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张菊脑子都嗡了一声,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篮子里也没啥,给我就行了。”
清言把篮子递过去,张菊就赶紧接了。
清言笑着大声道:“您再看看,真不少东西?”
张菊斩钉截铁,“不少!”
清言又道:“昨天刘湘去铺子里是去打铁器的吧?”
张菊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我家铁锅漏了,是我让他去铁匠铺子打口铁锅的。”
清言点头,笑道:“行,话都说清楚了,那我就不耽误您干活了,那刘家大嫂、刘家大哥,我就先回去了。”
“哎,”张菊赶紧应道,那刘有福也哈着腰笑着道:“有空再来家里坐哈。”
清言笑了笑,转身就离开了,等他走了一段路了,听见张菊扯着嗓子在那指桑骂槐:“这谁家鸡飞我们家院子里了,连个蛋都不会下,还好意思霸占着个窝不下来!”
清言脚步一停,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了。
这时候就听见旁边有邻居接茬骂道:“这谁这么不要脸,臭的烂的垃圾愣往别人门口扔,就你奸,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张菊的声音高的破了音,“你说谁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扔的了?”
那邻居冷笑:“不是你扔的,是狗扔的。”
“你……我撕了你的嘴!”
“来啊,看我不扇死你个不要脸的!”
这张菊才没迁过来多久,就和邻居处成了这样,听着这两人要打起来了,清言摇了摇头离开了。
到家还有时间,清言把小鸡喂了,从鸡窝里掏出五六个鸡蛋来,应该是刚下没多久,蛋皮还有热乎气呢。
回屋以后,把鸡蛋放到专门储藏鸡蛋的篮子里,他大略数了数,攒了有三四十个了。
清言喂小鸡相当精心,经常出去给它们挖野菜拌豆饼,偶尔也放到河边吃外面的虫子,天冷了没野菜了,也会时不时把吃剩的骨头拿去三幺家,借他家小石磨磨成粉,去收完的地里捡剩下来的谷子粒,拌在一起喂它们。
这下下来的鸡蛋蛋皮红红的,鸡蛋黄也格外黄,像要流油似的,煮着吃炒着吃都特别香。
清言把李婶送的最后一棵酸菜洗了切碎,今年的酸菜是吃到头了,这两天他得和邱鹤年商量着去镇上买些秋菜回来,李婶已经答应了,教他一起积酸菜。
早上发的面也发好了,他就把面揉了醒一会。
前几天他又熬了一坛子荤油,剩的油渣被他端了出来,和酸菜拌在一起,调料一放味道就起来了,都不用额外放豆油,就足够香了。
清言蒸了一大锅猪油渣酸菜馅包子,又用小葱炒了五个鸡蛋,炒了一大盘子芹菜土豆丝,用食篮装了,满满当当、沉甸甸地拎去了铁匠铺子。
到了铺子,那师徒两正好在忙,还没顾上吃饭。
见师娘是提着食篮来的,小庄眼睛都亮了,忙小跑着出去接了过来。
但他刚刚犯了错,又不敢表现得太雀跃,脸上的表情就扭曲了起来,上半张脸高兴,下半张脸嘴努力憋着,把清言给看笑了,道:“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小庄挠挠头,憨憨地说:“我不敢高兴。”
清言更是忍不住笑,像邱鹤年平时那样,抬手呼噜了一下小庄后脑勺,说:“去吧,洗个手把桌子支上,咱们吃饭。”
等清言进了铺子,邱鹤年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他放下手里的锤子,披上了袍子去洗手。
一边洗,他一边看清言。
清言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就是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径自去和小庄一起把饭菜端出来,都摆桌上。
铺子里凳子就两把,小庄噔噔跑出去,去隔壁铺子借凳子去了。
邱鹤年走到清言身边,一边用余光瞥他,一边帮忙往出拿菜盘子。
见对方还是不搭理自己,邱鹤年便轻咳一声,道:“怎么样,还顺利吧?”
清言扭过头看向他,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忍不住往他衣襟未遮严实的肌肉鼓起的胸膛瞟,嘴里说出的话却格外坚毅,“别以为你对着我坦胸露那啥,我就会心软,我跟你说,这个事是不怪你,可是我很生气!”
