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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桂花冰粉)


木惜迟登时羞得脸绯红,往后退了几步,佯装地咳了几声,“公子……今日怎么这时回来了?是为取东西么?打发花影哥回来就是了……”
南壑殊原地转了个身儿,背对着他道:“晨起你问我话,我恰为一件事出神,没有听见,疏慢了你。方才想起,回来问问是什么话。”
木惜迟闻言又是一个天旋地转,心中哀苦道,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法,只得哭丧着脸道:“不过是为今日佩什么式样的带钩,向公子讨个示下。今后……今后也不必问了,我已……失手砸碎了一个……”
说毕狠命跪下,将碎玉用一张绢帛捧了举在头顶。
南壑殊托住他手,向那上面看了看,道:“青鸾鸟南飞北归,自古成双恨离别。又有‘镜里孤鸾,睹形感契,慨然悲鸣,哀响中宵,一奋而绝’的典故,恰合了今日之理。”
南壑殊手上稍稍用力,木惜迟若有所感,便迟疑着起身。
南壑殊继续道:“这青玉飞鸾的主人原不是我,且本系一对,原主将其一赠与友人,而后友人殇逝,那一只飞鸾也随之失落。下剩的这只到了我手里,形单影只了许多年。我想他今日得偿所愿了。”
木惜迟懵懂地道:“得偿所愿?他的所愿就是被砸碎?”
南壑殊眼神暗了暗,“许是如此罢。同伴失落,青鸾无类,却只影向谁。”
这时,花影进来回道:“禀主上,桌椅都烧掉了。我来问问还有什么要烧的。”说毕往木惜迟身上直看过去。
木惜迟唬得一缩头,忙向南壑殊身后躲了。
南壑殊道:“不必,你去使苔痕进来收拾屋子,再随我往剑室去。”
花影依言应诺。
这里木惜迟伺候南壑殊盥手吃茶毕,送他出了门。待南壑殊主仆去远了,才一块大石落地,长长抒出一口气。
今日一劫,就这样轻易化解了,可是再想不到的!木惜迟还犹自不敢相信,直等到苔痕奉命进来拾掇,便向他道:“苔痕大哥,我来帮你。”
苔痕笑道:“这里且不用你。才刚花影在院中烧东西,就堆在飞电眼跟前儿,把个驹子唬傻了,以为主上对他上火刑呢,哭得不行,木公子,你快劝劝去。”
木惜迟忙跑到院里,见飞电怔怔看着那一撮犹冒着青烟的灰烬,便过去站在他身侧,也看着那灰烬道:“嗯,烧的这样干净,正可做花肥了。”
飞电闻言浑身一颤,鼻孔里哼哧哼哧喷出白汽。后者撑不住,笑向他道:“这桌椅烧便烧了,你又何必作惊弓之态。”
飞电道:“木公子,你见主人挑别的马了么?”
木惜迟摇摇头,“没有啊。”
飞电:“那别的坐骑呢?”
木惜迟道:“没有呢,别多想,你主子很念旧情。”
飞电道:“是啊,我虽蠢笨,可这一点我却是明白的。只是主人从没这么罚过我。”
木惜迟笑道:“看来你主子待你极好。我问问你,除了你主子不算外,你这背上还有过别个不曾?”
飞电想了想,点点头道:“有的。”
木惜迟忙问:“谁啊?”
飞电道:“公子你啊。”
木惜迟正中下怀,得意一笑道:“还有别人么?”
飞电仍旧点点头:“有的。”
木惜迟便不悦,问:“是谁?”
飞电道:“张材那老头儿。”
木惜迟面色放缓,“喔,我当是谁哩。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他了。除了张材呢,还有么?”
飞电点头:“有的。”
木惜迟又是一紧:“谁?”
飞电道:“我也不知道名字,谁要给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取名字呢。”
木惜迟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偷栖在马背上的那些鸟儿,暗笑他果然是个呆驹子。说的都是些什么傻话。
木惜迟笑道:“除了鸟儿、蝶儿、萤儿、蜂儿这些都不算外,就没有别个了罢?”
飞电道:“嗯,没了。”
木惜迟正要好笑,飞电眨眨眼道:“除了小白姑娘,就真的没别个了。”
木惜迟:“……”
木惜迟气得咬牙,“说话大喘气也不怕憋死!这还罢了,再你方才怎么不说,尽拣些没要紧的来搪塞。故意的罢!”
