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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洛李维斯回信(清明谷雨)


赵声阁静了两秒才说:“没有,你继续。”
陈挽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低声音说:“赵先生,身体重要。”
近来换季,流感来势汹汹,科想不少员工都陆续请了病假,就连合伙人学长韩进也不幸中招,基本就靠陈挽一个人在撑。
韩进怕陈挽也倒了,去吊了几天针就又来上班了,回来后说最近医院门诊人满为患。
陈挽抬手看了下腕表:“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先休息,立体图我会尽快整理一份报告出来——”
赵声阁说:“没关系,我没事。”
“……”陈挽觉得他语气也比平时轻,称不上虚弱,但也没有平常那般沉厚有力,担忧道:“赵先生,有没有量体温,吃过药了吗?”
说完又觉得语气太急切,缓了气息补充道:“最近是流感季,很多人生病,还是要慎重一些,感冒早期不注意拖久了不容易好。”
赵声阁说是吗。
陈挽说是的,他觉得赵声阁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便又问得更细一些:“您现在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发热,喉咙痛。”
“不知道有没有烧起来,”陈挽皱起眉,“您先量一下体温,如果温度高的话,要吃退烧药,家里应该有常备的药吧。”
“好像过期了,”赵声阁说,“没事,先处理工作。”
陈挽皱起眉,没顺着他的话说,而是问:“能麻烦司机送一下么?”
“请病假了。”
陈挽一句“那我给你送过去吧”脱口而出之前生生止住了。
赵声阁的行踪住址一向都是严格保密的,他要这么问,太僭越了。
好似在旁敲侧击对方的住址,想要趁虚而入。
最近他和赵声阁是熟悉了一些,但也还没有熟到知晓对方住址半夜去送药的程度,恐怕就连卓智轩应该也不能随意地去赵声阁家里。
陈挽又凭什么。
一颗心被理智和顾虑纠缠拉扯,既担忧赵声阁的身体,又怕自己显得居心叵测被拒绝。
陈挽少有这么不干脆利落的时候,这几秒就显得格外漫长,电流里的气息慢慢沉淡下来。
因为犹豫就是一种拒绝。
而陈挽犹豫的时间太久,很难不让人误会。
沉默无形,但很锋利。
直至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哎,陈生,快回来,深水炸弹上了喔。”
是刚刚卓智轩邀请来他们那一桌喝酒的女孩子,她们是玩乐队的,跟卓智轩很有话聊。
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加敏感,赵声阁静了两秒,在电话里说:“你先忙吧,我挂了。”
陈挽一怔,叫了一声赵先生,不过赵声阁应该是没有听到,电话响起了忙音。
赵声阁觉得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真正疼痛起来的,但仍然坚持回到了书房里工作,独自在这个孤独的夜晚完成了群里那数百页文档的阅读。
赵声阁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他不喜欢勉强人,为难人,尤其是陈挽,也自诩性格还算冷静自持。
但也许真的是流感病毒太凶猛,让人容易变得神经脆弱,头脑不清,总是做出一些高估自己的错误的分析。
赵声阁从小就什么都有,但是想要的,几乎都不会得到,可能,以后也不会拥有。
一个性格强悍的人,心性里最后一点未被抹杀的脆弱和任性不小心露出来时,如果没有被接住,那几乎就等于永久性地被尘封和磨灭了。
电话挂断很久,陈挽还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动不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药却没有带在身边。
他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有些事情,就是当下那么一瞬的意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能想尽自己的心意,又想保全分寸和体面。
自以为滴水不漏百无一失,其实畏首畏尾,捉襟见肘。
陈挽对自己感到失望,也有些厌弃。
对不起,他在心里小声地说,不知道是对谁说,可能是对生病的赵声阁说,也可能是对曾经那个是真的一腔真心想要好好对待赵声阁的陈挽说。
他没做到,他很差劲。
“你干嘛去了?”卓智轩端详他的脸色。
陈挽回来后,喝了一些酒。
“喂,”卓智轩出手制止:“怎么了。”
陈挽抹了把脸,收起情绪,说:“没事。”
卓智轩夺过他手上的酒,皱着眉,严肃道:“说。”
陈挽喉咙滚了滚,如实告知。
“赵声阁性子本来就怪,搞不懂他很正常啊,不过,”卓智轩说,“你好像确实陷入了一个误区。”
“什么。”
“就是,怎么说,”卓智轩虽然做人没有陈挽玲珑,但怎么说在情场上那也比死吊在一棵树上的陈挽强一些的,“你觉不觉得你有点矫枉过正了?”
