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黎棠也没有对蒋楼说过。
但他都表现出来了,在每一个关注的眼神里。
在最后一道听力题的序号旁写下A,蒋楼放下笔,摘掉耳机:“写完了?”
黎棠立马低头:“还没。”
十来分钟后,黎棠把写好的试题交给蒋楼,忐忑地抿着唇,仿佛在等待审判。
蒋楼扫一眼,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勾。
黎棠很高兴,这可是去年的高考真题。
他的自信心被唤醒,罕见的几分狂妄,向蒋楼讨要奖励。
蒋楼气定神闲:“现在给太早,等期末考再说。”
黎棠心急地开始规划:“如果我考进前一百名,可不可以给我奖励?”
上次月考黎棠的年级排名刚进二百,仅凭一个月时间就想提升一百个名次,相当困难。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蒋楼也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于是应了下来,笑问他:“想要什么奖励?我先提前准备一下。”
他知道黎棠不会给他出难题,不会要不切实际的东西,所以问得随意。
黎棠想要的奖励,也确实如蒋楼所料的简单:“我想吃你做的饭,哪怕是一碗面条也行。”
1月下旬,叙城一中的期末考试如期进行。
这回不像月考那么赶,几门科目分两天考完。结束最后一门考试从考场出来,黎棠扭了扭脖子,深吸一口气,有种卸去重担的轻松。
分数隔天就出来。拿成绩那天,黎棠在家里的阳台上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被路过的阿姨看见,笑着指点道:“拜佛应该面朝东方。”
黎棠忙调换位置,重新拜一遍。
到学校进教室时碰到班主任,刘老师罕见地对他笑得慈眉善目,说:“这次考得不错,下个学期继续努力。”
因此黎棠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拿到成绩条时整个人直接懵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年级排名101,距离进入前一百只差1名。
第100名的是霍熙辰。
这天中午,大伙儿聚在食堂吃本学期在学校的最后一餐,黎棠隔着几张桌子盯霍熙辰,弄得霍熙辰浑身发毛,坐立不安,直向李子初打听:“你同桌怎么回事,不怕眼珠子瞪掉吗?”
下午散学典礼之前,李子初找黎棠“谈心”:“这次不是考得蛮好,怎么满脸怨气。”
黎棠把进前一百有奖励的事说了,李子初恍然大悟,并深表同情:“我理解你,换成是我,可能会把排我前面的那个人打一顿。”
黎棠才不信他会舍得打霍熙辰:“怎么打,用舌头打吗?”
这回轮到李子初眼睛瞪得像铜铃:“黎棠你又变了,变得好直接,好狂野。”
黎棠说完才感到害臊,想为自己的粉饰几句:“我胡说的……”
李子初紧接着说:“不过我喜欢。”
“……”
上学时神采飞扬,放学时垂头丧气。
散学典礼结束是下午四点半,黎棠拖到最后一个出教室,手中的书包仿佛重逾千斤。
他习惯性地往公交站台走,快到时猛然反应过来应该回自己家,脸色更灰败了。
转身,看见正往这边走的蒋楼。
黎棠已经通过微信把成绩告诉蒋楼,没得到回复。
说不定已经在为不必给他奖励而庆幸。
黎棠肩膀一耷,慢吞吞地拐了一下,自蒋楼身侧走过。
擦身而过的瞬间,手上一轻,是书包被蒋楼拎了过去。
疑惑地转身,蒋楼头也不回地往站台走去:“面条吃吗?”
黎棠先是愣住,然后好似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
他追上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我没进前一百……”
蒋楼看他一眼:“一百零一,四舍五入等于一百名。”
黎棠从未因为一顿饭这么开心。
他和蒋楼一起去菜场,采购了二斤面条,鸡蛋,番茄,还有新鲜的大虾。
处理食材时,黎棠想上手帮忙,被活蹦乱跳的虾吓得跳出一丈远,最后还得蒋楼出手,剥虾仁,去虾线,番茄切块,鸡蛋打散……一切有条不紊,无比娴熟。
用的是电磁炉,番茄翻炒煮烂后,下入面条和其他食材,盖上盖焖煮。
黎棠怕影响大厨发挥,这会儿才开口:“原来你这么会做饭。”
蒋楼说:“小时候在姑姑家,经常自己煮面吃。”
黎棠记得那个刻薄跋扈的姑姑,因而知道这必然不是一段愉快的往事。
于是立刻换话题:“这面里要不要放点醋和辣椒?”
