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绵做了丰盛的晚餐,但绵的胃口不是很好,这让峦也不太能吃得下,只心疼的看着绵。
老实说,峦没有安慰过双亲过世的朋友,或者说,他身边还很少有这样的朋友。
仔细回想起来,上一次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还是苍的双亲意外离世。
那时候,他才十二岁,只知道傻傻地陪着苍。
可即使是十二岁的苍,比此刻的绵看上去都要坚强许多,并不需要峦做什么,所以也没给他留下什么经验。
看着绵越来越低垂下去的头,峦很心焦,却又不知所措。
祝子绵失了会儿神,无意间抬眉扫到峦的神情,才猛然意识到峦的心思,他过意不去地夹了口吃食放嘴里,抿着唇说:“好好吃。”
峦张了下口,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绵强颜欢笑的样子,更让他难过。
祝子绵放下筷子,整理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平静了一些,然后才对峦说:“峦,两位父亲刚走不久,后世也不知处理得如何了,我想回去看看。”
峦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异样,甚至是合情合理。他握住绵的手,“我陪你一起。”
祝子绵勉强笑笑,抽出手盖在峦的手背上,“不用。这段时间你还是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吧。我好不容易给你的公司续了命,可不想看着它又撑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我那款游戏就是个现象级的东西,一时新鲜度过去了,收益一定会大幅度缩水的。”
峦面露难色,不能否认地点点头,情绪立刻低迷了许多。
祝子绵笑意调得浓了些,他拍拍峦的手背,语气放软,“何况,除了工作,你也还有别的事要忙啊。”
峦眸光闪了一下,询问地看向绵,等绵继续说。
祝子绵嘴一撇,表情有些责怪,“你总说我们要结婚了,结婚了。其它什么都不提,你不会什么仪式都没有,把我领回去,就算结婚了吧。”
峦眼波微转,嘴角不自禁上勾,情绪提起了不少。
他起身走到绵的椅子边,将绵扶起,然后自己坐到椅子上,又拉绵坐到自己身上抱住。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祝子绵一时语塞,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的他还在忧心两个人能不能有一场婚礼。
可见峦的期待被他吊了起来,他只好现想。
想着想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对了,那次你约我在天台见面,他们都说你是要在天台向我求婚,是真的吗?”
峦想到那次“惨烈”的求婚,脸上有些孩子气的委屈,“是啊。”
祝子绵抱歉地揉了揉峦的脸,“那就先别管婚礼了,劳烦董事长大人再求一次婚吧。要和那日一模一样。”
峦看上去有些纠结,“可是,那天,因为是我的生日,才做那样的设计。”
祝子绵明白峦的意思,虽然那场求婚被他中止,但是峦以圆形大楼为生日蛋糕的创意,在中止前就表明了。所以祝子绵知道,那个创意结合生日才显得格外出彩。
不过他不管。他把胳膊绕到峦的颈后,耍起赖,“这有什么关系啊,你就当给我过一次生日嘛。你还没给我过过生日呢。23岁的生日,我要和你一起过。”
峦见绵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也轻松地打起趣,“23?你身份ID上显示,你比我还大两岁呢。”
祝子绵一愣,他都没细看,不过很快他就淡定下来,把脸藏到了峦颈间,在那里开始蹭来蹭去,“我不管。我就要23,永远23,永远比你小,让你当哥哥惯着。”
峦被绵蹭得痒,引出笑声不断,他不懂绵为什么会执着于23这个数字,一般不都是永远的20岁吗?
不过他不纠结这个,只要绵开心,绵说多少岁就多少岁吧。于是他宠溺地说:“好好好,那三天后,我给你过23岁的生日。”
祝子绵直起身,正色起来:“一言为定,不管多忙,三天后,必须给我过生日。迟一天都不行。”
峦认真点点头,“一定。”
绵满意地笑了,笑得很甜。
峦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搂着绵晃了晃,“那你是什么时候回家?回多久?”
