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天因又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赢舟想吃的话,五百块钱也没关系。
赢舟总是让裴天因回想起三毛刚出生时候的心情。
三毛是二毛的孩子,有些先天不良,捧在手里小小一团,稍微用力都害怕捏坏了。
那种心情,大概是喜欢和怜惜,但又有些不一样。
赢舟凑近一点,他会觉得鼻子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再靠近一些,会有点热和晕,他不知所措。
当然,后来三毛长大了,裴天因时不时就会踹它一脚。
因为它经常偷吃别人家门口挂的腊肉,还喜欢栽赃给别的土狗。
更重要的是偷回来的腊肉总是藏在裴天因的被窝,大概是想分他一口。
嗯,今晚没去打是因为天色太黑了。
山里还有动物跑了出来,把赢舟和荀玉留在这,他不怎么放心。
三个人待在毕摩家里。裴天因摸索了一会,在屋子点亮了篝火。
地板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凹陷,大概往里凹了30cm。火焰就从正中升起。
火光照耀着周围人的脸,暖洋洋的,不算明亮,但足以驱散夜里的寒意。
“这是我们彝族的火塘。”裴天因说,“以前是不准火塘断火的,成年后分家也要从火塘里带走火种。不过这只是当时村里没电,需要火。”
这和什么精神传承没有关系,纯粹是为了应付恶劣的生存条件。
后来大家搬进砖房、瓦房,又通了水电,也没人继续在家里修火塘了。
裴天因的手握着根长树枝,隔三岔五就会进火塘翻那么一下,避免篝火熄灭。
火光给他的手背上染上一层红光,手背上的黑色刺青很是显眼。
赢舟问:“这些纹身是什么?好像没见过别的彝族人身上有。”
裴天因把袖子捋到了臂膊处,然后把胳膊凑到了赢舟的眼前。
深黑的图腾从手背一直到脖颈处。
他的右手点上了左手的手背:“我阿妈说,那是因为我刚出生就没了呼吸,阿爹说我是死胎,阿妈不信,背着我去找了山里的老毕摩。”
“老毕摩是个瞎子,在我身上文了长生咒。纹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我醒了。”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据,裴天因父母都死了,当时也没有别人看见,听上去不太科学,但很浪漫。
“这是火焰的图腾,旁边是彝文,不是文身。‘天上掉下一个祖灵来,掉在恩安吉列山,变成烈火而燃’……”
赢舟凑近了些,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上的图腾:“那这个呢?”
裴天因:“这是森林和山风。”
以前也有人问过,但裴天因总是爱答不理,要不然就装听不懂汉语。
赢舟的手指往上,触摸到了他脖子上的纹路。
裴天因微微抬起了头:“这是大火熄灭后,在乞求延续和繁衍……”
他说话时,赢舟才发现,自己不怎么礼貌地把手指搭在了人家的喉结上。会颤。
而在话音停下后,裴天因映着火光的眼眸正凝视着他。
火塘对面、一直在琢磨复合弩的荀玉:“嗯嗯?——咳咳咳!咳!”
赢舟觉得自己脸很热,他把手收了回去,不动声色地说着:“它们很好看。”
“嗯。”裴天因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一下,继续拨弄着篝火。
木柴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轻响。
赢舟躺进睡袋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按理说他的身体是很疲惫的,但大半天都没睡着。
他们的对话看起来很礼貌,但其中的氛围,只有当事人能察觉到。
一些隐藏在火光下的东西,正在悄悄流淌着,而且比火光还要炙热。
从小到大,对赢舟表达过好感的人不少。
赢舟其实能感觉到,但不怎么在乎。
这些情绪在他脑海里过了一圈,就像是水雾一样蒸发了。
去了解一个人,或者允许一个人进入自己内心世界,都很麻烦。
因为不知道对方精巧的皮囊下,是什么颜色的众生相。
赢舟翻了个面,思考,也许只是他想太多了。在封闭的环境下,很容易对新鲜的东西产生好感。
元问心说荀玉不错。赢舟其实也觉得荀玉不错,人还怪好的;不过他更习惯把荀玉当成另一个哥哥看待。
属于那种也能过、对方甚至还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的类型。只是他们之间很难产生爱情。
赢舟还没爱过别人,也不太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他承认,裴天因让他产生了一些生理冲动。
譬如之前,如果不是荀玉咳嗽了两声,他应该会继续摸下去。
裴天因的皮肤居然不是那种晒得粗糙的质感。温热,而且很顺滑。像一些油光水滑的大动物。
但元问心是不会同意的。
而让裴天因到城市里来,大概会像是野兽被关在动物园里。
除非双方愿意“走婚”,这是一些少数民族的古老风俗,多见于母系社会。大概就是丈夫每年上门去妻子家里,待一段时间后自己回去。双方也不会结婚。
……算是不结婚的上门女婿?