“不放。”
“为什么?”
“你不是不吃辣?”
“但是你吃啊。”
“我可以单独加。”
下午六点开饭,浓郁的番茄汤色泽鲜艳,鸡蛋黄澄澄,虾仁硕大饱满,令人食指大动。
饭量较小的黎棠难得胃口大开,吃了一碗又添一碗,仿佛饿了好几天。
吃完筷子一丢,黎棠摸着肚皮感慨道:“果然不是泡面能比的。”
蒋楼笑了声:“一碗面条就把你打发了。”
黎棠摇头,较真道:“不,是两碗。”
人类从来都是不知满足的动物,吃饱之后,黎棠又有新的想法。
“如果这时候有一瓶啤酒,该多好。”
蒋楼掀眼看他:“还想喝酒?”
“李子初说我喝酒之后会变聪明。”
“这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说不定喝过酒之后,就能看透你。”
沉默片刻,蒋楼笑了一下:“要点实际的。”
黎棠虽得寸进尺,但也知道见好就收,退而求其次:“那要饭后甜点吧,小卖部的那种就行。”
蒋楼去了趟小卖部,不仅带回了猫耳朵,还带了一包鲜花饼。
黎棠鼻子灵,对着那鲜花饼嗅了嗅,眼睛倏然一亮。
咬一口满嘴花香,黎棠的胃似乎又能腾出一块地方,他边吃边问:“这种饼只有用玫瑰做的吗?”
蒋楼背对着他清洗餐具:“还有用茉莉,桂花,玉兰做的。”
黎棠看一眼那纸盒,六个鲜花饼上都印着“玫瑰”的标识。
“那你为什么都买玫瑰的?”
“你不是喜欢吗。”
黎棠咬了一大口鲜花饼,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之所以想吃蒋楼做的饭,是因为觉得电视里两人一起做饭,吃饭的画面很温馨,虽然泡面也不是不能吃,但总少了些融融的烟火气。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哪怕蒋楼还是没说喜欢,可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足够了。
晚上,黎棠坐在蒋楼的床上刷手机,趁快递尚未停运,选购冬令营需要的物品。
这次高二年级的冬令营安排去邻市爬山露营,即便是南方城市,山上也比平原温度低,黎棠给自己和蒋楼各选一套冲锋衣,还买了一箱暖宝宝。
就是有点担心,蒋楼不接受他的好意。上回他在网上看到一件很适合蒋楼穿的大衣,图片发过去问他喜不喜欢,蒋楼回:别给我买,我不需要。
黎棠开始思考冲锋衣到货后是坦白价格,还是摘掉价签说这是打折商品,想着想着脑袋一歪,往枕头里栽去。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蒋楼家的枕头和被褥,比自己床上的还要舒服。
待蒋楼进到房间,看到的便是黎棠以一种及其放松的姿势躺在自己床上的画面。
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一大摞试卷书本放在桌上,挨本整理。收拾还不到三分之一,蒋楼转身面向床铺,抽走黎棠手里的手机:“坐着玩。”
黎棠有些莫名其妙:“躺着玩也伤眼睛吗?”
还是坐了起来,盘起双腿继续刷手机,看到有趣的视频就凑过去给蒋楼看:“快看这个,好好笑。”
身体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挪,最后几乎靠在蒋楼身上。姿势也越发任性,勾着腿伸着腰,裤腰被蹭得往下掉,衣服则吊高,露出白而细韧的一截腰肢。
蒋楼撂下手中的书本,发出不小的一声动静。
黎棠正觉得疑惑,忽然察觉一道黑影压下来,是蒋楼俯身,按住了他的肩。
而他的肩膀也在刚才的扭动中敞露半边,从蒋楼的角度,轻易能顺着大开的领口看见分明的锁骨。
“这是我家,我的床。”蒋楼问,“你就这么放心?”
