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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郎是个娇气包(岛里天下)


守在水田边的村户看见溪水哗哗流进土壤干散的新田里,忍不住欢呼出声:“成了!”
伴随着流水声,村野之间一派欢呼之声。
桃榆裹得厚厚的,他垫脚看着地间安了竹管的田都已经引了水去,有些呈阶梯状的水田便给最上头的那块田安置了竹管,再与之开个缺口,水就那么一块田流向另一块田。
到处的是流水的声音,倒像是夏时大雨初停后村里的样子。
阳光晒在身上暖乎乎的。
桃榆缓慢走上几步脚底生热,这些日子在屋里待着走动的少,离了热水脚总是冰凉,外在又有些浮肿,怪是不舒坦。
这出来吹点风,吸两口气人都精神了。
他心情不错,拉住霍戍的衣角摇了摇,正想说去上头看看,话还没说出口,忽然觉得小腹一阵闷痛,他随之眉头一紧。
“怎么了?”
霍戍回过头,看见桃榆脸色有些不对,连忙扶住人:“是不是不舒服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桃榆仔细感受着肚子的感受,但那么痛了一下,好像又没有感觉了。
正当他有些疑惑是不是小桃核儿又踢他了,但不过片刻,他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了刚才的那种痛感。
“回、回去。”
桃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腰开始酸痛,还有一种坠胀感。
“感觉像是要生了。”
霍戍脸色一变,他二话不说赶紧拦腰把桃榆抱了起来,一边往家里的方向跑,一边安抚着怀里的人:“别怕,没事的,马上就到家了。”
“阿祖没有上山采药,大家都在。”
“一应都准备了,不会出岔子。”
桃榆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疼痛,耳边不断传来霍戍的声音,从来没见他的话这么多,像个唠叨的老夫子一样,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宽慰他,还是在宽慰他自己。
村里的人见着霍戍抱着桃榆匆匆忙忙往家里跑,大抵是猜出了桃榆不对,连忙奔走去通知纪家人,又前去叫出产婆往大院儿去。
纪家原本平静的院子,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忽然就乱作一团。
忙着烧水的煮药的,进去看顾桃榆的,又后得到消息迟来的……
霍戍把桃榆放进了产房的床上,人还没回神就被黄蔓菁他们叫了出来。
他只能守在门口。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桃哥儿有没有……”
纪杏蔗疯跑着进大院儿里来,看见门口像根梁柱一样的霍戍冲上去就突突的想问话。
一眼见着素日里那个总是肃着一张脸的男人时下眉头紧的似乎能夹死苍蝇,脸上的阴郁之色前所未有,他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只怕是他多嘴几句,这人就能什么都不顾的拔刀了。
屋里不断的传出桃榆痛苦的□□声,沉闷的院子里好似被乌云笼罩上了一样。
声声落在霍戍的耳朵里,他拳头紧攥,像是细密的针一根根的往他心口上扎。
他心绪尚且恍惚,虽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去跟黄引生问了桃榆的身体状况,确保他身体无恙,又去把村里接过生的人都打了招呼。
为确保桃榆的安生,做了很多安排,可真到了这一天,听见桃榆的呜咽痛楚,他还是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
恍然好像回到了他年少箭术尚不纯熟,第一次独身离家去荒原上猎捕的那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光,渺小的火堆,他内心满是迷茫与对未知的恐慌一般。
可他今日却觉得,年少时的恐惧也不足与此时匹敌,昔日因弱小而恐惧,弱小归弱小,可至少他还有反击的能力,但现在他却没有,他听见桃榆的痛苦声音,却全无办法,好像最在意最要紧的只能由着旁人的主宰,浑身都是无力感。
“阿戍,别担心,没事的,会没事的。”
元慧茹端着水出来,看见被喊出来什么样站着,现在就还是什么样的霍戍,她看得心疼,温声宽慰道:“产婆说桃哥儿的胎位正,当好生产,黄大夫也开了助产的药,会顺利的。”
霍戍眉头跳了跳,他看着元慧茹,嘴里早已是干乏无味,他声音发哑:“可是……可是他很痛。”
元慧茹听到霍戍的话,言语神色之间好像是他做错了事一样,不由得鼻腔发酸:“你别怕,干娘进去给你好好看着桃哥儿好不好。”
霍戍麻木的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去,守在院子里的人个个神情都不太乐观,桃榆身体什么情况大家都晓得,即便是身体健康的人生产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宜,更何况桃榆。
