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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桂花冰粉)


木惜迟估摸着皇帝已有所醒悟,只消再稍稍一劝,必能回心转意的。于是又继续那日的话,皇帝也不还言。才刚说没几句,魏铨进来禀报说,郑院判在殿外求见。说完还偷偷往木惜迟脸上一瞅,忙又低下头。
木惜迟纳闷儿,便问皇帝是否身上不爽。皇帝避而不答,且不命郑通进来,那光景像是十分想将其轰走。
木惜迟更加疑心,打量别是皇帝患上恶疾,掖着不让他知道。于是急命将郑通请进来。
皇帝不松口,木惜迟又催他。魏铨左右为难,只好站着不动。
还是木惜迟扬声向外喊道:“郑院判,若想保住俸禄,就快快进来说话。”
郑通一听,忙就进来。待行了君臣礼,木惜迟立刻问他禀报何事。
郑通站起身,讪笑道:“不知漆公子在此,下官实属冒昧了。今日并无事可表。日常请脉而已。”
木惜迟哪里肯信,一双晶亮的眸子盯在他身上,“再不说,我将你这一身官服给扒了!”又问他:“是不是圣躬违和?你不要怕,快些说,我替你做主就是了。”
郑通慌忙作揖,答说不是。
木惜迟不断逼问,吓唬他。郑通终是扛不住,支支吾吾面向皇帝启道:“今日文姬娘娘在自己宫中晕倒,传了太医过去一诊……呃……似有胎像……”
“啊?”木惜迟从椅上跳起来,一面又拉着郑通说:“你说什么?”又问:“可瞧准了?”
郑通道:“回公子的话,下官唯恐有误,亲自又请了遍脉,文姬娘娘确实怀了身孕。”
“她也犯不着啊……” 木惜迟还在疑惑文姬莫不是和谁偷做了丑事,可以她的性情,绝干不出来。
忽而又想起这许多天,自己没同皇帝见面……
方才皇帝面上的愧色……
他竟不叫郑通进来回话……
木惜迟猛然想通了关节。
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事凑在一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即便它本身那么不可能。
木惜迟看向上座的皇帝,忽觉心田被一柄钝器刮过,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滋味。
作者有话说:
这里并非咱们陛下意志不坚定,后面会揭晓缘故

木惜迟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那么可要恭贺陛下了,文姬身怀龙裔,实乃邦家之幸。”
座上君王沉默不语。
魏铨已带领宫人避了出去,郑通也瞅空跑了。空荡荡的大殿此刻寂悄无声。
“孤记不清那日是怎么了,”皇帝忽然开口,“只觉浑浑噩噩做了一梦。醒后身边就……就是文姬……”
木惜迟心说这倒好笑起来,文姬既不懂魇镇之术能迷惑人心,又不通药理能混淆心智,她自己又是个弱女子,如何还能强迫了谁去呢。必定是愿意了。
刚想出口,又见皇帝实在沉痛可怜,便不忍心。
“你一定恨孤。”
“这是哪里的话。陛下肯听劝,是好事。”
又是漫长的沉默。
半晌,木惜迟起身作辞。皇帝垂头阖目,但觉连一句款留话语也难以启齿。
木惜迟径自快步走出去,直到了殿外,才忍不住扶在门框上倚着,自觉胸中起伏,眼前发黑,似在背地里让人击了一拳。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只会拣好听的说,做出来的事都够人受的!
白白枉费我一片真心!
一时间屈辱、愤恨、委屈一齐都涌上来,遂发狠与他二人决裂。
文姬怀孕的讯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前朝,那些主张早定国本,鼓动皇帝造娃的大臣们闻之,也就高呼着“主上圣明,国祚永年”,进而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生事的皇后一党,再料不到竟让文姬捷足先登,此刻木已成舟,且又没了借由,也就无可如何了。
且说木惜迟与皇帝冷战数月,心里渐渐消了气,况他认为此事错不在文姬,又念着她弱质蒲柳,皇后恐又去作践,且腹中怀的终究是皇帝的骨肉。故此生气归生气,到底得去探一探才放心。
这日便来探访文姬,一径步入院内,但觉悄静无声。木惜迟只当主仆几个歇晌,蹑手蹑脚走进堂屋一看,文姬端坐正中,见木惜迟来了,也并不起身,倒是贴身一个丫头迎了上来。
“你们几个怎么都不出声,害得我不敢惊动。” 木惜迟一壁笑说,一壁在文姬对面坐下。又大致在屋内略略扫视,察觉临窗案上原本列着的瑶琴玉箫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红绳,一对牛角,又有许多铜钱。
和合术?
