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在看到银钉的同时便已猜出这一招。
暴雨梨花针。
这暴雨梨花针,重点在一个雨字。
雨,出生于天,落于大地。清风不改其形,万物不变其意。
无论是细雨绵风,还是骤雨疏狂。都铺天而来,如天罗地网。避无可避。
无心暗叹一声,喃喃道:“何必多嘴,把这三个老头子惹急了有什么好处。”
眼见八十一根银钉如银丝细雨一般朝他砸来,无心双手抬起,交错滑过,拢成一个圆。他轻轻将圆往前一推。一阵狂风轰然爆发,卷着地上的石子叮叮当当的撞在那八十一根银钉之上。
一时间飞沙走石,迷了眼睛。等沙石落下,那一身白袍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动也未动。
可一片红色的枫叶却在悄无声息之间逼近了无心三寸之处。无心目光一凝,运起如意通,身影一闪躲了开去。
红色的枫叶看似无力绵软,却轰然射进了他身后的地面里。霎时花草枯萎,黄土染墨。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相互对视一眼,一拥而上。
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临近了无心的身边,提刀一喝,便朝他劈来。无心身子一扭,刀刃在眼前滑过,他伸出手指在刃上一弹。便将那人连人带刀直接弹飞出去。
“天刀门刀法讲求顺应天意,你这般强求,只会误入歧途。”他还不忘点评别人的刀法。
在场的人里,除了有限的那几个,剩下的无需无心刻意关注。只与他人对招时带出的掌风便可掀飞一片。
看上去无心虽以一敌百,却占尽了优势。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无心天耳通被破,至今仍未恢复。无法准确判断敌人的招式是从何而来,该如何抵挡。只能如意通环身,随机应变。
可如意通极耗内力,若不想个办法,再这样僵持下去,即便他内力深厚,也撑不过一时三刻便会力竭,被围攻致死。
无心面色沉着,眼神不经意的朝身后那五个僵硬的身影看过去。心中暗叹。
他可是答应过一个人,不会死的。
无心双脚点地,急急后退,后退之中双手合十。一记钟声响起,便将所有攻击均都拦在了外面。他站在心钟之中,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突然想起了他在廊玥福地闭关时看到的一本秘术。
那秘术凶险,却极为有趣。无心本是对秘术不感兴趣。但那本秘术,却认认真真学了。没想到竟在这时派上用场。
无心深吸口气,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倏的淡泊了下来,不悲不喜,不怒不惧。眼中的神采褪去,横生出一丝冰冷来。若说是木然却也不太贴切。他更像是那由九霄云殿上下来,不带分毫情感,只为睥睨众生的无情之神。
他缓缓开口,一个清冷得不似他的声音传来,“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他话音一落,天地色变,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天上的云彩都聚集到了一起,层层叠嶂,厚重无比。耳畔的风声停了,树叶声停了,甚至连呼吸声都停了。仿佛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环顾四周,却发现四周的景色虽未有变化,却徒生一丝陌生之感。
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那些熟悉的声音,到像是有数十人在谈笑言语。又像是马蹄踩在地上踢踏作响。亦像是有酒杯碰撞清脆无比。
“那……那是什么!”一人指着天空,尖叫出来。
众人纷纷抬头,却登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失去了反应。
只见那天空之上,云层相叠,红霞万里,每一层云上都站着数十个身穿广袖之人,层层叠叠,不见尽头,竟有上千之多。那些人身影缥缈,如实如虚,如梦如幻。站在那云上好似天宫中的仙君,睥睨众生。
一声嘶鸣惊天,在云层的左边,一辆两匹马拉着的战车屹立在那里,那两匹马儿洁白如雪,鬃毛纤长柔顺,竟背生双翼。高高飞起。后面的战车金光璀璨,悬在天空如另一个太阳。
战车上站着一个身穿金甲之人,那人伸手朝下方众人一指。云上的仙君便纷纷落下。
此秘术被无心学会后便封为禁术,不允许任何人再学。只因此术凶险诡秘。不论施术者内力如何,境界如何,一旦施展此术,必将受到内力反噬。退敌之时,自身却也已身受重伤。
无心站在不远处遥望这边,仰着头喘了几口气,他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内力反噬之下全身痛如刀绞。仿佛骨头都被碾压过一般。
他身体摇晃几下,废了些力气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无心动动嘴角想扯出一丝苦笑来。胸口却突然一阵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垂头蹙眉,生咳出一口血来。
