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出鬼没(阿焱)

“把生死簿交出来。”霍文只身拦在了狤页面前，与其三目相对。
狤页的左眼与乌禾交换了不明来路的判官笔，是以灰白，唯一完好无损的右眼竟匀裹着一层幻彩流光，一时美妙绝伦。
狤页瞪着碍事的霍文，它龇起牙，倏然一抖身子，皮毛四肢兽面大变模样，露出了真身。
狤页体型中等，现犬状，满身鳞片，猪鬃一般的颈毛，它四肢躬肌，神情狂怒地亮出了利爪，愤然捶地，拔起炫异蓝光，登时射出一波水钉，向霍文破啸攻击！
霍文抽来长镰，旋柄格挡，轻易便粉碎了冰钉。
但哪知，当霍文停下动作时，天花板与地板瞬息蜕化，周遭场景刹那更迭——枯山贫坡烈火浓烟，他已然身处在了一片陌生的废墟之地。
霍文不可思议地环望着眼前突变的地域，怎、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他上一秒明明还在万宅啊？
来不及供他思考，忽然！地面猛烈地摇动了起来，似蛛网般裂开了数道缝痕，霍文无法站稳地前后晃摆，“轰隆”一声巨响，远方的山崖开始络绎崩塌，滚滚岩浆喷涌倾泻……
一股莫名的恐惧从霍文的心底蔓延了开来，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抬起头，发现没有颜色的天空中竟盘踞着一只巨大的眼珠子，蜥蜴一样的瞳孔，乱纹铺张的细丝，阴冷而邪恶。
那只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视着霍文，像有一种无形的气压在捏挤他，令他窒息。
紧接着，霍文的身上出现了刺痛感，他低头，熟悉的金红色怪异纹路不知何时，无孔不入地爬满了自己的肌肤！
“呃——！！”霍文的手脚僵住了，一阵痛苦的撕裂感由体内向外不断掰扯，他疼极了，紧紧闭上双眼，万分煎熬，仿佛稍稍松神便会粉身碎骨！
“滚开！”
耳旁传来怒喝，那声音就好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飘来的……
“霍文！”
声音变近了，仿佛就在不远处。
“霍文！”
声音好近，疼痛感减轻了，他不由自主向后倒去，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似乎有谁抱住了他。
撕裂感渐渐衰弱，霍文睁开了眼睛，他撇过头，看见了满脸紧张的商玄。
“你怎么……也在这里？这里是哪？我们刚才不是在万宅吗？”霍文显得有些错乱。
商玄神色放缓，他示意周围，道：“我们一直都在万宅，你看，并没有其他地方。”
商玄的话像引路的灯火，霍文一眨眼，再回神时，周遭景物恢复成了万宅的灵堂。
霍文正无力地躺在商玄的怀里，他深呼吸后，慢慢寻回了力量。
商玄半拥着霍文起身，霍文摸着额头，困顿不已：“我……好像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是狤页的眼睛。”商玄分析道：“一旦与它对视，它的眼睛会剥开人们内心深处最恐惧最抗拒的秘密，然后制造幻境，永无止境的将人们轮回其中，折磨致死。”
霍文听着商玄道出的解释，心中一夕茫然，这么说来，适才幻境里的场景，竟是自己的恐惧？可……为什么自己对那处地方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了，狤页呢？”霍文四下张望，不见那只恶兽。
“刚才受了我的攻击，断了它的幻术，趁我唤醒你的时候跑了。”商玄道。
“不好！老桑和小白！”霍文强行调整状态，同商玄赶往后院。
狤页虽被商玄击退，但兽体强悍，绝没那么容易受重伤，不出意外，它定然会去救主人万绮，但桑槐京和邱蕴白不谙狤页眼睛的厉害，这让霍文无比担心。

两人刚赶到后院，就险被一股巨大能量掀撞。
霍文与商玄敏捷地避了开来，只见不远处，桑槐京和邱蕴白似石雕般定在原地，神情呆滞，双目无神，仿佛意识困陷。
而狤页周身散发柔光，将万绮护在身后，它右瞳泛以幻彩，注视控制着对面的桑槐京和邱蕴白。
