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防备,因为这里是管理中心全地图没有显示的地方。
大概属于这个医疗中心的秘密,常人很难接触到。
他们再次抬头往上看,那上方早就再次密不透风的关上了。
显然刚刚只是刚好被触动了开关。
季言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上面的人应该会来帮我们打开吧。”
顾于漠揉了下眉心:“在那之前,我们似乎还有事情要解决。”
他这么一说,季言才发现原本被他踩在脚下的主污染源已经趁着刚刚那一阵骤然下降逃跑了。
除了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气息,早就不见踪影了。
季言一双漂亮的猫眼刹那间圆了几分,带着几分灵动的生气。
“不见了……”
“嗯,能找到的。”
明明只是简短几个字,结合顾于漠看着少年的视线,似乎就多了几分诱哄的意味。
并且效果意外的好。
季言顿时就被顺好了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习惯性就伸出手揪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顾于漠低咳一声,阖眸片刻就锁定了一个方向。
这个地下室远比他们想象中大,至少在地底下覆盖了三分之一的医疗中心区域。
其中弯弯绕绕到处都是拐弯。
若是换个寻常人,别说是追上那污染源的踪迹,不迷失都是难得。
刚走出两个路口,前方道路便被封锁了起来。
左边出现一个小窗口,需要权限扫脸才能进入。
季言好奇地将自己的脸凑过去,滴滴两声响起,上面立马浮现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冰冷的机械音发起:【非法闯入者!非常闯入者!警告一次!】
宛若受惊的幼崽,季言又缩回了顾于漠身后,嘟囔道:“小心我砸了你。”
顾于漠嘴角上扬了一瞬,在季言似有所觉地看过来时又立马变得平直。
怀疑这个两脚兽在偷笑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季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于漠:“砸了它的动静太大,引起污染源注意,它会往声音相反的地方逃跑。”
只是单单破坏一扇门很简单,但是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道防护手续,他们不能在这上面耗时间。
但是目前来说,除了直接暴力拆卸以外,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拥有开门权限的人肯定早就离开了这里,也许早就化成白骨了。
仿佛是上天终于感受到了他们的困扰,难得决定发一回善心。
自他们身后传来了一点滚轮的声音。
季言回头,水汪汪的眼睛立马弯了起来:“是小机器人诶!”
原来是那引路机器人,被他放着充电了一会,此刻又蓄满了电,滴溜溜地不知道从哪里跟着他们下来了。
电子屏幕上出现两个充当眼睛的大圆点,十分无辜地眨呀眨。
小机器人发出敬业的声音:“请问需要指路吗?”
林峰看着底下那突然出现又在短短半分钟内关闭的开关, 几乎要傻了眼。
这变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在场的人都在能量脱节的阶段,浓烟散去后,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魅魅是冷静得最快的那个人, 一张冷艳的脸上满是严肃表情:“顾首席和季言掉下去了, 快去找开关!”
短暂地慌乱过后,立马有人想下去查看。
还没有走下去,人群之中就传来了熟悉的嘶吼。
林峰难以置信地回头, 看到的就是前一刻还能并肩作战的同伴青灰着脸往身旁活人扑过去的样子。
猩红的眼睛、恶臭的分泌液和变得格外尖锐的犬齿, 无一在提醒着所有人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都是当时被咬出血的伤员。
被攻击的进化者还沉浸在领队消失的震惊中, 眼看反应不及就要被抓住手臂, 脖子突然一紧,身体重重往后一摔。
光头一开始就收到了顾于漠的提醒,从最开始便暗自注意着这些人。
尽管内心不愿接受,可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过的进化者, 他们见过各种各样被感染的人。
一旦出现了伤人念头,都不可能再留下了。
于是光头一把将那人往后一丢, 又快速用岩石化包裹住自己整个拳头, 带着劲风的拳头立马落在了那被污染的人身上。
那人的头盖骨立马发出咔嚓的一声碎响, 脖子往后一折。
身体早就没了气, 但是头还没有碎得完全,便还在动, 光头又一拳下去, 那脑袋彻底凹陷, 终于没了声息。
和底下那些刚刚被他们炸死七七八八的生物几乎一样, 扼杀了其他人最后一丝希冀。
几名离得近的进化者,没有余力不能使用异能, 却也缓缓举起了腰间的配枪,对上了剩下的
接连十几声枪响,嘶吼声就都消失了。
林峰听到队内另外一名治愈系进化者不可置信的喃喃:“我明明都把伤口治好了……”
林魅魅对这个事情走向并不感到太多惊讶:“那是污染,污染是绝对不可逆的。”
嘴上这么说着,依旧有难以掩饰的怅然一闪而过。
地底下。
季言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他的感知非常敏锐,即便现在是人形,也能感受到地面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至少那群人暂时没办法来打开地下室了。
要离开地下室还得靠他们自己。
他只是分神了片刻,很快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引路小机器人身上。
却不知道这一幕已经被顾于漠完全看在了眼里。
男人眼中似有一瞬间暗波涌动,宛如一头潜伏许久的巨兽即将苏醒,下一秒又全都收起。
少年真的只是个特殊点的进化者吗……这么高的敏锐力,就算是全基地都不会超过五根手指。
理智在灼烧神经,哪怕一遍遍提醒自己要警惕,一旦对上那双总是莫名熟悉的圆眸,情绪便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顾于漠眉心再次拢起。
小机器人已经来到了这扇门前面,它是拥有权限的。
只听见滴的一声,那小小的屏幕出现了绿色的可通行两个字,门就打开了。
季言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点喜悦:“快走!”