陈挽低声说:“你不懂。”
卓智轩拍拍他的肩:“懂,我怎么不懂,暗恋嘛,就是走钢索、过悬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么多年的,他又不是不知道陈挽是怎么过来的:“想要对他好,又不敢对他好,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把很多事情都放大了,其实在别人看来,那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通社交。”
陈挽垂下眼:“是吗?”
“你要是实在害怕,那就拿我来参照嘛,比如上次,假设是我在牌桌上说我要赢,你会帮我吗?”
“会。”
“那再上上次,如果是我在鹰池遇到麻烦,你会不会掩护我?”
“会。”这没什么好说的。
“再往前,一起吃饭,我烟盒落在酒店,你会不会亲手交给我?”
“会。”
“你喜欢我吗?”
“……”
卓智轩两手一摊:“那不就完了?你怕什么?”
“陈挽,你太小心了,”卓智轩没暗恋过谁,但丝毫不影响指点江山:“你那么在意、那么谨慎的桩桩件件在别人眼里其实就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社交礼仪,你的一举一动没有一桩一件越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你不说,我都看不出你还喜欢他。”
“……”
他很懂的样子:“暗恋不就是越大方就藏得越久。”
“……”
“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拿普通朋友的相处去衡量嘛,就不说我们两个的交情,要是今晚是谭又明说他不舒服一个人在家,你刚好在外头,顺道问一句要不要拿个药,那怎么了?那太正常了,你不问,才不是你,不是陈挽。”
陈挽一怔,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正正砸中。
放在平时,就算是个普通合作方,陈挽都会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客气地关心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但到了赵声阁,却因他的心虚顾忌,只得到犹豫冷淡的几秒沉默。
从某种程度来说,陈挽对待赵声阁竟然比不上一个普通朋友。
陈挽后知后觉地感到痛心和自责。
他的一颗心和所有的爱都是为赵声阁准备的,但本是最该被偏爱的人却得到的最少。
这不公平,本末倒置。
赵声阁不一定需要陈挽的嘘寒问暖和买药送医,赵声阁什么都有,赵声阁可以拒绝,但陈挽不应该沉默,这是一种表态,一份关心。
这严重违背他的初衷和意志,陈挽希望赵声阁觉得自己是被关心着的,希望赵声阁生病时不是孤独的,希望赵声阁能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陈挽觉得懊悔,下定决心以后改正,但不知是否还有可弥补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在阁看来,就是挽忙着和女生在十里红场潇洒,和自己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沈宗年抵达明隆时,是赵声阁在病中连续工作的第七个小时。
夜里醒来后睡意完全褪去,赵声阁没有再吃药,很多时候,对他来说,工作比药物有用。
因为司机也遇上流感,这些天赵声阁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
桌面上堆积了许多文件夹,是赵声阁批好的,分门别类,即便是带病加班,也依旧高效,有条不紊。
烟灰缸堆了不少烟头,爆珠里浓烈的柑橘气味已变得辛辣。
沈宗年从他的脸色,看不出昨晚在他发送照片后发生了什么,赵声阁的情绪永远平稳沉静。
沈宗年把窗户打开,让新鲜空气涌进来,然后自助倒了杯茶,没有多问别的事情。
赵声阁直接说公事,两个都是言简意赅废话不多一句的人,效率很高。
途中赵声阁咳了数声,不得不停下说话,手握成拳掩着唇,皱眉的样子显得有些痛苦。
沈宗年问:“又生病了?”
