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临走前他拽着班里喜欢看书的同学去了趟书店,挑了五六本书给闻听带去。其实他也不知道闻听有没有看过,虽然每次去闻听家都会看到他家里那个半边堆满了书的衣柜,他们客栈的仓库里也有不少,不过这些对凌厉而言无异于天书,多看一眼都懒。
然而平时虽懒,挑选起书来又挑剔异常,同学在他否决掉第二本书的时候不满地反问:“你看过没啊,就觉得不好?”
“我也没说不好,我就是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好。我那个朋友读书很多,我怕他看不上。”
“嘿你说谁看不上呢?”向来是文人相轻,哪有挑的书还被看不上的道理,同学急眼了,“我的书单怎么就不好了?我认识的中文系的同学还没说不好呢,你那朋友什么身份啊?”
凌厉自知说错了话:“好身份,你俩都是好身份。你挑吧,我真不说了。”末了还是没忍住补上一句:“好好挑啊。”
同学好气又好笑,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不料又被凌厉出手拦截。“你……”他正待发火,凌厉忙说:“不是。”他指指排列在旁的书册:“那不是有精装的吗?拿精装版的吧。”
“这个书其实没必要买精装,浪费钱……”他见凌厉一脸坚持,叹了口气把平装书放回去,将旁边的精装抽了下来,突然好奇地问他:“到底送谁啊厉哥,这么挑剔,你该不会是?”
分明已挑明了,这语调这年纪谁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成想凌厉还一本正经地追问:“是什么?”
“追女孩呢?”话一出口,他又不太相信,按照凌厉的性格,不该喜欢文艺挂的。凌厉模棱两可地一歪头,冲他耸耸肩:“接着选。”
最近想起临溪时的心跳总不正常,闻听的身影随着夏天的蝉鸣总在耳边在脑中晃荡。这很不同寻常,并且这不同寻常与临溪无关,只与闻听相关,他心知肚明,还不至于在这方面欺骗自己。至于这会带来什么,会走向哪里,他隐约地在意,隐约地兴奋,但还太少——毕竟如今他们拥有的,不过是时隔一年而只有一个夏天的记忆。
虽然显得太不负责,然而诚实地说,这关系走向哪里,能走多久都是无妨的。他只是想见他而已。
考虑到客栈的停车场太小,万一停满了,晚些还要费劲掉头开出来,他没有把车停进客栈,而是直接停在了村落附近的公共停车场。
他在中午启程,此刻到达已将近黄昏,薄暮冥冥笼罩着山脉,鸟群排成整齐的长队划过霞空。熟悉的关于夏天的记忆。原先计划着今晚就在客栈收拾东西好好睡一觉,如今看到这般景致,他又想与客栈的人打过招呼后便直接去那有闻听的小村。
车停稳了,竟有点近乡情怯似的赧意,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刚踏上临溪的地面,就和左后方正待上车的人对上眼。
要不说冤家路窄呢,是马千傲。
凌厉下意识抽了抽嘴角,心想这算是什么倒霉的缘分。不过,时隔一年没见,抑或是马上要见到闻听心情很好,此时对着这张曾经一见到就泛起讨厌的脸,倒也生出了几分亲切。
马千傲远远地看着他,好久也没有反应。天色有些暗,他看不清马千傲脸上的表情,只当是他在辨认自己是谁。不至于吧,凌厉想,我的变化也没这么大吧,要么就是他的记性太差。
正犹豫要不要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先打个招呼以示友好,马千傲嗤笑一声,语气不善地调侃:“哟。原来你还来啊?我当是回了你们大上海就给忘了呢。”
凌厉的脸色骤然冷下去,刚到临溪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傻逼。他在心里骂一句。不过他现在可不想和人起冲突,何况闻听还拿这傻逼当好人。他没答话,闷声去开后备箱取行李。
他给了这么大的台阶,没想到马千傲还是不下,竟锁了车,从后方径直走到他旁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脏字:“狗屌。”
凌厉把行李摔回原处,一扭身攥上他的衣领:“你有病?”
