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越过了穆于,脚步迟缓但不凝滞,没有下午需要穆于时刻扶着的窘态。
从一开始,这点扭伤对周颂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是他大惊小怪,是他想要负责。
就算是烂掉的蛋糕,也是穆于辛辛苦苦买回来的,他确实不想去。
关上套房门,穆于将蛋糕拎到餐桌前,沉默了一会,还是打开包装盒,取出勺子,轻轻勺了一口放进嘴里。
“好甜。”
他不喜欢甜食,从来都只是周颂臣喜欢。
腹中空荡荡的,虽然将整个蛋糕吃完, 仍似有个无法填补的大洞,灌入冬夜冷风。
空中滑板的介绍源于百度百科,用自己语言整合一下。
其中降落雪山之颠在滑雪而下的灵感,也源于百度百科中对于空中滑板的内容。
围棋礼仪源于百度、知乎相关搜索,其中对弈礼仪,中国棋手以端坐为主,下棋时,人身板挺直,认真端坐,目不斜视。(因为多处博文引用,已经不知出处),仍然是用自己语言整合一下。
围棋打谱:是一种围棋训练方法,就是按照棋谱,对名师曾经的棋局进行复盘,将下棋顺序重新在棋盘上摆出。
他收拾好蛋糕盒,起身去洗了个澡。
沐浴后他面朝着酒店的偌大镜子,认真刷牙,镜子里的他头发濡湿,眉眼冷静。
穆于用极快的速度,就收拾好心情。他出浴室后径直走向榻榻米,再次捡起尚未完成的打谱。
棋子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清脆声响,似舒适和缓的白噪音,逐渐令他沉浸其中。
周颂臣什么时候才回来,和那个女生究竟发展的如何,穆于没有问,也尽量不去想。
他只是一如既往遵循着严格的生活作息,到点就上床睡觉,只在套房的小客厅留了盏灯。
合上双眼,黑暗汹涌而来,他转身抱住怀里的抱枕,轻轻吁了口气。
穆心兰工作繁忙,留在度假村的时间也不多。
在尝遍滨市的美食后,他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寒暑假时,穆于通常都会寻一个不错的兼职,打工挣学费。
社长听闻穆于在找兼职时,特意打来电话,问穆于是否有兴趣,来棋馆教小朋友。
棋馆不止开了棋室,还开设了围棋教学课程。
穆于虽然入门围棋多年,仍不认为自己有教导他人的能力。
社长劝道:“只是让你上围棋启蒙课,教他们怎么入门就行。何况你实力怎么就不行了,不要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全盘否认自己。”
“而且我打听过了,全国大学生联赛上打败你的那位选手,人家是业余7段!你输给他不丢人!”
围棋段位分为业余级和国家级两种,要想获得业余7段,必须参加全国性围棋比赛,并获得冠军。而他们国家业余围棋最高也就到8段,还是近两年改制才加上的,以前最高就是7段。
业余7段来参加全国大学生比赛,这跟游戏主播去新手区炸鱼有什么区别?
穆于说:“可是教小孩也需要围棋教师资格证吧。”
社长回:“我们这里没这么严,有段位证就好了,我记得你是业余5段吧。”
在穆于高二时,穆心兰了解一些高校会开展围棋特招。每年都有选拔赛,前几名可以降分录取。
因此那段时间穆心兰陪着穆于参加了不少比赛,将段位冲上了5段,考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
可惜刚考上没多久,教育局就出台了相关政策,各大高校取消了围棋特招。
“虽然是有这个证没错……”穆于迟疑道。
社长:“就这么说定了,等过完年你就来棋馆面试,不过你放心,面试很简单的,以你的水平绝对可以。”
穆于:“可是……”
社长:“啊!我妈叫我过去包饺子了,对了穆于,新年快乐!”