萧瑟目光一凝,寒光凛冽。
中原武林的目标并不在他们,再加上无心有意无意的拉远距离。是以他们虽然一动也不能动,却并未受到伤害。
不知是被那秘术消耗了太多内力,还是无心受了伤。萧瑟觉得自始至终失去知觉的身体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控制。连内力也渐渐活跃起来。
萧瑟压下心头的烦躁,暗中调动内力,准备强硬破除无心的禁锢。
可眼角却见黑光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直奔无心而去。
那黑影奇快,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转眼间便到了无心身前。
无心见到这黑影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松了口气。只有这黑影现身,他的计划才算开始。若是没能引出这人来,他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无心深吸口气,身影一动,与黑影擦肩而过的之时扭头看过去,只见那黑影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这双眼睛里却无丝毫色彩。
是个死士。
死士的武功或许并不高强,却胜在无悲无喜,不畏死,不畏伤。无畏,即无敌。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无心已然受伤,他若是想躲,也还是游刃有余。
虎落平阳,也仍然是虎。龙游浅滩,也依旧是龙。
而那死士似乎也没打算杀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只青白色的药瓶。那药瓶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还冒着缕缕白气。
竟是冰到极致的寒气。
青霜冰露。
死士的手指立刻凝结成冰,却在成冰的刹那,将药瓶打开,挥了出去。
药瓶在空中飞舞旋转,一串晶莹的水珠激射而出。
无心侧身躲过,却故意留下一丝破绽,几滴水珠,溅在了他的手上。
瞬间寒冰刺骨,分明暖风拂过,他却觉得全身如浸冰窟,竟比走过那千里冰原是还要冷上数倍不止。
内力沉寂,真气收拢。连血液都开始凝固。一股极度虚弱之感涌上无心的心头,甚至连意识都在慢慢消失。自回天外天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许是没了他的内力加持,远处的天空幻境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般崩溃瓦解。
而同样的,笼罩在萧瑟五人身上的禁锢之力也顷刻消散开去。
萧瑟没有半分迟疑,禁锢消散的瞬间身形一动,捏紧手里的无极棍,朝那黑影一棍挥出。
棍棒本无锋,此刻却被他挥出了一道凌厉的剑气来。带着破空之势,必杀之气临近了那黑色身影。
若是常人,此时必定惊骇而退。不敢硬接这一式棍法。可他对面的,是一个死士。无悲无惧的死士。
死士像是看不到这一棍一般,伸出一掌,不偏不倚正中无心胸口。
这一掌力道不大,内力也不强,若是平时,不会给无心带来分毫损伤,即便是现在,想要杀死他也是难如登天。
可无心身后,是万丈悬崖。
穿白袍的和尚只来得及深深看那赶来的萧瑟一眼,身子便如一块白绫,轻盈摇曳,由那绝壁飘然落下。转眼便看不到了。
“无心!”
几声惊叫同时响起。雷无桀几人跟在萧瑟身后追到崖边。看着那崖下的浓稠雾气,那已经消失的身影。心中像摔了五味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雷无桀抓着头发仰天狂吼一声,回头怒视着身后的中原众人。他怒极,也悲极。无心救他们于生死关头,来的向来及时。可如今他们飞奔而来,却只来得及看见那道白色身影落下绝壁。
雷无桀第一次对中原武林生出痛恨之意,他右手一挥,心剑入地三分。他站在那里,气势轰然爆发,许久未动的境界竟扶摇直上。虽未到神游,离半步神游也还有些差距。可境界确是实打实的升了不少。一身凤凰火随气势而动,像是要搅动天地一般。
提升境界本是一件高兴的事,若是平常,雷无桀早就兴奋不已。可如今,他的心中只有悲愤,还有那道风中的身影。
“你们仗着人多势众逼他至此,与当初东征的魔教有何区别!自我认识他到如今,他从未害过一人性命。到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偏要对他赶尽杀绝。尔等诛魔之心如此之重,与魔何异!”
这话听着耳熟,当年在大梵音寺旧址,无心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雷无桀只觉得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可如今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才觉得心中愤恨异常,也荒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