听到了这声清脆脆的喊声,顾于漠神色一松,还是冷硬不起来:“嗯。”
有了引路小机器人的存在,接下来遇到的几扇门都如法炮制地被打开。
越往里走,越不对劲。
这里的人曾经想拼尽全力掩盖着什么的痕迹也逐渐加重,冰冷又可疑的实验室到处都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于漠已经走到了前面。
季言看着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人,忍不住歪了下头。
他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传出来的气息变得愈发冷,伴随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杀意。
这杀意很淡,不是冲着他的。
可他还是跟着烦躁了起来,额头上有些痒意,小犄角太久没有露出来透风,憋坏了。
不仅想透风,还想探出来被摸摸,再顺顺毛。
季言绷起一张小脸,假装自己很严肃。
他们顺着那股气息很快就排查到了一间实验室。
刚一进去,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于漠皱起眉:“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气温低的冷库。”
哪怕现在已经不制冷了,却还是比外面温度明显要低一些。
“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
季言不吵不闹地发问。
顾于漠这次意识到,自己在看清实验室内景象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就是捂住了身后少年的眼睛。
手心里传来睫毛轻扫过的痒意。
他顿了一下,还是慢慢放下了手:“没什么好看的。”
眼前再次恢复光明,季言这下终于看清了这个房间。
这居然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一个又一个的两米长条形舱体,里面蓄满了福尔马林,几根管子又插入其中,保持着尸体的完整性。
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五年,里面存放的每一具尸体都是完好无损的。
季言眼睛一下子就更圆乎了几分。
他不能理解人类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顾于漠却比他更懂这一切发生的缘由。
内心的杀意外泄了一些出来,看到季言的那一刻又立马收回。
只是瞬息的变化,季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出来。
“这里有东西。”他拿起桌上散乱了一部分的资料,吹了吹上面的灰。
这里的一切都符合他对实验室的印象,井然有序。
唯独这里乱了。
一看就是有人慌乱之中想带走它们,可是由于来不及,最后不得不放弃。
听到他的话,顾于漠调整了一下气息,站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看起了那份资料。
几十张纸上,居然全都是那福尔马林里尸体的资料。
第一页,死者王梦,34岁,性别男,死于癌症。
第二页,死者陈燕燕,21岁,性别女,死于车祸。
第三页,死者李雄栋,45岁,性别男,死于家族遗传病。
前面的十几页都标注了死因,十八页往后便出现了一些没有标注的。
这个实验室的上方,就是末世前在全世界著名的医疗基地,每天来这里治疗的人络绎不绝。
会有生病的达官显贵,也会有倾尽所有只为给病人更好资源的普通家庭。
要得到尸体做实验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的是他们不满足于此,还要用活人做人体实验。
那些没标注死因的,便是被选中的倒霉蛋。
有很多种方法把他们骗过来,因为一场病而一无所有的外乡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里可到处都是医院,是悬壶济世的地方。
末世前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藏着这种龌龊,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距离小到只是隔着一个机关。
但那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早就无从追究。
这城市是最早全面沦陷的城市之一,实验室里的人就算离开了医疗中心,也活不下去。
季言放下了资料:“污染源应该就藏在他们当中……”
他不说话了。
男人站在他身后,身上的气息明显变得凶狠,内心一直蕴藏着的杀意,终于来势汹汹如潮水要侵袭而来,总是强势又带着压迫感的红瞳此时死死盯住那几张薄薄的纸,眼底血丝不断扩散。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内心上涌的暴戾,声音嘶哑:“……抱歉。”
少年安静了下来, 琉璃似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看着自己。
在他的注视下,顾于漠原本暴戾的心情就这么没有来由地消散了许多,代替而上的是其他想法。
他以为季言被自己吓到了, 说完道歉后便克制绷紧全身肌肉, 线条流畅的手臂都是隐忍的痕迹, 骨节分明的大掌也攥紧握成拳头,用力到仿佛要弄伤自己的骨头。
直到一双更小一些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顾于漠怔愣一瞬后, 下意识松了松, 又再次收握。
这一次他和季言牵住了。
季言:“你不高兴。”
他慢吞吞分析着, 突然来了兴趣。
顾于漠是他见过最能收敛自己情绪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失态。
很有意思。
仿佛窥探到这个男人从来不显露给别人的一面。
大概是季言眼底的兴致勃勃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就这么双眼亮亮地看着顾于漠,也让他成功意识到,少年并不是在害怕。
顾于漠轻笑一声,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嗯, 我不高兴。”
男人胸腔震动着,说出来的话带着细微的笑意, 没有任何掩饰。
也许是过于成熟低沉的声线, 听起来反而像是他在哄着黑发黑眸的少年。
季言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为什么不高兴?”