邱鹤年无奈地摸了摸他的鬓发,往外看了一眼,见外面没人,便问道:“生气了还能亲一下吗?
清言气鼓鼓抬头,“亲。”说着,踮起脚尖在邱鹤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继续生气。
小庄搬着凳子回来了,三人围着桌子吃饭,他跟师父师娘一起吃饭,不好意思专挑好的,就总去夹那盘土豆丝。
邱鹤年给清言夹了炒鸡蛋放他碗里,也没忘记给小庄也夹一些,自己倒是没怎么吃鸡蛋。
过了一会,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块鸡蛋了,被清言一筷子夹走,放到了邱鹤年碗里,邱鹤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吃那块鸡蛋时,嘴角含着笑意。
酸菜猪油渣馅的包子酸、咸、香,太好吃了,一大锅包子,吃到最后一个没剩,小庄的肚子都鼓出来了。
吃过饭,大家一起收拾刷碗,不大会就弄好了,清言就拎着食篮走了。
可他走了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溜达回来了。
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铺子门口晒太阳,有人过来他也帮忙招呼着。
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清言起身拍拍袍子,打了招呼就又回家了。
邱鹤年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铺子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晚上邱鹤年回到家,两人一起吃饭。
邱鹤年问:“明天还去铺子那边吗?”
清言点头,“去。”
等吃过饭,收拾完了,清言一转身,就被邱鹤年给抱进了怀里。
“你准备天天去铺子里看着我吗?”邱鹤年低头看着清言,目光柔软,低声问他。
清言眼圈却红了,低着头忍了一阵,还是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后怕,万一昨天那时候是你在铺子里,今天这事就不好解决了。”
邱鹤年紧紧环住他的腰,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吻,道:“清言,别怕,昨天就算是我在,我也绝不会让你失望。”
清言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说着,他把脸埋进了对方颈窝里。
可过了一阵,邱鹤年又问,“那明天还要去铺子里吗?”
清言却毫不犹豫道:“要去。”
邱鹤年一下子笑了,说:“想去就去吧,”他抬手在清言脸颊上轻掐了一把,亲昵而包容地道,“小粘糕。”
转过天,清言还真就跟着邱鹤年去了铁匠铺子。
他也不闲着,正好眼看着到年底了,过阵子就该去把一些欠账要回来了,也要算算这一年到头的盈余。
他把铺子里的账本找出来,一笔笔记账、对账。
清言现在的毛笔字已经写得很拿得出手了,与邱鹤年的字迹非常相像,但折的转角和字的大小,与邱鹤年的还是有所区别的。
大半个上午过去,账就对得差不多了,清言收起账本,打算回家做饭去。
就在这时,小庄过来坐他身边,小声提醒他道:“师娘,那家人又来了。”
闻言,清言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门外张菊和刘有福,还有那刘湘,竟一起过来了,正站在不远处往铺子里张望。
清言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还真来了!
他转头看向邱鹤年,就见对方也注意到了门外的情况,但只看了一眼,就没看见似的,继续忙手里的活了,只脸上的神情冷了几分下来。
清言抿了抿唇角,低声跟小庄说:“你出去问问他们,是要打什么铁器,热情一点。”
“啊?”小庄犹犹豫豫,这孩子不傻,这两天已经琢磨明白了那刘湘不对劲了,这时候就不想往前凑了。
清言给了他个眼色,“回来我给你两文钱买糖葫芦。”
小庄听了,脸上露出喜色,蹦起来就朝门外那家人去了。
小庄一出去,那刘湘就扯着他娘的胳膊直跺脚,哭着转身就要跑,被张菊给呵斥住了,不过张菊的脸色也是很差,盯着小庄的神情像要杀人一样。
清言背对着大门,把那账本又翻出来,在手里翻来翻去假装忙活,听着门外断断续续的动静,没过多大一会,那家人就走了,小庄也回来了。
清言把两文钱放到他手心里,问道:“刚才他们都说什么了?”
