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王爷!蛮夷皇帝已经破开重围了!”
士兵赶来报信,黑衣人啧了一声,挪开眼睛,目光中有被打扰的不悦。
他的军没有做到困住蛮夷人一天一夜。
“罢了,传本王令……!”
一道光弧贴着黑衣人的鬓角划过,直直钉入身后墙壁三寸深度,在场所有人都几乎吓得面色惨白,他们完全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从他们面前掠过,等反应过来时,等待他们的是第二波不得不直面的震慑。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上一刻还在远处的蛮夷皇帝,他竟然弃了大军,独自率先登上来!
单身深入敌营,这个本该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比冲动与愚蠢的举动,在元彻这里,仿佛都是云烟。
他不是来谈论兵家战术大展身手的,他只是来为自己的大军破开障碍的。
下一刻,劈头盖脸的杀意袭来,元彻不想废话,站稳后便翻手将重弓挂回背上,手中的长刀沉重锋利,没有人会傻到用自己的肉\体凡躯去接受这股力量,黑衣人被逼得连退数步,咬着他脚步咄咄逼近的武器在四下留下无数刀痕,让周边举着弩的护卫们不敢胡乱下手。
一时间,以元彻和黑衣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五尺之内难以靠近的低压圈。
元彻已经完全杀开了,一切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是挡路的烂石头,他一甩刀身,直直地指向黑衣人。
“齐王,滚开!”
黑衣人齐王脸上的面具在元彻引起的轩然大波中毁掉了一半,再也无遮挡作用,他干脆一把扯下,看到元彻的脸后,眯了眯眼:“原来你就是蛮夷皇帝。”
“朕他\妈是你祖宗!”元彻跨步飞身过去一刀劈下,齐王就地一滚,靠着矫健的身手侃侃躲开攻击,数十位齐兵立马集结,搭上弩\箭冲元彻的方向扣下扳机,逼得元彻也不得不退几步,两人终于从厮杀中拉开了距离,
元彻身型高大,好处是力量爆发迅速,缺点便是像个活靶子,齐兵欲抓住机会抢回战势,刚以最快的速度将第二支弩\箭搭上,一阵比人不知粗了多少倍的喘息声涌来。
齐兵们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们也终于知道,为何昔日肆虐的黄巾贼仅三日就全数剿灭。
一头,两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无数野兽的爪子扣在了城墙岩壁上。
天色阴暗,狼群们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暗的绿光,现下本就在冬季,对上着幽绿的眼,刺骨寒冷更像是从人体体内自内而外滋生出来,冻住了他们的四肢,
底下北境人全数压境!
鬼戎军来了!
严格来讲,齐军更加适应在中原这种较为平坦的地形,他们所接受的排兵布阵和战术学习,都将他们的优势放大。
但饶是再大的优势,在绝对力量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只军队,打不过的。
“沈之屿是本王看好的谋臣,但每次、每次都是你来碍眼,你可真是阴魂不散。”齐王的额角不知何时被打破了,留下血来,他站在重重齐兵之后抹了一把,“蛮夷人,滚回你的北方去,中原不是你可以呆的地方,李家的江山,李家的一切,外族一分一毫都别想沾染。”
“谁给你的自信?”元彻森然道,“你们这些姓李的真有趣,总觉得天生别人就该为你们转圈。”
“本王和那几位愚蠢的皇兄可不一样,他们被娇养惯了,要臣子是因为需要支撑,供奉着他们坐享其成衣食无忧。但本王早在多年前就看到了大楚的败落,本王也会聚集天下之贤能,会给大楚换血,本王才是正统,你的出现,只是一个污点和插曲!”
“蛮夷人!你们就是一群牲畜!不会有治国之能!”
