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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洛李维斯回信(清明谷雨)


图案很简单,没有多等,所以陈挽并不知道。
陈挽只知道,赵声阁居然是喜欢逛商场的。
这和赵声阁的形象不太符。
购买了袖扣之后,他仍旧没有离开的打算,赵声阁应该是平时不太出门,因此逛得也比较认真,偶尔会跟陈挽说两句话。
陈挽很耐心地陪在他身边,并警醒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后来,赵声阁又看中一枚领带夹,买下来一起送给陈挽,价格不算特别昂贵,但的确非常适合陈挽。
柜姐把包装好的礼盒带递给陈挽,赵声阁先伸了手:“我来吧。”
陈挽不好意思再劳烦甲方爸爸。
“没关系,”赵声阁晃了晃袋子,说,“我们还要再逛一会儿呢。”
陈挽不知道这个“一会儿”是一直逛到商场关门,组团过来购物的游客和代购大批地从扶梯上下来,人流一下多了起来。
陈挽立马走到赵声阁的外侧,赵声阁问:“怎么?”
“您走里面,”陈挽为他隔着人流,“别让他们撞到。”
赵声阁看了他片刻,说:“过来,你也别让他们撞到。”
人太多了,即使再怎么护着,也会被挤到,陈挽皱着眉隔开从后面拥上来推到赵声阁的人,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会显出几分阴冷。
赵声阁观察片刻,温声说:“我没事,走吧。”
两人一起挤着出了大厦,空间才阒然开阔起来。
陈挽要回公司拿自己的车,赵声阁把他送到太子段西。
十一点的园区依旧灯火通明,赵声阁停了车,陈挽恋恋地背过手偷偷摸了下驾驶座皮革。
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道:“谢谢赵先生,我就先——”
陈挽顿了下,低下头,再按了一下,安全带也没能解开。
赵声阁侧过头来,看着他。
陈挽有些尴尬,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因为这实在很像一些电视上演的俗烂戏码,他发誓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可安全带确实没有反应。
赵声阁欣赏了几秒,没有直接倾身过去看,留足余地,绅士地询问他的意见:“要帮忙吗?”
但陈挽已经很快镇定下来,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帮助:“没关系,我自己再试一下。”
他不想和赵声阁靠得距离太近,尤其在这种狭小昏暗的密闭空间里,他实在很难控制自己的理智和行为。
陈挽不想吓到赵声阁,更不愿意在他面前发病。
赵声阁挑了挑眉,等了他一会儿,陈挽还是没有解开。
忽然,赵声阁按了下中控的开关。
“咔哒”,安全带解开了。
“……”陈挽讶然,第一次知道原来私订的座驾是可以在从中控加密安全带的。
也许当价格昂贵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赵声阁倒是很坦荡,一只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同声锁,我忘了。”
“噢。”陈挽点点头,不疑有他,下了车,弯下腰,从车窗跟他道谢道别。
赵声阁单手扶着方向盘,侧着身体,在夜色里显得很英俊,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目光却很专注:“陈挽,再见。”
陈挽突然觉得今天不像公事往来,像他梦中的某一帧。
不过现在要醒了。
陈挽很珍惜地弯了眼睛说:“赵先生,再见,”
赵声阁皱了下眉,他不太喜欢陈挽这个笑容,好像在用那双笑眼拼命地记下什么,又像是在夜色中告别,所以他当机立断地叫住他:“陈挽。”
陈挽停下来。
他提醒道:“签合同在下周。”
下周还要再见面的。
“好的,”街边晚灯映在在陈挽眸心,他微笑说,“赵生,再会。”
正式签合同那日陈挽并没有带那副红宝石袖扣和领带夹。
后来赵声阁发现,其实无论什么场合,陈挽都没有戴过。