小庄看了眼他师父,见师父默许了,才敢把那两文钱收进袖筒里,道:“他们反复问我那天为什么自己在铺子里,还问我当时为啥要故意骗刘湘,”小庄一拍大腿,说,“我哪里骗他了,他自己跑来莫名其妙跟我说话的,哎,我解释完了,那刘湘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之后就被那一男一女拉着,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清言咬着牙,心里也挺生气。
他没想到,这家人能做到这地步,竟就这样厚着脸皮光明正大地来确认。
邱鹤年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说:“小庄,以后再见到这家人别再搭理,就当不认识。”
小庄赶紧点头,“哎”了一声。
清言叹了口气,说:“希望这次之后,他们能消停下来吧。”
邱鹤年抬手想摸摸他额发,想到小庄就在旁边,转而手放到对方肩膀上,安抚地轻捏了捏。
后来几天,清言还是不放心,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铺子里待着,把小庄都给吃得更胖了,脸蛋子白里透红,快耷拉下来了,被他师父拉着天天抡锤子锻炼也不见效。
好在这几天那家人没再来过,清言稍微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天,铺子暂歇一天,邱鹤年和三幺换班推车,两家人还有李婶一起去了镇上,天冷下来了,该储秋菜了。
北方的冬天,新鲜菜太贵了,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一般到了深秋,气温降下来了,就该买大量的耐放的蔬菜回去储存,留着整个冬天慢慢吃了。
三家人买的都差不多,有土豆、白菜、萝卜、大葱,只清言土豆买的少一些,家里还有不少红薯可以吃。
他额外还买了些樱菜和芥菜疙瘩,邱鹤年每年秋天都要腌他那要酸死人的腌菜,这是给他备的。
还有不到两月就过年了,趁现在还没涨价,还买了诸如粉条、干蘑菇、木耳这类很扛放的干货。
挨个铺子问,挨个铺子比较,连来带去的也花了大半天时间。
中午就在街上买了几个素馅饼子,就着路边卖的热乎乎的鸡蛋汤吃了。
等回到村里,推车一家家卸货,最后卸到李婶家,邱鹤年和清言两人把推车清理干净了,才给推到仓房里放好了。
回到家歇了一阵,清言去外屋做晚饭,邱鹤年则去院子里看了看天色,然后把大葱一剁剁靠在墙边放着,又把席子拿出来铺地上,大白菜也一棵棵摆上去。
明天看着天气不错,可以把买回来的菜稍微晒晒。
不过这两天小鸡就不能往出放了,邱鹤年和清言说了一声,就把鸡窝周围围了一圈渔网,两边固定在鸡窝两侧,另两边则用两根插进地里的棍子支撑出个四方形的范围。
因为渔网够高,小鸡在里面既有活动的地方,又不会飞出来。
剩下的土豆、萝卜就直接放仓房里,现在气温还不低,暂时不会冻,这几天,邱鹤年计划着找人在房后挖个地窖,这样菜放进去可以保存得更好。
他还想着,等菜窖挖好了,趁天冷前再给清言买几筐苹果放里面,留着他每天吃一个,免得再像之前那样坏了嘴角。
而在外屋忙着做饭的清言,一边看着熬粥的锅,一边琢磨着这两天得去给邱鹤年买两双最厚实的棉鞋,最好是去铺子里订做两双带貂绒里的,两双换着穿。
价格是肯定不便宜,但邱鹤年的脚冻伤过,去年冬天虽然养好了,但最近几年都得格外注意才行,不再犯了才叫真正好了。
而且年前他们肯定还要上山,到时候长时间在外面活动,普通棉鞋可顶不住。
晚饭喝粥吃馒头,清言炒了个青椒干豆腐皮,用一小块五花肉炖了今天刚买的油豆角,还放了些荤油提香。
现在的油豆角没夏天的嫩了,但豆子鼓鼓的,炖好了以后,不少豆子都蹦了出来,浸了猪油,吃起来又面又香,也是很好吃的。
吃过饭,清言洗碗筷,邱鹤年烧了热水,给他倒进洗碗盆里,自己也倒了一点在桶里,把樱菜和芥菜疙瘩洗干净了。
樱菜直接去根就好,不需要怎么处理,芥菜疙瘩则需要去皮,切成条。
都弄好了,邱鹤年就洒了大量粗盐进去,杀掉菜里面的水分。
清言把碗筷刷完了,就坐在旁边,两手托腮看着他干活。
邱鹤年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眸看向他时,冲他笑了一下。
清言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说:“你和我刚见你时不一样了,变的爱笑了。”
邱鹤年手上的动作一停,下意识想摸自己的唇角,想起手上沾满了盐,又赶紧放下了。
他很少有这样笨拙的时候,清言见了,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邱鹤年看着他,也弯起嘴角笑了。
过了一会,水份杀出来了,邱鹤年把桶子提起来,把水都倒出去,又加了一些粗盐,然后把醋桶提了出来,倒进去大量的醋。
酸味一下子弥漫开来,清言挥了挥手,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气。
邱鹤年把坛子盖好了,清言才敢用力呼吸。
“这就好了?”清言问。
邱鹤年“嗯”了一声,说:“泡个三四天就能吃了。”
清言看着邱鹤年把那坛子搬到不容易被碰到的角落里去,有些出神了。
邱鹤年问他:“在想什么?”
