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又不是你小弟。”
“今天以后还不是吗？”
祁然看着江余的眼睛，他看到了，江余眼里有广袤无垠的坚冰，有一场经年不息的大雪。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拥有这双眼睛。
“江余，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以后你不会再经历那些，算是老大对小弟的……保护欲？”
“不是。”忽然，江余打断了祁然的话，并且皱起眉，表情开始纠结起来。
江余刻意把目光错开，显得有些心虚。
江余说：“我不想做，你的小弟。”
祁然愣住了。
刹那之间，他好像听到了冰块碎裂的声音。
一时之间，他又分不清是谁的心在一瓣瓣地碎裂。
好像不太妙啊，他们的发展方向，好像和预计有一些偏差。
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了一个炎热的夏天，人们都热成了狗，彼此离对方八百米远，生怕对方的热量传导过来。
可是就在最热的一天，日头最高的正午，在没有一丝荫蔽的街道上，他看到一个少年奔向他。
当那个少年靠近时，他就展开手臂，于是少年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的汗水和唾液交缠在一起。
他们不眠不休地拥抱着，衣服浸透汗水，粘腻地贴在身上。
在一个热到快要中暑的夏天里，他们不知疲倦地相爱，爱到彼此都快要窒息。
逐渐的，热浪使街景模糊，少年的身影也虚幻漂浮。
恍惚之间，场景从街道转向了医院，病床上的女人了无生机，周身环绕着令人绝望的气质。
从病发到现在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只有那股子阴郁还一成不变。
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女人把手机砸了过来。
“你是不是他派过来的！”女人质问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那一瞬间，他的梦醒了。
当他亲手打碎梦境的时候，连带着，他也打碎了那个活在梦里的少年。
他离开了那个地方，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突然。
出租屋的冰箱里还放着他早上在菜市场买的排骨，是准备晚上做红烧小排用的。
快递站还有个快递没有取，是给江余买的一箱草稿纸，毕竟每次都在卷子的犄角旮旯打草稿，实在是太抠搜了。
店里新添了一批桌椅，他说好了带江余去看看，江余还笑嘻嘻地跟他保证绝对不会再砸坏了。
“电动车多没有牌面啊，人家都是玩机车的。”他昨天晚上骑着小电动车去接江余放学，江余靠在他后背吐槽他。
他没有说话，不过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换一辆帅一点的小电动车，来满足一下江余的虚荣心？
但是江余很快又说道：“不过没有关系，就算你骑着二八大杠来接我，我也愿意上你的车。”
————
一家私人医院里，一个满身潮牌的寸头男人走在走廊上，找到了房号后，他直接推门而入。
“呦嚯，是谁把我祁哥打这么惨的？”
男人把嘲讽拉满了。
祁然躺在床上，扭过头去不愿意回话。
男人走近，拉了椅子过来坐下，见祁然不理自己也丝毫不介意，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傻嗨，不知道先生对江余表面漠不关心，其实在意得要命吗？敢对那小子动手，断条腿已经是先生的仁慈了，劝你下次还是收着点。”
没有下次了，这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祁然在心中想着，依旧不说话。
男人习惯了祁然的沉默，也无所谓，把自己提的一箱啤酒踢了过来，“来来来，哥们儿陪你借酒消愁。”
别人看病人都是送水果、牛奶、核桃露，但是这家伙却是来送啤酒。
祁然皱眉了，愈发地不想理他。
男人开了一罐啤酒，给祁燃搁到床头柜上，然后自己又开了一瓶，一边喝一边吐槽个不停。
“祁哥我也就不懂你了，先生都说了，让你暗中护送、不要暴露，怎么非得见个面呢？”
“是，我知道是江余先发现的你，先去找你打招呼的，但是你就一定要下车吗？假装眼瞎岂不是万事大吉？”
祁然没有反应。男人说的他当然都想过，但是他最终不能那么做。
当江余敲他的窗户，他就没有不下车的道理，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唉——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臭脾气，那小子骂两句先生就骂两句呗，他又不能给先生骂死，假装聋子岂不是万事大吉？”
“而且你又不是不在意他，干嘛非要拳脚相向呢？”
“……祁哥，你值得吗？何必呢？”男人问祁然。
说了半天，只有在说到这句时，祁然扭过了头来。
男人见祁然回头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跟祁然从小被简尚辰养在暗处，一起训练，一起做任务，他自认为十分了解祁然。
直到那次任务回来后，他发现祁然变了。
祁然竟然开始自己做饭了，而且做得还十分健康？
在没有任务的时候，祁然也不再是那副时刻警惕的面孔，偶尔会有些出神。
还有，祁然竟然开始看电视剧了。
而让祁然改变的那次任务，就是隐藏身份，去保护江余和江挽。
那时他才意识到，他这个好兄弟好像爱上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先生的儿子。
“咱就是说，你不至于非要在他面前表现得跟个反派一样吧？”男人不解，他是真的不懂祁然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做不了爱人，咱也可以做一个好人嘛！你好好解释，他肯定能理解你，这样对你也好，对他也好，你突然给他这么大打击……”
