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不由得冷哼一声,一把将手中的笔按在桌子上。
“‘救命之恩’?何其荒谬——”
他口中所谓的‘救命之恩’是用二十多条无辜的人命换来的。
裴映川思索了片刻,当机立断的分配任务。
“分成三组,走访, 查询,查监控。”
陆焕看了看腕表, 已经很接近七点了。
“我给你们订饭, 都稍微休息一下, 今晚估计是要加班了。”
楚樨扶着身形晃动的裴映川回办公室。
顾郁捂着自己左边的锁骨缓缓趴在了桌子上。
陆焕点外卖的间隙瞟了一眼顾郁, 就发现了不对劲。
顾郁脸色苍白,捂着胸前和肩膀,缩成了一团。
“怎么了?哪里痛?”
陆焕条件反射的探了探顾郁的额头。
滚烫——
“你发烧了……”
陆焕手忙脚乱的切换应用叫120, 却被顾郁按住。
“我没事,帮我买点吃的和药吧……退烧的, 止疼的, 都可以……”
“不行,”, 陆焕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绝了,不容拒绝的说。
“我送你去医院。”
说完不由分说的抱起顾郁就走出了会议室。
出来给裴映川冲咖啡的楚樨看见这一幕瞬间一愣, 连忙冲上前。
“这是怎么了?”
“高烧,不知道哪里痛。”
楚樨的神色他越来越凝重,心里隐隐约约的猜测似乎正在清晰地浮现出水面。
“快去医院,我陪你们一起。”
楚樨匆匆把杯子交给路过的扬子。
两人一直自顾自的聊着,完全没有注意一直插不上话干着急的顾郁。
顾郁忍无可忍的在不听自己讲话的陆焕胸前某一点狠狠一拧。
“嗯——”
陆焕吃痛的闷哼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怀里的人。
“放我下来。”
顾郁沙哑着嗓音说。
“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就是累着了,吃点药就行,今晚还要查监控,本来人手就不够,别再添乱了。”
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谁都别碰自己,晃着身形走回了办公室。
陆焕和楚樨眼中的担心都不言而喻。
楚樨看着顾郁瘦削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去给他买药吧,你也不知道买什么最好。”
两人明确分工,陆焕负责填饱众人的五脏庙,出席负责去给顾郁买药。
顾郁一进办公室就瘫在了沙发上,拿出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一个号码。
几乎是瞬间,电话那头几乎是瞬间就接起了电话。
“小顾?”
白勍十分意外,顾郁会主动给自己致电。
反倒是顾郁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的打了声招呼。
“白厅您好,好久不见了,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白勍笑着抿了一口茶,“不错不错,你在那边发展做那么样?还顺利吗?”
顾郁苦涩的笑了笑,“我这边也不错,津京市局这边还是很照顾我的,办公室都比原来大了一倍呢。”
白勍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在省厅的时候,我亏待了你似的。”
“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么……”
简单的寒暄之后,顾郁直奔正题。
“对了,我有一个案子要向您打听一下,您知道冯袁军么?兰海市局的江牧川队长今天带走了他。”
电话那头的白勍顿了一瞬,随即清了清嗓子。
“小顾啊,出于保密条例,这个案子我暂时还不能向你吐露,冯袁军在津京犯下了什么性质的案子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对于冯袁军的指控和审判只会重不会轻。”
“……谢谢您,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顾郁浑身疲惫的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郑淮阳的和王凡的稚嫩的面孔。
一帧一帧清晰无比。
那个头一天晚上还在一起吃饭憧憬着婚礼的,爱笑的大男孩转瞬间,死在了午夜肮脏漆黑的河边,无声无息。
一周岁多一点的王凡,在一个最纯真无邪的年纪,失去了父母。
为了就患病儿子的全锦隆,手染二十多条却仍丝毫不悔。
这一切的根源全部都在冯袁军身上。
如果这个犯人在他们手中,顾郁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让冯袁军把知道的东西全部吐干净。
不惜一切手段代价。
可事到如今,冯袁军在津京市局审讯室里的从容不迫,被江牧川带走时的趾高气昂。
仿佛在兰海市局等待他的不是审判,而是自由。
这种感觉在随着全锦隆揭开这个案子的面纱时越发强烈。
尘封的线索与案情,仿佛细沙逝于掌心,越想留,越难留。
咚咚咚——
顾郁懒懒的抬起眼皮,喊了一声。
“进——”
陆焕端着一碗花生粥和楚樨买回来的药走了进来,扶起在沙发上瘫坐的顾郁,考在自己怀里。
顾郁身上难受的厉害,也就没有理会这种‘吃豆腐’的行径。
“楚樨说吃完粥把这个吃了,退烧还止痛,省的吃两样药乐了。”
顾郁蔫蔫的点了点头,端着粥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呢?”
