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出鬼没(阿焱)

而桑桐雯的引魂线竟直直穿透进了壁字里，此刻时限已至，引魂线彻底消失，霍文完全看不到它了。
“引魂线还在吗？老霍，桑桐雯的三魂在哪里啊？”邱蕴白见山顶四周光秃秃一片，除了石壁什么也没有，便忍不住催问。
“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引魂线应该是没有了吧。”商玄估算道。
霍文微仰头，盯着石壁，向两人指着凿在壁上的三个大字，说：“在里面，桑桐雯的三魂，在字里面。”
听了霍文的话，商玄踱至石壁字下，他凝了一股力量，朝壁字伸手轻轻一点，只见整个石壁像被丢了石子的水面一般，漾起了层层潋滟。
邱蕴白立即反应过来道：“这里头，不会是这座平安山的山神窟吧？”
山神窟，顾名思义，乃山神栖息的府邸。
人界群山万千，大大小小的山神们镇守着自己的一方水土，庇护着山中的生灵万物。
“看这情形，确实是山神窟，但刚才引魂线消失前的指向，也是在这里面，具体怎么回事，我们得进去一探究竟了。”霍文说道。
繁星月下，三人穿壁而入，璧字波纹立止，平安山的山顶再次陷入宁静。
通过石壁，三人眼前现出了另一番天地。
“不愧是山神窟，别有洞天。”霍文环望四面，景致交映，一时心旷神怡。
“何止别有洞天，这里头简直堪比大片啊。”邱蕴白不觉赞叹。
不似外面的黑天夜幕，山神窟内一片春光明媚清风日丽，远处小桥流水枝繁叶茂，近处亭台轩榭落英缤纷，左手边枫红尽染叠翠流金，右手边银装素裹漫天飞雪，瞬间便将四季美景尽纳共赏。
山神窟内大多根据各山神的喜好自设奇景，眼下这位平安山的山神大约是个贪心的，春夏秋冬一个也不愿取舍。
“这里有点奇怪。”商玄突然说道。
“奇怪？哪里奇怪？”霍文瞅了一圈，不明白商玄指什么。
商玄侧过脸，道：“你们听，此地没有任何鸟语虫鸣。”
霍文和邱蕴白竖起耳朵，的确，虽说放眼眺望皆是一番景气佳境，但除此以外，却丝毫听不到感知不到动物的声音气息。
“或许平安山的山神不喜欢它们？老实讲，有时候虫鸣鸟叫还挺闹心的。”邱蕴白猜测。
“不可能，山神本就是孕育草木动植的神，决不会不喜欢，更不会驱赶伤害它们，这个地方环境好灵气充足，却连鸟叫都没有，真的很奇怪。”霍文同样疑惑。
“那儿好像有个洞穴。”商玄示意两人向冬景后面看去。
白皑皑一片的冬景内，厚厚的雪覆盖住了一切，一道挂满冰棱的漆黑洞口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冬景内的那个洞穴，似乎是这里唯一一处能继续前进的路，其他的景观里，并没有能够留人的建筑或者栖息地。
“过去瞧瞧吧。”霍文道。
三人朝冬景走去，他们踩在松软的雪地之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冬景内的大雪随风飘摇，天寒地冻，衣着单薄的三人真就泛起一阵冰凉刺骨。
“我去，冻哭了！”邱蕴白冷得不自觉跑了起来。
霍文和商玄也不由加快了步伐。
进了洞穴，虽无比黑暗，但好在冥官夜视俱佳，三人掸雪跺脚，温度也迅速回升到了正常。
“什么声音？”霍文忽然警惕地停下动作。
商玄与邱蕴白立刻驻足闻声。
簌簌簌——
簌簌簌——
“啪”一声脆响，邱蕴白的鞭子已然朝着声源甩出了手。
邱蕴白腕子一翻，鞭绳抽旋，顺势卷扎了一团嫩绿回来。
邱蕴白嫌弃兼困惑地盯着鞭子上自己抓回来的，像灌木一般的玩意儿，皱眉：“什么东西？”
“盆栽？像什么植物。”霍文猜。刚才就是这东西发出的声音吗？可洞里一点风没有，怎么来的声音？他还挺意外。
商玄没讲话，他细瞧着那东西，似乎在端详辨别。
邱蕴白甚觉自己小题大做了，便松了鞭子，丢落了那团灌木。
那团灌木才轻飘飘落地，竟突然耸动，仿佛长了腿一样，一溜烟地滑跑了。
三人顿时瞠目，那团灌木居然是个活物？