“你不要看他的眼睛。”商玄不放心叮嘱。
“吃一堑长一智，我知道。”霍文反焦急道：“但老桑还有小白，肯定和我方才一样，被困在幻境里面了。”
说着，霍文亮出长镰，毫不拖泥带水地一跃而起，朝狤页斩去！
“铿——”
一记金属碰砸声后，霍文甚至尚未靠近狤页，半空便被反弹了回来。
霍文强惯落下，单膝跪地，长镰柄底深嵌草泥，气浪凌波。
“结界？”霍文抬起头，始料未及。
商玄急忙上前，扶起霍文，尔后他迈开步子，在适才霍文过不去的地方，伸手轻触，有一层坚硬却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了他们。
商玄仰望上空，整座万宅在狤页与万绮进来的时候，就被笼罩了一道灰色结界，现在后院竟又加建了一道结界，他略诧异道：“双层结界啊，有点厉害。”
“商玄！老桑和小白，好像有点不对劲！”霍文忽喊道。
此时，后院的结界内，桑槐京与邱蕴白双脚逐渐离地，身体的光正缓慢脱离着，一丝丝向狤页游移……
“老桑和小白在幻境中越软弱，力量就越会被狤页吸收！”商玄预示道。
“放开他们！”霍文向狤页怒吼。
狤页没有理会霍文，反而是身后的万绮，她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洋洋自得地指使着：“momo！先杀了这两个，等下再杀另外两个！就没有人能够妨碍得了我了！”
望着结界内生死攸关的老桑和小白，霍文一手松开长镰，幻化为自己的判官笔，一手悬空召出生死簿。
随着生死簿凭空翻页，霍文朝一旁的商玄问道：“你有几成把握破这个结界？”
商玄观霍文的举动，瞬时心领神会，他轻轻一笑：“十成。”
ЙàΝf “好。”霍文应声后，生死簿也刚好翻至万绮那页，他握着自己的判官笔，最后通牒道：“你以为你藏着生死簿，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该清楚，动我冥官的后果！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立刻停手！”
连瞎子都看得出狤页究竟有多忠于万绮，霍文见狤页仍执迷不悟，对他的话熟视无睹，于是，他在生死簿上落了笔——用一个“死”字，覆盖在了狤页所涂改的“永生”二字之上。
当霍文写完最后一笔的刹那，结界里的万绮突然一动不动，呼吸终止，一缕魂魄从身体抽离了出来……
同时，商玄站在结界前，合拢双目，左手张掌，拇指、食指分别点于眉心与唇下，须臾，睁眸，左手划过身前——
一股劲风呼啸，耳旁隐约响起一阵四分五裂的破碎声，商玄再伸手往前触摸，已不存在任何阻挡。
结界一消失，万绮的肉身垂倒在地，狤页犹如惊弓之鸟，断开了控制桑槐京和邱蕴白的幻境，两人即刻昏迷过去。
变成魂魄的万绮也完全猝不及防，她看着自己下方的身体，惊惶而茫然。
狤页不作他想，唤出了从桑槐京手上偷来的生死簿，以及，一支看上去古老却破旧的判官笔。
桑槐京的生死簿与判官笔浮在狤页身边，狤页操纵翻着页，霍文知道，它想再次修改，但这回，霍文断不会再让它称心如意。
霍文首当其冲地甩出锁魂链，精准地扣住了魂魄离体的万绮，飞速将她押至自己手上。
这么一来，狤页哪里还顾得上管生死簿，它崭露凶相，獠牙骇人，矛头直指霍文，狂吠着高腾数米，攻向霍文！
此刻，商玄取下别在衣襟的蛇形徽，含咒丢出，登时，一条巨型灵蛇曲爬拔起，速度惊人地游向狤页，朝狤页猛然蹿射！利索地卷住了它！拉坠而下！
巨型灵蛇一点点缠上狤页，用坚硬柔软的身体将它死死捆绑，狤页吠叫着四肢乱扑，可它越乱动，灵蛇便越加盘得更紧！
狤页被灵蛇捕获，没了它的力量加持，桑槐京的生死簿与古老破旧的判官笔，孤零零掉在了草地上。
“momo！救我！”万绮拽着脖子上的锁魂链，呐喊着向狤页求救。
狤页听到了主人的呼喊，发狂般乱挣一通，但始终扯不开灵蛇的缠捆……
狤页仍不放弃地奋力抵抗着，因为它的主人遇到了危险！它想救主人！它一定要救主人！