赵声阁的身体从小就非常矛盾诡异,有时候体魄凶悍,有时候体质很脆弱。
凶悍在游泳、射击和马术考试和比赛中经常考出令对手怀疑人生的记录,脆弱在几乎每次流感季他都踊跃参与,胃痛是家常便饭。
沈宗年觉得是他对自己身体太不上心的缘故,吃饭是,睡眠也是,AI都需要定期开启修护程序,但赵声阁的生活里貌似没有这个环节,他像一架高速运转永不停息的工作机器。
赵声阁的声音比昨天在电话里更沉哑:“没有。”
手机亮起,他拿起来看一会儿,回复后放了回去。
后来屏幕陆续又亮了好几次,不过赵声阁没有再理会,沈宗年觉得后半程他的效率低了一些,像AI程序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故障,看起来是完好的,运行的,但哪里坏掉了,或许只有他自己本人知道。
“我找谭又明探探口风?”
卓智轩也不是每天都不干正事,今天来这边的证券交易中心办事,就顺便找陈挽吃饭。
“不用。”陈挽放下被按得发烫的手机,表情有些严肃。
卓智轩看到,对话框里,赵声阁就公事上的问题给予了详尽回复。
因为陈挽将方谏复杂繁琐的模型拆解成较为容易理解的数据和文字呈阅,看得出来是花了功夫的。
赵声阁表示了感谢,言辞得体,字里行间,毫无芥蒂。
都是成年人,谁也不会将私人情绪与工作挂钩。
不过对于陈挽关心问候他的身体状况,则是一笔带过。
至于陈挽询问赵声阁司机是否复工,如果还没有,自己刚好要到证券大厦办事,可以坐他的车。
赵声阁也只回了简单的:【不用了,谢谢。】
几个字,陈挽也看了很久。
昨晚陈挽试图给赵声阁回了电话,不知道赵声阁是睡了还是在工作,抑或出于其他的原因,没有接到。
由于时间太晚,陈挽顾虑打扰病人的休息,就没有再打第二遍。
而是在今天一早上信息询问赵声阁的身体和病情,并将群里需要赵声阁批示的事项简化处理,以期减少工作量。
工作上的事,赵声阁都认真回复了,一 一批注,有礼有节。
但关于自身状况,没有多提。
陈挽无从得知对方后来是否真的发起烧来,喉咙和头痛有否减缓,而现在又是否严重,有否好转。
陈挽只能捧着手机,把一句“不用了,谢谢”读很久。
卓智轩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
赵声阁讲话永远那么省字,别人基本无法揣测,他不知道陈挽是怎么理解的,只看见他咬着烟,垂下阴郁的眼,在对话框里发了一句【好的,那您先忙,保重身体。】
卓智轩:“……”
陈挽将烟按灭,当机立断私聊了谭又明,问:“谭少上次说想打保龄球,最近还有兴趣吗,之前翻修的那个球馆最近重新开业了。”
他说如果谭少感兴趣的话,他可以去安排。
当然,他会预留足够的时间等待生病的人痊愈。
陈挽几乎没有过主动提议过组局,只有在少爷们要办什么的时候领任务,安排妥当。
可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一直如同一根刺梗在喉咙里。
陈挽不会认为赵声阁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生气了,对方挂电话的语气都是礼貌的,除了回信息的时间比平日长些许,工作上也一如既往耐心。
但他也分明察觉,有无名的东西在悄然流逝。
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明明都还没有拥有,就已经在失去。
只是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催促着他要坚定,要给予,要落落大方付诸心意。
谭又明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呼陈挽贴心,沈宗年最近忙,他也没怎么能出去,打保龄球好歹是有益身心健康的体育锻炼,对方不该再有阻止的理由。
谭又明呼朋唤友,大家都很给面子,响应很快,除了赵声阁。
赵声阁极少在群里说话,仿佛一个假号。
直到出发的前一天,陈挽都不确定赵声阁会不会同行。
他提前预定了荷里的球馆,几辆车同时从海岛出发,驶过明珠大桥,颇具气势。