“那、那东西……跑了？”邱蕴白揉了揉眼。
“看样子，这里不太寻常，这个洞不浅，我们再往里头走走。”霍文打算继续前行，他率先走到了两人前面。
三人又朝里走了一段，一开始的“簌簌”声再一次出现了，并且，声音更加密集，更加刺耳。
这次，三个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他们眼前，整个洞穴往深去的通道，全部被刚才那种嫩绿色的形似灌木的东西，覆盖得密密麻麻严丝合缝。那些东西一簇一簇，毛毛草草层层叠叠的，相互间颤动、张合、摩擦，仿佛是在交头接耳，“簌簌”声也因此而起。
“我去我密恐要犯了！”邱蕴白整个人不好了。
“嘶，这特么什么啊……”霍文退后一步，都不由背脊发麻。
不想，商玄反而迈前了几步，亦如在螭老窝那会儿，他俯身凑近遍布了地面、洞壁、壁顶还在缓慢蠕动的那些东西，带着几分考据模样道：“这东西应该是槲。”
“槲？”霍文未曾见闻：“什么槲啊？”
商玄直起身，回首，说：“赖生槲。”
赖生槲？
霍文与邱蕴白迷惑对视了一眼，很显然，此题超纲……
商玄打量着布满洞内的赖生槲，道：“这东西不仅生命力顽强繁殖力惊人，而且长到一定年数程度后，能够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霍文不明白这个概念。
“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大致是一种转变的意思吧，毕竟赖生槲不是三界的东西，它们来自灵界，灵界的环境特殊，不足以让赖生槲长成像这样子的茂盛。”商玄指着满洞的赖生槲比划道。
又是灵界？霍文霎时疑云丛生。
最初的蛊雕也好，魑作恶修炼的法门也好，甚至于被万宅收养的那条狤页，最近这段日子碰见的事情怎么净与灵界挂钩？
还有这个商玄，特别是同灵界有关的见闻，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拥有千年冥官头衔的，皆像他这般饱经阅历学富五车？
仔细想来，也是打商玄出现后，事关灵界的概率也随之攀增。
邱蕴白一摊手：“意思是，这东西在灵界成不了气候，但到了灵界以外就能快乐的野蛮生长了？”
“可以这么认为，灵界之外的环境太适合它们了，而山神窟这个地方的灵气更是充沛纯净，所以才导致赖生槲在此处横行霸道。”商玄断出了始末。
霍文闹心地扫向这一洞烦絮，问道：“那总有办法驱散吧？我们该怎么过去？还有，如果老桑也来过这里，他又是怎么做的？”
“对啊，倘若老桑和我们的路线是重合的，他肯定也碰见这些东西了，那他是怎么过去的？”邱蕴白也好奇。
面对霍文和邱蕴白两人的忧虑惶恐，商玄却很是云淡风轻道：“走过去就好了啊，据我所知，它们不咬人。”
“啊？”就这么简单？邱蕴白有点目瞪狗呆。
“商玄，你确定？”霍文十分纠结这位男同事的靠谱性。
当霍文和邱蕴白还在质疑时，商玄已经一条腿跨入赖生槲丛中了，接着他一副示范风地朝两人道：“看吧，没有问题。”
霍文和邱蕴白眼瞅着商玄埋没在赖生槲群辗转浮动中的双腿，脸色一黑，只得硬着头皮一齐踩了进去。
视觉上导致的生理不适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触觉，在一簇簇赖生槲的包围下，霍文的腿丝毫没有不舒服，他走了几步，更像是趟过茂密草丛的感觉。
如此看来，老桑确实也能够顺利通过。
三人置身赖生槲群中，依然前进着。
“商玄，赖生槲就没有什么攻击属性吗？”霍文望着眼前脚下铺天盖地数量庞大，完全占据着洞穴甬腔的赖生槲，不免担心。
商玄不以为然道：“现在我们眼下看到的这些赖生槲都是子槲，别看它们盈千累万的，实际非常弱小，随便一个攻击都能把它们弄死。”
“这么没用啊？”邱蕴白吐槽。
“但是，”商玄斜了两人一眼，“它们的母体就不一样了。”
果然有猫腻。霍文挑了挑眉。