陆焕在走廊里蹲着的时候,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发现顾郁的脸色不是晚上才开始难看的,是一直都很难看。
面色惨白,没精神,右手一直捂着肩膀处。
“小毛病,或许是拎重东西抻着了,没事儿。”
陆焕看见顾郁这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就浑身冒火。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接到了裴映川打来的电话。
陆焕奇怪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疑惑为什么同在一层办公室还要打电话。
点开接通直接按了免提。
裴映川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声筒中穿出,
“省厅出具了冯袁军的精神鉴定报告,以证据链不足为理由,把冯袁军无罪释放了!”
“精神鉴定报告?谁签署的?”
顾郁难以置信, 以他的经验和与冯袁军短暂的接触,他十分笃定冯袁军的没有任何精神方面的问题。
省厅的专家学识经验都远在自己之上,怎么可能会有人签署这份精神鉴定报告呢?
裴映川看着林局手上传过来的精神鉴定报告, 气不打一处来。
暗暗啐着这帮坐在办公室不食人间烟火的,所谓的‘专家’。
“卫云殇, 冯褶以及其他六个心理学专家联名签署的精神鉴定报告。”
陆焕心里一惊, 抬头对上了顾郁同样震惊的双眸。
“我知道了, 我来问清楚。”
顾郁面色阴沉, 默不作声的拨通了卫云殇的号码。
他不相信,就连阅历不深的自己都能看出的问题,卫云殇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喂,小郁, 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喉咙喑哑着, 像是极度疲惫。
“卫叔叔, 您参与了冯袁军的精神报告联名签署?”
顾郁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气急了, 也不能接受,
卫云殇会参与这件事。
电话那头传来了卫云殇短暂的沉默,随即便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小郁, 冯袁军既然已经移送市局了,这件事情跟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的情况非常复杂, 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
顾郁嗤笑出声,怒极反问。
“好, 移交了省厅,津京市局就没有权利过问了。那那份省厅的心理学顾问组联名签署的精神鉴定报告是怎么回事?冯袁军雇凶杀人, □□,教唆他人自杀,诈骗,您知道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吗?您明知道冯袁军没有任何精神问题却依旧带头联名签署了那份精神鉴定报告,究竟是为什么?”