祝子绵假装考虑了一会儿,才说:“等你给我过完生日,歇一天就走。大概,要三个月才能回来。”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话落,祝子绵想到自己这一去,可能回不来,他赶紧把头又藏进峦的颈间,不让峦看到他突然变红的眼。
峦当真没有发现异样,只是开玩笑似地抱怨,“要回去那么久啊?伤心了。”
祝子绵调皮地勾着手指在峦的喉结上挠了挠,挠得峦忍不住笑出声,才玩笑着回:“这就伤心了?才三个月,我还没说要守孝一年呢。”
峦夸张地叹口气,扶起绵的头,与绵对视,“但伤心是真的啊。不该安慰一下吗?”
祝子绵见峦眼神下藏着暧昧,知道峦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索性他也不想,就笑着问:“怎么安慰啊?”
峦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菜肴,“我还没吃饱呢,喂我一口。”
祝子绵噗呲笑出声,峦不轻易对他撒娇,冷不丁地对他来一下,他从来没有抵抗力。
因为他确定,峦的这一面只留给了他,他才不要辜负,更何况,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听话地从盘子里拿出一块鳕鱼酥,送到峦嘴边。
峦却把头向后仰了仰,不肯吃,坏坏地说:“你先咬一口。”
“干嘛,试毒啊?”祝子绵佯装生气。
其实,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脑子里已经反应过来,峦这是担心他晚饭吃太少,变着法儿地哄他再吃点东西。
想明白这点,祝子绵也使起坏,像逗猫一样把鳕鱼酥在峦眼前晃了晃,然后把鳕鱼酥咬到了自己嘴里,露出一半直接用嘴喂向峦。
峦乐得双肩一颤,痛快地接了过来。
祝子绵相同的方法又喂了几块,最后不出意外地直接把自己喂了过去。
峦轻笑一声,把绵搂得更紧。
这一次的吻,祝子绵索取的时间很长。
峦有那么一点意外,在他印象中,每一次都是绵先躲开。但这一次绵没有,好像松开这个吻,他就会消失一样。在他几度想结束的时候,绵都追逐上来,这种痴缠从来没有过。
然而峦只是意外,也没多想。反正绵总给他一些新鲜的小惊喜,谁知道这次绵又想到了什么呢?
索性他就随了绵的意,一直吻到绵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对我这么恋恋不舍的,你真能再等三个月?”看着睡梦中的绵,峦自言自语,笑着揉了揉绵的鼻尖。
他把绵抱到床上,又尽快把餐桌收拾妥当,然后便打开电脑操作了起来。
三天后,天台求婚,虽然只是创意重演,但安排起来也颇为复杂,可谓是刻不容缓。
尤其是23岁的生日灯,那是需要订制的。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都为了提前部署好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这样的高密度工作让时间走得特别快。转眼三天过去,到了祝子绵23岁的生日。
因为还是夏天,天黑得比上次要晚了许多,他们见面的时间,也从上一次的晚上六点,改到了晚上九点。
祝子绵独自吃了些点心当晚餐,然后便来到了那栋圆形大楼下。
仰头看着看不到的屋顶天台,他一阵唏嘘,上一次峦在这里求婚的一幕幕重新上演。
回想那天的自己,真的挺混蛋的,难以想象在峦的心口上划了怎样的一道口子。今天他想好好地补偿给峦。
再过一天,就是他与苍约定手术的日子。这一场补赠的求婚,到底是他与峦婚姻的起点,还是两人故事的终点,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祝子绵一个不小心抽泣了一下。他赶紧抹掉自己的眼泪,努力让嘴角翘了起来,因为不管是起点还是终点,他都要开心一点。
保险起见,他先去了一趟卫生间,对着镜子把自己的伤感情绪整理得不留痕迹,这才上了天台。
不出所料,峦信守约定,今夜的天台与那夜一模一样。
星河般的灯光环绕,浪漫汽球与玫瑰花瓣,让祝子绵有一种记忆与眼前混淆的错觉。
尤其是那幅天使之翼也没有变。祝子绵不知道峦为什么对这幅画情有独钟,一定要在求婚时挂上。不过他也没急着问,心想只要峦喜欢就好。
他认认真真地环顾了三圈,最终确定这就是那日的天台。唯一不同的,只有28岁的数字灯,换成了23岁。
“生日快乐。”见绵欣赏够了,峦才温柔地说。
同时,他抬起双手做了个展示的动作,“喜欢我送你的生日蛋糕吗?”