“你他妈的才有病。”一年不见,脑子没长,胆量倒是长了不少,马千傲这回没愣神,反倒是狠推一把,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也反手抓住了他的领子,“现在还装什么他妈的假好人。傻逼。”
凌厉死死地掐着他的衣服,控制自己不要先上手:“谁装假好人了?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疯狗。”
马千傲跟他对峙,眼眶竟突然红了。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抓着凌厉衣领的手猛地一推,这一下用了不少力道,凌厉没料到,向后踉跄两步,靠在车身上。
他看见了马千傲眼神的变化,分不清那究竟气急还是眼泪,但他突然想到什么,心一下子变沉,追上去问道:“怎么回事?是闻听?”
“你还有脸提闻听,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马千傲的声音微微颤动,“你们有很多钱吧,有很多钱吧,就稍微借一借怎么了。闻听帮你们做了这么久的活,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讹你们钱你们还不清楚吗?至于吗。对,当然了,也不能强着你们要,那现在来干什么?寻开心啊?当闻听是什么?陪玩?”
“你等等。”凌厉耳边嗡嗡响,“我不知道,闻听怎么了?”
“你不知道。电话打都打不通你当然不知道。”
什么电话,他从来没给过电话。是啊,他为什么没给过电话。凌厉闭了闭眼,双手无力地下垂,只觉得喉咙口发干:“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先告诉我,闻听怎么了?”
马千傲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眼眶依旧红着:“他爷爷死了,治病花钱,他没大学上了。”
脑子“嗡”地一下闷响,他有一瞬的头晕,急促道:“我借,我借,还没开学,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马千傲转开视线,看向远方即逝的霞光,“前两天填志愿他没去,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闻听读书的事情会有转机的(请放心)
第37章 重逢
马千傲为了赶高铁,讲完那句话后便转身上车走了。凌厉一个人倚靠车身,望着停车场地上的碎石子发呆。来不及了。如果早一点回来是不是就来得及。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放下那莫须有的面子,说自己想要来临溪,是不是就来得及。
闻听给自己打电话……估计是给小姨打的,小姨现在在国外,得加上地区代码,直接拨手机号拨不通,难怪……可是自己走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留个手机号。是,闻听是没手机,只有他爷爷握着一个只能通电话和发短信的老年机,不可能像平时和同学聊天那样跟他说话,但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什么意外。是啊,闻听怎么可能会有意外呢。
难道不能想办法筹钱吗?上大学多要紧的事情,一辈子搭在这上面,怎么这一点钱凑不出来吗。还是说,难道是闻听自己放弃的?不对,自己临走前闻听分明很想去念书,这不可能。那就是他的父母……凌厉攥起拳头狠敲一下车,也顾不上后备箱里的行李,径直朝闻听家的方向走。
远远望见门口挂着的白布,他的脚步又沉了许多。这些天,他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吗?喉咙口泛上一阵咸意,他逃避地闭上眼睛,缓过好一会儿,一睁眼,闻听踏过门槛走了出来。
熟悉的装扮,熟悉的眉眼,也是熟悉的灵动与轻巧。他走到院前的泥土地边蹲下,用指尖拈几片嫩绿色草叶,将它们包拢在掌心,拨弄几下边上的淡橘色花丛,随后撑着膝盖站起来,一侧身,便与凌厉对视了。
他瞬间很想躲开,最好自己是个隐形人,好叫闻听看不见他。
——那现在来干什么?寻开心啊?当闻听是什么?陪玩?
闻听的表情变了,讶异得不可置信的样子,唯独没有愤怒。凌厉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已经闻到他身上绿植的青稚气味。闻听会不会也这样想?说到底马千傲讲的有什么错。来了就得让闻听陪着,散了一个夏天的步,走了倒是干净利落,出了多么大的事情都联系不上。
他越发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了。
然而他不是,闻听快步向他走来:“凌厉?”
