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几秒:“你可以不服从,但我的命令是进攻。”
明知死路一条也要进攻。
注定无济于事也要进攻。
哪怕只是伤到庞然大物的那么一点,也能留下一颗等待发芽的希望的种子。
这是元问心贯穿始终的信念,组成了他不肯弯折的脊柱。
元问心能察觉到,他离太岁已经很近了,对方就在楼下。
温度变得很低,这是属于诡异生物独有的阴冷感觉。
元问心屏息,在感知到来访者的瞬间,一连射出三枪。
他命中的地方是喉咙,子弹在太岁的身体里爆开,专门研究的生物碱会随着血液循环流通太岁的全身。
这点进攻用掉了元问心最后的力气,他缓缓跪在地上,树木的枝杈刺破他的防护服,从胸口处生长出来。
“扑通”一声,元问心停止了呼吸。
太岁捂住脖子,血液,或者说植物的汁液从他的指缝里流淌而出。闻起来有种格外明显的甜味。
“没有人能在我的诡域里杀死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元问心。
在一片漆黑的废墟里,在萎靡的火焰的包围中,他扭头看向赢舟。血红的眼眸是这片天地里除了黑白之外唯一的颜色。
望向赢舟的目光既不是挑衅,也不是愤怒。
那是什么呢?鼓励,还是纵容?
赢舟的枪口对准他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艰难地扣动了扳机。
枪里还有最后一枚子弹。
这具身体的植物化程度已经非常严重。赢舟拼尽全力,也只是小小的推动了一下。
好在这一下已经够了。
子弹穿过了太岁的眉心,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赢舟眼前一黑,失神地喃喃:“是的,没人能杀死我。除了‘我’。”
现实里。
元问心花了七个小时,从A市坐飞机直达加利福大草原上空。
从飞机里走下来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片刻后,皱着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把突如其来的血腥味咽了回去。
旁边的秘书连忙问:“怎么了元局?”
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像是有谁发动了诅咒,在虚无缥缈的灵魂层面攻击了他。元问心甚至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他上辈子死过。
在过去,有人这么跟他说,肯定是在跳大神想骗钱;但现在,借助某些超现实的诡异力量,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没事。”元问心摇头,竟是只字不提,“去前线吧。恶灵潮还有多远?”
话音刚落,头发发白的研究员突然抱着电脑,从后面的机舱冲了出来:“元局!元局!!好消息!!”
巨大的压力让他看起来很憔悴。所有人都是。
“尽管从无人区诡域里出现的诡异生物依然存在!!但是前进和扩张的趋势暂时停下了!事态是可控的!”研究员在这一刻嚎啕大哭,“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赢舟从梦里睁开眼睛,他趴在昏暗的油灯前,头疼欲裂。手里握着一支笔。
面前的笔记本是摊开的,身体的主人大概正在写日记。
赢舟扫了眼,确定这字迹是他自己的。
笔记本前后都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他眼前这页,写着三句不明所以的呢喃。像一个奇怪的寓言,或诅咒。
身体不太舒服,很疼,尤其是后背,像拿刀切开后在伤口处洒了把辣椒。切割伤和肿胀的钝痛感都格外明显。
赢舟手抬起,往自己背后摸了一下。
然后他发现那里居然真的有一条伤口,已经用线缝好,但还没有愈合。
触感湿滑,不是血,也不是脓水,像草本植物粘稠的透明汁液。
赢舟从椅子上起立,身体行动牵扯到背上的伤口,尖锐的痛感从脊椎向着两侧扩散,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等回过神时,已经扶住了书桌,弯下腰,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窗外在下雨,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很明显,室内的所有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似乎很害怕泄露任何光源。
赢舟抓起书桌上的军用手电筒,在这间木房子里转了一圈。
他所在的房间是书房,出门后是客餐厅。沙发、茶几和地毯都相对干净。如果不是光线太暗,甚至有些温馨。
客厅连接着木屋的入户门。门内用铁链封住了。层层铁链上挂着好多东西。
有十字架,还有朱砂写的黄符。讲究一个中西合璧。
但赢舟却有些笑不出来。因为这些驱魔道具上真的传来了诡异力量波动,证明它们是有效的,并且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赢舟。
换句话说,他依然处于一个诡异复苏的世界。凉气从他的脚底窜起,赢舟头皮麻烦,身体僵硬。
更糟糕的事,他感受了片刻,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进化源。这代表他现在就是一个重伤状态下的普通人。
但赢舟却依然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花香。
而很不幸,他是气味的源头。
茶几上摆着一个收纳盒,里面规整地装着一封封信件。
赢舟一只手举着电筒,坐在沙发上检阅着。
信件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好的,最早一封来自新历11年。
-听说你在赌场,赢了荷官。最近身体如何,是否还会困倦?