“他不需要一个好人。”
忽然，祁然打断了男人的话。
再一次地，祁然转向窗户，重复道：“他不需要我来做好人了。”
男人以为祁然是在看云，因为这样能显得很忧郁，但祁然只是在看窗户。
他想起那天江余就坐在窗框上，一仰身就会掉下去。
既然江余没有活下去的理由，那么他就来成为这个理由，他来赋予江余生存的意义，他来成为江余的全部。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也做到了，可是因为那次变故，他离开了。
这么久了，江余已经不需要他来做这个好人了，江余需要的是彻底舍弃他。
而恨是放下一个人的最直接的方式。
夏天早已结束，晚风依旧会为你而吹拂，而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江余，直到现在，我依旧能给你我全部的爱，但是如果我最终不能成为你的希望，那我就不占着这个位置了。
只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如果我们彼此不是这样的身份，如果我们换一种理由相遇……
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如果。
小鱼，你会有你的未来，但你的未来里不能有我。
小鱼，我不能说爱你了，所以你不要回头。
“江余，醒醒，到家了。”
朦朦胧胧的，江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脚底的寒意遍开始渐渐化开，手心的霜寒也逐渐消褪。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喃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知潮。”
听到那声呢喃的呼唤，顾知潮心脏狠狠一颤。
他还记得在几个月之前，江余曾经在睡梦之中、在他的怀里叫别人的名字。
是多么深刻，才会在潜意识里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他是真的嫉妒那个叫祁然的人。
还好，现在江余的潜意识中刻的是他的名字。
顾知潮拉起江余的手，吻了吻他的无名指，“我在，我们到家了。”
江余不愿意醒来，他最近真的困麻了，一向注重睡眠的他，竟然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但是他听着顾知潮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回应，想要醒过来，回应顾知潮的一切。
于是他挣扎了半天，潜意识中做了无数的思想斗争，总算是在顾知潮吻到他唇角的时候，微微睁开了眼。
然后，他嫌弃地推开顾知潮的脸，“会变得湿乎乎的，很难受……”
虽然是醒过来了，刚醒来的江余是有点气性的。
面对江余的起床气，一般来说在过去顾知潮都会采取比较强硬的措施，强行让江余清醒过来。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再继续吻下去，而是耐心地给江余解开安全带，然后从后座拿来羽绒服给江余穿。
“很热。”
“我知道你热，但是外面很冷。”顾知潮不经常哄人，所以稍微讲讲道理就会让人觉得温暖了。
江余也没有再反抗，但对于顾知潮给他带的这个羽绒服仍有不满，全程皱着眉头穿上的。
顾知潮不禁想笑，用没有恶意的语气调侃道：“江余，你是第一个让我亲自伺候着更衣，还一脸不乐意的。”
“如果你是给我脱衣，那我一定很乐意。”
迷迷糊糊的江余，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也是这样的肆意，让顾知潮微微一愣，随后就在脑子里产生了各种念头和姿势。
地下停车场，上下摇晃的轿跑……
但顾知潮还是忍下了，看在江余状态不好的份儿上，这笔帐先记着，以后再算吧。
顾知潮给江余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抠上帽子，说道：“下车吧，需要我抱你吗？”
“背我就好了，被你公主抱万一被拍到连，实在是很没面子。”
“你竟然还要面子。”
“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当然要面子。”江余嘟嘟囔囔的，潜意识里，是打心底对自己颜值的自信。
顾知潮笑了，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下去，然后走到副驾驶，给江余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冷风就灌了进来，江余一瞬就清醒了不少。
于是，刚清醒过来的他，就眼睁睁看着顾知潮背过身去，然后在车门前蹲下了。
“要玩跳山羊？”
顾知潮人生头一遭，在拍戏以外的场景下主动背一个人，结果被那个人认为是要玩跳山羊。
“……你刚刚说的，要我背你。”
“说着玩的……”可能是被车里的空调烘烤的，江余脸色泛红，声音也显得虚浮起来，“不过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也不好驳你的好意。”
于是，江余从副驾驶的位置，跳到了顾知潮的背上，顾知潮架住江余的膝弯，稳稳地站了起来。
“好沉，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管理身材了？”
“《暗盒》回来就没太注意了。”江余诚实道，但他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沉，顾知潮是在开他的玩笑。
江余趴在顾知潮背上，没有可以去搂顾知潮的脖子，双臂往前耷拉着，眉眼都很倦怠。
好累，不想思考了。
“帮我带一下口罩。”要上电梯了，顾知潮想起来自己没带口罩，就吩咐江余道。