卫云殇站在落地窗前,夹在指间的一抹火星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朦胧的烟雾,眼神不悲不喜的俯瞰着万家灯火。
一只黑色的小猫蜷缩在卫云殇脚边,小声的舔食着放在面前的罐头。
“顾郁,你过界了,注意分寸。”
卫云殇话语中疾速转变的情绪让顾郁一怔。
这句话里没有平日的和蔼,宽厚,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与疏离。
“卫叔叔,您……”
顾郁沉默了半晌,默不作声的挂掉了电话。
“顾郁。”
陆焕有些担心的望着顾郁,他知道这个从小把他养大的叔叔在顾郁心里是拥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这次恐怕是真的要伤心了。
“我没事。”
顾郁放下手机,异常平静的端起粥,小口的喝着,仿佛刚才据理力争的人不是他一般。
“冯袁军的事很大概率要不了了之了,我们也要有心理准备。”
陆焕沉重的点了点头,即便他们再不甘心,但超出权限范围的事情,他们也无能为力。
抬眼看着因为发烧满脸通红的顾郁,陆焕心头一抽。他们都铆足了劲想将这个案子侦破,不仅仅是因为郑淮阳的死,而是冯袁军背后的巨大灰色链条。
全锦隆的证词已经足够证明冯袁军的绝大多数财产都来自灰色产业,可也仅此而已。全锦隆只是冰山一角,可这冰山的面目却不是他们所能揭开的了。
“你也别太焦虑,总会有办法的。”
他踌躇着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想去触碰顾郁乌黑的发顶,却终究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收了手。
顾郁抬头看着陆焕,双眸在只开了桌面台灯昏暗的办公室中映的波光粼粼。
“你先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陆焕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将退烧药向顾郁推了推。
“别忘了吃……”
嗡嗡——嗡嗡——
话音未落,陆焕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陆焕有些抱歉的看了顾郁一眼,拿出手机看清来电人姓名时一愣,随即转身出了顾郁的办公室。
顾郁看着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连忙起身狼狈的落下办公室的百叶窗,下一秒直接跪倒在办公桌旁抱着垃圾桶呕出了声。
“咳咳——咳咳咳咳呕……”
刚刚垫进肚子里的那点东西,转眼间就进了垃圾桶。
顾郁撑着有些发软的腿坐到了办公桌前,看着自己邮箱中刚刚收到的邮件,苍白的脸上浅浅勾起了唇。
陆焕出了办公室便快速走向会议室,随即关上了会议室所有的百叶帘。
“喂,刘叔,有消息了是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兴奋的声音,“找到了!当年你母亲出事的时候对门的邻居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一个小孩,还是那孩子报的警。”
“好,”陆焕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和日期,“那这样,等我手头的案子解决完了,约个时间吧。”
“好,没问题,就由我来联系。”
挂了电话,陆焕整个人脱力般的靠在了会议室的座椅上。
七年了,他找这一家人已经找了七年了,当年在辖区警方的供词里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只言片语,没想到案子搁置没几天的功夫,一家人就飞速搬离了津京市。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陆焕还是抱有一丝侥幸,能得到只言片语的蛛丝马迹。
裴映川推开漆黑的会议室门,条件反射伸手开灯的那一瞬间,整个楼层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
昏昏欲睡的顾郁猛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就蹿了出去。
陆焕捂住双耳,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会议室墙角地上惊魂未定的裴映川。
楚樨和顾郁等人听到惨叫匆匆赶来时,裴映川正站在会议桌前对着陆焕口吐芬芳。
后者则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翻看着从裴映川手里散落的调查资料。
“怎么了这是?”
顾郁用手指点了点陆焕的肩头,看着裴映川逐渐上头,嘴里仿佛随时会喷出火来一般。
陆焕看见顾郁,脸色一变,抓着人的手试探手心的温度。
“还烧着呢怎么就出来了,快回去休息。”
顾郁有些无奈,“我倒是想休息,您老这儿也不消停啊……”
另一头楚樨早就堵上了裴映川的嘴,用手里的早上吃剩的茶叶蛋。
裴映川一脸委屈的看向楚樨,楚樨才发现裴映川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裴映川连忙接过楚樨递过来的矿泉水,才把那噎人的蛋黄给咽了下去。
气儿顺畅了之后,一只手微微颤抖的指着陆焕。
“他不开灯在会议室躺尸!吓死老子了——”
第41章
鬼知道半夜三更的会议室会瘫着一个大活人, 裴映川敢发誓,转身那一瞬间,他都看见他太奶的花衬衫了。
楚樨娴熟的给裴映川顺毛, 抬手轻抚裴映川的发顶,嘴里哄小孩儿般念叨。
“摸摸毛儿, 吓不着, 摸摸耳儿, 吓一会儿, 摸摸手,魂不走……”
裴映川有些意外地看着楚樨,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言语间的温柔却是前所未见。
楚樨看着怔楞的裴映川, 轻轻在人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真吓坏了?”