黎棠一时没明白,仰起脸:“……什么?”
这个家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张床他也不是第一次躺,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着黎棠懵懂的脸,蒋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既是无奈,也是警告。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吗?”
听完蒋楼说的话,黎棠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作为一个初中就确定性向的百分百基佬,黎棠并非没琢磨过这种事。可是先前同处一室,甚至同处一床,蒋楼都表现得非常平静,他还当蒋楼弯得不彻底,对于同为男生的自己仍有抵触。
虽然接吻的时候并不抗拒,甚至表现急切而凶猛……但这种事终归跟嘴巴碰嘴巴不一样,总要学习探索一下,才知道能不能接受。
心里既慌乱又紧张,黎棠怕会错意,小声试探:“做……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蒋楼凑近的脸,和落在唇畔的吻。
紧接着是,耳后,脖子。
再往下,温热气息拂过肩胛上缘的皮肤,引发一阵抖颤之后,落在脖颈下方的锁骨处。
黎棠这才知道衣襟开了,可是现在想扣上已经来不及。蒋楼微微干燥的唇贴在锁骨内端,最靠近胸膛的位置,忽然抿了一下,些微湿意沾染皮肤,令黎棠猛然倒抽气。
他听见蒋楼低哑的声音:“当然是,做这种事了。”
黎棠只觉喉咙发紧,心脏却在此时狂蹦乱跳,似要挣脱束缚,从胸口蹦出来。
“可是没有……”黎棠嗫嚅开口,“没有……”
他说不出口。
蒋楼却笑了,后撤身体,让台灯的光重新洒落在黎棠面前。
可蒋楼背着光,因此黎棠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还真打算让我得手啊,”蒋楼不紧不慢地问,“在这种地方?”
此刻黎棠的注意力落到了别处。他在看摸隐没在昏昧中,蒋楼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很久之前,黎棠就觉得蒋楼的这里有种别样的性感,呼吸急促的时候,吞咽的时候,说话的时候,会在皮肤下无规律地滑动。
让人很想摸一摸。
怎么想就怎么做了,黎棠伸出手,轻轻抚上去。
“这里怎么了?”黎棠说,“这里是你家,你的床……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察觉到指尖抚着的那块凸起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手腕忽然被擒住,紧接着蒋楼又靠了过来,下巴搁在他裸露的肩上。
呼吸沉重,是一种隐忍的克制。蒋楼眸色深浓,里面似有暗潮汹涌。
“再给你一次机会。”蒋楼贴着黎棠的耳朵,“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逃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最终,黎棠还是逃走了。
从卧房逃到了外面客厅里。
倒不是后悔“勾引”蒋楼,只是缺乏经验,身边又没有工具,黎棠不希望初次体验对于两人来说是一次不好的回忆。他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将出现意外情况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平复躁动的心跳,黎棠回想刚才自己说出口生猛话语,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卷土重来,臊得不轻。
蒋楼也从里屋出来,冷着一张脸,径直走向水池,拧开龙头,冰凉的水就往头上浇。
黎棠羞愧得抬手捂住脸,半天都缓过来。
高二年级的寒假本就不长,去掉除夕春节,再算上冬令营,就没剩几天。
假期伊始,同学们都在家赶作业,谁也不想到时候玩不尽兴。
黎棠也不例外,白天在栖树和大家一起写作业,晚上在自己房间挑灯夜战,当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一件事上,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转眼到冬令营那天,黎棠起了个大早,背上昨晚和阿姨一起整理的行囊,出门前向妈妈打了声招呼,张昭月提醒他注意安全,有事给她打电话。
“就三天两晚。”黎棠往上掂了掂背包,“很快就回来了。”
登上前往邻市的大巴,黎棠按照坐公交的习惯坐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把背包放在旁边占位。
蒋楼是在快发车时才上来,黎棠向他招手,他便走过去坐下。
“你要不要坐窗边?我跟你换。”黎棠说。
蒋楼说不用。
黎棠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摸出饮料和薯片,递给蒋楼:“路上吃。”
蒋楼笑了声。
被问到笑什么,蒋楼说:“小学生春游。”
黎棠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占座位,分零食的举动,像春游的小朋友。
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黎棠把吃的往两人中间的夹缝里一塞,说:“那等饿了再吃。”
比起饿,蒋楼似乎更困。车开起来没多久,他就双臂抱胸,闭上双眼,呼吸都变得轻而平缓,似乎真的睡着了。
黎棠本就不饿,啃了小半包薯片,无聊到塞上耳机,边看窗外边神游太虚,思绪时而被车子的颠簸拉回现实,忍不住去想今晚住在哪里,还有蒋楼为什么不穿我买的冲锋衣。
半路有同学在车上分发零食,小袋装的糖果,放在纸盒里,从前排依次往后排递,每人拿一袋。
到黎棠这里的时候纸盒刚好空了,前面一排的同学喊道:“没够发,还差一包!”