江余也没异议，先给自己戴上口罩，然后从顾知潮的侧兜掏出顾知潮的口罩来，趴在顾知潮肩膀上边给他戴。
突然，江余想到了什么，原本就磕磕绊绊的动作一时停了。
“怎么了？”顾知潮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江余的停滞，很快问道，语气有些担心。
虽然戴个口罩没什么，但万一江余原来也给那个叫祁然的人戴过呢？触景生情，江余是不是又难过了？
可以说，顾知潮是真的很担心江余了。
但是江余现在的想法可以说是一点也配不上顾知潮的担忧，江余觉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太好，会被揍，但是不说呢，又实在是憋不住。
“……就是觉得很像给你戴上马嚼子，不是骂你！单纯的触景生情了。”
江余说得异常诚恳，并且同时给顾知潮戴好了口罩，细心地把夹住的头发拨了出来。
然而顾知潮的动作却停住了，他止步在电梯面前，也不去摁按键，也不回话。
江余也知道自己的话太放飞了，试图主动打破沉默，“那个……你在干什么？”
顾知潮盯着电梯旁边的那个垃圾桶，语气认真：“你想头朝下还是脚朝下？”
江余看了眼垃圾桶，尴尬地笑了几声，“哈哈哈哈还是算了吧，会给清洁工阿姨添麻烦的！”
上楼，开门，锁门，顾知潮连鞋都没有换，直接给江余丢到了沙发上。
江余滚了一圈坐起来，头有些晕，看着顾知潮解扣子，顿时有些慌。
“错了错了，不该说你像匹马的！我是马好吧……”
“那正好让我骑。”顾知潮脱了外衣，搭在沙发背上。
江余没有规划好逃离路线，直接被顾知潮逼到了沙发死角，根本走不掉。
好难搞，他不太想做。
虽然氛围被他搞得有些微妙，虽然他也说了一些撩拨的话，但是他不想做，暂时还不想。
“能不能……今天先不做，让我缓一缓好不好。”
江余被顾知潮攥住了手腕，放软语气商量道。
然而江余并不觉得自己的求饶会起作用，在性这件事上，顾知潮总是让人不能抗拒的。
看着顾知潮愈发接近的脸，江余还是选择认命了。
虽然有些难受，但如果是顾知潮的话，他也可以忍一忍，姑且当作一种安慰吧……
这么想着，江余合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要去吻顾知潮的唇。
但是他没有吻到，他只感觉到肩膀一沉。
他有些错愕地睁开眼，便看到顾知潮伏在自己肩头，急促地呼吸着。
“顾、知潮……”
江余只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很少见到顾知潮这样的情绪，浑身上下都是无奈和悲哀。
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填补自己，可是他却下意识地想要安慰顾知潮。
他很想告诉顾知潮，我没事，你别担心。
于是他努力着，试着把这句违心的话说出来。
“顾知潮，我，我没……”
“江余，我爱你。”
顾知潮就打断了他。
江余怔了片刻，睫毛一颤，泪水就不由自主地凝结。
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委屈，是绝望，是怨恨，还是爱，他只是觉得很难过。
他为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而难过，为背叛与欺骗而难过，为自己竟然无意中接受了简尚辰的好意而难过，为母亲的遭难与病死而难过，也为顾知潮难过。
他是这么的残破了，残破到他甚至不敢对顾知潮再说一句“爱你”了。
曾经他可以把这句话说得肆无忌惮，可是当他真的爱上顾知潮时，爱意却又难以启齿。
江余咬住了唇。
好想说一句“我也爱你”，但是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都在告诉他，你不配啊。
“我不配。”
最后，江余只喃喃的，用极其微弱地声音告诉顾知潮。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顾知潮确实听到了。
他从江余肩头支起身子来，眼眶也有些红，他看着江余，锁紧江余的双眸，不许江余有任何闪躲。
“你快逼疯我了，江余。”
顾知潮忍耐着，一字一句对江余说着。
“无论是简淮，祁然，还是你的母亲江挽，我都嫉妒不已，他们各自拥有一段你的生命，可是你却不肯给我一分一毫，江余，我要被你逼疯了。”
“在你失踪的时候，我曾想过断送自己的人生去为你报仇，可是那太幼稚了，如果你未来还需要用到我，我必须出现在你身边。”
“江余，你回头看看，有那么多的人爱你，只有你不爱你自己。”
顾知潮的声音带着责备，但没有任何要给江余施压的意思。
像是母亲慈爱地看着把新衣服弄脏的孩子，忍不住要责怪两句，但看着那张脏兮兮的笑脸，也不忍心真的去打骂，反倒是满脸慈爱。
顾知潮想过用很多疯狂的方式去拥有江余，可是当他真的看到江余时，他就只能这样去爱他，像一个母亲一样无奈地爱他。
顾知潮把江余搂进了怀里，像是要把江余揉碎一样，以至于江余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暂时的，江余的思绪完全被顾知潮填满了，他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感受到顾知潮滚烫的爱流进自己的身体里。
眼泪滑下去，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真切而深切地爱着的。
不知道抱了多久，顾知潮松开了江余，扳着他的肩看他，看了两秒嘲笑道：“你脸红了。”
“……是快被你憋死了。”
“是吗？”
“嗯。”江余偏过头去不看顾知潮，又觉得空气太躁了，从角落里挤着顾知潮往外钻，想要钻出去。
可是他刚从顾知潮的胳肢窝底下爬出来，就被顾知潮攥住了脚腕。
江余翻过身，撑起身子看着顾知潮。
顾知潮也看他，然后攥着他的脚腕往自己这里一扯，江余就猝不及防地躺倒在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