合同是四方一起签的,沈谭两家只注资,不参与运营,因此到会的除了赵声阁、徐之盈和陈挽,还有一位工程师方谏,赵声阁在剑桥的同学,博后,是本次项目的总工,带领着一个实验室团队。
四人分坐于会议室的四方,气氛比较正式严肃,各人轮流签字,交换合同,手续完毕,徐之盈热情地对陈挽伸出手:“陈先生,合作伙伴是你,我真的很高兴,发自内心地。”
项目虽然是徐家和明隆一起瓜分,但徐家股权太少,决策权基本掌握在赵声阁手里,没想到对方选了陈挽,是个意外之喜。
陈挽笑着同她握手。
赵声阁阖上文件夹,宣布:“会议结束。”
陈挽便放开了徐之盈的手,又去和方谏握了下。
四个人里,赵声阁和徐之盈都是甲方,大老板小老板,方谏算是第三方,只有陈挽是乙方,向上社交要搞好,平行社交不能忘。
方谏没有徐之盈那么热情,人也比较恃才傲物,少白头显得很严肃,一板一眼,作为某国际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和海洋工程方面的大拿,是海市为数不多敢跟赵声阁呛声的人。
他不管你什么背景多少身价多大项目,反正不能违背他的科学原则。
方谏人虽较为古板固执,但对待研发高度热情,由于项目的保密系统级别很高,他创建了加密的群聊空间,直接将其余三人都拉进来,每天在里面发布工程方案思路和一些艰深晦涩的理论支撑,有时是外语文献,有时是结构图表,雷
打不动,洋洋洒洒。
后面一般紧跟着一大片沉默而尴尬的空白和寂静。
两位日理万机的甲方都不大搭理他。
不过徐之盈比较会做人,开始的时候还偶尔敷于场面回复几句,后来由于内容越发高深,已如看天书,她就是想硬捧也插不进话了,便只剩陈挽还坚持捧场。
陈挽不好意思让大佬独自在群里唱独角戏,所以即便有些看不懂的也会去大概了解一下,然后回复。
何况,他负责的板块是和对方有交叉地带的,随着项目的推进,交涉也越来越多。

第41章 忠君之事
久而久之,方谏便觉得,陈挽和那两个从头发丝到鞋尖都是铜臭味的资本家不一样,对方是懂他的学术成果和科研精神的,对他的态度改变了很多,甚至在想到什么绝佳的思路时也不管是夜里一点还是凌晨四点,就在群里直接@陈挽。
赵声阁从来不在群里发言,但每当方谏发了什么新消息,要报告什么事项,讨论什么新方案,他就直接去戳陈挽。
陈挽好像永远在线,只肖对方一个“?”就马上兢兢业业当起赵声阁专属的、随叫随应的私人翻译AI。
明隆当然也有专门的技术组,赵声阁更多是把控项目的总体进程,协调各方统筹全局,但陈挽看他真的很重视,便尽量把方谏的方案讲得深入浅出。
“赵先生,方博依据的原理大概就是这样,冬季洋流是一个不可控变量,我们尽量在十一月之前定下来。”
“嗯。”
“好,那哪里有疑问可以随时找我。”
“打扰你吗?”
陈挽责任心很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赵声阁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陈挽。”
陈挽的手紧了紧。
“我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甲方。”
“……”
赵声阁善解人意道:“忙的时候可以不回我。”他从来不要求陈挽时时即刻回应他。
但陈挽是事事有回应的人。
开始语音是因为赵声阁不习惯低效率的交流方式,以目前他和赵声阁的聊天频率,隐隐有赶超他和卓智轩之势。
赵声阁的通话申请像他本人一样气场强大,一声一声催促着猝不及防的陈挽。
在陈挽的社交认知里,好像只有关系特别熟特别好的人之间才会随时语音通话。
陈挽心里疑惑,声音听起来很妥当:“赵先生。”
“陈挽。”赵声阁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语音忽然静下来,传递着彼此的呼吸声,时而同频,时而错开,赵声阁的气息很低,平稳,可陈挽觉得有什么沿着无形的电流烧到了他的脑子里,但赵声阁还是不说话,他只好说:“赵先生,我先给你说一下海油隧道支架的合力结构吧。”
“说。”赵声阁声音低低地,磁性很强。
陈挽勉强集中注意力,正正经经开始为甲方解说,讲到一半,赵声阁说:“陈挽,有人叫你。”
陈挽说得太认真了,自己都没注意,回头一看,说:“噢,是我同事,到饭点了。”
“嗯,那先吃饭。”
陈挽说:“没关系,我们先把这部分讨论完吧,还是您要先去吃饭?”