莫不是和合二仙来过?
正在疑惑,丫头奉上茶来。木惜迟接过,抿了两口。因见文姬一语不发,怏怏不乐。又因前番已经混熟了,便放下茶盏,附身将耳朵贴在文姬腹部,自己听了一会儿,说道:“诶,孩子在动诶!我都听见声音了。”
又问:“他有多大?”说着用手比划着,“是这么大?还是这么大?”
一旁宫女知道木惜迟与她家主子和睦,便凑趣笑道:“公子别是听岔了,龙胎现在也只有一个核桃那么大罢。”
木惜迟笑着摇手,说道:“不对不对,我明明听见他动了。”
“那是我肚子叫。”文姬忽然道,“我饿了。”
木惜迟闻言一个趔趄,遂起身来,恰与之目光相对,不觉心中漾过一丝怪异。
未免面上露出端倪,木惜迟忙扭头询问一旁侍立的丫头,“怎么,还没用过午饭么?”
丫头笑道:“回公子,午饭已用过了,娘娘现在孕期,一人供给两人,所以食量陡增,容易饿的。”
这个丫头说着,那个丫头已经在传膳了,不多时摆了满满一桌。且皆是荤腥,并无素菜。
怎么跟听说的不一样?别的妇女在孕期都食欲不振,更有那闻不得荤腥的,却怎么文姬是这个路数?
木惜迟正纳闷儿,只见文姬已用箸子掇了块牛肉放入口内,嚼没几下就咽了。
木惜迟眼看着她把一桌菜吃光,忍不住提醒她勿要暴食,还是保养身体为重。
文姬敷衍地点点头,并不以为意。
木惜迟总不见她喜乐,便说道:“我知道你想念陛下,这么着罢,你且好好安胎,我同你保证,陛下今晚就会来看你的。”
文姬抬头看着木惜迟,一双眸子雪亮剔透。半晌绽出一抹甜笑,“那我就等着。”
至晚,木惜迟踱着步来到南书房。魏铨守在门口,一见了木惜迟,如同得了宝贝一般,老远就迎上来,一面随着木惜迟进去,一面说道:“公子可来了,公子不知道这些日子……昨儿四更天我进去伺候,还听见叹气声,已经熬得两颊都陷进去,哎唷唷,您见了就知道了。”
木惜迟脚步不停地进门,恰遇见里头出来几位大臣,见了木惜迟都站住脚颔首一礼,才一起又走远了。
皇帝见着他来,颇有些诧异,意欲说什么,却又实在情怯。
还是木惜迟先开口了,“陛下近来安否?”
“嗯,”皇帝应了一声,抬手命小内监去倒茶。魏铨却已亲自斟了一盏,置在木惜迟跟前。随后便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屋内只剩下两人,静悄悄的,烛火哔驳,灯影狠狠晃了几晃。
木惜迟拣起一柄小银剪子,走到跟前,剔了剔灯花。纤细的身影被各处烛光一映,满屋里乱摇起来。
木惜迟故意慢慢剔着,忽被从背后抱住,险些站不稳扑倒了烛台。接着又被拦腰抱起。
南书房内有寝室,专供皇帝案牍劳乏之际,短时休憩之用。
“陛下……”
皇帝将他放在床上,欺身压上来。
“陛下……”
木惜迟还想闹别扭,但一看到皇帝的双眸,心就软了,也化了。
“好想你,绾儿,你知道么?”
“我还不是一样。”许久之后,木惜迟才说。
“分明扯谎,何曾一样。若绾儿果真同孤一样,早就忍不住要见面,又怎会等到今日。”
木惜迟知道自己被吃的透透的,于是把脑袋扭到一边,不说话。
皇帝在他侧颈吻了一下,木惜迟整个人便忍不住一抖。
魏铨在外守着,一个小内监问道:“师傅,这会子该进去添茶了罢?”
魏铨嗤一声,戳着他脑瓜子道:“小兔崽子,跟了师傅我这许多年,也没个眼力劲儿。咱们陛下正是虎狼之年,这许多天没闻见香,猛地喂到嘴边,一时半会儿能完事儿的?现在进去,可不你疯了!且老实待着听呼唤罢!”
