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乌鸦,能飞哪儿去?更何况还带着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然后局势就逐渐失控了。不管是大祸害还是小祸害,都像是冬眠完的动物一样,纷纷出门狩猎。
这几乎是公布“诡异复苏”以来,出现的规模最大的恐慌事件。普通人从来没有如此频繁、直接地感受过死亡。
“世界末日论”喧嚣尘上,比起诡异复苏,竟然更多人死于挤兑和治安事件。
局里的压力空前巨大。
“他,很贵。”谢东壁推了推眼镜,“我们还没有研究出能缓解他进化源失控的东西。每一次启动,都是在把他推向毁灭。”
荀玉已经忍不住呲牙:“那带着你的收容舱滚回地下!”
谢东壁平和地回答:“别生气。供养他的成本很高,其实我也需要漂亮的战绩,来让高层继续支持我的研究。但是,起码要找到一个确定的地点,我们才能启用。”
他凝视着荀玉的眼眸,郑重地解释着:“他是研究所目前最强的武器。每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但很多医院长相都大同小异。
医院已经荒废,三层小楼爬满青苔与爬山虎,顽强的野草从缝隙中长出。
荀玉的神色冷峻:“根据内线传回来的消息,很多祸害集体上门,要求靳白羽兑换最近的‘报酬’。所以,他最近一定会想办法生产‘太岁’。目标两天前在这里出现过。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生产基地。而且,我闻到了空气里残留的气味。”
他是在向谢东壁解释。
谢东壁就站在他身边,旁边还有一个竖起的收容箱。
他摸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靳白羽的通缉令已经贴满了全球每个角落,这条情报就是由外国友局提供的。
而且友局还帮忙盯梢了好几天。确定无论是水陆空,都还没有人离开。
多日来的高强度执行任务,让荀玉有些挂彩。
他的一条胳膊被腐蚀到只剩下骨头,敷着厚厚一层药。药物表面又包裹着白色纱布,最后是胶带,裹了一层又一层。
荀玉的肌体可以再生,不用安装义肢。但是胳膊太空,会影响他的惯用手。
荀玉开口:“等会你和我们一起下去。我给你发消息时,你就启用收容舱。”
谢东壁点了点头。
目前,研究所只有他和他母亲拥有裴天因的启动权限。也就是俗称的“密匙”。
赵教授年事已高,卧病在床。一直在研究所内没有出来。如果她去世,她的那份权限会转移到研究所总部那里。
因为裴天因的存在。赵思嘉与谢东壁在研究所内部的地位都很高。
或许唯一能庆幸的是,掌握武器的人并不是疯子。相反,比一般人更有节操和理想。
只是有时候好的想法也可能带来坏的结果。没有人能真正地预知到未来。
裴天因十年来,只启用过三次。如果今天再次开启,就是第四次。
实验刚成功的时候,赵思嘉就预测过。说裴天因大概能用十次,每次启用不能超过3分钟。
为什么要给一把武器,取一个人类才有的名字?