但现在想这些还是太早了一些。
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也不大。
赢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的时候,篝火还没熄灭。
清晨,他被荀玉叫醒了。
“小舟?”荀玉拍着他的睡袋,“醒了没?是身体不舒服吗?现在都九点了。”
赢舟的生物钟比较固定,一向早上七点准时醒。
但他其实会醒得更早一些,他睡眠质量不太好,容易做噩梦。一向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拥有一个相对漫长的白天。
说到这,赢舟不由得想起,进山的这两天,他居然都没做过噩梦。
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安稳。梦里会有一团暗红色的火焰,隔绝阴影里的怪物。
赢舟掀开睡袋:“嗯,我没事。进山这两天有点累。”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发现一件事。
现在都早上九点了,天色居然还是黑的。
不是纯然的黑色,是那种天刚黑不久的颜色,透着一点灰蓝。
火塘里的篝火还在烧着,看来是有人新添了柴火。
赢舟眨着眼,适应了这种光线,然后询问:“裴天因呢?”
荀玉:“他手机上打字,跟我说先去探路。先吃点早饭吧,等他回来吧。”
主要是他们俩也不知道去许家寨的路。
敲门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荀玉嘀咕了一句:“门又没锁。”
说着,就打算起身,开门。
但赢舟却在此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奇怪气味。
像烧过的塑料,又像是木头发霉后长出来的菌味。
“荀玉!”赢舟猛地开口,“坐下,我去。”
赢舟很少用这么急促严厉的语气说话,以至于荀玉都愣了一下。
他摸了摸鼻子:“好、好,你来。不和你抢。”
赢舟顺手抄起了荀玉放在一边的复合弩,然后来到了门口。
复合弩和枪一样,需要扣动扳机。
门外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地抠动木板的声音。
他给弓上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打开了木门。
门口站着一个身上开满菌花的人。行动缓慢,皮肤上、眼眶里、嘴里,塞满了伞盖似的肉太岁。
赢舟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利箭穿透面前菌菇人的脑袋,这个诡异的东西瞬间爆开,花粉一样的孢子在空中飞舞。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赢舟死死咬住了下唇。
借着天空灰蒙蒙的光线,他看见……周围的空地上,那些裂开的地缝里,数以百计的“肉太岁”正缓缓从缝隙中钻出,并且朝着房屋围过来。
荀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科幻的场面。
他瞪大了眼:“卧槽?丧尸??”