赵声阁说:“你去吃饭,下午再说。”
陈挽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意思是下午还可以再打语音吗,他马上说:“好。”
赵声阁说:“我下午有两个会议,分别是两点四十到三点二十,五点到六点,晚上没有安排。”
“?”陈挽没能即刻反应过来。
赵声阁没听到他的回复,挺公事公办地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陈挽不知怎么,也开始报备起自己的行程:“我两点半要去一趟证券大楼,大概半个钟,然后三点十五分和团队的小朋友再敲一遍图稿,大概四十分钟我会传到我们的群组里,四点半有个客户过来,一个钟差不多能结束,然后就没事了。”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未免说得也太详细了,为了显得自己专业一些,他飞快在脑中画时间轴,补充:“那我们的重合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到四点半之间,还有五点半之后。”
“嗯,等我电话。”
陈挽保持着专业的态度说:“好的,赵先生。”并且把下意识想重复的那句“我等你电话”咽了下去。
挂了电话,陈挽发了会儿呆,心理处于一种很复杂的状态。
当然是高兴的,能和赵声阁说上话,但也有疑惑和突然被馅饼砸中的茫然。
他从来没想过能和赵声阁有这样密切、高频的联系,虽然说的都是公事。
他们的对话基本上由大段的洋流运动规律理论、树状图和经济数据点线构成,多的一句闲聊都很难找到,更不可能有什么早安晚安之类的温馨话语。
就算有一天陈挽的手机不小心丢失,捡到的人也只会认为这是两个关系不熟、客套话一堆的工作狂同事或上下属。
但陈挽好像患上了手机翻查症,隔不了多久就要去确认一下有没有对方新发来的消息,他希望对方的任何一个疑问都得到最快最完尽的解答。
新的一周,宝莉湾项目接到了环保协会关于海洋污染指标的自检建议书。
方谏非常气愤,直接在群里表示:“我能保证模型的数据都是国际标准,环保机构一群门外汉外行人指点内行人。”
“……”徐之盈说,“他们出了自己的新规,如果不按要求整改合格,下一步就是发黄牌警示,会延误工期。”
方谏直接说:“没有什么好改的,他们的新规标准才不合理。”
“……”天才总是有点脾气的,这个群平时全靠陈挽起一个缓和与桥梁的作用,他细致浏览了建议书标出的违规提示,解围道,“这个不难,有几个数据优化一下,从商业效益和技术可操作性两方面协调效率和环保的平衡是可以做到的,复盘这部分我来做吧,不需要太长时间。”
徐之盈就着他的台阶下:“那我这边再叫人去公关一下。”
赵声阁等他们都说完了才提了几个问题,会议结束后,他说:“陈挽留一下。”
方谏脾气硬,气性大,赵声阁觉得和一个还在情绪上的人对话效率很低,遇到问题他喜欢直面病灶,快速解决,而不去在任何与解决问题无益的事情上消耗情绪。
赵声阁说了自己的看法。
“赵先生,我不是很赞成直接就更换仪器。”陈挽和赵声阁也不是每一次观点都相同,都会直说,“海上环境本来就不稳定,监测变量不统一会赞成更大的误差。”
赵声阁指出:“建议书上有指定期限,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陈挽有理有据:“但是可能后患无穷。”并说,“其实也有办法让他们不那么死规矩。”说完陈挽又有点后悔,他不想让赵声阁觉得他会很多投机取巧的旁门左道。
赵声阁挑了挑眉,没说认不认同,让他先下线休息。
陈挽估计自己下线后,赵声阁还会继续工作,也许就是一个通宵,不过他也没有劝,他自己也要加班。
之后一段时间,为达到环保协会的指标,方谏这边出具了新型的复合型建模,语音通话基本都说不明白,效率太低,陈挽和赵声阁的公事交流就越来越多变成视频会议。
如此,陈挽便像是得到一张近距离观察赵声阁本人的参观券,虽然这样会把赵声阁形容得像个什么地球珍稀动物,但在陈挽这里,这样比喻并不为过。