落款只有一个字:裴。
-阿努比斯伤了研究所的高级干员,并且抢走了部分核心数据。所长为此大发雷霆,派出了一支打狗队。近日让它小心。
-我很嫉妒它被允许留在你身边。
赢舟继续往后翻。
在新历,不管是写信还是收信,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通讯网络基本瘫痪的情况下。这些信大部分都是手写的,并且由人亲自带来。
赢舟刚才在书房里看见了一台传真机,也许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要收信。
这些信大半都来自裴天因。大多数时候都在表达恰到好处的关心,绝不逾越一步。
裴天因每次能清醒的时间都很短,因此,信里面的内容也越来越少。
-我托人拿了一些药剂,希望能缓解你的疼痛。
-上次的药剂有用吗?这是安全范围内的最大剂量,再多会中毒。
-研究员说我的进化源失控了,可能会长眠一段时间。等我好起来,就继续给你写信。
接下来,叶启枝的信多了起来。
-很冒昧打扰您,鄙人叶启枝。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师从谢东壁,也是目前负责梵天的研究员。现在就任研究所所长一职。
-过去几年里,梵天拜托我开一些降低疼痛感的药剂。尽管他没有明说,但我猜测是给您用的。
-最近几次提供的药剂是专门针对您研发的。请放心,止痛药绝对安全。我联系您并不带有其他目的。
-我相信您和那些没有理智的怪物不同。您并不热衷杀戮,死亡只是太岁开花带来的一些副作用。是人类的身体过于脆弱。而且,如果死亡只是长睡不醒,在这样糟糕的世界里,难道不是一种幸福?
-我愿意继续为您提供援助。
-对了,10年前我们见过。
-嗯,就是A市狙杀行动的那一次,任务代称“除草”。异能局提出借用梵天。当然,后续你也知道的,梵天拒绝离开收容舱。他不想你死,这是一个严重的违纪行为……他也接受了惩罚。
-我想,我们也失去了唯一一次能杀死你的机会。异能局再也找不到那么优秀的狙击手了。
-我想见你一面。12月12日。在愚人号港口,可以吗?