那小内监听毕将脖子一缩,吐吐舌头,果真贴墙根站好,就不敢动了。
屋里二人汗涔涔紧紧贴着,木惜迟用脸颊磨蹭着皇帝肩头被自己咬出来血印子,身子犹在不住地打颤儿。
“呀,我都忘了今儿为什么来了。”
皇帝的手在被子下轻轻捏了他一把,“还能为什么,孤倒是要听听。”
木惜迟支起脑袋问,“眼下什么时辰了?”
皇帝笑道:“管是什么时辰,夜都深了,难道用你打更不成?”
“不对不对,”木惜迟掀被就要下床,被皇帝一把按住。急得他道,“我答应了文姬,今晚要劝陛下到她宫里去。”
闻言,皇帝脸上不禁一僵,“这是什么话?”
“文姬孕期辛苦,思念陛下之心更苦。如若由她悒郁下去,恐伤及腹中胎儿。”
皇帝正因这事与木惜迟隔阂许久,这才刚好了,又被重提起来,心里便不过意,只得道:“她既有腹中胎儿相伴,料必无碍。绾儿独自一人,难道就不想念孤么?”
木惜迟才来时冷冰冰的,现下已被捂化了,哪里舍得放皇帝别处去。于是不过一说,也就丢开了。
翌晨,皇帝自去早朝,木惜迟回长熙殿补眠。
丫头端来清茶,木惜迟漱了口,正要躺下,忽闻外头有人说话,语气慌乱急切,因而木惜迟留意听着。
实则说话的人还在老远的甬路上,长熙殿的宫人们通不曾听见。
“娘娘,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咱们开罪不起。素日咱们还要受人家接济和庇护。如今你去寻他的麻烦。不是掀了自己的青天么!”
另一个宫女道:“娘娘可别糊涂了。不过为了昨儿晚上陛下没来,可这也怨不得绾公子啊。娘娘抓着死理儿不放又是何必呢。他虽应承了,不过尽到心力罢了,难不成捆了陛下给咱们送来。并非他有意耍弄于您……”
木惜迟都听在耳朵里,因而也不睡了,命大开殿门,启户以待。

第145章
说话间,文姬已气势汹汹地来了。长熙殿的宫人们还要向她行礼。谁知文姬三步两步上来,扬起一掌就往木惜迟脸上盖去。
木惜迟往后一闪,避开了。同时伸手迅疾地探向文姬眉心。
这一探,木惜迟也疑惑了。他原本笃定文姬是被邪祟上身,才致使性情大变,方才听见殿外动静已经又信了八、九分。所以才令开门启户相迎,好一击将邪祟除掉。
然而当他探向文姬眉心时,却并未觉出任何妖邪之气,亦且腹中胎动脉脉。那便不是被邪祟上身了。
木惜迟这下拿不准了,迟疑间,文姬又一掌挥来,木惜迟躲避不及,被指甲挠破了脸。地下站着的宫人看傻了,都不敢动。
木惜迟恐一旦厮闹起来,文姬动了胎气,于是任由她打骂侮辱,毫不还口还手,只一味后撤。
一旁兰汀瞠目结舌瞧了这半日,一时猛醒过来,撒开腿就往外跑。
木惜迟知她是要跑去找皇帝来,连忙呵止住。
还是文姬带来的两个丫头跪在地上抱住腿,苦苦劝住了。
文姬去后,木惜迟命下人不许走漏风声,更不许传到皇帝那里去。他自己悄悄把照看文姬母子的御医招来嘱咐两句。于是那御医奉命在诊脉时多留了心。可千诊万诊,皱着眉捋着须,胡须都快薅没了,御医仍是找不到症结所在。只得回来复命说:“孕期心绪波动亦乃常见,又兼仗着子嗣,拿乔撒娇也是有的。只待瓜熟蒂落,自然恢复如初。”
木惜迟知他是查不出缘由,故此拿话搪塞,招招手让他退下了。隔了几日再去看望文姬,见她沉静温婉,便又觉得太医的话大尽情理,果真就是怀孕闹的毛病。
这日天气晴好,又无杂事纠缠,木惜迟陪着皇帝在花园池边垂钓作乐,忽见文姬自那边花堤上走到对岸,向这里遥遥相顾。皇帝就要携木惜迟往别处去,木惜迟却冲文姬招招手,又命个小丫头去请她过来。
及至文姬走到跟前,欠身向皇帝行礼,木惜迟忙挽扶住,笑道:“你已经多辛苦了,就免了这些礼数,陛下也不怪罪的。”又端详一阵,笑道,“孩子长得真快,愈加显怀了。”
文姬也笑笑,眼睛却只凝视着皇帝。
木惜迟便问文姬随行的丫头,“你们娘娘出来多久了。”
丫头答:“少说也有半个时辰,正是该喝安胎药了。”