自从一年前，主人从街上捡回了雨中受伤的它，把它带回家养伤，给它好吃的，帮它洗澡，为它在院子里搭屋子，和它晒太阳、玩耍，无时无刻不互相陪伴，它就默默起誓，不论发生什么，它都要永远与主人在一起，永远保护主人！即使，某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占据了主人大半的时间，明明不爱主人，可主人竟还要和这个男人结婚，甚至最后，这个男人谋杀了主人！即使，主人的父亲鲜少关心主人，另寻的新欢怀了孕，还妄图争夺主人的财产！这些看上去明明很亲近的人，却一直都在伤害着主人！
它已经旁观着注视了太多次了，这一次，它绝对绝对，不会再允许这些人伤害主人了！
忽地！被巨型灵蛇卷住的狤页暴出一声长吠，一道ЙàΝf金红色的光芒从狤页身上爆发出来，令霍文万分眼熟的怪异纹路也立刻在狤页的头上映现！并且，霍文自己，也感受到了身上传来的熟悉刺痛感……
又是这东西，和蛊雕、魑，还有自己身上，所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怪纹……
“咔”——
院中，传来了什么被折断的脆响。
是商玄走到了掉落的生死簿与判官笔前，他弯身捡起，然后，毫无犹豫地掰断了那根，狤页从乌禾手上换来的判官笔。
古老陈旧的判官笔，被商玄一折为二，眨眼间，笔的残骸化为灰烬，散落而去。
当下，灵蛇松开了散发着金红色光芒的狤页，任由它飘上半空。
这时的狤页不再反抗，它的力量仿佛被全然抽干，唯独那只右眼，恋恋不舍地凝视着万绮，一刻不愿移开。
狤页的一生只认一主，倾尽全力直至死亡。
随着一滴洁净的白色泪珠，从它右眼的眼眶滚落，狤页仰天释放出一声哀鸣，震彻内外，凄恸悲凉……
哀鸣声久久回荡在万宅的灰色结界中，而狤页的身体，也如同那支古老陈旧的判官笔一样，徐徐化作齑粉，吹散飘落……
“momo……”万绮愣愣地望着狤页的消散，半晌，嚅了嚅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霍文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想来，这便是非冥官者，与判官笔结新契的代价了——拿命做链接的契约。
一旦判官笔遭销毁，链接者同等毁灭。
笔毁身灭，别无他法。
霍文咋舌，这个乌禾，真他妈不折不扣奸商一枚，果然什么危险玩意儿都能不慈手软随便往外卖……
笼罩在万宅之外的灰色结界不见了，商玄重新别上巨型灵蛇衍化的蛇形徽，他翻开了手中桑槐京的生死簿，狤页携判官笔的消亡，让生死簿中被涂改的笔迹一同消失无痕。而霍文后添的笔记，由于是加盖在狤页笔记之上的，所以也顺理成章一起完美消逝了。
商玄带万绮的魂魄才回冥界复命，倒在地上的桑槐京和邱蕴白，就接连转醒了过来。
“老桑、小白！”霍文不免高兴。
迷朦的两人坐起身，并没有表现出平日该有的反应，而是恍惚地观察着周围，似乎在辨认捋清着什么。
“你们怎么样了？”霍文关切地询问起两人。
桑槐京和邱蕴白皆未及时回答霍文，他们的神色里，不同程度多少透着古怪，好一会后，桑槐京率先缓了过来，挠头说道：“噢、嘿嘿，没事，就刚醒，有点晕晕乎乎。”
接着，邱蕴白也复如往常，她断层问道：“哎？老霍，商玄呢？还有狤页和万绮？上哪了？这都什么情况呐？”
霍文将桑槐京的生死簿物归原主，还给了他，桑槐京接过自己的生死簿，是又惊又喜！忙问道：“我的生死簿！我去！老大！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啊？”
霍文扛起万绮的尸身，一面朝宅内走去，一面道：“待会再跟你两细讲，姜茶带了吧？灵堂里还有不少人，都得善后，走吧，干活了。”
桑槐京与邱蕴白打地上爬起，他们三人得赶在天亮前，将灵堂内所有人的记忆洗去，复原众人的生活秩序，正常延续葬礼，让万绮的复活、狤页的出现，变成大家的黄粱一梦。
冥志阁。
阁内最深处的石桌上，一部由链条扎捆着，厚重、庞大的书册狂躁不安地抖动吵闹着，有数道强光从书内掰开缝隙，试图挣脱束缚！
终于，锁链如藤蔓褪去，书册还是压制不住强光的作祟，彻底被冲破，开启了书册，翻展在了特定的两张页面上，光条自由地组合编织在了一块，并迅速溜出了书页，辗转消失。