“你要搜罗天下谋臣,却又要用臣子的命去为你的大计赴死,为了阻挡朕全然不顾齐兵伤亡,这就是你的治国之道?你和李瞻和李亥又有什么差别?”元彻声音沉又稳,“齐王,你从没当过帝王,这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齐王听罢,大笑一声:“蛮夷人,你简直天真到了极致,竟然把你们北方部落中落后的想法带到中原来。”
“中原君臣永远都是利益分享,往着那位置攀爬的过程本就极其残忍,死在半路上有什么值得可惜?本王给他们名利,他们成为本王的工具。”齐王道,“看着吧,你以为沈之屿是真的在帮你吗,不,本王远比你了解他,他之所以能成为所有人都向往的谋臣,除了聪明以外,是因为他永远冷漠,他永远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会毫不客气地踹开对他而言没有用的人,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等他明白过来,定会自己乖乖来本王这里。”
元彻眼皮重重一跳。
两人互戳痛处,交锋彻底达到一个极端。
而就在这时,一阵浓浓的黑烟从礼王府位置的上空腾空而起。
“本王目的已经达到,今天就不再奉陪了,蛮夷人,允许你再得意一阵。”在他们的交锋之中。齐军悄声布置好了撤退的路线,齐王攀着绳索滑下城墙。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狼群们欲追上去,元彻却横刀拦阻了他们,目光紧紧看着盯着前方的一个移动的小黑点。
兀颜背着魏喜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在登上城墙的最后一步差点失力,被元彻提着一把拧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
“陛下!”兀颜看到元彻的那一刻就噗通一声双膝跪下,“有人散播谣言,丞相大人一气之下炸了礼王府,属下在来的路上还听见了第二次爆炸\声,您快去救他吧!”
孔衍秋回头,看见李瞻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捡起一只断臂手中的刀,浑身发抖地刀尖指着自己:“告诉本王出口在哪儿!不然本王杀了你!”
李瞻在第一次爆炸前晕了过去,只记得赵阔死了,沈之屿指出眼前这个看上起本该文文静静的人竟然是潜藏在幕后的黑手,想要借着赵阔来吞噬自己的权利,然后便是轰的一声,眼前就黑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将孔衍秋当做了眼前局场面的制造者。
孔衍秋有些惊奇。
“不准动!”李瞻又喝了一声,见他不说话,哆哆嗦嗦地瞥到了沈之屿还在一旁站着,“沈大人,你要是不想死就去找出口。”
“大人!?”
沈之屿捂着左臂,身上细细密密伤口被热浪和越来越浓的烟烘烤着,听到他的话,只是抬起头来,表情淡漠如水。
“哈哈哈哈……”孔衍秋全然不在乎自己面前这把刀,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戏谑心思作祟,还故意加了敬称,“王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确实是想把你从礼王的位置上踹下去,但想要杀你毁掉礼王政权的,可是丞相大人呐。”
李瞻不敢相信,他看向沈之屿。
沈之屿没有反驳。
“为,为什么?”李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烟呛到了,眼睛有些发红,发问的声线中带着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一起把蛮夷皇帝赶出去,你还帮本王将民力……”
李瞻越说越生气:“你说啊!本王做错了什么?你非得杀本王!”
孔衍秋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
沈之屿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想闭上眼睛等待烈火焚烧过来,带着秘密同他们三人一起永远埋在礼王府下,但李瞻的声音尖而吵,从耳蜗传进大脑内,对他而言简直比凌迟还要难受。
“礼国……”实在忍不了了,沈之屿启齿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他顿了顿,重新道,“礼国的社稷,本就不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我来帮他解释吧。”孔衍秋笑道,“沈之屿想说,他只是借你的手将礼国民力生计抬高,至始至终,都不是为了你。”
李瞻:“那能为了什么?李亥吗,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来了,赵阔死前说过,沈之屿和蛮夷皇帝才是结盟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被两个人同时背叛!
“不需要你做错事。”沈之屿淡声道,“你得封礼王十多年,却毫无作为,眼睁睁地看着礼国百姓懒惰成性,吃着往日里的残羹剩饭,这本身就是一种错。”
“你胡说!”李瞻吼道,“这都是本王应该得的!礼国地大物博就是本王这辈子应该有的福气!本王比这些贱民出生好!”
