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围在一起,商量起了对策。
裴天因用树枝在石板上画出了路线图:“进许家寨只有一条路。我想让黄毛先去试探一下。这里有几个坡,都能绕开,实在不行还可以跳河。黄毛会游泳……”
荀玉眉头紧锁:“这些怪物看起来很会爬树。”
树人的四肢纤长,主干也很纤细,但类似手掌的末端,却长着很多根须。像是树根。
这些根须让它们能很好的攀在墙壁上。
黄毛是小团体里跑得最快的一个,裴天因拍着它的脑袋,小声嘀咕了两句。然后拍了拍它的背。
他跟黄毛说的是见机行事。
黄毛这条狼打小聪明,如果真的有危险,是会自己跑路的。
黄毛高昂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村寨口,然后像狗一样,发出了“汪汪嗷”的叫声,语气充满挑衅。
荀玉的世界观稀碎:“它怎么还会狗叫?”
裴天因:“狗叫怎么了,它还会养猪呢。”
竟无法反驳。
但攀附在土墙上的树人们充耳不闻,甚至都没有回头。
当然,它们也根本看不出脑袋在哪,身体像长长的竹节。
于是,黄毛悄悄溜进了村寨内。
几乎是刚踏入村里,那些看起来安静的树人瞬间行动起来,不动声色地朝着村口爬去。
而远处的树人依然一动不动。
黄毛左顾右盼,似乎毫无察觉。
在树上的裴天因吹起了哨子。
黄毛拔腿就跑,短短几秒内就冲出了村寨。
它离开后,那些树人并没有追击。只是在荒村的土墙上观望片刻,调头离去。
“看起来,这些树人不会离开村庄。”
荀玉:“它们好像那种民间传说里的‘镇家仙’。”
只不过树人不是守宫,长得更加猎奇一点。
黄毛在长达半分钟的狂奔后,回到了裴天因的身边。
它来回蹭着裴天因的腰和手,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嗷呜着告状。
裴天因耐心听了一会:“大黄说,村子里闻起来很潮湿,地上有很厚的淤泥。”
这都是当初山洪淹没后的痕迹。
知道村里的树人不会轻易出来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许家寨。
赢舟看着地上长出青草的荒路,陷入沉思:“这条路好眼熟。我小时候去河边洗衣服就会通过这里。”
冬天,他的手总是被冻到生满烂疮,到春天,几根手指也是肿肿的。后来被接到元家,养了好几年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故地重游,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赢舟觉得自己手上有些许的痒意。
他们没有进村,而是围着村落,走了一圈。
在一堆土黄色的的断壁残垣中,有一间绿茵茵的房子,在里面显得格外突出。
赢舟放下望远镜:“那是我外公外婆家。”
他甚至不愿意称之为“我家”。
如果不是大赢舟不见了,赢舟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他恨这片土地。恨的不是它的贫瘠、落后;恨的是当年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却弱小到无力还手的自己。
但总觉得该恨的另有其人。
绿色的藤蔓爬满了两层楼高的土房,这些藤蔓上还有一朵朵白色的花苞,看起来就快盛开了。
赢舟:“那些树人,全都是围着这栋房子生长的。”
树人以这栋房子为中心,均匀地分布着。
像是忠诚的侍卫。
但很难说,它们到底是在保护,还是觊觎。
赢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回到那栋被绿植环绕的“家”,他所困惑的一切,都能有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不快乐?”
从小到大,这个问题一直围绕着他。
他好像没理由不快乐。
赢舟的出身不太好,但很幸运的被元家收养,亲人和朋友也溺爱着他。
他有很多的钱,很多的爱。长得好看,学历好,哪怕是专业工作领域,简历也格外优秀。大学都没毕业,名下已经有了好几篇SCI期刊的论文。
他的未来一片坦途,注定有一个令人仰望的人生。
让谁来看,他似乎都应该心怀感激并且快乐的活着。
可赢舟做不到。
赢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感觉到痛苦。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心情却总是难过。
以前,大赢舟会陪着他。他们会靠在一起,躲在衣柜里或者窗台的角落;听雨声,听黎明的鸟叫,看太阳升起,或无所谓地让时间流逝。
后来另一个赢舟不见了,这些散碎的、不明所以的痛苦就更加难耐。
像智齿发炎。不致命,却一直存在。
赢舟想要……找到他。
也许不仅是要一个答案,而是在追寻心灵的平静和归宿。
荀玉在和裴天因商量如何潜入进村落里,赢舟在旁听,只是发了太久的呆,而且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荀玉吓了一跳:“小舟,怎么了?马上就到家了,你不开心吗?”