“我厌恶人体实验。”顾于漠顿了一下, 他第一次对别人揭开过往血淋淋的伤口, 接下去的话便自然而然了起来,“十六年前基地实验室曾经爆出一个巨大丑闻, 是关于人体实验的。”
末世刚开始第一年, 基地建起的那一天便成立了研究院。
那是秩序刚开始崩坏的第一年, 许多黑暗都在角落里滋生蔓延。
不到半年的时间, 便出现了一批罔顾人伦的研究员,决定利用人体对污染进行研究。
上一任的院长便是主张者, 偷偷瞒着大众建立了专门用来研究异能的人体实验室。
污染爆发那一年,他刚好五岁。
父母是政界两大家族联姻,除了利益以外没有任何感情,生下了他便让人严格管教到了五岁。
爆发初期,社会的权势层还没有进行洗牌,他作为他们的儿子也顺利获得了进入基地的资格。
本该过上和其他人一般虽然艰难,但依然存有希望的生活,却在一场抽血检验中彻底失去了作为普通人的资格。
他的各项数据都为优,有几项数值异常活跃,引起了研究院的注意。
当时的旧院长认为其他动物都能从污染中获得不一样的能力,人类应当也可以。
那些有潜力的,便会被他收集去做实验。
末世前权势滔天的人,到了末世后便开始到处碰壁。
他的父母都是极其心高气傲的人,决不允许自己从上位者的位置掉下来,于是年仅五岁的儿子就成为了他们的敲门砖。
还能在上层当中博取一个好名声。
多么感人肺腑,为了全人类的利益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五岁的顾于漠就这样开始了自己在实验室的生活。
大量的抽血和各种会给身体带来严重负荷的检测,每天身上必须插着输入营养的管子。
躺在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坚持最久的。
事情的转机在他十六岁那年突如其来的一场高热——成为了基地里第一位进化者。
出现了进化者后,人体实验室的存在终于再也瞒不住了。
其中一名在里面潜伏几年的女研究员早就收集了许多证据,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一把将所有事情暴了出来,将旧院长从那个位置上拉了下来。
在他成为进化者后,基地里陆续出现更多的进化者。
这不是单一特例,而是世界上的污染值到达了一个新的临界点,人类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进化。
代价是空气中的污染浓度过高,一些体质稍弱的普通人连呼吸基地外空气的机会都永远失去了。
未过滤的空气能轻松导致他们死亡。
尽管顾于漠用着十分漠然的语气讲述着自己十六岁以前的事情,季言也听得出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脸上表情带着点茫然,更多的是生气:“那你的父母现在呢?”
“他们在我十四岁那年就因为一次外勤死在污染物嘴下了。”顾于漠嘴角牵出一点讽意。
再次提到他们,脑海中的面容早已不清晰,连恨都算不上。
万般算计,连自己儿子都能用来博取向上机会的人,连具完整点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季言还是生气,眸子亮亮的,全是怒火。
他觉得自己身后的尾巴要不受控制的钻出来用力拍打了。
气极了,看起来和炸毛也差不多。
顾于漠想了片刻,伸出手揉了下他的头,带着几分无奈:“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生气?”
这个有些亲密的举动做出来本该是生疏的。
却像是做过许多遍自然。
被摸了下头,季言下意识蹭了蹭,气鼓鼓的样子缓和不少。
顾于漠并不想通过描述自己童年的悲惨来特意博取什么,当初给予他痛苦的人,早就长眠了,见状顺便将话题引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我们去看一下那个污染源附身在谁身上了。”
听到污染源三个字,季言肚子忍不住又想叫两声,他强忍着咽口水的冲动:“好。”
算算时间,他已经维持人形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继续吞噬点新的能量了。
他们来到第一具尸体面前,顾于漠手心浮现白光,将手掌心贴在玻璃舱体外面,十秒左右过去,才走向下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