飞电忙摆头,“公子你问话,飞电不敢搪塞。你问我背上还有过别个 不曾,我便有一个说一个,排名不分先后的。”
木惜迟:“……”
“飞电。”
“公子?”
“你好好跪着罢!不撺掇你主子另择坐骑,是我最后的仁慈。”
说毕,木惜迟进了屋,狠巴巴地甩上了门。
到了晚间,苔痕送来一床衾被,笑道:“木公子,这是主上命我交给你的。”

第67章
木惜迟一看那衾被,心里已明白,又听苔痕如此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身抱出自己的衾被,递给苔痕道:“既这样,请苔痕大哥替我转交给公子。”
苔痕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正是主上也命向你讨来,我这里正犯愁,不知如何开口。嘿嘿,我倒疑惑,这衾被也是交换得的,是什么缘故呢?”
木惜迟无可对答,向苔痕道:“公子要就寝了么?我这就去伺候着。”
苔痕忙道:“主上交待说,今日你辛苦了,不必过去,早些安歇罢。”
苔痕走后,木惜迟呆呆站了片刻,便一头扎进被子里,“好香!好香!好香!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过了会儿又头顶着被子,舞龙舞狮一般地满床乱跳乱滚,疯了一阵儿,这才蒙着头静静躺下来。
心里想着,为什么不让我去伺候呢,难道他回来不想看见我么?得寻个什么由头,去看一眼他才好。
正想着,忽然闻得一声咳嗽,木惜迟浑身一个激灵,掀被一瞧,南壑殊竟立在床边,浅浅含笑望着自己。
木惜迟既惊且喜,不知说什么,也便笑嘻嘻看着南壑殊。
两相对望了半晌,木惜迟先败下阵来,把头低了。南壑殊对着屋子巡视一圈,从桌上拣了个小小的茶盏,自己倒了杯茶,一气饮了。指腹在杯沿上摩挲半圈,又默默站了会儿,便袖了那茶盏一径去了。
来也悄然,去也无话。
这里木惜迟愣怔地瞧着他背影,恍然若失的。就如同那人并非顺手拿了自己的一个杯盏,竟是连魂儿也牵走了似的。
次晨,花影特特来交待,说不必去伺候。苔痕后面又送来一叠衣裳,展开一看,竟都是南壑殊穿旧的,只是身量改短了。
苔痕窘迫道:“是主上命我送来的。”说毕无比严肃地看着木惜迟,踌躇道:“木公子,你若果真艰难,我有些干净新衣,可以接济你。今日送来的这些,虽是主上的,自比我的衣裳尊贵百倍,到底是旧衣,并且……”
木惜迟忙问:“并且怎样?”
苔痕四下一望,悄声道:“木公子,我私下同你说,你别告诉主上去。昨夜主上翻出这些衣裳来,每过一盏茶时就换一身,穿过的衣裳就攒在那里,还不许我拿去浆洗。直闹了一宿。我尚疑惑,转过天来,就命我将这些衣裳统统比照你的身量改短了给你送来……”
苔痕:“你哪里得罪了主上了。”
木惜迟红着脸,“我并没得罪公子。”
苔痕皱着眉道:“我也说主上不是那样促狭人,更犯不着捉弄你。”自己寻思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长长地“喔——”了一声。木惜迟被他唬了一跳,懵懵地问:“怎么了?”
苔痕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是主上主张省俭,这是做给我们看哩!让花影和我仿效着你,拣主上的旧衣穿!”说毕盯着木惜迟手上的衣裳,两眼放光。木惜迟立刻搂得紧紧的,就怕苔痕来夺。
这时花影却自外面进来,口里笑说:“也不照照自己,你也配穿主上的旧衣!”
一面说,一面来至木惜迟跟前,笑道:“小木头,主上已去了剑室,特差我回来看你。我倒疑惑起来,心想你一般不过也是两只眼睛, 一张嘴,又不比别个多出什么,又不比往日少些什么。为什么要来看你。无奈不敢不从命,只得来了。此刻既看见了你,也要回去复命了。顺手将这个呆子领了去,省得闹得你心烦。”
说毕又冷下面目对着苔痕道:“苔痕,你是驴。你和那个飞电,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对儿兄弟!”