谢东壁没有问过他母亲。或许在赵思嘉眼里,倾注无数心血、从小养到大、给她带来名誉与自由的裴天因,才更像是她的孩子。
而谢东壁只是她给世界的一个交代。
赢舟的视角在两边来回切换,偶尔会在医院里,大多时候在医院外。
这段记忆出乎意料地长,而且完整。
这家医院大概就是靳白羽平时生产进化喷雾的地方。地面是废弃医院,地下是血汗工厂。
工厂不大,除了靳白羽,只有三名被控制的伥鬼员工,负责分装和邮寄,是其他祸害送来。
太岁是这里唯一的原料。
地下原本是医院的太平间,靳白羽坐在停尸台上,沾血的手漫无目的地翻着手里的旧书。
这个停尸台原本是给医学生近距离观察大体老师的地方。
靳白羽的背后是太岁,在大量的镇定剂和麻醉剂下,太岁已经失去了知觉。
太岁的脸上蒙着一层白布,像是裹尸布。叠了三四层,但鲜红的血液依然一层一层地渗出。
如果是普通人,现在应该是一具尸体。
靳白羽看的是本小说,全英文,应该是之前的医生留下的东西。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先看了开头,然后翻到了结尾。这个故事就算看完了。
靳白羽把书丢在了一边,头顶的电灯泡跟着晃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停尸台上几察觉不到呼吸的人。
靳白羽伸出胳膊,隔着白布,缓缓掐住了太岁的脖子。
他的表情相当冷静,手指一寸一寸地收紧。
这种冷静很快被打破,变成了一种兴奋又残酷的笑容。
靳白羽道:“赢舟,跟我一起去死吧。”
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靳白羽的呼吸变沉,瞳孔放大。
他能感觉到赢舟在死亡过程里身体每一次不受控制抽动,还有细碎的呻吟。掌控欲和成就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靳白羽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意识到自己居然射了出来。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身体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反应。手下意识地松开。
靳白羽喘息着弓起背,片刻后,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古怪的笑。
荀玉一马当先地冲向医院。
他们行动是在大白天。根据情报,这段时间里,只有靳白羽一人来过这里。当然,也不排除提前设下埋伏的可能。
这次行动一共有15个异能者,1500个普通士兵。
士兵们在离医院大概1公里的地方,围成了好几个方队。并且实时观察着卫星图像。
天上还有好几架无人机,能投掷出捕捞网,主要作用是防止靳白羽从空中逃窜。
上一次靳白羽能逃走,主要还是因为隐藏了实力,打了周围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次逮捕行动的队伍规格是顶配。
异能局调遣的15人里,有一位P8,两位P7,剩下的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P6。
这都拿不下靳白羽,异能局可以当场解散了。
叫上裴天因,主要是担心靳白羽这人找了祸害给自己当打手。但就目前监测看,还没有察觉到异常诡异力量的波动。
荀玉第一个潜入进医院。
“好浓的香味。”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冒出,荀玉的进化源蠢蠢欲动。
队友们陆陆续续赶来,最后进入的是谢东壁,还有两个人帮他运输收容舱。
他们这次行动的标配有防毒面罩,按理说是闻不到什么气味的。
荀玉扭头问:“你们能闻到吗?”
“……什么?”队友很是茫然。
荀玉闻着味,一直来到香气最浓郁的地方,是在地上三楼。
他举起枪,对准了保险门。一脚踹开。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个通着电的药剂冷藏箱。
冷藏箱的外观像是一台双开门冰箱,不过箱门是透明的玻璃。
此时,箱门是打开的。玻璃试管七横八竖地散落一地。看得出来,这些试管打开得很是仓促,玻璃管里还有不少液体残留。
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还有一些不知名液体。
谢东壁没有跟上来,要不然可以让他分析一下成分。
荀玉蹙眉,走到冷藏箱边,捡起其中一个试管,轻轻嗅了嗅。
“太岁原液吗?”
残留着的药液是暗红色,发黑。像缺氧的静脉血。
轻轻晃动一下试管,管壁会蒙上一层鲜艳的红色残液。
荀玉的唇微微抿起,尖尖的犬牙咬住了唇侧。
他打开耳麦:“之前审讯的祸害告诉我,说太岁是一种进化液,原料是花。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太岁’这种植物;也没有在靳白羽名下的房产和土地里,发现种植太岁的痕迹。
“结合靳白羽之前的行为。”
荀玉回想起来的,是靳白羽在逮捕行动当天说过的玩笑话。
小王问他手上怎么有个牙印,靳白羽说是自己对象咬的。
那是靳白羽第一次提起自己有恋人。
而且,在身份暴露后,他明知道家里有人埋伏,依然冒险回过家。
那一定是家里有让他不能割舍的东西。
“我们需要考虑太岁原材料来自于某个人类的可能。试管温度较低,还没恢复至室温。靳白羽应该刚走——他饮用了这些试剂。”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乌鸦的鸣叫。
荀玉瞬间转过头。
大概百米外的空地上,靳白羽站在那,正笑着朝他挥手。
靳白羽的笑容很灿烂,但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荀队,咱们局就你一个人来了吗?”