清言回过神来,这种独特的腌菜方式,让他又想起对方那失去的记忆,他说道:“当年秦叔被迷晕的地方,就在县里,现在虽过去了数年,但也不算太久,那是闹市区,人来人往的,现在费些工夫去找,未必找不到那伙强盗的蛛丝马迹。”
闻言,邱鹤年愣了会神,清言很有耐心地等他,过了一阵,他才开口低声道:“我最近经常做梦。”
清言感觉对方那些奇怪的梦,很有可能与他过去的记忆有关,但他觉得对方梦里的东西大概率并非真的记忆,而是过去记忆的一种象征或映像。
他问道:“梦到了什么?”
邱鹤年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的,让我走,不要回头。是很多声音,有的很熟悉,有的有些陌生。”
清言眉头微皱,邱鹤年已经垂眸,掩去了其中的神色,淡淡道:“他们叫我不要回头,”他顿了一下,“我也并不想再回头。”
清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在他的视线里,邱鹤年脸旁的字又有了变化,那列竖着的“身份不明”变得更加模糊了,而在那下面,已经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中”字。
邱鹤年虽已决定不去回头,但清言知道,命运之轮已经在轰隆隆向前滚动,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邱鹤年,都被命运裹挟着,无法阻止它的前进。
县里头传来了消息,王合幺的命要到头了。
人死之前,家里人能给送一顿断头饭,申玟提着食篮去了一趟县里,他走的时候,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去做什么,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看着他离开。
申玟现在的情况也就能管自己吃饱饭,这次去县里得给刽子手塞几个钱,让人家给个痛快,还得提前雇人把尸首抬回来安葬,就算不大办,也是一笔不算少的费用。
这次还村长出面,帮着筹了钱,申玟说以后会还,村长摆了摆手,叹气道:“就这次了,以后就没法再管了,这钱就不用还了。”
谁也不知道申玟去见王合幺最后一面时,都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王合幺血淋淋的脑袋落地后,申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将那颗头捧起来,放进装尸袋,和那具没了头的身体放在一起的。
王合幺那身首分离的尸体,就这么被一路抬回来,无声无息地给埋在了他娘旁边。
申玟没钱大办白事,村里人都能理解,老王家的亲戚就邱鹤年和王三幺两家人了,他们也并不计较这身后事。
申玟是外姓人,要是别的家男人死了,婆婆也没了,又无后,十有八九男方家亲戚是要来抢家产的,而且这还符合习俗,没人能说什么。
他们家虽然地没了,但屋子还在,屋里也还有家具值几个钱的。
但邱鹤年和王三幺都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去逼一个寡夫无依无靠地走上绝路。
申玟长得不错,年纪也还不算太大,又没孩子拖累,也有村里、镇上想要续弦的,找了媒人来问,都被他给拒绝了。
这房子和村长借他的地,就是他的倚靠,以后,只要他肯踏实干活,就能把自己养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