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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臣(封灵三清)


话一说完,沈孟枝就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后颈,是楚晋那只不安分的手。他垂下眸,正对上对方带着安静笑意的眼睛,含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事发突然,他走在前面,楚晋与他之间隔了几个人。如果不是时刻留心,绝对不会这么及时地拉住他,制止他滚落下去的趋势。
沈孟枝放轻了声音:“我知道。”
这句话是在对齐钰说,也是在对楚晋说。后者挑了下眉,笑了。
齐钰极力忽视眼前两人的眉来眼去,忍了忍,语气略显僵硬地道:“楚兄,这件事……谢谢了。”
楚晋随口道:“一家人,别客气。”
“……”
齐钰怒:“谁跟你一家人!”
他张口,又闭口,指了指沈孟枝,又指了指楚晋,再度张口,面色忽然变得一言难尽:“我、我该不会要叫你……师嫂吧?”
他说出口的时候浑身一阵恶寒,不过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恶心一下楚晋。
“……”果不其然,楚晋的笑容僵硬了一秒,“不用了。”
也许是齐钰这一句“师嫂”点醒了他什么,等人走后,他若有所思地盯了沈孟枝许久。后者被他这如影随形又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把他眼睛挡住了:“看什么?”
楚晋松松扒拉了一下覆在眼睛上面的手指,撩起一截指尖把玩,语气有些奇怪:“师兄,你觉得齐钰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师嫂那句。”
“……”沈孟枝道,“他开玩笑就算了,你也要跟着认真。”
楚晋将他的手拉下,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番,道:“我不是说这个……算了。”他终于坐起身来,只是姿势有些别扭,应该是顾忌着扭伤的腰。
结果还没起身,就被沈孟枝拉住了。后者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你先别动,我帮你按一按。”

铁树开花了,楚晋心想。
他压着想要翘起的唇角,怕把沈孟枝极为难得的主动给作没了,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沈孟枝知道这腰伤可能会严重,可亲眼看到他腰间撞出来的那片恐怖的淤紫后,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此前他还心存侥幸,觉得楚晋行动自如兴许并无大碍,现在才知道后者只是单纯地硬撑。
趴在床上的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手指,安慰般摸了摸他的脸:“放心,会消的。”
沈孟枝沉默半晌,问:“还有哪里撞到了?”
楚晋道:“没有了。”
沈孟枝道:“那你挽起衣袖我看看。”
“……”
楚晋嘴硬道:“那都是小伤。”
沈孟枝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起身,下床向书桌前走去。不想脚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
“生气了?”楚晋全然忘了自己的腰伤,下意识扭身去拉人,结果又扭到腰了。饶是如此,他仍是没松手,“因为我骗你?”
沈孟枝一愣,回头看见他额头疼出的冷汗,眨了眨眼:“……我拿个药膏。”
楚晋也愣了下:“什么药膏?”
“活血化瘀的药膏。”沈孟枝将手抽出来,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你要等它自己消掉,还不知要几个月。”
楚晋目光盯着那盒药,倏然松了口气,向后倒去,一动不动了。
沈孟枝本想说“你似乎对欺骗有很大的反应”,看到他这幅样子,不觉好笑:“这是我的床。”
对方陷在被褥中,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师兄这么小气,床都不让躺。”活脱脱仗着自己现在是病人,若不是顾忌腰疼,怕不是早就撒泼打滚了。
沈孟枝觉得好笑。他走过去,坐到楚晋身侧,抹了一点药膏,均匀涂抹在他腰侧上:“谁能想到,从前与我百般作对的家伙,如今竟能和我心平气和坐在一张床上。”
楚晋笑了,微侧了侧脸,如絮目光自挑起的眼尾撩了过来:“那可不够。”
沈孟枝一噎,对上他眼睛,一时被美色所惑,忘了下一步动作。于是手上未来得及涂抹的药膏啪地掉到了床上,晕开了一抹绿色。沈孟枝闹心地看了眼,把不老实的世子又按了回去:“你别动。再动就给我洗床单吧。”
楚晋含糊地应了几声,趴着不动了。
没了这家伙的干扰,沈孟枝这才凝神看向那片淤紫。它自楚晋腰腹延伸到后背,看起来格外狰狞,落在光洁皮肤上,像是一团阴云。
他重新上了一遍药,然后按照书上教的几个穴位开始按压。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有些忐忑,边按边问:“怎么样?疼吗?”
楚晋声音透过被褥,模糊不清地传来,有些断断续续:“不疼……这是什么药?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他嘴上说着不疼,手指微乎其微的战栗还是暴露了真实情形。沈孟枝腾出一只手来,扣紧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低声道:“这是紫草膏,效用很好。清淤血难免会疼,你忍一忍。如果忍不住,可以咬我的手。”
“那怎么行,”楚晋笑,“师兄的手那么好看,留下牙印怎么办。”
话虽如此,沈孟枝却感受到自己的手指正慢慢被绞紧,力道大得他挣脱不开。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每到临界时,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就会倏然松开,仿佛也在顾忌着会弄疼他一样。
沈孟枝垂下眼,想要再度凝神,却听楚晋抽着气道:“师兄,陪我说说话,不然我一会儿疼哭了怎么办?”