上次逮捕行动失败,再加上后续祸害作乱,华北区异能局伤亡惨重。
靳白羽明知故问。
荀玉没能克制住心里的怒意。立刻翻窗,往楼下跳去。
靳白羽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从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
枪口没有对准,而是指向了自己的头。
靳白羽看着奔向他的荀玉,终于没忍住胸口的郁气,嘶吼道:“你发什么火?被背叛的人,明明是我!”
荀玉会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干;周恺年纪大,出任务总是冲在最前面;小王妈妈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小王还送了一张乐队的CD给他,说下次可以一起去看乐队演唱会。
有那么一瞬间。靳白羽想,他本来是可以接受这个集体的。是荀玉毁了这一切。
认同感会带来归属。
靳白羽小时候被父亲接走,回去的路上搭乘的是私人游艇。
他乘船离开自己的故乡,从此再也没有找到能够停靠的港口。
他的父亲是港商,大儿子被仇家砍死,靳白羽是作为继承人被带回去的。
说是继承人,其实是靶子。靳白羽早死的哥哥还留下了一个孩子,那才是靳先生心中最好的继承者。
靳太太在人前笑着说这是她的小儿子,人后用针扎他。周围人说这是严厉的爱,是为了让他成为体面的东西。
爱和疼痛是一体的。
单纯的“我”,是没有价值的,也不值得被爱的。所以他需要让自己有用起来。
靳白羽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学会了掐死自己的小侄子。
他看起来温和、柔顺甚至胆怯,下手却毫不留情。
靳太太直接吓晕了过去,靳先生气到中风偏瘫。医生说他有人格障碍和精神病,但他真的成为了唯一的继承人。
掐死别人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杀死自己,也是为了活下去。
靳白羽扣动了扳机。朝后仰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一群群黑色的乌鸦扑棱着,从他的尸体里飞起。地上的死人像是流沙一样散开。
天空顿时呈现出一片血红的颜色。
这是靳白羽的诡域。
这段记忆对靳白羽来说,大概很是痛苦。
起码在摩西的视野里,代表靳白羽思绪团,猛地又黑了一大截。
摩西仅剩的几只眼睛都在滴血:“……不中用的东西!”
赢舟的思绪团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这代表着,不管前世还是现在,靳白羽在他眼里都是无所谓的。
忽略是最高的蔑视。
这曾是靳白羽痛苦又愤怒的根源。如今也成了摩西愤怒的根源。
整个诊疗室布满了它的神经元,神经元的树突像是爬山虎的根茎一样,从地板向着墙壁蔓延。
赢舟身上缠绕着的肉红色树突是最多的,还有不少突触,粘在他的皮肤上。
这些突触们收集着寄主的精神波动,获得记忆和情绪;又加工着这些信息,传回给寄主。
摩西牢牢地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它正在全力运行,身体烫到那些边缘的神经元都有些萎缩。
虽然在使用异能时不能动,但摩西并不担心这时候会有人杀死它。
首先,接触到这些神经元网络的人,都会被它拉入痛苦的回忆中。
或许有人的身体比它强大千百倍,但如果把记忆里的痛苦放大十倍、百倍呢?身体的残缺可以看见,思想上的苦痛又能怎么缓解?
其次,摩西的身体很特殊,只要保留了一点神经元母细胞,它就可以重新生长、进化。许多年后,又能长出一个“摩西”。
医生的实验室里就保留着它的母细胞。
当然,这中间投喂的资源会有些巨大。等候的时间也会很漫长。但它相信,自己是不会被同伴抛弃的。
摩西从开业至今,治死117人,从未失手。
但现在它的心里却涌现出了巨大的不安。
赢舟看见的回忆很完整、而且有很多视角。
但越是完整,摩西的消耗就越大。而赢舟被污染的进度条又如此缓慢。
这段记忆并不是随机选择的。就像是医生做阑尾手术,也不会随便割一截肠子,然后说这是阑尾。
摩西是在赢舟的思绪团里,发现了能和这段记忆共振的病灶。
神经元树突微微颤抖了一下,狠狠拍打起地板。
它大声质问道:“你难道就不会痛苦吗?”