坐在最前面的一名男生转头,视线扫过黎棠,用足够整车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这不刚好吗?”
“可是最后面这位同学没拿到。”
“本来就没他的份。”
车内一时鸦雀无声,连自发车起就一直在聊天的几名女生都不说话了。
而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往最后排聚集,突然成为被关注的焦点,令黎棠如坐针毡。
他知道为什么会被针对。
那分发零食的男生叫赵郁涛,隔壁(2)班的体委,黎棠最初认识他是在某次周东泽攒的K歌局,他在包厢里带头嘲讽蒋楼是“聋哥”,他的好朋友,一名叫陈正阳的同学,在旁附和。
问题就出在这个好朋友身上。赵郁涛能参加冬令营,是因为校篮球队在今年的市中学生篮球比赛中取得了亚军的好成绩,他则是校篮球队成员,对学校有特殊贡献。周东泽也是因此取得了加入冬令营的资格。
而陈正阳并非篮球队成员,也没有参演跨年晚会,进入冬令营的唯一方法就是考进年级前三十,像蒋楼和李子初那样。然而很不幸,他期末考试年级排名三十一,距离冬令营的门槛仅一步之遥。
本来也没什么可置喙,毕竟规矩是学校定的。可是陈正阳很不服气,觉得自己作为整个年级的佼佼者,有足够的资格参加冬令营,反而是那些因为在跨年晚会表演节目就被称为有特殊贡献的人,才应该把名额让出来。
此话一出,矛头直指黎棠等人。
其实黎棠知道陈正阳在针对他。那天在后台,只有他看见陈正阳拿手机意图偷拍更衣室里的女生。虽然黎棠觉得这针对来得很不讲道理,明明是陈正阳做坏事被他拦住,怎么反而是他被报复?
但原则摆在这里,黎棠不觉得自己做错,当然不可能退让。后来陈正阳闹到教导处去,点名到姓地说在跨年晚会表演的那几位成绩不够,没资格参加冬令营,引起整个年级的讨论。
教导处主任没办法,对陈正阳说总名额就这么多,如果有人愿意让,你就可以参加。
压力又回到黎棠这边。
当时李子初打算帮黎棠一把,自己退出让一个名额出来,反正他对爬山露营不感兴趣。是黎棠把陈正阳在晚会后台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李子初,他才改变主意。
用李子初的原话讲,就是:“本来想着霍熙辰不在没劲得很,不参加也罢,你一说可以把偷窥狂拦在门外,那这个位置我就非占不可了。”
最终,黎棠顶着压力坚持守住自己的名额,得罪了包括陈正阳在内的年级前五十名的一堆“好学生”。
自然也得罪了陈正阳的好兄弟赵郁涛。
所以赵郁涛不给黎棠零食,是在当着众人的面让人难堪,给兄弟出气。
极其幼稚的手段,黎棠知道不该在意,更没必要放心上,可是在众目睽睽的当下,难免让他有一种被孤立的尴尬。
那名帮他讨要零食的同学也不出声了,正和旁边的同学凑拢了说悄悄话,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黎棠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假装没听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忽闻“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伸长脖子一看,是在睡觉的蒋楼不知道何时醒来,把同学放在他腿上的一袋糖果丢到了走道里。
丢得很远,正好在赵郁涛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