他硬着头皮迎上去,开口便道:“对不起。”
“什么?”闻听不解。
“我都听说了。”凌厉不敢看闻听的眼睛,视线落到他的锁骨,顿了片刻,又飘到灰蒙蒙的水泥地上,“我碰到马千傲了。”
“哦……”闻听应了声,显然情绪也低落下去,然而很快便慌张而焦灼地问:“你们不会打架了吧?”
凌厉意外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胸前,原来T恤领口都已被那小子抓得变了形。饶是此刻面对着闻听,他也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什么狗脾气。
“真打了?”闻听凑上来,像在检查他脸上和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他忙答道,“就抓了下领子,没打架。”
“为什么啊?”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闻听解释,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就……”
“他先动手的?”
凌厉没想骗人,但下意识地答:“嗯。”
闻听皱起眉头:“他怎么还是这样啊,我下次好好说他。”手掌攀上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这下他定然是怎么也没法纠正了,放软了声音说:“没事。”反手扶上闻听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呢,还好吗?”
闻听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没立刻答,看看仍握在左手掌心里的绿薄荷,建议道:“要不要进去说?”
凌厉点点头,跟他朝家的方向走。手仍虚虚地扶着他的肩膀,隔着一层单薄绵软的布料,触碰到他温热的体温和瘦削的骨骼。
“我爷爷是在医院里走的,不是在家里。”他突然说,“你不用介意。”
凌厉反应了一会,踏过门槛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有几分气,又不好发作,只好闷回心里,低着声音讲:“我本来就没介意。”
室内的布置比印象里的空了点,不过一下子也说不清究竟少了些什么。墙壁上挂着条白巾,桌上堆得满满当当,几沓厚资料,纸边卷曲地翘起,他不必细看就知道是历年真题和临近高考的模拟卷。来不及了。心又疼一下,视线下意识地寻找闻听的身影,他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喝薄荷水好吗?刚采的。”
“我不渴,你来坐会儿。”
“没关系,家里水喝完了,我自己也要泡。”闻听将方才烧开的热水倒进玻璃壶,“吃晚饭了吗?”
到了饭点,他却没饿意:“没吃。”
“啊。”闻听直了直身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还是你一会儿回客栈吃?”
“我不饿。”天逐渐转黑,光线暗下来,屋里变为灰蒙蒙一片。厨房朝北,墙壁上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矩形,聊算作窗。闻听的背影陷在欲来的黑暗里,像要被吞没。他一怔,脱口便道:“今晚别住这了,跟我回去吧。”
“嗯?”闻听拿着杯子走到他身边,按亮屋里的顶灯,神情又清晰起来。
他稍许恢复了一点理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
“你爸爸妈妈呢?”
“前几天办完丧事以后走了,厂里忙,没法再请假。他们住宿舍的,也没法带我去。”
他小声问:“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
闻听条件反射似的扬起笑脸:“没关系。”凌厉没讲话,只是看他。过了会儿,他将笑容压下去:“前几天有点,也不是害怕,就挺孤独的,想爷爷。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两周以前。今年开春他身体就不太好,一直拖着没有查。”
凌厉笨拙地伸出手,学闻听安慰自己时那样摸了摸他的手臂。
最在意的事情一直没问,其实是怎么也找不到自然提起的由头,但不管怎样,该解释的总得解释清楚了:“听说你给小姨打电话了。”
闻听愣了愣,表情变得有点尴尬:“马千傲说的?”
“嗯。”
“那时候手术实在着急,就各处想办法借钱,所以才……”
看着闻听脸上的几分愧色,他又一阵无名火起:“是我们的问题。”不待他说话,便解释道:“小姨今年上半年一直在旅游,五月份出国去了,打她的电话得加上区号才能拨通,她估计都不知道你给她打过电话,不是故意不接你的。”
他恍然:“原来凌熙姐出国了。”没接着提借钱的事,转而问道:“凌云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们刚放暑假的时候也出去了,他还在德国呢。我就待了五天,前天回国的。”他故意把数字念得很重,像在邀功。
“啊……”然而闻听没领略,只问道,“那他还来吗?”