赢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出来。
他用手背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水汽:“我没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泪了。”
但说着说着,赢舟发现无论是荀玉还是裴天因,他们的眼神都露出了震惊。
赢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几株细细的树木根茎,扎破了他的皮肤,从手背上冒了出来。像是刚破土而出的花芽。
这里没有镜子。赢舟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的前置摄像头,然后看向了镜头里的自己。
不仅是手上。他的脸上也长出了细枝。这些细小的树枝潜伏在皮肤下,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血管。但有着明显的木质感。
让人想起那些趴在墙上的树人。
非要说的话,这些树人,大概也是原本许家寨的人。
赢舟愣了许久。
裴天因率先抓住了他的手:“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曲目朗嘎告诉我,毒药的附近会长有解药。”
荀玉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我点燃信号弹,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荀玉在害怕。
他并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赢舟会死。
这让他充满难耐的急躁,在原地团团转圈:“我们去梅奥诊所,找元问心。一定会有办法的。而且这片土地说不定有诅咒,也许离开就好了。”
他们都在等着赢舟的回答。
赢舟看着手背上的植物根须,把手从荀玉的手里抽了回来,缓缓开口:“对不起。”
荀玉有些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没忍住转身,给了旁边的树干哐哐两拳。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勉强地笑了笑:“不用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
说到这,荀玉的瞳孔缓缓放大,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闪过了奇怪的画面。
他看见,世界是一片血红色。赢舟站在他跟前,握着枪。
而自己倒在地上,艰难地伸出了手,想要阻止他。
那一个赢舟也在说着“对不起”,低垂着眼眸看着他。
下一秒,枪声响起。
荀玉的身体一颤,后退一步,直接大叫出声。
他在短短几秒里浑身是汗,眼前也模糊一片,全是泪光。
赢舟弯腰看着他,语气焦急:“你怎么了?荀玉?没事吧?”
他的关心是真实的。赢舟也是真实的。
荀玉的视线逐渐清明。
他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赢舟。
荀玉想起来了。
他不是“荀玉”,只是一个精神烙印形成的小丑。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戳破。
否则他这个小丑,会消失在愚人的国度里。
荀玉喃喃道:“对不起。”
他明明该是骑士,却每一次都没能保护好你。
荀玉的表情变得很奇怪,那是一张想哭又强忍着的脸。
赢舟茫然无措,他感觉有些他说不清楚的变化正在发生着,而且瞒着他。
但荀玉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好了,不提这些了。咱们先看看怎么进那间绿房子吧。”
房子并不是绿色,只是被绿叶围绕。藤蔓上的花苞已经探出了头,看起来马上就要盛开。
无论从哪条路,都会受到树人们的攻击。
荀玉举起望眼镜,观察片刻后,开口:“等晚上,那些白色的花会盛开。树人们出现就是为了等花开,到时候它们会为这些花打起来的。等打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和大黄想办法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你跟裴天因先进去。”
赢舟还想反驳,但荀玉却堵住了他的话茬:“我有过好几年定向越野的经验,不用担心我。房间里面的情况可能更复杂,你们要小心。那些花最好不要碰。”
裴天因有些好奇:“你认识那种花?”
他在山里见过很多野花。但并没有眼前这一种。藤蔓花、枝蔓花的萼和苞是有差别的。房子上的白花像是什么杂交新品种。两类花的特点都有。
荀玉的目光略过裴天因,落在了赢舟的脸上,然后微微一笑:“这种花别称叫‘太岁’,学名我忘了。没什么特别的作用,但可以镇定安神,嗯,还有催眠的作用。以前在尼泊尔那边军训见过。”
赢舟对此将信将疑。但荀玉说的很是笃信。
他的鼻尖一直萦绕着奇特的草木香。大黄大概也闻到了,脑袋频频往花房的位置看去。
他们等待着夜色降临,或者说,等待着太岁开花。
因为白天一直没出太阳,山里本来就是阴沉的蓝灰色,能见度不高,像什么中式恐怖的鬼片色调。
但奇特的是,当太阳落山后,天色转黑,他们眼前并不是纯粹的黑色。
那些花苞正在发光,是温暖明亮的暖白色。
像是海上的灯塔,指引着归家的渔船。
花朵大概真的快盛开了,香气变得浓郁,充斥着整个破败的村寨。
荀玉的鼻子动了动,没忍住开口:“好浓郁的花香。”
但他清楚花香的来历。比起欣赏,荀玉感觉到更多的情绪,是心疼。
在光线周围,漆黑的树人靠近了一些,狭长的眼睛从枯树似的皮上睁开了一条缝,露出贪婪的神色。夜晚,从地底爬出的树人更多了一些,但只有最强壮的几只,牢牢占据着离花房最近的位置。每当有别的树人压低腰杆靠近,都会换来一声声警告的嘶吼。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丽,能招来这样的觊欲。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然潜入了村庄。树人们有所察觉,但却没有一头愿意离开花藤边。
太岁要开花了。这些怪物都不愿意放弃,都希望能在尸体上吮吸到那么一点好处。
裴天因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反复擦拭着已经锃亮的弯刀。
荀玉不停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有些紧张。
他对赢舟道:“不管等会你看见什么,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回头,相信自己,往前走。”
赢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表情也充满了茫然。
荀玉低头,把赢舟耳边翘起来的长发给别回耳后:“赢舟,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赢舟在短暂地回忆后,给出了答案:“……喜欢。”
荀玉笑着眯起了眼:“我也是。我感觉非常幸福。”
但,它是假的。
没人能陪你走到最后。
他不行,元问心不行,裴天因也不行。
剩下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不要害怕,你是勇敢的小孩。
花开了。
第一头树人扑向了太岁花,但很快,第二头扑了上来,不愿意让它独占。
第三头树人的个头稍微小一点,它挤进空隙中,张嘴,咬下一大片花藤,转身就跑。但另一只树人踩住了它,死死咬住它的长颈。
这头树人被撕裂,深红的血液如同雨一样落下。散发着一股温热的腥臭味。
怪物们在打架,为了仅剩的资源。
赢舟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股灼热的痛感从伤口处升起。
大概是因为树枝又刺出了一截,甚至长出了新鲜的嫩芽。
荀玉推了一把赢舟的后背:“走!”