陈挽能认出卓智轩的卡宴,谭又明沈宗年的林肯,秦兆霆的宾利,但其中有一辆他没见过的路虎。
开得快而稳,路迹笔直,漂移流畅,飞速移动,仿佛要直直穿过明珠大桥驶入蔚蓝天际。
陈挽不错眼跟着,心里期望自己有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他不一定要追得上那辆路虎,但他不能再困囿于原地。
荷里的球馆是新开的,傍山临海,门口立着一个巨型保龄球瓶模型,四面落地窗,可以看到海面和青碧芳草地。
会员制,人不多,陈挽没有包场,只是买断了部分球道,这便是他比旁人的心细之处——少爷们不喜欢热闹,但也不喜欢太冷清,人不能多也不能少,就看怎么把握这个度了。
赵声阁前几日即使生病也上班,但还是堆积了一些工作,电话很多,因此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
其实他今天没有打算要来,但谭又明给他打了许多次电话,并说有重要的事要说。
还讽刺他身体那么差应该加强锻炼。
“……”
赵声阁走过来跟大家点了个头,目光经过陈挽时,也一视同仁地点了头,与其他人无异。
蒋应站得最近,顺道和他交谈,陈挽一直找不到跟赵声阁打招呼的机会,只得先去找球馆经理打点。
等他进入更衣室,已经没有什么人,放好东西关上柜门,赵声阁正在整理物品,陈挽走过去,看着他,说:“赵先生。”
赵声阁在戴护腕,听到陈挽叫他,抬起眼,点点头。
不疏离,也不热络。
陈挽径直走上前,看他单手给另一只手戴护腕不算太顺手,问:“需要帮忙吗?”
赵声阁自己扯好护腕:“没事,不用。”
陈挽就这么站着,也不走,腰背挺得很直,一副耐心专心等人的姿态。
赵声阁通情达理地说:“你好了就先过去吧,等一下我关门。”
陈挽摇摇头,面色平静但执拗地说:“没事,我等您一起。”
没等赵声阁拒绝,陈挽就主动问起:“赵先生,您的感冒好了么?”
赵声阁不甚在意回答:“应该好了吧。”其实声音还夹着一点哑。
陈挽手紧了紧,觉得赵声阁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一直有种不上心的随意,想了想,他问:“您想喝点蜂蜜水吗?”
经理来和他说就差赵声阁还没有点饮品,vip都有专属服务,点好单后由工作人员送到赛道上,他们这样的身份,经理更是重点关注,生怕哪一个细节怠慢,他不会直接去跟那群少爷说话,都是通过陈挽打点对接。
赵声阁整理好私人物品都准备走了,就说:“不用了。”
陈挽也随着往外走:“不会很甜,可以试一试,对喉咙好,喝完挺舒服的。”
赵声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沉静无波,心里却闪过很多东西。
到底是怎么样呢。
近不得,也赶不走。
就那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吗。
凭什么。
气氛微妙,气流涌动,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但又变了些什么。
谁都没有提起那天那通电话,也看似毫无龃龉,点头寒暄,与往常无异,实则心照不宣,又各自不得其解。
陈挽非常非常认真地注视着赵声阁,眼睛很黑,平静中含着一种堪称为真挚的固执,大方坦然地接受赵声阁的审视。
普通朋友法则替代暗恋法则成为新的衡量标尺和行为准则。
陈挽可以对朋友关怀病情吗,可以等朋友一起走吗,可以为生病的朋友点一杯润喉的蜂蜜水吗。
既然都可以,那为什么不可以给赵声阁。
界限之内,陈挽要给赵声阁很多,最多。
赵声阁不想要的话,扔掉也可以,但陈挽还是想给。
赵声阁看了他一会儿,觉得陈挽似乎和从前有些许细微的差别,是恭谦的,但没有那么温顺柔软了,掀掉那层不真实的社交微笑之后,整个人于无声平静中露出某些真实的锋芒。
赵声阁无法具体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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