祝子绵笑着使劲点头,“喜欢。”
峦迎上来捧着绵的脸,佯装扫兴地说:“不用装惊喜,都是你看到过的东西。”
“我没有装,我是真的惊喜。”祝子绵赶紧摇头否认。
峦搂了搂绵,用舒服的笑意告诉绵,他就是开个玩笑,绵不用当真。
紧跟着,他就话峰一转,“不过——”
一个长音拉过,峦变得神秘兮兮。他凑到绵的耳边说,“我保证有你没看到过的。先许个愿。”
祝子绵四下看看,确定没看到蜡烛,困惑:“对着什么许愿啊?”
峦含着笑把绵推到23岁的灯牌边,“对着它。”
这——有点敷衍了吧。
按以前,祝子绵一定要先怼一句,不过今天,他好脾气地点点头,“好吧。”
想他已经毁过一次峦的求婚,这一次,他只想完完全全地顺着峦的心意。
然而,当他双手合十,脑子里却空了。其实他的生日愿望,还用说,还用想吗?
只是想到今天本来也不是他的生日,不禁有些怅然,许愿能有用吗?
祝子绵顿了顿,放下了双手,他看向峦,“峦,你帮我许个愿,好不好。”
峦讶异地怔了一下,“我帮你?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大自然给人类的馈赠啊,也许你许下的愿更有份量。那个送你来的神秘力量或许愿意达成你的心愿。
祝子绵在心里这样想,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样说,他还不能让峦知道他发现了真相。
斟酌了片刻,他换了个说法,“因为在我看来,你就是天使。我相信,你的话天堂能听见。”
峦更讶异了几分,没想到绵突然这么说,不过他不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激动地笑了。
他搂住绵,话说得有点急促,像是有什么将要发生的事,勾得他迫不急待,“你才是我的天使。不用许愿了。你的愿望一个个告诉我就好,我帮你全部实现。现在,吹蜡烛吧。”
“吹蜡烛?”祝子绵又纳闷了,“哪儿有蜡烛啊?”
“对着灯牌吹,稍用点力。”祝子绵看了看23的数字灯,又看了看峦。见峦再次点头确认,他犹犹豫豫地向数字灯吹出一口气。
忽然周遭像停电了一般,隐入一片黑暗,不只数字灯,天台上所有的装饰灯,打光灯都灭了。
祝子绵愕然了一秒,刚想问怎么了,目光就被黑暗中唯一的亮处吸引。
那对天使之翼在黑暗中白得发光,而更加亮得耀眼的,是两翼之中他的画像。画像中的他,好看得真像一个天使。
这是——峦亲手画的!
祝子绵鼻子一酸,吸了一口气,不自禁用手捂住了嘴。
原来这副画是这个意义,原来在那一次,峦就做花了这样的心思。
原来峦一直记得他的话:求婚一定要拿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去求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你要是会唱歌,就认认真真唱一首歌,你要是会画画,就认认真真画一幅画……
记忆的闸门开启,七夕散步的天桥,裸身撩拨的浴缸,远郊小院内被受伤的峦拥在怀中亲吻……
无数的画面纷至沓来,祝子绵突然模糊了双眼,眼泪如注地滚落下来,太多太多的克制准备终于全面瓦解,祝子绵哭成嚎啕。
峦没想到绵反应会这么大,忙迎上去,“怎么了?”