纪扬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睛几乎长在了产房那头。
他几次想过去跟霍戍说话,可见他气压低得吓人,又只好作罢。
村里人也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看桃榆有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谁心里都毛焦火辣的,午饭也没吃,又到了夜饭的时辰,却也没人喊上一句饿。
心里的那根弦足足从天色晴明,紧绷到了星子落天,一声婴孩儿的啼哭让院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往产房一望。
随之嘭的一声响,门像是都要被撞断了一般,霍戍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屋里。

他缠绵病榻过很多次,也不省人事过很多回。
即便病弱已成了家常便饭,可他知道自己大病没有,只是小病不断。
为此每次生病的时候,虽然难受,但也从来没有很害怕过,因为知道自己总是会好起来。
可无数次的生病,无数次的卧榻,他自以为已经有了许多旁人没有的对待伤病的经验,也有了足够应对伤痛的毅力。
但是这一次,他的经验好像都不能派上用场,毅力几乎几次被击溃。
困难与搓磨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好像用汗水通身洗了个澡。
身体疲乏至极,用干了所有的力气。
甚至连呼吸,都好像忘了怎么做。
他像是一条遗落在大漠上的鱼,头顶是灼伤身体的烈日,地上是晒滚了的沙子。他越是挣扎,身上的水分越稀少,身体愈加的沉重和疼痛,最后口干舌燥,濒临晒死在沙漠里。
桃榆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鬼门关前不停的徘徊游走着。
只是他有些茫然,竟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这次因何会那么难受,为什么会用尽力气?
对了,他好像是被人推进了河里。
河水深深,他拼命的挣扎,周遭是鼎沸的人声,但却没有人留意到在濒死挣扎的他。
胸腔里能喘出得气却越来越少,河水不断的往他口鼻中蹿,他的身体也变得格外的沉重,拖着他不停的往下坠……
他感到很害怕。
往事却像是想消减一些他的痛苦一样,如过眼云烟,一一从脑海之中闪过。
“桃榆,这次的文章写得很好,要继续用功啊。”
幼年的私塾里,个子不高的老夫子捋着长须笑眯眯的赞扬。
“小桃子,快来。”
私塾外头巡完地的纪扬宗,背着手已经等候下学多时了,远远的就朝他招手。
他拉着父亲宽厚的手掌,走进了熟悉的院落里,院子口是温柔的女声:“你俩快点洗洗手进屋吃饭了,小桃子,你进屋看看谁来了,阿祖可给你带了好多城里的点心。”
像是四月天色一样,这些回忆让浑身僵冷的桃榆发暖。
他想,若是人死能有选择的话,就在这样春光融融的季节里怀着最好的回忆死去。
如此,便也圆满,不会孤单吧。
于是他笑着,抬腿向着屋里走去。
虽然,这和满的生活里好像少了点什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但他还是笑着决定去吃这最后的一顿饭。
“阿祖……”
桃榆推开门,开心的喊了一声。
然则屋里的人却并没有应答,屋里站着的是个高大伟岸的男人。
他的声音好像惊扰了他,随之一双凶恶的三白眼直直看了过来。
桃榆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可是他未曾瑟缩半分,那双眼睛他竟觉得无比的熟悉,凶相之下,是难掩的恐惧和悲伤。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如此硬冷甚至凶恶的男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惊讶的张了张嘴,正想问他是谁。
乍然间阳光却好像有些晃眼,隐隐约约之中,他好似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一些记忆猛然的窜进了脑海,桃榆猛然想起,那个生着一双三白眼的男人把他从河里捞了起来。
他说他喜欢他。
他们成了亲。
他随着他走商做生意。
后来同州战乱,他们去了渝昌。
最要紧的是……他们还有了孩子。
桃榆忽然挣脱回忆和幻境,乍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对上了一张沧桑硬朗的脸,他张了张嘴,梦里张不开的嘴此时终于自由,只是他的声音沙哑的有些连自己也辨认不出来。
他胸口起伏着,吐出了两个字:“阿戍。”
话音刚落,他便被圈进了个怀抱中。
抱着他的人勒得很紧,让本就心悸的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他也没把人推开,因为他感受到了抱着他的人在发抖。
“小桃子醒了,小桃子醒了!”