参观票券全球得此一张,权限包括但不限于工作上的互动环节,要非常幸运才可以拥有。
比如赵声阁在视频会议完毕忘记挂断摄像头,陈挽就可以看到赵声阁工作。
如果这是直播,他可以打钱,陈挽可以看一整天,并一定是榜一。
不过这是免费的,所以他只看了一会儿就假装发现自己没下线然后把摄像头关掉。
每周方谏发布新数据,两个人会连线讨论。
赵声阁和陈挽也不是经常说话,耳机传出纸业翻动和鼠标点击的声音。
陈挽偶尔可以听到他跟秘书说“茶太浓”或者是“先不吃”。
有一次视频会议,陈挽太专注,一抬头就是赵声阁那张放大的英俊的脸,对方正垂眼看着他,两个人都离摄像头太近,这样比在现实中还叫人心悸。
陈挽面不改色地退后一些,然后询问:“赵先生,是不是有哪里需要我解释的?”
赵声阁就会问他一些问题。
陈挽像个小偷一样贪婪地用头脑精准记录赵声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无意流露的习惯,但一次也没有越过界。
也从来不主动和赵声阁闲聊,不借此嘘寒问暖,每次都严肃正经得像是给上司做远程汇报。
大概是自幼生长于狼环虎伺的陈家,受人欺凌惯了,便天生慕强,陈挽觉得男人在工作的某些时刻,比在床上更性感。
赵声阁对工作近乎机器般的严苛精确,骨子里渗透的强势和野心,是明隆能在他掌权五年之内市值涨幅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原因。
赵声阁当然不是完美的,陈挽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对方在很多时候也会展露出本性里的专断、掌控欲,和许多……有些奇怪的要求。
比如在一次开视频会议时,赵声阁问陈挽:“你介意我录屏吗,以便过后能回听复查。”
正式的视频会议都会留下存本的,算是一个会议记录,因此陈挽没有异议,他只是在想,如果赵声阁提前告知他的话,他或许会穿得稍微更正式一点,而不是现在身上这件过于家居的针织衫,因为今天是周末,他没有出门的打算。
再比如,赵声阁在工作狂这一方面很有些只许州官放火的专断。
方谏的模型是和他哥大的学生一起搭建,由于时差,视频会议经常昼夜颠倒,赵声阁自己可以像机器一样无间隙运转,但不是很喜欢陈挽连轴熬夜。
“陈挽,去睡觉。”
如果陈挽被发现在答应了去睡觉的时间内上线,赵声阁就会晾着他,不怎么搭理他,问也不回话,让陈挽挠心挠肺。
视频会议的时候,赵声阁似乎喜欢陈挽坐到某几个固定的位置和方位。
如果是在家里,赵声阁喜欢他去到那间光照最好的书房。
如果在公司,赵声阁好像就比较喜欢他坐在宽敞的书桌前,不可以背光。
“陈挽,太远,我看不见你。”
陈挽便朝镜头坐近一些,希望对方不要介意他昨晚熬夜的黑眼圈。
“陈挽,你那边的灯很暗。”
但屏幕里赵声阁自己却坐得很远,虽然这样可以让陈挽看到他是在哪里,但陈挽还是希望他能坐近一些看清他的脸。
但赵声阁一直靠在椅背上,远远地看着他,没有靠近的意思。
陈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陈挽,音量调大。”
“或者你凑近说话。”
“……哦好。”
每每这种时刻,陈挽心里都会升起很诡异的感觉,难以形容。
陈挽自认为是自己在认真观察、捕捉和记录赵声阁身上的每一种习惯、特质,但他似乎忘记,如果赵声阁不愿意让人察觉的东西,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无人能窥察分毫。
陈挽也忘记了,一个人在凝视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被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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