女镇守官心急火燎地奔跑在阁内的书架过道中，她匆忙赶到了放置书册的石桌前，眼前的场景令她瞪大了泛着碧光的双眸，她神情慌张，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刚想转身回去上报，便遇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女镇守官抬头，戴着白色防尘手套，着工作服的男人，目光犀利地盯着石桌上被打开的书册。
女镇守官惊魂未定，指着身后的书册，结巴道：“冥…阁、阁主，‘罄竹书’、冥府的‘罄竹书’开了……”
男人的眉间有一颗好看的朱砂痣，他略显不悦地抱怨道：“本来人手就不够，这‘罄竹书’一开，怕是又要有人跳槽。”
说着，男人轻挥衣袖，书册被重重合上，锁链重新捆绕，他吩咐女镇守官道：“去查查，是谁。”
四个月后。
南城某私立医院豪华VIP房。
电视里正滚动播放着，警方依法逮捕了，谋害万氏集团独生女万绮的凶手，也就是其新婚丈夫李系山的新闻。
而另一边，万亿豪坐在阮嫣的床前，两人其乐融融地逗着怀里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男婴。
小男婴眼睛尚未睁开，却已经懂得与父母互动了，他胡乱挥着小手小脚，甚是可爱，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男婴的右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三角形胎记。
当然，这对于万家来说，并非什么大问题，等孩子稍大些后，有很多医疗手段，可以去掉这种记号。
窗外，阳光依旧耀眼。
第四讲：Soul

第32章 Soul 31.
电子锁一响，南城判官科的宿舍门应声打开，霍文一脸颓废加一脸疲惫的，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躯干，无精打采的进了门。
万宅之事结束当天，隔壁杜城便发生了一起工厂爆炸的特大事故，冥府紧急抽调了附近几个大市大区的骨干，前往现场帮忙，霍文很荣幸被选中支援，于是觉还没睡上几个钟头的他，只好马不停蹄跑杜城出差去了。
换上拖鞋，霍文揉着酸痛的肩颈路过ЙàΝf客厅，见邱蕴白盘着腿坐在地毯，正全神贯注扑茶几上奋笔疾书，全然没察觉到自己回来的动静。
大白天的这么用功？霍文踩着步子走近邱蕴白，探头窥望茶几上摊得一塌糊涂的各种书籍，骚扰道：“小白，干嘛呢？我才离开几天，你就转性不看韩剧改看书了？嚯，还做笔记？够认真的啊，密密麻麻的。”
邱蕴白脸也不抬一下，摇动笔杆子，埋头“唰唰”地记要点，时间宝贵道：“老霍，你支援结束啦？没啥事就早点去休息，我报名了下周天界公务员初级笔试，时间紧迫，实在没空和你唠嗑，谅解哈。”
“你要考天界公务员？？！！还是下周笔试？？！！”霍文没想到自己刚回来，就收到了邱蕴白的劲爆消息。
“啊，是啊。”邱蕴白继续淡定刷题。
“不错~有格局有理想有目标~前景无限~你加油~”霍文登时自愧不如吹捧鼓气。
像他们地府公务员，每年也会次数不等的，对幽冥城内的男女老少进行公开招募，笔试面试分门别类，依情况而定，虽然自己属于特招，但绝大部分岗位，都需经过专业考核，持证上岗。每年大批人报名，大批人落榜，还真不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
所以，更别提天界公务员了，难度系数压根不在一个层级。天界公务员的申请报名是面向三界的，天界内部，每年会有升职评级考核；人界嘛自然是通过修行，羽化成仙荣登天界；冥界呢，一般情况下，都是冥官报名的较多，当然，被刷下来的也不计其数，毕竟，如果连冥官都没考上，天界公务员是想也不要想了。
小白敢于尝试报名，上进心可取勇气可嘉，何况备考时间还那么短，不得不说，这是一般冥官绝对办不到的。
说起来，霍文依稀记得，小白的冥官身份也是凭自己实打实考出来的，如此看来，保不准哪天她就跑天界当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