裴天因跟赢舟顺着墙角往前走着,花房逐渐靠近。怪物的嘶吼声也愈发激烈,震的人耳膜生疼。
这些树人在打群架,却很难死去。不断有树人被人从天上砸下,又或者被咬住脖子在半空中狂甩。地面摇摇晃晃的,像地震。
赢舟的神经绷的很紧。绿房子就在眼前。
然而,周围并没有遮挡。无论从哪边过去,都会暴露在旷野中。
巨大本身是一种力量。这些树人比白天看起来更大。大概只需要一个巴掌,就能把他和裴天因狠狠拍进泥土地里。像拍死蚂蚁。
赢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哪怕在梦里见过再多怪物,亲身经历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腥风,血雨。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毕竟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裴天因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箭支。过去十几年里,他从不觉得这些箭纤细。但他刚才尝试着射出了一箭,只浅浅刺进了怪物的皮。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还不如同等量级的怪物拍一巴掌来得重。
却差不多是他的全力一击。
裴天因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他在这一刻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想要打败怪物,只有变成这样的怪物。”
图腾微微开始发烫,有些烧灼的痛感。
但裴天因还来不及细想,他们来时的路上,却冒出了一股浓郁的黑烟。
原地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黑狗,有双金色的眼,正在夜里发光。
裴天因的瞳孔缩紧。
周围的土房被挤得坍塌,巨大的黑狗往前,一脚踩中了最近的一头树人,发出一阵阵嘶吼声。
大黑狗的背上,一头土黄色的狼压低自己的头,有些瑟缩,却跟着发出了“嗷呜嗷呜”的叫唤声。
……有人先他一步,让自己变成了怪物。
树人们微微后退了一步,但却不甘示弱地围在了大黑狗身旁。
它们既可以竞争,也能合作。
“那是荀玉。”
赢舟抬头看着它,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
荀玉的目光扫过了地上的人,璀璨的金色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但赢舟却感觉到了,他在催促。
树人们从地上跳起,锋利的手刃插进了荀玉的皮毛里。它们的战斗力不如荀玉,但胜在灵活且数量巨大。
裴天因抓住了赢舟的手腕,往绿房子跑去。
这栋老房子很久都没人到访过,房门上的锁锈迹斑斑。
裴天因拿匕首割断了铁链,然后推开了木门。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深黑的湖。
老房子不大,起码,不太可能容纳这么大的一口湖。
湖的最中央,是一座绿茵茵的岛。岛边有一座修建了一半的木房子,房子周围,绿色的植物根茎像是树,一根根紧靠在一起。而这些根茎最终的顶部,有一朵花苞。
赢舟开口:“我看见他了……在那朵花里。”
他的视角变的很奇怪。
一会,他站在门口,看着遥远的岛屿;一会,他又在岛上,在那朵花里。
这种不断交替变更的视角,让赢舟觉得有些想吐。
裴天因的目光同样充满震撼……未知总是难免带来震撼。
湖水里,沉浮着许多具尸体。
这些尸体的脸上都画着厚重的彩墨,要么戴着小丑鼻子,要么戴着彩色的假发。它们身体涂着苍白的颜色,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像是垃圾袋一样浮沉着。
赢舟倒抽一口气:“……这是他说的愚人吗?”
裴天因卸下木板,丢在了水面上,变成了一块浮木:“走吧,就快到了。”
木板有些晃,赢舟踩了上去。裴天因用门闩划着木板。速度很慢,周围是哗啦啦的水声。
在湖面上,前方是岛,后面是门。光亮的门越来越远,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岛却没有变近。
门闩时不时就能戳到水里小丑的头。这些头已经被泡软,戳烂后会流出彩色的油脂,有一种别样的恶心感。
裴天因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第一是他身上的图腾太烫,太热,烫的他皮肤疼,像是有人在烙铁。
第二是他觉得划桨还是太慢了。
他直接跳进了水里,然后推起了木板。
裴天因漆黑的眼眸很亮,甚至有些红色的反光。
赢舟没有阻止他,但却没忍住感到愧疚。
他不会游泳。所以,甚至没办法下船帮忙。
为什么荀玉会变成大狗?为什么推开家门,看到的一片湖?
有那么一瞬间,赢舟会想,如果他没那么执着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还是那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大学生。生活平淡、安静,偶尔会做噩梦。
直到去世。
面前的岛越来越近。
周围的水也越来越冷。
而且裴天因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湖里的小丑正在苏醒。
水中,它们的身体动了起来,开始拉拽着裴天因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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