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郁脚底仿佛抹油一滑,结结实实摔进水里,水面凿出一个大坑,身体被水流席卷着翻来滚去,不知撞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肩膀霎时磕出好几枚印子。
掉进了深水区域,脚底触不到底,一股恐慌骤然涌上心头,“救命啊!”
眼睛紧闭着看不见任何东西,黑暗和恐惧一同袭来,耳边混乱水流声从强烈到微弱,他被包裹在纯黑安静的空间里,意识终于涣散。
谁来…救救我……
月亮清晖照耀着层层波澜,接着平静被猝然打破——
有人靠近漩涡中心,一只手迅捷地探入水下,捏住他脆弱后颈,电光石火间将小苏郁捞了出来。
小苏郁身体下意识向前弓着,极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两只手脱力垂下,水线分叉地往下淌,凝聚在苍白指尖上。
他脸上残留着淡淡水痕,长睫毛挂着水珠,扑闪颤抖,终于用手抹开眼前水雾,看清了将自己救上来的人。
男人的脸庞轮廓如刀削斧凿般俊美,瞳光在黑夜里清晰地一晃,散发迷人的成熟男性魅力。
楚鸣鹤身体往前倾了倾,调整让他没这么难受的姿势,提着他肩膀镇定地放下。
楚鸣鹤将叠得四四方方的毛巾递给他,“擦下脸。”
小苏郁顺从拿过来,经历一遭惊吓后已经没有脾气,潦草随意地擦干净,半晌才说,“你是故意的吧。”
楚鸣鹤用脚试探了一下温泉深度,最深的地方甚至连他一米八六的男人都无法落地,“这边很深很危险,野生温泉更没有安全保障,你以前不知道吗?”
小苏郁双臂抱胸,垂着眼小声抱怨,“要不是你突然吓我,我才不会摔到深水区域。”
楚鸣鹤严肃起来的语气带着一丝愠怒,少年敏感听见,心中感到对权威的敬怕,于是声音越来越小,索性不说话了。
清澈泉水从地底深处蔓延进来,黑色火山的剪影屹立在十五公里处,每隔一段时间岩浆从火山口喷发,在绿色天穹中散发着猩红烁光。
活火山下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兽之窟。
楚鸣鹤沉静地凝视着魔兽之窟,尽管温泉气氛让人身心舒缓,但脑海里已经思虑明天的行程,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时,石壁后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小苏郁从假寐中惊醒,瞳孔猝然压紧,仿佛看穿石壁后面的来者,在水下拉住楚鸣鹤的手,唰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糟了!有人过来了!”
晃了一下,楚鸣鹤没被扯动,只见小苏郁雪白的后背、腰肢、屁股和长腿直接展现出来,上面有淡淡的伤痕,在茫茫水雾中清晰起来。
小苏郁根本没发现楚鸣鹤脸色微变,一心担忧着,“你想被其他人发现吗?要是我父亲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楚鸣鹤望那人影要转到他们这边来,冷静地说,“来不及了,你先赶紧去换衣服,我在水底下憋着。”
小苏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能撑多久?”
楚鸣鹤按着他的背往岸上推,“别管了,赶紧去。”
楚鸣鹤目送小苏郁上岸,看他利索干脆擦干净全身,穿好衣裤鞋子,接着一个高大男人从旁边绕了出来,两人谈着什么。
男人向这边电光似的一瞥,楚鸣鹤立刻屏住呼吸沉到水里。
说话声音从小变大,从平静到掀翻暴风雨,此起彼伏吵嚷声中,楚鸣鹤隐约听见小苏郁的声音越来越弱,随着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的闷响,吵架戛然而止。
男人甩开小苏郁愤然离开,这嘶哑的声音太熟悉了,楚鸣鹤敏锐意识到什么,使出全身力闪电般划到对岸,三步并一步快步跑到发生闷响的地方。
小苏郁半跪在地上,右手肘撑地支撑全部身体重量,摔得太狠单薄肩膀无力起伏,手掌擦破皮,五指紧紧握拳,然后缓慢艰难地松开。
听到脚步声赶来,他只略微把头抬起来一点,接着一双手将形如槁木的他抱起来,拂掉鼻尖上的灰,“你父亲?”