沈孟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有些惨不忍睹,笑了一下:“好啊,你想听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边听楚晋早有预谋般,接了上来:“说说齐钰吧。”
“……”
沈孟枝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楚晋对齐钰的执着程度十分惊人,已经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齐钰……当年最早进书院,我们已经认识很久,所以关系比较好。”
楚晋问:“有多好?”
沈孟枝想了想:“深交挚友。”
这可以算是很高的评价了。楚晋笑了一声,听不出意味,忽然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先生的院里。你对齐钰笑得很开心,把我晾在一边。”
沈孟枝:“……有吗?”
“有。”楚晋道,“第二次,你在他那里熬药,举止亲昵。看见我,就爱答不理,张口就罚了我一个月的禁闭。”
“都说了是误会……”
楚晋瞟了他一眼,唇角笑意勾着,声音轻飘飘落了下来:“昨天,你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迁就的样子,笑的样子,我都嫉妒得发疯。”
沈孟枝手一抖,药膏抹出去了一块。
“如果他是你的深交,你的挚友,所以你才这样做。”楚晋直起身来,凑到沈孟枝身前,声音几乎贴着耳缝,“那我呢?我是不是值得更特殊的?”
他神色从容,心却是急切的,不安的,渴求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手里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不再属于自己。他必须紧紧抓住,生怕哪一天,那些东西就会从指缝溜走。
最不可信的是承诺,最拙劣的是证明,最难得到的是真心。
可他偏偏最渴求的就是这三样东西。
“你好像很怕我会突然离开。”沈孟枝笑了。
楚晋被说中,神色一僵。
却听沈孟枝继续道:“我不会给朋友这样上药,也不会让朋友肆无忌惮地躺在我的床上,更不会让朋友贴着我的嘴唇说这些话。”
他食指抵在楚晋唇上,将他微微向后推开了一点,随即低声道:“你已经是最特殊的了,还没发现吗?”
楚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还在反应这句话的意思。
“难怪你这几日这么针对齐钰。”沈孟枝越想越觉得好笑,“躺下,给你腰腹上药。”
楚晋听话地躺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言不发地任他摆弄。
他腰腹处的淤紫要更深,沈孟枝蹙着眉,将手掌覆了上去,打算用掌心的热量帮助药膏吸收进去。
手下的肌肤紧致而光滑,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既不过分贲张,又不显得柔弱,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沈孟枝正在出神,忽然觉得手心慢慢烫了起来,不由愣了下。
紫草膏有清凉的功效,怎么还会发热?
沈孟枝倾身,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楚晋的额头,体温正常。
后者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动作,反问道:“怎么啦?”
他嗓音有点哑,但沈孟枝没注意,摇了摇头,取了一点药膏,准备帮他按摩:“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楚晋不说话了。他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目光从他的发顶一直肆意逡巡到紧抿的双唇。
腹部传来的触感十分奇妙,冰凉的药膏配上那个人的手指,像是点了一把火,在心里烧得愈来愈烈。
有点疼,有点痒。有点冷,有点热。
楚晋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沈孟枝再次取了一些药膏,只是这次还没来得及涂抹,手腕就被楚晋一把攥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手腕传来的力气拉得低下了身,随即指尖被对方亲了亲。
“师兄,”楚晋唇角勾着,眼底却含着一团火,将眼尾也烧红了,“帮帮我?”
低哑的嗓音,不正常的热度……
沈孟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手里摇摇欲坠的药膏啪的一声,再次掉到了床上。
最终,沈孟枝闭了闭眼,掩耳盗铃般,吐出一句:“你洗床单吧。”
作者有话说:
来点甜的嘿嘿
没上本垒!!!要到后面才是第一次,这次是五指姑娘)

薛勤觉得,自己的这对耳朵不能要了。
他那日,只是去晴雪崖的途中路过萤室,便看见齐钰一脸见鬼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招呼也没打,脚底发飘地走远了。
薛勤尴尬地收回了打招呼的手,有些好奇地往萤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齐钰走得急,门也没关,他站在门口,正好能听到里面一些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一道声线清润,应该是江师兄,另一道显得懒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更像是楚晋的声音。
楚兄也在里面?
薛勤吃了一惊,又看看齐钰远去的方向,冒出一个问号。
正脑补着,耳边声音忽然大了些,似乎说话的人走到了窗边。薛勤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躲到了角落,却听江师兄的声音传过来:“这是我的床。”
薛勤下意识警觉起来。
楚晋似乎回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清,紧接着,江师兄又说:“谁能想到……与我……如今……在一张床上。”
薛勤:?
他瞪大了眼,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一定是误会。江师兄和楚兄此前针锋相对,前几日才刚刚和好,大伙同在书院,兄弟一场,一起翻过船的关系了,睡一张床也没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薛勤背又挺直了些。
然而下一秒:“怎么样?疼吗?”