祝子绵咬住唇,钻进峦怀里,边哭边说:“没什么。就是,太感动了。谢谢你,峦,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也不用哭成这样吧。”峦笑着,拍起绵的后背安抚。
祝子绵使劲地“嗯”了一声,他也不想这样哭,可是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热恋中的人都不怕喊出那句“我愿意为了你去死”。
即使是真的决定去死的时候,也只会壮烈,只会自豪,好像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把自己感动得觉不到痛。
然而当死神真正靠近的时候,痛苦才会越来越具体。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此生不复相见。
祝子绵预感到自己会越哭越凶,这份痛苦超出了他所能承受。
这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能看到天台上的东西。
他看到角落里的一张圆桌上,放着红酒和啤酒,还有两个高脚杯,猜测峦是准备与他交杯的。
但他知道他不能交杯了,那只会让他的戏更演不下去。现在他只想醉到不醒人事,缓解心里的痛,也止住他悲恸欲绝的哭。
他突然一把推开峦,冲上去拿起角落圆桌上的红酒,直接打开往自己嘴里灌。
峦吓了一跳,忙按住酒瓶,“绵,不能这么喝。”
祝子绵大量的酒猛下肚,肠胃受到了些刺激,反而让他的心好受了一些,嘴角已经可以翘出一个弧度。
“峦,你别拦着我,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从游戏开始赚钱我就好高兴,一直没机会和你喝酒庆祝呢,今天,你就让我喝嘛。”
峦有种被吓到的即视感,动作稍有迟缓,祝子绵已经举起红酒又开始喝。连喝带洒,很快一瓶红酒就见了底。
不做停顿,祝子绵放下瓶子,拿起一罐啤酒又喝了起来。
峦终于意识到绵的状态有些不对,他硬夺过绵手里的酒,声音罕见严厉:“绵,别喝了。”
祝子绵身子有些晃,意识还没完全混沌,他一头栽进峦怀里,可怜巴巴地哭得更凶,“你好凶。你凶我,你居然凶我,我就是想喝酒。你凶我。”
峦听得自责,他放下酒,将绵搂紧,让绵在他肩上尽情哭个够。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但他自以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绵听到双亲去世时,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怕是一直忍着,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峦这样想。
祝子绵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如他所愿,酒精在他身体里蔓延,他的情绪变麻木,意识也开始半梦半醒。
峦开了一罐啤酒,拉绵坐在一地的花瓣上,让绵靠着他的肩,“你啊,这些酒本来是准备和你一起赏月,慢慢喝的。结果你怎么喝这么急?”说罢,峦呷了一口酒。
祝子绵梦呓,“因为我高兴啊。峦,我们今晚结婚了。”
峦柔声笑笑,“对,我们今晚结婚了。绵,有什么愿望,对我许吧。”
祝子绵思绪一片一片的,他想到愿望,想到天使,想到那副自己的天使画像。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又走到画像边,眯着眼欣赏,好像恨不得把每一处细节都印进脑海里。
峦扶住他,“你喜欢这幅画?”
祝子绵点头,“嗯,好喜欢。”
峦:“那我以后画好多好多的你。”
祝子绵痴痴地笑笑,“也不用只画我,你画什么我都喜欢。”
峦见绵又站不稳了,再度扶他坐下,搂着他说:“好。以后你的游戏策划案,我还来给你当美工,好不好?绵经理。”
祝子绵憨笑出声,笑了一阵后,他突然乏了似的,落寞下来,“我可能再也写不出策划案了,我不是说过吗?这个游戏的策划案也不是我写的。”
峦想到了绵保守的这个秘密,没想到绵再度提了起来,他好奇心顿起,追问了一句:“那是谁写的?”
祝子绵的酒意越来越浓,头已经开始晕,他靠着峦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经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变成了四个。
模糊的视野突然勾起一些清晰的回忆,曾几何时,他和姐姐出去野营的时候,也这样看过月亮。
“是姐姐。”祝子绵吟出声。
“什么?”峦没有听清,但下意识浑身一僵,好像被电击了一下。
祝子绵已神游,像一个被催眠的受控者,他木然地又说了一遍,“是姐姐。我的——姐姐。”
峦石化,手上的啤酒,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万圣节,更个长章,祝节日快乐。
姐姐?奴隶领域连个女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姐姐?
峦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以动物为主角的儿童故事书上。
他僵硬地转了一下头,让目光全凝在绵的眼底,似乎想继续确认一下,沉着声音问:“你姐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