小苏郁含着泪光,终于看清楚鸣鹤平静下隐藏着深深酸楚的脸。
楚鸣鹤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难受,小苏郁的心忽然受了狠狠一击,嘴角向下扯了一下,抓住楚鸣鹤的手,宽大、结实,萦绕着温泉未散开的热气。
楚鸣鹤抚摸他的脊背,足足半小时一遍又一遍从上抚到下,按着肩膀揉了揉,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用行动代替言语。
沉默半晌,小苏郁望向父亲离开的地方,目光怔忡,似乎哭过,半哑着声道,“我父亲以前不是这样,他是患病之后才变得脾气暴躁。”
“嗯。”楚鸣鹤把手端在腿上,盘腿并肩坐着,手撑着地不自觉身体靠近了些。
他知道小苏郁有很多很多话想说,默默等他开口。
“其实他只是推了我一下,我自己站不稳摔的。”
“擦点药?”
“不用,温泉水有疗愈功效,等会儿下去再泡泡就好了。”
小苏郁脸色白了一白,看风便转道:“他大前年被毒性极强的魔兽咬到肩膀,所以不能再使用弓箭了,用重剑也很不稳当,容易拿不稳。这是一个骑士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所以自从那日之后,他精神上虽然没有一蹶不振,但情绪变得很不稳定,焦虑和暴躁。他训练我,对我狠也是为我好。”
一句句话仿佛刀子刺心,楚鸣鹤面色凝固,胸腔控制不住颤抖,“别这么说。”
“你不知道这里生存环境有多恶劣。”小苏郁将头轻轻枕在他肩上,“你看到的骑士每个都身体健硕腹肌马甲都有,不像我这么瘦弱,那是因为瘦弱的都被自然淘汰了。”
楚鸣鹤摇头轻叹一口气,忧心忡忡看着他眼睛。
小苏郁从下方抬起头,风吹起乌发,轻拂过楚鸣鹤脖子,眼神似乎有难言之隐,想了很久,紧闭的嘴唇微分,终于说道:“父亲跟我说,他看见我带你来这边了。”
黢黑大地寂静无声, 云层遮蔽绿色天穹,最后一丝月光也被暗无天日地吞噬。
回家路上,楚鸣鹤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周苏郁父亲看见他会说什么, 想了一想: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周苏郁的家长, 虽然在幻境中。
越过整洁的鹅卵石小径,小苏郁三两步跨上高高的石阶,屈指敲了敲刷成红色的钢筋大门。
然后退后半步,带着迫切和紧张的神色等候。
过一会儿,开门的是周苏郁的弟弟,周南晚。
小南晚七八岁左右, 个头还没门把手高。
悄悄推开一条门缝, 看着小苏郁,带着没睡醒的一点哑怯怯道:“父亲去睡觉了, 你偷偷进来。”
透过门缝望进里面,房屋内部装潢比朴素外表要好看整洁许多。
楚鸣鹤环顾周围, 橡木壁橱上悬挂着一幅做工精致的画像———
这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 坚毅眼神仿佛穿透纸背, 向楚鸣鹤望来。
身上的白色军装很熟悉,翻领上别着足足七枚荣誉勋章, 这属于阿尔法皇室骑士团, 金属闪烁着华丽的微光, 却并不显得张扬。
男人的脸似曾相识, 到底哪里眼熟呢?
看到那个早上见到的怪人, 小南晚轻声“啊”了一下, “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食指抵在唇前, 小苏郁飞快做了个噤声手势, 肃然道:“安全屋关门了,你不看看现在几点,要让他冻死在门外吗?”
“可是…”
似乎不想让楚鸣鹤听到,小苏郁用更小的声音说,“这个男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忘恩负义。咱们家不是还有一间杂物室吗,稍微清理一下将就一晚,你把钥匙给我。”
“杂物室在后院,可是哥哥,那曾经是给狗住的…”
小南晚露出“这样真的好吗”的表情,话音被小苏郁不耐烦截断,“叫你去就去,现在时间紧迫。”
小苏郁用力掰开门缝,里面温暖的烛光照射出来,在侧脸边缘勾出迷人温暖的弧光,长睫毛缀上金边,眼神变得很柔软。
他放软了话,勾了勾手指,“乖弟弟最好了,听哥哥的。”
楚鸣鹤凝视小苏郁的背影,稚嫩的声音和记忆一瞬重叠。
气息悄然乱了阵脚,不禁想起了真实世界的周苏郁,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有将游轮上的灾民救出来吗?有受伤吗?