苔痕犹不解,还要说什么,被花影连推带搡地赶了出去。
到了晚间,听见南壑殊下了职,那边房门刚一阖上,木惜迟便端起早已备下的茶盘,来至南壑殊屋门前。月光下,只见他通身雪白,正是穿着南壑殊送他的衣裳。
才刚要扣门,忽而又住了手。心里盘算一回,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翘。说道:“司南将军雅赐,小仙可否有幸一会?”
屋内语带笑意,回道:“仙子神机,何以逡巡不前?”
木惜迟推门而入,跪下将茶盏送至南壑殊桌案之上。南壑殊自他进来便一直看着他,又看到他身上的衣裳,便笑而不语。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默然间,亥时已过,木惜迟便起身服侍南壑殊歇下。
木惜迟站在南壑殊前头,一式一样的衣裳,对面而立,除去身高体量的区分,竟像是镜里镜外一个人似的。
许是察觉了这一点,木惜迟也觉好笑,脸上便有些作烧。
胡乱给南壑殊漱了口,便丢下他,转身移开了灯影,又去炷香,回头一看,南壑殊也不动,只管看着他。便上去将他按坐在榻上,又跪下替他褪靴。起身不由分说地放了帘幔。
两手握着脸,噔噔噔一径跑走了。
展眼除夕在迩。木惜迟许久不去晨课,这日却不得不去。因着是今岁最后一课,接下来便是休沐。苏幕便有好大一篇话要发表,任谁都不得告假。
木惜迟一早来至慎室,才刚一落座,苏哲便凑上来,对着他上瞧下瞧。
苏哲嘿嘿笑道:“木头,你穿这一身儿,我远远瞧见,还当是二公子来了。”
木惜迟也不睬他。
苏哲道:“木头,你还恨我呢?”
木惜迟:“……”
苏哲又赔笑道:“横竖我说的没错罢,二公子并不曾罚你,可见他对你青眼有加,与我们旁人都不同。”
如今人前提起南壑殊,木惜迟心里总忍不住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熨帖来。但这也不算什么,苏哲这狗东西哪怕说一车呢!公子嘱咐过了,要离这狗远一点!
“都止静,止静!”
上首苏幕已将镇纸当作惊堂木敲了十多下。
室内终于安静了。
见木惜迟毫不松动,苏哲只得悻悻地归了座。
苏幕在席上纳了纳手,摆足了谱儿,自管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起来。底下一干弟子不是东倒西歪,就是挤眉弄眼,都无心在这上头。
忽然一名侍儿红光满面地跑进来,见到苏幕,便后退一步,给作了个揖,笑容可掬道:“夫子莫怪,启明殿来了好些人,都是在座众位的亲眷,来接各家少主子回乡团聚。尊主命我来请公子们殿上见礼。”
此言一出,通屋子的人都按捺不住,登时沸腾起来,左顾右盼地叽叽呱呱个不住。有个年岁小的弟子最恋家的,哆哆嗦嗦向苏幕告了罪,也不管允不允,便飞奔出了慎室,直往启明殿去了。
有了这个起头儿的,余下众人更了不得了,都胡乱应承苏幕几句,登时呼喇喇一阵烟散尽。
不过片刻工夫,慎室内余者只有三两人而已。木惜迟先前已收到家中来信,告知今岁不会接他家去,便不作念想,正慢悠悠、怅怅然起身离席,就听见一声沙哑的咳嗽,看过去时,见苏幕正立着眼睛盯住他。
木惜迟还未做出反应,苏幕倒先说话了。只听他阴阳怪气地道:“今日怎么启动大驾,肯来老夫这慎室赏光?原料定是拣了高枝儿飞了,才把你兴得这样。怎么着,原来是给假主子当真奴才去了。”
木惜迟本就怏怏不乐,听闻此言,面上不禁一阵儿红,一阵儿白。
见他气怯,苏幕愈发赶上来,遂将案几一拍,喝道:“二公子每每推说你病了,不能来上课。老夫却听见你日日在东华宫顽笑浪荡,无法无天。老夫今日倒要领教领教你究竟几斤几两!”