密密麻麻的菌菇人从土地里长了出来,像是雨后的笋,一茬又一茬。
荀玉的第一反应,是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以防是自己还没睡醒出现的幻觉。
但他脸都肿了,面前的菌菇人也没有消失,而且靠得更近了一些。
赢舟沉声道:“去把火灭了,然后别动,也别说话。”
尽管不明白赢舟为什么这么说,但荀玉还是很老实的照做了。
火光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阴郁的青灰色。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策略起了作用,这些蘑菇人顿时失去方向感,漫无目的地在村寨中游走起来。
它们没有声带,也不会发出声音。之前的也不是敲门声,而是菌菇人撞在木门上的声音。
菌菇人的身上开满了黑色、红色的菌花,有些是黏菌、成片的蘑菇,互相之间拉着粘稠的丝。行走在林野间,安静又诡异。
木门很窄,只有一个游荡的菌菇人幸运地走了进来。近看,这些菌花像是叠起来的肉瘤,让赢舟想起了之前高倍透视镜下的癌细胞。
塑料烧灼后的气味在这一刻格外刺鼻。
荀玉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菌菇人几乎擦着他的身体走过。
那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新闻。
譬如XX实验室的生物毒害实验;YY国长期排放的核废水;DD国地下爆炸泄露的原子弹……还有以前玩游戏、看电影,见过的一些科幻生物。
但荀玉从没想过,这种东西会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种基本像人的东西,视觉的冲击力过于直接,让见过尸体的荀玉都有些想吐。
反观赢舟,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眼神里带着观察和沉思。
他在梦里见过太多恐怖的怪物。随着年龄的增长,梦里的怪物也越来越真实,清晰;就像是要从梦里来到现实的世界。
这些菌子人,在那些噩梦怪物里,单看外表,吓人程度是排不上号的。
攻击力恐怕也不太行。
菌菇人不重,行走在老旧的地板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像优雅走过的大猫,就是长得丑。
它一脚踩上了刚被扑灭的火塘。
火塘残余的热度吸引了菌人的注意力,它弯腰,用手抓住了一把滚烫的灰,猛地扑倒在地上,啃咬起地上的灰烬。
房间里飘起一股煎香菇的气味,很香,让人想加点盐。
赢舟思考片刻,悄悄关上了房门,木门发出一声轻响。
菌菇人顿时起身,扑向木门。
它用力过猛,脆弱的头竟然直接折断,在地上滚了两圈。
头断掉后,地上的菌菇人挣扎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死掉的菌菇人迅速枯萎,留下了一地菌丝和黏液。好在小蘑菇不会动,看起来还挺生态环保。
赢舟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字:“引起它们注意的可能是火(光源)、高温,和声音(或者说震动)。击杀方式是破坏头颅或者脊柱神经。我再放一只菌菇人进来试试。”
之所以会联想到震动而不是声音,是因为想起裴天因说过,很多时候,他不是靠耳朵听见声音的;而是靠触觉。他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荀玉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心想不愧是在学校实验室搞科研的人,严谨的令人心动。
荀玉在家里看了圈,挑挑拣拣,翻出了之前翻动篝火的黑色木棒。拿在手里刚好。
赢舟把手机调整到静音模式,给荀玉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打开门,把手机的一角抵在地上,并开启了震动模式。
他们都没有发出声音,但周围的菌菇人反应极大,像是扑食的饿狼,一起往屋子里涌来。
幸好荀玉眼疾手快,只放了两只进来。
他一棍子打向面前菌菇人纤细的头,敲了两三下,菌菇人还在动,于是荀玉的打击对象从脑袋换成了脖子。
菌菇人的脖子出乎意料的脆弱,像是纤细的树木。
木质的脑袋又一次被打飞,像是被打烂的小猪存钱罐,里面装满了伞盖一样的小蘑菇。一大股孢子在屋子里炸开,很呛人。像纷纷扬扬的面粉。
而另一只菌菇人则是直扑手机,把不断震动的手机放进嘴里啃咬。
这些人身上没有一点肌肉,全是干瘪的皮连着骨头,像死了很多年。而这些不同颜色的菌丝,则是他们的动力系统。
比起动物,这或许更像是某种寄生植物。