一声叮啷脆响,将楚鸣鹤召回现实。
指尖旋转着钥匙扣,小苏郁将钥匙向楚鸣鹤轻巧一抛,勾起嘴角得逞般笑着,“有地方住了。”
来到后院一间四四方方的白色矮房,周苏郁打开门,“今晚你睡这里。”
踏入房内,烟尘四起,房内只有一扇圆形小窗,将月色晕染得暧昧模糊。
楚鸣鹤呛了一下,脚碰到玻璃质感的重物,猛一趔趄差点被绊倒。
周苏郁从支架上抽出塑胶手套和防尘面罩,“要清理一下,太久没使用过了。”
对着玻璃,楚鸣鹤稍微整理一下仪容,从容地将小苏郁手里的清洁工具拿过来,“你回去吧,我自己收拾。”
小苏郁说,“床单和被子在最里面的木柜里,我给你拿下来。”
小苏郁并没有立刻走,他拿过扫帚划开一块空地,支起简易架子床,旁边有一些帐篷和户外露营的用具,很久没用久积成灰,小苏郁拿出一个水壶,捯饬干净然后取了一点水。
楚鸣鹤以为他要自己喝,小苏郁却伸手递给了他。
楚鸣鹤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地问,“给我喝?”
小苏郁抹掉凝结在下巴上的汗,“你怕我下毒吗?”
楚鸣鹤咕嘟灌下去半瓶,半开玩笑道:“就是没想到你还挺会招待客人的。”
有点感动。
小苏郁眼里的警惕和犹豫早已化开,他摆好一张折叠椅,翘着腿往上潇洒一坐,看着楚鸣鹤,“毕竟这里是我的地盘。”
没错了,是那个慵懒随意却玩世不羁的周苏郁。
他对彻底信任的人会无所保留地好,摘下长满尖刺的面具,像大爷似的看着楚鸣鹤将五六平方米的空间收拾的整洁干净,灰扑扑的陋室一下变得明亮宽敞。双手垫在脖子后,下巴往上仰了仰,随口问,“这里比你家差远了吧。”
楚鸣鹤看起来就是豪门之家的大少爷,在家里肯定是不沾阳春水,让他在这个窄小的储物室里难免委屈。
楚鸣鹤撸起袖子,转过来斜倚着墙,微笑着,“都一样。”
“我家虽然很大,但父母工作非常忙,时常只有我一个人,除了看书之外就对着窗外发呆,很无聊吧。”
楚鸣鹤的童年很大一部分时光在灵兽研究院度过,相比于和人类打交道,灵兽更像是亲切的好朋友。所以以前不怎么爱和人说话交流,让父母以为他有自闭倾向。
小苏郁眼神一愣,门吱呀响了声。
夜晚只有虫鸣声连绵不断,月亮染上赤红颜色,格外幽静。楚鸣鹤刚点上一根蜡烛,气氛被打断,两人一口气差点没吊起来,
周朗提着马头灯,眼神从面色煞白的小苏郁转到挤出假笑的楚鸣鹤身上,仔细、认真、警惕地来回转悠几圈,终于开口,一字一顿道:“你怎么能把别人弄到狗屋里睡?”
小苏郁:“呃…”
楚鸣鹤内心:这里是狗住的地方?
周朗压抑住怒火和无奈,唇角绷紧最终长叹一口气,眼神示意楚鸣鹤,“进屋吧。”
屋里装潢有种古典朴素的美,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很一尘不染,家具虽然不昂贵但木材都精挑细选,专业加工有雕花纹路,再三推辞后,楚鸣鹤不好意思坐下来。
一乌黑长直发的中年女人递过刚冲泡好的红茶,浓郁醇香飘散开,沁入鼻息有种怀念温暖的感觉。
“谢谢伯母。”楚鸣鹤优雅地啜了一口,“很好喝。”
被这么儒雅得体的帅哥赞赏,小苏郁的母亲心花怒放,“你们先聊,我去准备点心。”
走去厨房的时候,娇嗔地搡了一下一直沉着脸的丈夫,“人家都说了是阿尔法的星际检察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流氓不一样。别老挂着脸,等会儿让他去客房睡。”
沉默片刻,周朗屈指敲着桌子问,“听说你要去魔兽之窟?”
冷硬的声音一下下回荡在寂静房间里,就在小苏郁准备替楚鸣鹤解围时,楚鸣鹤突然说,“是的,我要兽灵之核。”
“原因?”