裴映川受宠若惊的看着楚樨, 试探着勾了勾人的袖子, “那个、我还有点害怕、要不你再摸摸?”
“咳咳——”
陆焕和顾郁没脸看的清了清嗓子, 裴映川有些尴尬的松开手。
“怎么样?还没有全封年的消息?”
裴映川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有些头疼。
“完全没有,我刚出去和小扬调了本市所有三甲医院以及所有有能力接收全封年这类病人的私人医院近五年所有的病历档案,根本就没有全封年这个人。”
“按理来说不应该, 全锦隆没有理由骗我们,冯袁军被捕, 现在唯一能保证全封年安全的只有我们。”
陆焕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疲惫过了, 这次案子牵扯出的信息实在是太过庞大,加上郑淮阳的牺牲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让人心力交瘁。
顾郁翻看着陆焕看完的各种资料档案,皱起了眉头。
“全锦隆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全封年了, 全靠冯袁军定时给他看全封年的图片及一些生活照。可依照冯袁军本人自私且狡诈的性格,他可不像是一个重诺的人。”
“你是说……”
裴映川恍然大悟,欲言又止。
顾郁轻轻的放下资料,靠在背椅上,抬起右臂遮在眼前抵挡着发热带来的阵阵眩晕。
“不好说。”
“明天一早先带全锦隆指认抛尸现场,同时下发各辖区协助调查,全封年的事情等有消息了再通知全锦隆。”
陆焕侧头看着顾郁在灯光下越显苍白的脸,默不作声的起身一把将人抱起。
“诶……”
顾郁轻轻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开,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隔着一层布料陆焕都能感觉到顾郁外衣下单薄的身体和体温的严重失常。
“回家?还是在局里休息?”
顾郁闭着眼轻轻靠在陆焕的颈窝,没有香水味,只有淡淡的留香珠的味道涌进鼻腔,莫名的令人心安。
“局里。”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陆焕细细掂量着怀里的人,有些挫败,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喂出来的那点肉,几天就恢复原状了。
“我一直这样,你知道的。”
许是退烧药的药劲上来了,顾郁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变得更加迟缓。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名叫陆焕的气息缠绕中。
感受到怀里逐渐平稳的呼吸,陆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人上一次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时光飞逝,陆焕原以为心上那个空洞早已愈合。
可此情此景,这个人真真切切的在自己身侧时,几近失而复得的酸涩与满足感,瞬间瓦解了陆焕多年来所有的伪装与自欺欺人的不在意。
疯狂的思念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
昏暗的办公室内,坐在沙发上的陆焕眸光闪烁,紧紧的把人揽在怀中,格外怜惜。
他知道顾郁在意什么,他知道顾郁为什么要那么刻意与不自然的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他都知道。
顾郁在拒绝他的时候,何尝不是在剥离自己的心。
那件事情没有一个终结,顾郁始终不会放下内心的芥蒂。
是时候该申请重查8·15的案子了。
顾郁缓缓睁开眼睛,洁白的天花板上沾染着几滴喷溅状的血迹,格外刺眼。
几乎在一瞬之间,顾郁就已经确定这是哪里了。
眼前这个场景这七年一直循环往复的
出现在顾郁的梦里,
从未改变。
他向左微微侧头,就能看见陆焕的母亲姜洛倒在血泊当中,姜洛的眼睛瞪的老大,诡异的凸起,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惊吓。
再侧过头望向正前方,眼前依旧是一双沾着鲜血的皮鞋。
目测四十六码,手工皮鞋,价格非常昂贵。
可就他想抬头,望一望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容时,却如以往每一次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