“来。”还好回国以前找凌云确认了一遍,到时候不管怎么也得给他叫来,可是闻听一直在意凌云,又让他有点不是滋味,略显生硬地说,“我今年要待两个月,开学再走。”
闻听笑起来:“这么好。”
闻听一笑他便舒心,急不可耐地继续炫耀:“我今年自己开车来的,这两个月你想去书店,我就能开车带你去。”对了,还有给闻听买的几本书:“我还……还给你带了点书,在后备箱里忘记拿过来了,一会儿我们去拿。”
这回他未显得太欣喜,只垂眸道谢:“谢谢你。”
平时不太会察言观色,更别说揣测人心,但这次他隐约知道闻听低落的缘由。一直不敢提起的话题此时已到嘴边,成了不得不问。他打量闻听的表情,小心问道:“考试,是怎么回事?”
“嗯……”闻听应了声,尾音拖得很长。
“没关系。”他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闻听摇摇头:“没什么不想说的。手术费很贵,爸爸妈妈这些年的积蓄都搭上了,还问亲戚邻居都借了不少钱才勉强凑上,不过最后也实在是回天无力。我的成绩……”他眼神闪烁一下,“成绩也不是很好,估分下来顶多也就是附近念个二本,外面生活不比这边,成本太高,我爸妈就说要不直接工作好了。”
凌厉听得火大:“你爸妈……”
闻听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不只是这样。我高中的语文老师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以后,也帮我想办法,说可以介绍我去县上的小学教书,说我虽然没拿上文凭,但是教这里的小学还是绰绰有余。先做两年见习,能拿实习工资,三餐都能在学校吃,运气好的话还能申请上教职工宿舍。不管怎么,先攒上钱,以后再去考个成人本科,把文凭补上,如果教得好,也能慢慢往外走。我的成绩也读不了多好的大学,读完四年以后回来,大概也还是做差不多的工作,这样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你自己觉得好吗?大学又不只是为了找工作。”他忿忿地脱口而出,见闻听沉默着又瞬间后悔。自己在质问什么呢?想要逼迫他承认什么呢?不论怎样都已经尘埃落定,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现在说这些除了给闻听徒增烦恼以外还有什么用处,要怪只好怪自己口是心非地跟着去柏林,早些天来临溪也许还能落个皆大欢喜。
“真的都找过了。”闻听忽然说,“小马哥为了这件事和家里吵架,气他爸爸不肯多借些钱,其实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想给陆老师打电话的,但是实在不好,他们是恩人,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开口就要钱,真的不好。万幸万幸爸爸最后筹到一笔钱,才能给爷爷动手术。其实挺多人劝我们的,说老人岁数到了……什么的…还是该顾着未来。说得很含糊,其实我都听得懂,就是干脆别治了。”他哽了一下:“但是真的不行。凌厉,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爷爷坚持,我恐怕高中就不读书了,当时我是该去镇上打工的。爷爷这么多年,特别照顾我,我们家就是爷爷最疼我,我再怎么样也不能。虽然手术风险很大,但我们也不能……”
眨眨眼睛,两颗泪珠坠到手背上。凌厉猛地慌张,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找纸巾,然而环顾四周都没见着。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抱他,闻听肩膀微微颤着,抽泣声在耳边轻轻地响,却听得他心脏揪紧似的疼。他弯曲了右手,抚上闻听的后脑勺,将他朝自己肩膀上按。
闻听挣了挣:“别。”
他愣怔着松开力气,见他眼眶湿润地泛红,面上还挂着眼泪。
闻听扯一下嘴角,解释道:“有眼泪,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
第38章 过夏天
刚才堪堪憋回胸前里的那股气此时又燃起来,凌厉面无表情地看他几秒,在闻听准备起身去找餐巾纸的时候直接伸出手,用拇指拈过他脸上的泪滴,语气不快地道:“反正我不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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