与尚子漠都是竭力在呵护着敏感的徐舒意。
商靳沉偏偏是说不的那个人。
有点类似于初中男生那种古怪的讨好方式,分明心里喜欢,做出来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后来商牧洄想了一下,其实商三是在跟两个哥哥玩障眼法,最先卸除他和尚子漠的心防,暗自出击。
商牧洄心底做了很多地挣扎,若是要徐舒意的话,他们兄弟三人会产生嫌隙。
尤其是商靳沉,绝对要发狠拆家的。
所以商牧洄也观望了几年,发现商靳沉跟徐医生的关系越来越臭,一心认定了家里的三弟是个王八蛋,不会真心心疼小意的。
徐舒意还是他来守护比较好。
商牧洄是做定了要给徐舒意幸福的打算,推掉了国外的高薪工作,转而回国的。
结果,尚子漠直接跟他酒后吐真言,说三三这个心机BOY,已经把徐医生霸占为己有了。
若说商牧洄听到这样的消息,恨不恨?
肯定是恨的。
人一辈子能钟情几个人?
但若说他活该不活该?
商牧洄也是埋怨自己的,他对徐舒意的感情肯定是深的,但不够深刻,所以才最终失去了对方,这点完全怨不得人。
他现在,真的是站在一个关心者的角度,认真地想要看看这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商牧洄换了表情,坐在徐舒意身边忽然意味声长问,“怎么了?感觉这次见你,你跟三三之间的关系愈发冷淡了?”
商三究竟是怎么跟人谈恋爱的?
这个恋爱白痴究竟会不会谈?!
徐舒意将煮熟的羊羔肉用公筷拣进对方的碗,淡然说,“没什么事,大哥,你快尝尝,正宗的草原羊羔肉。”
正说着。
大门被狠狠地敲动不止,若是在旁人听来,简直比强盗还嚣张。
商牧洄起身说,“太过分了,我非要瞧瞧是谁?!”
拉开门,一看是商靳沉。
商靳沉的头发是凌乱的,领带是扯开的,喉结前的纽扣是解开的。
宛如刚跟人打了一架。
商靳沉在家耀武扬威惯了,全家人因为他最小,换句话说就是惯坏了的少爷。
商三说,“大哥,我今天有很急的话必须跟徐医生说清楚,哥,你给我腾个地方行吗?”
他那双腿跑得颤巍巍的,商牧洄错觉他准备把断腿再跑断第二次的样子。
第73章
商牧洄瞧他多少有点魔障, 有点担心这两人单独处于一室,徐舒意的状态并不好,会吃亏。
正当他思索之际, 商靳沉俨然等不及了,伸手扯住商家大公子的手腕, 猛地一扯, 将人给“请”出门外,言道, “大哥,你太爱犹犹豫豫的了。”
像是给人盖棺定论,将商牧洄反驳到哑口无言,只能低声说,“你!你慢点, 你这腿慢一点!疯掉了是不是?”
商靳沉关好门,抬手扯了扯领带, 夹在领带上的钻石领带夹噗通掉在地面,发出脆裂的声响。
徐舒意大概知道他要在说些什么。
无非便是自己配不上商牧洄的意思,或者警告自己不要打商牧洄的主意。
再差一点的,大概会说谁都可以,唯独商家的其他人不行。
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事情,商三也没少做过一点。
徐舒意放下碗筷,任由火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热腾腾得烟气弥漫成一道若即若离的墙,将两人交汇的视野阻隔在虚无的两端。
商靳沉说,“这里有点不方便, 去卧室说话。”
徐舒意不知怎么的,被他如此神转折的话题搞得心烦意乱。
为什么要去卧室?
徐舒意平淡地露出一些嫌弃。
商靳沉反而一秒读懂他在想什么, 不由正了正色,“快点,这是唯一的通话机会。”
徐舒意的脸刷得红了,替自己胡思乱想的部分感到羞耻,起身走到商靳沉的身边。
商靳沉掏出一支从不曾见过的手机,应该是新买的,搞不好有可能是他刚刚买的也说不定。
商靳沉说,“微信里只有一个好友,时间最好不要过长。”像是重要补充说,“我在外面等你。”
徐舒意半信半疑地拿着手机,既然商三神神秘秘的,所以他也顺势而为关闭卧室房门。
打开手机微信,心想商三的意思肯定是让自己视频通话,否则应该只给自己报一串电话号码。
于此,徐舒意平静的心脏蓦得感受到一点指引,冥冥中像是想到什么,关于商靳沉上次领走前的赌咒,又例如商靳沉此刻不惜令大哥误会,也要叫自己先拨通的视频。
还有......