男生爽朗的声音在话筒那头传来,让穆于会心一笑,没再拒绝:“谢谢你,陈路。”
陈路:“怎么这么认真喊我名字,怪不适应的。”
围棋社所有人对陈路的称呼,要么是社长,要么喊他鹿鹿。
因为社长个子不高,又生得一张可爱娃娃脸。
穆于实在喊不出鹿鹿,从来都只喊社长,连备注都是社长。
陈路性格外向热情,对围棋社里所有人都很好。
穆于入社较晚,性格内向,直至前段时间大学生联赛,才跟陈路熟络些许。
穆于:“因为你帮了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陈路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开学的时候请我吃饭就行!”
挂了电话后,穆于心情变得很不错。
这份好心情在晚上吃年夜饭时,逐渐回落,跌落谷底。
他们住的小区隔音不算好,窗外不时传来热闹声响,有小朋友放炮,楼上邻居电视机里在放春晚,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不断传来。
外面越热闹,越显得穆家冷清。
穆心兰工作很忙,每一年的年夜饭都是在酒楼定的餐。
长方桌上,他和穆心兰对面而坐,除却餐具的碰撞的动静,没有交谈声响。
用餐过半,穆心兰夹一块蟹肉放到了穆于碗里:“你现在都大三了,有什么打算?”
穆于对蟹过敏,不过不严重,只是会起轻微的疹子。
这件事周颂臣都知道,但穆心兰不知道。
穆于放下筷子,垂着眼皮道:“我年后找了份兼职,去棋馆教小朋友。”
穆心兰眉头一皱:“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你大四有什么打算,是继续读书考研,还是考公?不过你一个成大毕业的,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还是专心准备考公吧。”
虽然穆心兰问的是有什么打算,但实际上她只给了穆于一个选择。
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穆于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其实我觉得当个围棋老师,继续下棋也不错……”
哐啷——!
是穆心兰摔了手里的筷子:“你学围棋多少年了,要是真有这方面的天赋,早就拿到国家级段位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业余,你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
穆于难堪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穆心兰最恨他这个窝囊样:“我再问你一遍,考不考公?”
穆于努力抬起脸:“妈妈,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就被重重的一耳光扇偏过去。
穆心兰撑着桌子,愤怒地直喘气:“进房间!”说完她转身回到卧室。
其实穆于很害怕,无论是反抗穆心兰的安排,还是当下这种时刻。
他清楚知道他接下来将面临什么,会是什么步骤。
他迈动着僵硬的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地等待着。
穆心兰很快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电线,两端截断面露出尖锐的金属丝。
“衣服脱了。”穆心兰没有表情道。
穆于求饶般看着母亲:“妈妈,我错了。”
一如既往,他的求饶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穆心兰狠戾的一鞭已经抽了过来。
电线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尖锐的疼让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继而火辣痛感传遍全身。
穆于知道,再继续抵抗下去,只会让穆心兰越发失控。
他伸手解开了厚厚的冬衣,露出里面单薄的短袖。
下一鞭紧接而来,电线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声响,狠狠打在穆于身上。
穆心兰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怒气、不满、怨恨。
是的,怨恨。
尤其是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生父,那个毁了穆心兰一辈子的男人。
穆于是穆心兰不得不咽下的恶果。
鞭打不知过了多久,穆于小时候会哭,长大以后,反而不轻易落泪。
他只是尽力地蜷缩着自己,保护着所有脆弱的部位。
好疼,无论多少次,依然好疼。
直至穆心兰打累了,上了年纪后,她的体力也变差了许多。
她冷眼看着穆于衣服上斑驳的血迹,还未说话,就听到门铃声响。
穆心兰深吸一口气,将电线转了几圈,攥在手里,转身出去开门。
隔着走廊和客厅,穆于隐约能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周颂臣。
周颂臣在跟穆心兰对话,穆于只能勉强听清了几个字眼,周颂臣是过来送年夜菜的。
不一会脚步声往房间来了,穆于听到穆心兰在说:“小臣,阿于他现在不方便。”
周颂臣:“那我明天再来。”
穆心兰谢过他,很快关了门。
随着关门声,穆于在地上颤抖了下,闭上眼静静等待母亲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穆心兰并未回到房里,好像是公司有什么急事要她去一趟,她接到一个电话后便匆匆离家,急得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穆于说一声。
穆于再次听到外头的关门声,过了会儿才从地上踉跄着起身。
背上的伤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泛起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他试图要弯腰去够床底的医药箱,外头门铃这时再次响了起来。
又是谁?