“在其位谋其职。”沈之屿一哂,“礼王,退一万步讲,你当真没有动过上位的念头?”
如同落入深潭的石子,李瞻安静下来,牙齿紧咬,长时间举着刀的手力气渐渐落下,他自嘲地笑了笑。
短暂的沉默出现。
有过,又怎么样?
但凡是一位宗室子弟都该有过吧。
李瞻出现了片刻的分心,下一刻,沈之屿和孔衍秋同时行动,孔衍秋站立的位置离礼王更加近一些,抢先一步扣住礼王的手,他并不去抢刀,而是直接带着礼王反手将刀对向自己的喉咙!动作没有半丝迟疑!
这种不留余力地刀下去血水是飞\射而出的,溅到了地面,刀身,墙上,以及沈之屿的身上,沈之屿看见孔衍秋松开手,李瞻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条火舌忽然舔出来,卷过了头顶上的横木,优质的木头一下子燃烧起来。
紧接着,帘子,帷帐,这些极易燃烧的物品率先起了火。
大火终于过来了。
孔衍秋弹开身上掉落的木屑,啧了一声,扯过了李瞻手里的刀,厉声道:“沈之屿!为了一个蛮夷人的秘密死在这里,你真的甘心吗?你就不怕我家大人看不到我,直接定下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个结果?”
暖色的火光像孩子一样跳跃着,将沈之屿的脸色衬得多了几分气色,朱砂痣鲜红明亮,他抬头看向孔衍秋,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怕?”
“这样大的火势,国都外面都会看见,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人来救你,哪怕增派人来查看情况都没有,说明你们之间也没有多少信任和关心,既然如此,我也敢堵你若是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回去,他一定会胡乱猜测,比如你是不是已经叛变……了。”
叛变了。
这三个无意提到的字刚一脱口,沈之屿脑袋里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月余来一直让他回忆不起的零碎画面忽然有了蛛丝马迹。
“沈之屿!你还有脸说叛变!”孔衍秋似乎对这三个字的反应也极大,高声喝道,“你才是最大的叛徒!齐王殿下可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见了你!”
大楚确实有一位齐王。
可齐王不是很早就封王去往藩国了吗?自己哪儿有机会背叛他?
不,或许困扰他的不是齐王,而是藏在齐王那段记忆后的另外一位……
大火好像落了下去,日月星辰停了下来,然后疯狂地往后退,褪色的画面重新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模糊的人脸逐渐拨开云雾
最终停在一个夏季某日的午时。
“阿屿。”还是皇子的齐王低头躲在课本后面,食指和中指点在课桌上,装作两条腿往外走,同时低声道,“待会儿我们出宫去捉鱼玩好不好?”
炎热的夏季配上假日和冰凉的河水,五颜六色的鱼儿在脚边蹿来蹿去,滑溜溜的,是孩子们最爱的玩耍方式,皇子们整日关在高墙里面摇头晃脑地读书背课,一个头都快背得两个大,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偷偷溜出宫。
“这还不简单。”小齐王李灼嘿嘿笑了两声,“今天是伴读回家的日子,很多大人的马车都来了,我们就扮做你们的小厮,跟你们一起上马车,等玩够了,我们就趁禁军换岗的时候再回来。”
众多皇子听了都眼睛放光,眼巴巴地盯着沈之屿。
“好阿屿,没问题的,我父皇最放心你。”李灼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只需要父皇问你的时候你点点头就好,若是实在出了事你就推我身上好不好,保证你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十岁的沈之屿奈何不过:“那别玩太久了。”
“好嘞!”
李灼这一声太大,惊动了上坐的先生,老先生睁开小憩的眼睛,见这群骂不得打不得的小祖宗都还在,一个也没少,拨了拨嘴边的胡子,继续午睡。
下了学,孩子们就像脱弦而出的箭,在乡野尽情撒欢,只需要“嗖”地一声就下就能蹿到几尺开外。
时光如梭,悠闲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当太阳要西沉时,有一个胖胖的小孩饕口馋舌,提议说:“听说今晚街上有灯会,我们要不不回去了,去看看民间灯会都有什么好玩的?”