薛勤脸上仁义礼智信的表情裂开了一角,呆滞在原地。他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脑海中江师兄那句话仿佛中了毒般挥之不去,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淡,甚至还带着几分忐忑和关切。
“不疼……”薛勤听见楚晋的嗓音刻意压着,时断时续,仿佛在忍耐什么,“……很舒服。”
!!!!!!!!!!
薛勤苦苦强撑的神色终于完全开裂了,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捂着嘴,以防自己不小心嗷出一嗓子,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如果被发现偷听,他绝对会死!!!
屋里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崩溃而消停,一句接一句传入薛勤罢工的脑子里:“难免会疼,你忍一忍……可以咬我的手……”
事已至此,江师兄的嗓音还是温柔的,可此刻落到他耳朵里,就仿佛妖鬼的蛊惑一般。薛勤震惊!说不出话来!
一向淡漠温雅的师兄,竟然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当真是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薛勤听见楚晋抽着冷气:“师兄……我一会儿疼哭了怎么办?”
疼哭了……
疼哭……
薛勤突然一个哆嗦,残余的理智支撑着身体,一脸空白地扶着墙踉跄跑出去老远,一直到听不见萤室的声音、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才心有余悸地停下来。
回头一看,齐钰也在:“……”
两个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
“我不知道!”
“我没听见!”
二人神色沉重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钰率先开口:“你知道了?”
薛勤震惊:“齐兄,你早就知道了吗?”
“算是吧,不过刚刚才确定。”齐钰哼哼两声,“之前就感觉不对劲。”
“那……你这么快就接受了?”薛勤小心翼翼。
“什么接受不接受?”齐钰莫名其妙,“这又没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在一起了么。
薛勤咳了一声:“我只是没想到,江师兄在这种事上会这么主导……”
齐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江枕他在某些事情上确实会强势固执一些,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你们不知道罢了。”毕竟当年在沈府被沈恪上家法时,可是一声都没吭。
“原来如此。”薛勤恍然,难怪楚兄也被压一头。
齐钰摆了摆手,道:“不管怎样,这件事先保密……今天我也没见过你。”
薛勤连连点头,就是逼他说他也不敢说啊。
即便如此,他还是躲了好几天不敢出门,生怕撞上当事那两位,被一眼看出破绽来。
可惜天不随人愿,躲到第五天时,终于被逼到了萤室门口。
薛勤躲在草丛里,眼见楚晋进了屋,顿觉头大。他哀嚎半天,踌躇着从角落走出来,眼巴巴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把他抓了个措手不及。
他看见江师兄唇角还有笑意残余,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神色猛地一僵:“薛勤?”
“师、师兄,我不是有意偷看……不是!我没有偷看!”
薛勤顿觉百口莫辩,语无伦次了大半天,总算摆脱了偷窥的嫌疑:“是先生让我来取字画。”
沈孟枝只在开门时吃惊了一瞬,此刻已然面色如常,闻言点了点头:“你进来等一下,我去拿来给你。”
“呃……不用了师兄!”薛勤想到楚晋还在里面,不由大惊失色,“我在外面等就好!”
沈孟枝见他这般表情,哑然片刻:“你这是什么表情?”
薛勤只得如实道:“我来前看见楚兄进去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不要轻易闯入。薛勤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楚晋他……”沈孟枝微妙地一顿,“他来帮我种花。”
“种花?”
在薛勤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他神色复杂地微微侧开些身来,露出院中的光景。
楚晋穿了身练剑时的劲装,长发干练地束成马尾,垂在身前,乌亮如绸。他将袖子挽到肘间,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玉般的十指轻搭在花锄上,站姿随意,听闻响动,逆着日光向这边看了过来。
薛勤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变成了古怪的咕唧声。
谁能想到旧秦堂堂世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九州明珠,如今在燕陵下地种花。
薛勤惊恐地看向沈孟枝:“师兄!这要传出去了,对两国关系不好吧!”
会不会让旧秦国君以为燕陵亏待了他的儿子啊!
闻言,楚晋眯眼笑了,也附和道:“师兄,看啊,你这样使唤我,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事实却是,两人下棋输了,沈孟枝这才安排给他这个任务。
沈孟枝对他倒打一耙的行为无言以对,回头又对上薛勤暗暗谴责的目光:“……”
他顿觉无比闹心,无奈叹了口气,对薛勤道:“你跟我进屋。”
薛勤一凛,直觉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顿时不言语了。他记起自己来这里的本心,安安分分地进屋取了字画,又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直至推门出去后,才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忙不迭地跑了。
不速之客走了,该出来的人却待在屋里不出来了。楚晋在太阳底下等了半天,见沈孟枝仍没有要出来找他的意思,微挑了挑眉,扔了花锄,便进屋寻人去了。
屋里兰香袭人,幽幽淡淡,铜炉中青烟缕缕,沈孟枝便坐在窗边安静调香。
楚晋轻轻走了过去,语带促狭之意:“师兄,怎么把我晾在外面,自己藏到这来了?”
沈孟枝头也不抬:“在你把那片花田种完前,我准备先当个哑巴,省得你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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