-很高兴您愿意来见我,我深感荣幸。
-您的美貌足以光耀整个世纪。(这句话被涂掉了)您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很抱歉我的话题没有让您产生兴趣。
-研究所从某个诡异生物的身体里提取出了一种新的神经毒素。我尝试剔除了部分毒性物质,新的化学药剂可用于麻醉。不知您是否对上一种药剂产生了耐药性。这是新的试剂,如果要使用,请小心调整剂量。
-另外,诡异力量对世界的侵蚀越来越严重了。我们被迫放弃了大块生存区,龟缩到其他区域。生存条件恶劣,资源匮乏。如果您愿意提供一些无害的太岁花作为药剂,我们会致以崇高的感谢……
-以及,我想向您介绍一下研究所的“诺亚方舟”计划。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赢舟没有记忆,只能从七零八落的信息里猜测出一个大致的故事轮廓。
太岁在人类时期,就和裴天因认识。是裴天因把他从地下室里解救了出来。那也是他们的初遇。之后,太岁与裴天因合作出过几次任务。有了一些感情基础。
后来,成为祸害的靳白羽抢走了太岁,并且逼太岁自杀,成为自己的伥鬼。太岁在后来又反杀了靳白羽,并且吸收了对方的进化源。
成为祸害的太岁收留了同样成为祸害的阿努比斯。并且因为严重的传染性和致死性,登上了异能局的通缉名单。
异能局展开“除草计划”,设计了一场针对太岁的狙杀行动。并且请出了裴天因。因为对方的高度不配合,这次行动没有成功。绝大多数参与者都在梦中死去,只剩下少数人幸存。人类更是失去了杀死太岁的能力和动力。
太岁很强,强到几乎没人能伤害到他。只要他想,他可以获得任何东西。财富,名誉,地位……甚至狂热的信徒一般虔诚的爱。
可太岁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因为进化源的特性,他一直活在痛苦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身体和灵魂上的双重疼痛,这种痛感让他屡次涉险、寻死。
可惜求生欲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抓住他,不愿放手。
一群废物,全天下那么多祸害,竟然没一个能杀死他。
到后来,已经无人敢用那种轻佻、向往的态度,议论他的容貌,和那份美丽所带来的狂热幻梦;而是恐惧于他杀人不见血的威名。
最后,诺亚方舟计划开始了。
诺亚方舟需要太岁,所以,现在又到了计划里的哪一环呢?
赢舟放下手里这些书信,余光瞥到了立在客厅角落里的落地镜。
他拿着手电筒,晃了一下。镜子里照出了他的这张脸。
银灰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没有扎起。
唇色惨白,看不见血色,有些憔悴。眼眸血红,即使这双眼眸凝视着你,你也很难从中感受到任何情绪。
衣服的袖口带着点血迹。
赢舟转过了身,扭头看向自己身后。
压倒性的疼痛感让他都没注意到凉飕飕的冷意。衬衣是反着穿的,但背上却没有扣好扣子,敞开的衣服暴露了伤势。
一条血痕盘踞在他的脊背正中。最中间甚至是微微敞开的,能看见血肉模糊的黑洞。凝血块堵在伤患处,很是狰狞。
他的身体没有脊椎,代替他原本脊椎的,是一截木制的机关骨头。材料也是太岁木。
而他身体里的这截太岁木,应该就是之前梦里,那个研究员利用蛀虫凿取的太岁木心。
赢舟对自己的进化源有些刻意的忽略,但他也知道,太岁就长在他的脊椎上,甚至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代替了原本的脊梁骨。
赢舟:“……被拿走了吗?”
取下的脊柱,成了诺亚方舟这艘大船的梁木。
救世者会用他的血肉之躯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国度。
赢舟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笑容很是嘲讽。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扣,打算再去卧室里看看,但余光瞟向镜子的时候,脚步却不由得顿住。
镜子里的人还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赢舟在异能局的学习资料里见过类似的东西,镜鬼。克制方法是灭掉光源并且打碎镜子。
赢舟关掉了手电筒,但这面镜子居然自己还在发光。显然是被诡异力量入侵了。
不管是太岁还是赢舟,其实都不会害怕这样的东西。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失去进化源的太岁。
赢舟当机立断地扯下门锁上挂着的一张黄符,贴在了镜子上。符咒散发出一阵火光。
镜鬼的眼神是控制不住的贪婪和兴奋,它微笑道:“原来您在这……他们怎么能把您就丢在这呢?我们马上就来,大人。”
镜子在下一秒骤然碎裂,表面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纹。
跟着镜鬼一起消失的,还有书房里油灯散发出的暗淡的光。
外面的雨声更响了。刺骨的凉意朝着赢舟涌来。