徐舒意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谁,可是他的心脏已经怦怦然地胡乱跳动着。
于是,徐医生选择了个最合适的、信号接收最好的角落,拨通了视频连接。
对方大概早收到商靳沉的提前通知,连接得十分迅速。
开启视频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从他的衣着装扮能瞧出,这种类型的保镖比商靳沉身边的更加醒目,也更加专业。
大汉说,“你们只有三分钟的通话时间,记住,不要给彼此找麻烦。”
当那片如山似海的块状身躯一闪而逝,遮挡在他身后的人才最终显露出来。
徐舒意从未如此紧张过,甚至紧张到忘却呼吸。
因为,他看见一个满脸包裹着纱布的面孔,如此熟悉,如此陌生,唯独一双眼睛拥有着熟悉的光彩。
他说,“小意哥哥,你还好吗?”
徐舒意的头皮炸裂般撕痛起来,恐怖又绝望的记忆点如同密集的蚁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恨不能当场将他的脑骨嗫咬得干干净净。
眼前旋即一片模糊。
无论一个人如何改变,他的声音总是如此得清晰可辨。
徐舒意自认为与陆子安相逢一场,并非交好到足以互换生死的地步。
然而此刻,这世间最可亲,最可爱,最惊悚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陆子安,用他的自由交换了自己的生命!!!
徐舒意立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努力隐忍着万分的悲痛与震惊,双手死死紧攥着手机,两腿一软,跌坐在地面间,颤抖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小陆!!”
陆子安反而平静,被温如新折腾了许多年,大概此刻的平静,才是他一辈子所真正奢求的夙愿。
他说,“我又跑了,嗯......换句话说,应该是商靳沉替我设计了一个局,换你回来,而我也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三分钟的时间有限,假如将这件事的始末详细描述清楚,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不行。
温如新的保镖那天跳进海里,将奄奄一息的陆子安顺利打捞上来,赶紧又送去了附近最好的医院。
商靳沉的人早已准备就绪,等陆子安的伤口缝合完毕,直接将人从特护病房里偷了出来。
陆子安说,“小意哥哥,你能安全地回来,我很高兴,可惜我以后不再方便与你见面,这是温如新做的孽,却连累我们两个人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徐舒意来不及擦干净眼泪,水雾的视野把一切恩怨模糊。
“可.....你的脸.....”
徐舒意真心地难过着,身为医生,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救死扶伤,然而人总会有点产生阴暗念头的时刻。
例如诅咒一些恶人,不得善终。
陆子安完全没有打算触摸脸孔间的纱布,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伤怀。
他的往生都是平静的,自由的,无拘无束的。
尽管能看出陆子安的气色不是很好,人还勉强躺在未知地域的病床上,然而嘴角突然弯了弯。
“我放弃了我原本的脸。”
“虽然人总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过我想他们会理解我的。”
“我的骨血里始终是他们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隐藏在一旁的声音提醒道,“你们还有十秒钟时间。”
徐舒意立刻焦急万分,即使他在上百场手术中获得了经验,锻炼了胆量,在听见如此骇人听闻的发言之后,脑仁里旋即像沙漏一般,感觉没有一丝理解在停留。
陆子安仿佛准备结束这次的对话了。
他委实太累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纠缠,耗尽了他前半生所有的热情,包括用□□“刺穿”胸口的血袋。
他真的会拿刀刺死自己?真的会替温如新那个畜生多流一滴血,或者一滴眼泪吗?
再也不会了。
在视频即将结束的倒数几秒,陆子安叹了口气,像是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快速说着。
“商靳沉......商靳沉可能跟我想得不一样。”
“他当时来找我,寻求我的帮助,我跟他说,你既然如此看重小意哥哥,多少得拿出些诚意来。”
“我......让他跪下试试......”
在视频被人掐断的最后一秒钟,陆子安喊起来道,“商靳沉是爱你的,我羡慕你,小意哥哥。”
“保重,并祝你一生......”
视频被无情地掐断了。
但是徐舒意能依稀猜测到。
最后的祝福,一定与幸福有关。
他还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他那般诅咒商靳沉去死,那样对待了商三。
激烈的,恶劣的,残忍的!!
我真的能给予商靳沉同等的......爱意?!!
他居然说爱意?!!
徐舒意痛苦地抱着膝盖,抱着自己,将身躯躲缩在狭窄的角落,连呼吸声都竭力控制。
商靳沉坐在火锅桌前等了一个小时,直到火锅都熬干了,才想起来关火的事情。
他想去看看徐医生的反应,又有些不太敢,如此反常的矛盾体会,叫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
最终,还是商靳沉决定要迈出第一步,整理好凌乱的衣服,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房门。
直到他看见徐舒意似乎不见了,差点吓得喊出声,结果在窗帘的小夹角里看见了徐医生的两只脚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