坐在岸边的沈之屿抬起头,这明显和之前约好的不一样,这晴天大白日的河边没有危险,但若是人潮挤挤的夜里,潜伏的人可就太多了,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此次也没有带护卫。
小胖子说完便将目光投向李灼,在这群皇子中,虽然看上去最像大人的是沈之屿,但实际年龄和话语权最大的,还是前者。
李灼膝盖以下的两条裤腿全是湿的,他也很想玩,犹豫地看着沈之屿:“阿屿,左右都出来了,机会难得,要不就……”
“不行!”小沈之屿站起来,打断他道,“殿下,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私下还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伴读拨了面子,李灼有些过于不去,他哼了一声,拉下脸来:“你怎么跟个老夫子一样,今天我们就要玩,怎么了?”
小沈之屿退后一步,心知自己在太阳落山之前是带不回去这群人了,与其等出了事,不如先行认错,让大人们过来。
小沈之屿刚转过身,方才说话那位胖子忽然出现在身后,夕阳光从远斜方向照射过来,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沈之屿。
“你是不是要去告状?”
话毕,小胖子猛地一推!
“噗通!”
小沈之屿回过神来的时候,冰凉的河水已经扑面而来,顺着口鼻灌进身体里,这河水靠近岸边处并不深,但小胖子力气大,沈之屿运气也极差,在落下去的瞬间一个激流卷了过来,暗流底下更是水流紊乱,把他带去了深处。
岸上的小孩子们只是看着他哈哈大笑着。
小胖子很是得意,叉着腰:“看你还怎么告状!”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察觉不对,朝李灼问道:“殿下,沈之屿会游泳吗?怎么这么久都还不起来?”
“啊?”李灼被问得一愣,紧接着冷汗忽然打湿了背上的衣服,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殿下!”一位姑娘尖叫道,“沈之屿溺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声音望去,只见水面上已经不见沈之屿的半分影子!
这群皇子和少爷们只会惊呼喧哗,临到阵前连腿都不敢迈一步,有人逐渐将目标专向李灼,毕竟他是带头的那一位。
河风吹过,李灼觉得本是凉爽的两条腿冷得发颤,就算是会水的人,在水下救人也有一定的危险,更别说过去了这些时间,沈之屿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我,别看我,你们怎么不去救……”
时间刻不容缓,每一丝犹豫和每一句的推脱都是屠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男孩毫不犹豫冲了出来,跳进了河里!
沈之屿绝望到了极致,孤身在冰凉的水中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头顶的光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暗……
小男孩第一次没能在水下找到沈之屿,他浮上水面大吸一口气,同时观察水流的方向,再一次闷头潜入!
第三次!
直到第四次!
沈之屿猛地睁开双眼,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虽然那双手并不大,但力气并不比一个正常成年男人小多少,在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就奋不顾身地带着他往上游!
那一刻,吞噬他的无边黑暗与孤寂迅速退下,水面的波光粼粼条越来越大。
破水而出!
后来,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除了卧病在床的沈之屿和救下他的小男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挨了板子,外加闭门思过三个月。
整个回忆在这里停止,日月星辰重新顺流回来,礼王府的大火带着热浪滚滚趟过。
如今的沈之屿喘出一口大气。
那个小男孩是谁?
在孔衍秋看来,他只是忽然愣住了须臾,然后整个人神色严肃起来,不像是装的。
“怎么?”孔衍秋将手中的剑了一圈,狐疑道,“难道你真的忘了?”
沈之屿努力捕捉着那张幼小又坚定的脸,他觉得很熟悉,就差最后一层薄膜,他就可以窥探对方的真面目了,他并不想在死前留下什么遗憾。
“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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