穆于忍痛挪到门口,一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分钟前才来过的周颂臣。
一见是他,穆于没有说任何话,转身便缓缓往自己卧室走。
而周颂臣也由此将他背后的惨状一览无余。
他反手关上门,跟着穆于一道进了卧室,声线冷淡,好似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才会这样发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房间里开了一盏书桌灯,借着昏黄的光线,周颂臣看到穆于背上晕开的血痕。
穆于虚弱地笑了笑:“没什么,她想让我考公,我不愿意。”
周颂臣闻言嗤笑了声,走到床边,熟练地从床底下拉出他留在这儿的医药箱。
按着医药箱,他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穆于:“你自己脱?”
穆于费力地抬起手,胳膊牵扯到背上的伤处,让他抽了口冷气。
他磨磨蹭蹭地,衣服怎么也脱不下来,周颂臣等得不耐:“行了,别动。”
他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给穆于脱下衣服,动作快狠准,只让穆于疼了一瞬。
背上痕迹暴露在周颂臣眼底,纵使这些年见惯了,也让他眉心抽动了一瞬。
穆于忍着疼痛,身体不自觉前倾,缓缓闭上眼。
他听见医药箱开合声音,闻到碘伏棉签被掰开传来的味道,感受药水落在伤处的刺痛。
穆于咬牙忍住了所有丢人的动静,只是抬手攥住了周颂臣的衣角,汗湿掌心。
周颂臣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种能够麻痹感知的香气,渐渐的,穆于甚至感觉到没那么痛了。
而周颂臣已经熟练地处理好他的伤口,从医药箱里找出止疼药,喂了他一颗。
他让穆于趴在了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边,说着风凉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什么脾气,你老惹她干什么?明知道会被打还要把脸凑上去,这不是……犯贱吗?”
穆于听到最后三个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我只是觉得,我大了,可以跟她讲道理了。”
周颂臣更不屑了:“用讲道理就想把人讲服。有这种想法,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穆于不认同他,但又说不过他,便只好岔开话题。
“你今晚吃了什么?”他侧着脸问。
周颂臣言简意赅:“鱼,给你家也送了一盘。”
穆于笑了:“阿姨厨艺一直都很好,可惜只能明天再吃了。”
周颂臣的影子被光送到了他枕边,他将指尖落在那点影子上,轻轻抚摸。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穆于轻声问。
周颂臣仍背对着他:“你管我。”
止痛药的效果逐渐生效时,穆于听到了窗外的钟声,零点已到,新的一年来临了。
“新年快乐。”他轻声对周颂臣道。
“被打成这样还快乐,你傻啊。”
热闹的喧哗中,周颂臣的声音如此清晰。
这是穆于第一次觉得,过得很好很好的年。
穆于缓缓闭上眼。
“嗯,我就是傻。”
这一夜穆于睡得不好,身上的疼痛让他浑浑噩噩,不断在碎片般的噩梦中徘徊。
梦里恍惚回到十岁那年,他们刚搬到新家没有多久。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惹恼了穆心兰,大概是由于他那无可救药的成绩。
十岁的穆于苍白瘦弱,跪在地上小声哭泣着,浑身上下都是肿胀的条状瘀青。
穆心兰拎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竹篾,冰冷地命令着他:“滚进去!”
穆于哭得脸都红了,害怕地摇了摇头,穆心兰大发雷霆,抓着他的领口,几乎是将他一路在地上拖拽着,扯到了房间的衣柜前:“进去!”