木惜迟闻言,便邀着皇帝一同送文姬回来寝宫。丫头献上茶,然后才去布置文姬的药。
木惜迟看看皇帝,又看看文姬,心中便有些感慨。忽然想到文姬的这个孩子恐怕将是师父在这六界中唯一的骨血,实乃珍贵无匹,一定要平安降世,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时丫鬟正端来了安胎药,木惜迟忙先要了来,自己用汤匙挑了一点放入口中试了试温热,有毒无毒,验视妥当后,递给文姬。看着她喝下去,又说些闲话,这才作辞回去。
此后数月,木惜迟时时殷勤,常去探望文姬,又作好作歹拉着皇帝一起。文姬十分开怀。
忽一日夜里,人报文姬腹痛不止,期将临盆。木惜迟同着皇帝忙忙来至,只见里里外外人来人往,穿梭不断。
里间已有几个御医施针用药,外堂还有几个正凑在一起说话。
木惜迟便问其中一个道:“文姬情况如何?你们又在商量什么?”
那御医见皇帝来了,忙跪下道:“启禀陛下,文姬娘娘有些难产,臣等正在商议对策。”
木惜迟一听就急得坐不住,催他们快去想辙,别耽误工夫。而后就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内乱转。
一直心煎如油地等到天将明时,听见婴儿一声啼哭,心才稍定。稳婆抱出孩子来,喜得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小皇子。”
木惜迟没等皇帝动作,先就抱过来,只觉软软的一小团,像端着豆腐似的,不敢用力。
还没等仔细瞧瞧孩子眉眼,就听里头惊呼:“不好,娘娘不行了。”
忙又进去看文姬,只见她面色陡转灰败,人已咽了气。
木惜迟不禁由喜转悲,心中惊痛交加。然目今人已故去,只得握着文姬的手出一回神,由着内官们收殓装裹去了。
且说文姬去后,身前居住的寝宫挂了三日白幔,权作治丧。相比之下,前朝却是一派欢腾气象。有人题本,奏请立此子为储君,交由皇后养育。
皇帝则准了前一半,驳了后一半。在孩子满月时赐名立储,布告天下。而自打出生,孩子就一直是木惜迟在抚养。因他落草时正值太阳初升,木惜迟遂给他取个乳名,唤作昱儿。
木惜迟疼爱太子非常,亲自监管乳母饮食,什么时候该喂、奶,什么时候该哄睡,那是分毫不差,日日如斯。
只有一事还不安贴,就是昱儿总爱啼哭,每每要人安抚许久才能好。
这日又不明不白地半夜哭了,木惜迟只得过来抱起他唱道:“孩儿小,孩儿闹,吃不够,长不高……”
兰汀在一旁道:“您总给太子唱这种混不吝的歌谣,仔细真就长不好了。”
木惜迟轻轻摇晃着道:“他才多大一点子,只会啊啊乱哭,懂得什么呢。”
兰汀道:“恐怕孩子有感应的,知道娘没了,所以伤心。”
木惜迟听了这话,想了一回,也觉有理,叹道:“这么一丁点儿个孩子就这样,可见与生俱来的重情重义。又这么难哄,恐怕长大后也是个倔骨头。”
兰汀一面将满室灯烛点亮,一面回头道:“奴婢记得文娘娘身上总戴着枚玉佩,后来也没随着入葬,公子叫人打听打听那玉佩的下落,不如就收了来留给太子,一来做个念想,二来兴许见了娘亲随身的东西,太子就不哭了。”
第二日一早,木惜迟便将此事吩咐下去,到后半晌就寻到了玉佩,拿来给太子放在枕边,果然就止了啼哭。
韶光似箭,转眼小昱儿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木惜迟教了许久,才总算学会了“爹爹”两字,可一见了皇帝,还是吓得不敢出声。
将近学龄时,木惜迟又忙着张罗给他请最好的太傅。这日,太子课毕归来,木惜迟问他学的什么,又拿他读的文章来看。看上面是罪己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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