赢舟在菌菇人身后观察了片刻:“我听裴天因说,肉太岁传染的方式是服用肉太岁,那些孢子并不会感染。无论是狼把自己变成狗,还是人类学会使用工具……每种生物,在自然界进化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顺利的繁衍,扩大自己的族群。
“把这些菌人当做一个物种来想,它们撕咬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通过伤口传染更多生物,扩大自己的族群。所以注意不要被它咬到就行。从这角度看,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的确和生化危机里的丧尸挺像的。”
说到这,赢舟不由得顿了顿:“但这只是我的推测。过于相信经验科学,或许也是一种迷信。”
说完,赢舟把复合弩对准了菌菇人的后脑勺,然后射出一箭。
土黄色的孢子又一次炸开。
明年,这里大概能长出许多野生菌。
很多时候,恐惧都来源于未知。当了解到这种菌子人也不难杀死后,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
手机已经被菌菇人啃烂了。
赢舟小声道:“咱们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包起来,免得会被啃伤,传染菌子。它们这种生物,应该没有听觉,是靠丰富的触觉神经来感知方位的。再等一下裴天因,如果到下午四点,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出去点燃信号弹。”
荀玉点点头。然后打开手机,用照相机给这些鬼东西拍了几张照片。打算出去后汇报一下。
不管是新物种、不科学的怪物、还是基因实验产物,这未免都太诡异了一些。
而且这里还是无人区,如果传染到了城市,后果不堪设想。
但想到这,荀玉又微微蹙起了眉。
如果他和赢舟是唯二接触过菌菇人的人类,那么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烂在肚子里。
如果菌菇人被证明是真实的,这片区域肯定会被立刻封锁。并且派人前来研究。
如果菌菇人只是单纯的自然产物还好,就怕这些菌子还有什么别的作用,譬如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元问心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家世,勉强算是触碰到了这个世界令人羡慕的顶端。
有时候,元问心会带着几分讥讽地说起,那些“欧洲的老吸血鬼”为了长生,能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更恐怖的是,在现代科技的不断更新下,这批人的确越来越长寿。
荀玉并不想自己和赢舟的余生都活在实验室或者监控中。到时候,哪怕是元问心可能都会被传去调查研究。
于是,荀玉短暂思考了一下,删除了照片。而且感谢这里没有信号,不存在被上传到云端网络的可能。
他们坐在木屋里,等待着裴天因回来。
因为有些无聊,赢舟拿过荀玉的手机,靠在他身边,玩起了单机游戏,俄罗斯方块。
赢舟小时候做题累了就喜欢玩这个。荀玉当时带他打了很多别的游戏,譬如拳皇、合金弹头、红警、侠盗飞车,但赢舟还是最喜欢玩俄罗斯方块。
后来,荀玉每次买新手机,都会下这么一个小游戏APP。
赢舟的头发很长,荀玉从行李包中拿出一把梳子,给他刮了两下。感觉像是在玩一个会动的洋娃娃。
他们的动作都很轻。但就算这样,也引来了窗外菌菇人的骚动。
土房子里只有一扇很窄的窗户。村寨里有上百只菌菇人,但只有两三只围在毕摩家附近。相对来说,居然是最少的。
也许是房檐上画的咒文起了什么作用。
安静的山谷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声急促的狼嚎。
山林里的狼往往是成群行动。
荀玉的面色一变:“不是吧?菌子人还没解决,又来一群狼?”
他想,这未免有些过于倒霉。而且非要说的话,狼的攻击性可比菌子人高。菌子人只是看起来恐怖……
但荀玉回想了一下赢舟被咬烂的手机,一时之间也不好说谁的攻击力更强。
除了狼嚎,赢舟还听到了哨子声。明显是人吹出来的。
他一愣,起身到了窗边。
两匹半人高的大狼正好飞奔着路过,扑向跟前的菌菇人,嗷呜着撕咬起来。
一个咬住了脖子,另一个咬住了脚踝。这个菌人像是一张布一样,从中裂开,大批大批生长好的“肉太岁”从它的肚皮中滚出。
赢舟推开木门。
这是一批中国狼,属于灰狼的亚种。生活在森林里,而不是草原或者高原上,没有灰狼那么大的个头,土黄色,更接近人类养的猎犬。
这批狼粗略估计有三十头,在村寨间乱窜。攻击着那些从土里冒出来的菌菇人。
而裴天因则是牵着另一头巨大的灰狼,从山路的另一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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