赢舟坐在了靳白羽坐过的位置上,他本来是有点嫌脏,但这个角度观察起来最方便。
地面在晃,头顶的灯也在晃。
赢舟低下头,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忍不住感叹:“我果然长得很好看。”
消瘦成这样,都这么漂亮。很能理解一些恋尸癖。
照镜子看自己,和从第三人称的角度看自己,是不一样的感觉。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赢舟感觉到了一种自己照镜子时,不会察觉到的吸引力。
最直观的感觉是眼前的人很漂亮,想要亲近、靠拢;更极端一点,是占有和撕碎。
这是特殊进化源带来的副作用,说不上好坏。
所以他的身边总是容易刷新出为爱发疯的阴湿变态。
听说一个人性格扭曲,是基因和环境共同造就的结果。靳白羽大概是同样感觉到了这种吸引力,但赢舟是不会把问题归咎于“太岁”身上的。他又不是没遇到过正常人。
三楼冷藏室的药剂都是靳白羽一个人喝下去的。
他的进化源显然没办法容纳那么强大的药性,皮肤表面的血管炸开,血液汩汩地流出,像是在铁轨上疾驰的列车,轰鸣,咆哮。
但堕化成祸害后,这个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原本干净明亮的天空被黑暗笼罩,一轮巨大的深红色月亮从地平线升起。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
黑色的乌鸦带着浓郁的腐化气味。
对这种气息的厌恶是人类在数百万年内进化中,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靳白羽的身体是一座巢穴,无数的黑色乌鸦从巢穴里起飞。
最后,从这具干瘪人皮里爬出来的怪物,是一只洁白的、近乎光亮的白鸟。
白色往往会和圣洁、高贵连接在一起,但这只白鸟不一样,只会让人感觉到戾气和邪念。
一个新的我,从旧我的尸体中诞生。
它还有一半的身体和原本的皮囊粘在一起,像是被困在囚笼里的荆棘鸟。
靳白羽才磕完药,正值巅峰。诞生时的动静极大。方圆百里都陷入了诡域的笼罩范围内。
荀玉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这只白色的鸟起飞。
黑色的大狗缭绕着淡金色的焰火,骤然出现在了原地。
它的身体被腐蚀地滋滋冒烟,但皮毛却在冲刷之下毫发无损。
它扑向了靳白羽。
第一批出事的是那些埋伏在周围的普通人。甚至都不需要乌鸦,一股巨大的力碾压着他们的身体。这些人直面着诡异力量的冲刷,在短短几秒就腐化成一团烂泥,被地面吸收了干净。
这其实是大多数人的常态。被吞噬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人从地上踩过时,会在乎踩死了几只蚂蚁吗?
耳麦里传来的声音嘈杂无序,但根本不用荀玉提醒,谢东壁躲在收容舱背后,挣扎着开始解锁。
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被诡域里高温的蒸汽腐蚀,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却没能流出多少血。
谢东壁没有异能,他也是普通人。
但又比普通人幸运,因为他穿着研究所花大钱制作出来的防护服。身边还有两个警卫员不顾死活的贴身保护。
谢东壁做过疼痛训练,剧痛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但他并没有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
他低声道:“擦血!”
旁边同样疼痛难忍的异能者擦干净谢东壁脸上的血,并且为他架好了眼镜框。
指纹很容易模糊,谢东壁要开的是加密后的密码锁。
并不是他想要这么麻烦,但安全总是第一位的。比起利用裴天因,人们更害怕的,其实是意外泄露裴天因。
这个泄露指的不是消息泄露,而是核泄漏。
在之前某次任务中,裴天因和靳白羽一起行动过。那次行动对靳白羽的自信心是相当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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