“赖生槲之间也是讲究地盘族群的，这个洞里的赖生槲群肯定是一家的，每一家都有一个母体，负责孕育以及统领整个自己的族群，而母体应该是具备防御还有攻击性的。”商玄说。
“应该？”霍文道：“具体些？”
商玄摇了摇头：“赖生槲在灵界真的是不足挂齿的东西，能蔓延成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讲真，算是史无前例了，所以实在不清楚它们的真实情况。”
既然最了解这东西的商玄也吃不准，霍文心中隐约没底了，颇有点隔雾看花无从着手。

“你们看，我们要走到头了。”邱蕴白忽道。
通道尽头起了亮光，三人走出弧形洞口，脚下是一道悬崖断壁，抬头，高出数丈的石壁穹顶虽也全是赖生槲，但散钉着各种锥形晶石，晶石发耀着斑斓的暖光，萤照着广阔的洞内空间。
然而，如同身后长长的那段甬路一样，这里，也仿佛蛛网般爬满了绿波浩渺的赖生槲群。
至于脚下的深渊，那里则犹如庞大的培养皿，生长着更为粗壮高耸、繁茂兴旺，宛若变异进化过似的巨型赖生槲。
这些大小不一的赖生槲群密密层层连天匝地，此起彼伏着，他们鸠占鹊巢一般，彷如喧宾夺主反成了山神窟的肺叶。
商玄起念动咒，将悬崖上一圈的赖生槲扫荡驱开，三人脚下终于踩实了。
霍文踱至悬崖边缘，小碎石稀拉掉落，他居高临下俯视道：“呵，这座平安山可一点也不平安啊。”
“渊谷下面的这片，比其他赖生槲高长出数十倍大的，肯定是母体了。”商玄判断道。
霍文注视着下面巨大的赖生槲母体，蹙眉：“这就是母体？怎么长得像颗西兰花？”
商玄与邱蕴白不自禁地双双瞥向他。
邱蕴白不乏生动地鼓了鼓掌：“老霍，形容的妙啊！”
商玄也跟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正经了一秒钟的霍文很快回了神，他瞭眺着赖生槲的母体：“‘西兰花’中间怎么凹进去了一个坑？”看清后，他咒骂了一声：“卧槽！”
商玄和邱蕴白也看出来了——
赖生槲母体中间凹进去的地方，盛满了灰白相间残缺不全的灵体！这些灵体被赖生槲母体的茎触插捆，纷纷昏陷在沉睡中，而一条条的茎触却明明灭灭地向着根部正传递去某种能量。
因为都是只有三魂，且在原先身体时又患有某些精神疾病的灵体，所以这些灵体全部呈现出破损残缺的状态。
三人清楚，桑桐雯的灵体一定也混在这个坑里面。
邱蕴白直直望着那些灰败的灵体，不确定问：“他们就是疗养院里，和桑桐雯同症状的病人的三魂？”
“观摩数量，恐怕不止疗养院的那些病人，我都怀疑是这座城镇近一年来，三魂消失的灵体。”商玄目测道。
“喂，快看！被赖生槲母体架在灵体坑最高处，那两根经络上面的，是不是老桑和一个完整的魂魄？！”霍文急切地示意两人。
“好像还真是！”邱蕴白瞧出来了。
“老桑边上那个完整的魂魄，估计是章程了。”商玄观察了一番后，说：“其他灵体都搅浑在坑里，为什么只有老桑和章程暂时被赖生槲的母体绑在最高处，没有被一起拖进去？”
霍文自然也发现了这点，他望了望沉在坑中像是填埋一般的三魂灵体们，又看向绑在高处的老桑和完整魂魄的章程，还有陆陆续续明灭索取着能量的茎触，一个大胆的想法浮出了水面：“会不会是因为，老桑和章程不像那些只有三魂的不完整灵体，比较难消化？”
“难消化？老霍，你在说啥？”邱蕴白没听懂，她严重怀疑霍文和自己没在一个频道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三魂灵体也好，老桑还有章程也好，你是觉得赖生槲的母体，在拿他们做养料，对吧？”商玄的思维随霍文立刻转换了过来。
邱蕴白没想到，商玄居然get到了霍文的点。
“对。”霍文朝商玄点点头，道：“坑里的这些三魂灵体都是不完整的，甚至于有破损，我认为那些灵体相对赖生槲母体来说，很可能是最好最合适的养料。而老桑和章程，一个是有血有肉的身体，一个是完整形态的魂魄，比起坑里面的那些供给，或许不易消化，所以才没把他们混入坑内。而且你们发现没有，那些坑里面的三魂灵体竟没有任何一个遭到殒灭，每一个都保持得非常均衡，说明赖生槲的母体吸收养料的速度十分缓慢，也侧面证明老桑和章程的情况对赖生槲母体而言，并不怎么好吸收。”