作者有话说:
某殊:春天来了,求偶的时节到了,我要拼命散发荷尔蒙,我要拿大顶,撸大铁,散发体香迷死媳妇。(bushi

第68章
木惜迟心说,他莫不是要盘考我?可我并没有准备。思忖间,苏幕已起身离座,往他这边过来。
木惜迟见他眼睛微微眯着,目露凶光,牙关似乎也紧咬着,便下意识便往后退去,只听得苏幕狠狠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连尊主的恩典也敢驳回,只怕你有今日,无明日……”
一壁说,一壁就袖中取出戒鞭,照木惜迟脸面下死命霹下。
木惜迟本神思恍惚,更不料这苏幕如此不管不顾,丧心病狂。这一来便不及运功,只得抬起手臂胡乱抵挡。
忽的一柄银光闪烁的短刃横刺里窜出,在当空疾旋。那戒鞭才一被触及,便如水蛇般不由自主地卷在其上。随后只听“啪”的一声,戒鞭被斩至数截儿,如碎木般散落一地。
苏幕大惊失色,往窗外一望,但见紫光一闪,犹未看清,后背已狠狠着了一下,身不由己向前扑去,直直趴在地上,呼痛不止。
这里一个紫衣少年将短刃收至鞘内,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别个,正是花影。
花影笑得够了,便将眉毛一竖,向苏幕道:“夫子教训学生,本是常情,只是不该牵三带四,说出些不知高低尊卑的混账话来。你当这些话传进少主耳朵里,你还有没有明日了?”
苏幕遭此大辱,本不欲干休,待看清来人,不欲干休却也只得干休。花影是天界神族,他连一根手指头也碰不得。
于是吞声下气地道:“少主何等尊贵,老夫不敢造次,我说的是那……是那二……”
“放肆!”不等他说完,花影便喝住,“二公子同少主系兄弟手足,不分彼此。你对二公子不敬,即是对少主不敬。对少主不敬,即是对我不敬,对我天族不敬!你胆敢对天族不敬?”
苏幕登时唬得冷汗淋漓,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足足说了十来句“不敢”,又跪下叩首不迭。花影见他如此不堪模样,嫌恶不了,蹙眉掩鼻道:“好臭一张嘴,倒熏着我。还不快远远地去!”
那苏幕如蒙了大赦,连忙爬起来,一跛一跛地去了。
这里木惜迟毫发无损地在一旁看了半日戏,嘴角好歹勾了勾。花影走过来对他道:“你也不必垂头丧气,自有主上惦着你。这不,算准了苏幕那老东西作死,主上便不放心,他自己不能亲至,又差了我过来看看。”
木惜迟便问:“公子今日在哪儿?还是在剑室么?”
花影笑道:“哪里是剑室,自然在启明殿里接待四方来客。今日这场合,他父子三人少一个都断乎使不得。等晚些时候还有多少大事,更有的忙了。因此才不得闲……”
花影一面说,木惜迟一面随了他出了慎室,逶迤往启明殿来。
这一路行来,只见无念境中各处上下均焕然一新,虽不似人间张灯结彩,但各色装扮却也十分应景。他久不出东华宫,今日一见,倒觉新鲜。
人还未至启明殿,先就瞧见半空里紫雾漾漾,恢恢弘弘。花影见他有兴,便教他道:“这叫‘紫气东来’。”
又见其间一挂飞瀑急流飞溅,直下深潭。花影道:“这是‘碧淼西行’。”
木惜迟听了不由称奇道异。
待来至启明殿外,只见许多仆役来去匆忙。殿外各弟子便同各家亲眷团三聚五地站着说话,皆声音低低的,耳内都留神着里头听宣。
这时,恰好有弟子一家子出来,里面礼官紧接上唱喏:“某地某氏某人某人觐见——”
木惜迟左近三人听见这一声,便立即敛衽肃容,恭敬入内。木惜迟才要站住让人,花影却道:“不必让,咱们不在这些人里面。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他来至殿内一角落。
两人混在侍从群里,就见南之邈同着南岑遥、南壑殊遥坐殿首。南之邈自是气尊贵胄,南岑遥亦是风流儒雅,而南壑殊一身素衣,清傲英挺,风华如旧。
殿内云雾缥缈,如临九天,更衬得三人轩轩高举之概,翰逸神飞之态。
南之邈看着殿下三人展拜毕,低低笑说道:“今日贵客驾临,幸何如之。”
那家的家主便连连道:“岂敢岂敢,南尊主上慰天帝圣心,下安黎庶兴亡。功名贯天,莫大之勋。犬子不肖,蒙尊主、少主、二公子青照,得入无念境修习,实乃无上荣光。是以,此行谨备薄礼前来,且稍尽微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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