“不方便说,非常抱歉。”
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周朗面色沉凝,楚鸣鹤嚣张的态度让他想斥声反驳,但楚鸣鹤的表现实在太彬彬有礼了,反而他显得格外小肚鸡肠。
小苏郁母亲端着一盘黑松露蛋挞,放在桌子上,周朗面前的红茶一口都没有喝过。
女人一手抚摸丈夫绷紧的肩膀,温柔笑着,语气惭愧,“不好意思啊,他说话就是耿直,大半夜的别在外面,就在我们家过夜。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
周朗眼里的阴鸷消散一些,呼出一口气,将盘子推到楚鸣鹤面前,“魔兽之窟里面的魔兽S级到SSS不等,异能复杂多样,不少是双重属性,而且攻击性极强,比牛首蛇身魔兽强大百倍不止。你进去了,就别指望出来了。”
“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向导,坚决、不准带我儿子进去。”
楚鸣鹤郑重一鞠躬,语气挚恳,“您放心,我绝不会牵连到村子的任何人。”
周朗瞥了眼抿唇绞着手,坐姿僵硬的小苏郁,女人意识到什么,抓着小苏郁的手把他拽起来,“你看现在几点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训练,你都三天没练了。”
小苏郁偷偷伸手拿香气扑鼻的蛋挞,语气撒娇,“我吃一个就睡——”
女人抖开他的手,“不行!”
“好吧。”小苏郁耸耸肩,“我这就回屋。”
周朗终于喝了一口早就凉了的红茶,森凉目光直逼楚鸣鹤,“我儿子要参加一个月后的‘天使猎人’计划培训,你觉得他潜力怎么样?”
如一声惊雷劈下,蒙尘的记忆被无情打捞起来,电光石火间,楚鸣鹤想起了那残酷、虚伪、磨灭人性的计划。
楚鸣鹤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手指痉挛着拿不稳,保持冷静咽下一口气,在疑惑的目光中将茶杯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
“您能详细说说这是什么计划吗?”
周朗搓了搓手指,望向壁橱上的画像,目光幽深复杂,藏着难以言尽的情绪。
“选拔者都是十二周岁以下的少年,在训练营拔得头筹的前十名可以拥有改变普通人类血脉的顶级灵兽基因。”
楚鸣鹤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声音流露出一丝微颤,“您有想过他们只是想把孩子培养成帝国人体兵器吗。”
周朗轻叹一口气,对楚鸣鹤的质问毫不意外,“这是恢复我们骑士家族荣光的最后一次机会。”
“苏郁他弟弟身体不好,在训练营中获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个孩子不一样,他天资很好,训练完成很快,格斗术打架从来没输过,就是身子骨太弱,我一直希望他能变得强壮起来。”
楚鸣鹤说,“您就把他当作完成您梦想的工具?”
周朗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翻倒,茶水滴滴答答从桌角淌下来,只见他眉目拧成一个大疙瘩,脸上肌肉上下颤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绝不能放弃。他自己也想继承骑士家族的使命!”
圆桌骑士会在上个时代就没落了,被高火力高效能的禁卫军兵团顶替。
周苏郁的爷爷周穹斯是最后一任骑士团团长,但周朗却没有父亲一样的高天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楚鸣鹤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画像,钩子一松,那画像突然掉下来,将橱柜上的花瓶支架砸到地上,气氛一时混乱起来。
听到响声,周朗转身面向画像,被夺舍般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父亲…”
“连你也觉得这事儿办不成吗?”
楚鸣鹤绞紧眉头,“周先生,您…”
周朗忽然蹲下身,低头掐着自己脖子,两腮滚动,一口淋漓鲜血从嘴里喷薄而出!
“周先生!!!”
周朗病榻在床有三天了, 楚鸣鹤的计划只能延后。
周苏郁母亲洗干净草药捣碎放到案几上,神色颓靡,垂着无神双眼, 双手在桌面上摸索着什么。
楚鸣鹤将药碗轻轻推到她面前。
女人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 忽然捂住嘴, 控制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我丈夫前年被剧毒魔兽咬伤肩膀,当初逞能没有太过在意,谁知毒素浸入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就快连剑都拿不起了。”
小苏郁和小南晚在村里一个老牧师的学堂上学,今天不在家。女人没有将他们父亲病重的消息告诉他们,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古怪刺鼻的草药味儿, 女人打开窗户,让气味散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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