邱蕴白大致懂了：“也就是说，赖生槲母体主要是以破损的三魂灵体摄入养分，难怪专挑患有某些精神疾病的患者下手抽走三魂。”
“但我还是有几点没想通，老桑为什么非要带章程的魂魄来这里找自己妹妹的三魂？还有这些赖生槲集体盘踞扎根在此，并没有其他离开的痕迹，或者该说他们好像没有离开的能力，那又是怎么将那些破损的三魂灵体抓来这里的？”霍文困扰道。
“或许，把老桑还有那些灵体救回来，就能知道了。”商玄一语中的。
霍文望着崖下无从落脚的巨大赖生槲母体，道：“我们如果直接从母体上过去一定会惊动她的，本来就对这东西一无所知，最好还是得想办法绕开。”
“可就算绕开，这难度系数还是有点高啊。”邱蕴白指着“西兰花”的坑说：“老桑还有章程的位置还好说，但坑下面那么多三魂灵体，我们怎么搞？”
三人一下子陷入沉思，他们统共就三个人，坑里头那么多灵体，又要保证不惊动赖生槲母体，又要全部都救走，简直不是一般的僧多粥少杯水车薪。
思前想后，三人只好决定先把老桑和章程弄回来，而坑里其他的三魂灵体，自然也包括老桑的妹妹桑桐雯的，只能暂时放弃，待他们出去后，再想办法联系上本区域的判官科同僚，私下交涉欠个人情，由他们出面上报上级，让冥府指派专门负责的部门科室，来处理。
一来，可以掩盖老桑此次的出格行为，二来，这个地方好歹是个山神窟，他们发现的这件事理应算是天界的事务了，所以还是交给冥界上级去决策处置最为妥当。
想要不大面积碰到赖生槲的母体，悬空是唯一的办法。
霍文和商玄都盯上了穹顶处的晶石，这个洞里几乎没有能够好好落脚的地方，有用的东西，大部份都被赖生槲占领，除了那些钉在穹顶四处，体积硕大，发着光的晶石。
“商玄，你用法术将晶石拉下来，然后送我和小白去救老桑还有章程的魂魄。”霍文向两人计划。
“好，我也正有此意。”商玄结印施法，拖拽着两块晶石从穹顶石壁中拔出，使唤至三人所在的断崖边。
霍文召唤来判官笔所化的长镰，一脚蹬上晶石，道：“小白，走。”
“好嘞！”邱蕴白备好判官笔所衍化的长鞭，跳上了另一颗晶石。
商玄指印一改，催动着两块晶石朝灵体坑的方向飞去。
邱蕴白乘在晶石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霍文喊道：“老霍，我有个问题。”
霍文侧目问道：“什么？”
“这里不是山神窟嘛，那山神去哪儿了？”
霍文直摇头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有这个疑问了，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去深究，你也看到了，这整座山神窟都被赖生槲搞成什么样了？我们只管负责救老桑，山神毕竟是天界的人，对我们来讲，别乱蹚浑水惹事生非才是上策。”
邱蕴白当然懂霍文所说的弯弯道道，可她总有种怪怪的不安，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但好像就是哪里都有问题。
很快，两人盘至灵体坑上方，无限接近了桑槐京和章程的魂魄，他们垂在绑住他们的赖生槲母体经触上，皆失去着意识。
“小白，到了！”霍文话一落，人已倒翻而去，他双脚吸附在晶石背面，长镰一挥，照着那两根控制着桑槐京和章程魂魄的触络，狠捷地割砍了下去。
断掉的经络仿佛弹开的牛皮筋一般，迅速收缩隐匿入了灵体坑底。
“小白！接住他们！”霍文高呼。
邱蕴白一手使着长鞭卷住了险些自由落体的桑槐京，一手抛出锁魂链轻轻松松扣住了飘荡掉下的章程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