穆于不敢反抗,他抽泣着撑起身体,艰难地爬进了衣柜,双手抱膝,将脸埋在双臂间。
棕色的双门衣柜不算大,哪怕穆于已经足够瘦小,在里面也只能蜷缩起身体。
很快衣柜门被关上,穆心兰将衣柜门用绳索捆紧。
最后一丝光线被柜门吞没,他听见了穆心兰用力摔上门的动静,以及在一片静谧中,他越来越大的心跳声。
黑暗逐渐将空气吞噬殆尽,四周坚硬的柜面像是蚕食他的怪口,将他嚼得支离破碎。
就好像这世界上,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疼痛引起眩晕与耳鸣中,他再也忍不住害怕,放声哭泣,不断敲打着柜壁。
谁能够救救他,不管谁都好,救救他!
不知哭了多久,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响在身侧。
穆于被吓了一跳,哭泣哽在喉咙,噎得开始打嗝。
“别哭了!”一道熟悉又不耐的声音从柜门那头传来。
穆于立即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前日才在电梯里同对方打招呼,得来这人一声“丑八怪”。
周颂臣的厌恶那样明显,穆于只是不聪明,不是傻,自然不会再腆着脸往人跟前凑。
“你怎么过来的?”穆于擦掉脸上的眼泪,小声说。
周颂臣生气道:“你说呢?吵了快一个小时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穆于下意识道:“对不起。”
周颂臣啧了一声:“这衣柜上的结绑得也太死了,你房间里有没有剪刀?”
穆于吸了吸鼻子:“没有。”
周颂臣抱怨道:“烦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穆于还是听到对方在费力地解开捆在衣柜上的绳索。
穆于曾看过一本有关希腊神话的书,书里写,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阿波罗手里盗走火种,送给人类,给人间带来了光明。
从此,人类不会在冬夜里感到寒冷,不惧于夜晚的黑暗,不用再像野兽那样茹毛饮血,拥有了真正的文明。
衣柜门被拉开的瞬间,应该是没有太大声音的,可穆于心中依然迸发出轰然巨响。
他打开了门,也带来了光。
光里的周颂臣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近乎本能地,穆于直接扑了上去。
周颂臣往后躲,不仅没躲开,被穆于抱了个满怀。
搂着怀里哭得浑身是汗的身体,周颂臣满脸嫌弃,指尖拎着穆于的后领:“你够了!”
穆于才不管,他只是死死地抱住了周颂臣。
后来穆于才发现,他和周颂臣的房间相邻,窗子之间只隔了一臂之距,要想翻过来还是很容易。
虽然如此,但楼层很高,穆于觉得周颂臣还是不要这么冒险比较好。
可在下一次被关在衣柜里时,穆于又会不自觉地祈祷周颂臣会过来救他。
而之后的很多次,周颂臣总是会出现,如神兵降临,像普罗米修斯一般。
面对穆心兰的惩罚,穆于不再害怕,因为他有了只属于他的英雄。
穆于在新年的一道晨光中睁开眼,梦醒了。
看着空荡荡的卧室,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刚想起身,就感觉到身体被牵拉出阵阵疼痛,正疼得抽气,就听到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乱动什么?”
穆于猛地转过头,剧烈动作引得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抗议。
周颂臣没睡好,眼眶青黑,眼带血丝,心情相当不爽。他烦闷地瞥了穆于一眼,翻了个身,用被子闷住自己脑袋。
穆于觉得自己可能没救了,他依然觉得这样的周颂臣很可爱。
带着一丝笑意,穆于趴了回去,靠着枕头看着周颂臣的背影,安心睡去。
自新年后,周颂臣就变得很忙,整日不见人影。
穆于也去棋馆参加面试,棋馆老板是陈路的父亲,同他下过一次棋后,又核对了他的证书,满意点头,安排他去给小朋友当启蒙老师。
这是穆于第一次当老师,好在有陈路在旁帮衬,让他学会了怎么去应对小朋友,又如何跟家长们沟通。
短短几日,穆于就觉得自己说的话比这一年的都要多。
不过工作虽然辛苦,但实在有成就感。
为人师者,自当尽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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