地上起了一层雾,熟悉的阴冷从四面八方朝着赢舟渗透。
压力带来不可避免的焦虑和恐惧。赢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海中,随时都能溺死。这些都是诡异入侵带来的副作用。
镜子里的鬼说找到他了。赢舟想,这大概不是一句玩笑话。
到时候,来的肯定也不止一只鬼。
赢舟见过那些怪物对太岁花的渴望,足以丧失理智放弃一切。
现在无非就两个选项,在房间里等待,或者离开小屋逃走。
太岁住的房子应该会有些防御力,但能不能抵抗恶灵潮还很难说。如果抵抗不了,那他很有可能面临包围。
而赶在恶灵潮之前离开小屋的危险性同样不低。他现在这具身体很孱弱,外面又在下雨。别说遇上祸害了,他甚至怀疑不好好静养,自己极有可能死于术后感染。
赢舟一边思考着,一边举着手电筒,来到卧室。
这里应该是他平时睡觉的地方,房间不大,床、落地灯、衣柜、床头柜。看起来很整洁。窗户同样被木头封住。
赢舟很清楚自己的脾性,他一直都没什么物质欲,成为祸害后更是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省了。住的这么简陋倒也正常。
赢舟打开衣柜,万幸衣柜里居然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他把防寒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并且把脚上的毛绒拖鞋换成了登山靴。
掀开被子,枕头和铺盖下面都没垫什么。赢舟又拉开床头检查,里面居然装着大把大把的药片。
他举起手电筒,凑到眼前检查了一下。这些药剂有注射品,有口服液,有含服片……都没有标注,但赢舟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是裴天因和叶启枝送来的止痛药。
太岁竟然一次都没吃过。
他对一切看似无害的善意都充满提防。
太岁见过那些上瘾的祸害;也见过靳白羽是如何利用那些提取液控制别人的。他对药物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宁愿忍受疼痛也不想面临那些可能的风险。
“……所以你是自愿的?”
没有欺骗,没有药物成瘾。一切选择都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
而赢舟,也从一开始的旁观者,逐渐成为太岁本身。
赢舟的心情复杂,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周围奇怪的声音吸引。
雨声还在继续,但在这样的雨夜里,客厅门口传来了很有礼貌的敲门声。
腐朽的尸臭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一起漫进来的还有粘稠的血水。门口挂着的十字架如同风铃一样摇摆起来,贴着的黄符更是烧出一片火光。
不速之客发出尖锐的啸声,开始猛烈地撞门。
听这嘈杂的声响,访客绝对不止一个。
大门一个劲地颤动,门上绑着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赢舟关掉手电筒揣进兜里,抄起厨房里锄草的榔头,折回卧室,砸向窗户。
如果是在寂静的夜晚,这里的动静绝对不小。好在大门处绝对比这里噪音更大。
而且就算有噪音,他也管不了太多了。
赢舟卸掉木板,从卧室里钻了出去。他直接掉在了后山的草堆里。
这片地方他不认识,看起来像是原始森林。木屋外面修的很漂亮,有一个木头搭起来的平台,门边还亮着一盏路灯,山泉从平台下方的镂空处流过。
但现在,平台上挤满了怪物。
最靠前的是一条黑色的肉虫,腹部长出的足是一排排苍白的人手。它不断撞着门,身体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短。大概是在极限一换一。
这只肉虫过去肯定没少吸太岁,嘴里流着涎水,在地上汇聚了好大一滩。
它身后是提着灯的亡灵,一张脸上长出三只眼,一只在脸中央,剩下在两侧。正在来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嘴里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
这个三眼怪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伸长了脖子,苍白的脖颈像是蛇一样立起,但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骤然破开的门吸走了全部注意。
肉虫迫不及待地钻进门里,嘴里发出兴奋的长吟。它身后的怪物同样迫不及待,伸出一只手使劲推着前面的肉球。
通向木屋的路上还站着许多怪物。像是排队一样,朝着木屋涌去。
赢舟没敢多看,他屏住呼吸,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赶。
不能离房子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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