一声惊呼,紧接着屋里便是一阵吵嚷,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多人。
桃榆这才轻轻的推了推霍戍。
抱着他的人这才把他松开了些,只是却也未曾全然放下。
霍戍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下眼睑青黑一片,满嘴的胡茬,嘴唇也干起了皮。
人何止是沧桑,简直像是逼近于疯癫的模样。
他一言未发,只是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品一般,仔细的端详着桃榆。
桃榆眉头不由得叠起。
他轻轻的摸了摸霍戍的侧脸:“怎么这样了。”
“你都昏迷两天了,阿戍在这里守着一刻也没离过。”
黄蔓菁说着就捂着嘴呜咽了起来。
“滴水不进,劝也劝说不动。”
桃榆看着围在床边的亲人,个个眼睛或红或闪动着泪光,就连一向镇定的黄引生也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他拍了拍桃榆的手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祖也不知如何交待了。”
元慧茹,吴怜荷乃至赵盼,一个大院儿里得到消息立马跑来的诸人皆然是一副忧心之至的憔悴模样。
纪文良纪杏蔗金柯鹿他们一日也要往这边跑七八回,这朝才走没多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总归醒了就不怕了,没事了。”
“我去把粥热热,阿戍这些日子一口东西都没进过嘴,待会儿跟桃哥儿一起也都吃点东西。”
“是是,就让他们两人好好说说话。都担心坏了,我去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去。”
黄蔓菁和元慧茹擦着眼睛,招呼着人出去。
大家都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都进了肚子里,应声先出去,给两人留些空间。
屋里恢复宁静,桃榆把自己虚软的像两根面条一样的手覆到了霍戍的手背上,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不免心疼。
他从来没见到霍戍如此潦倒颓丧过,醒来对上的眼神和在梦里的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在梦里看见了他,或许……他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两人就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桃榆才道:“害你担心,我没事了。”
霍戍合了合干涩的像是流血了的眸子,轻轻的把桃榆扶起来了些,让他靠在枕头上。
“我去把桃核儿抱过来给你看看。”
他的声音不比桃榆的清朗,步履虚浮的快速走向一侧,去把小人床上才闹觉哭了一阵儿方才睡着的小崽儿抱了起来。
桃榆见着霍戍抱着被小被子包得严实整齐的一小团过来,心里竟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分明日盼夜盼这个小崽子许久了,可正当是要瞧见时却不知所措起来。
他记得痛了整整大半日的时间,这小家伙才生出来。他很想看一眼,只是彼时已经用尽了力气,浑身疲乏的很快就合上了眼睛。
本以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
霍戍小心的把孩子放在桃榆的身侧,看到小崽子恬静的睡颜时,近乎已经麻木的脸,这才浮现出了一点慈爱之色。
他温声告诉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昏迷了的桃榆:“是个男孩儿。阿祖看过了,身体很健康。”
桃榆垂眸定定的看着微微张着嘴,小脸儿肉嘟嘟,缩在襁褓里睡的很舒服的小崽儿。
他的皮肤还透着新生的红,胎发又软又浅,没有任何的一点攻击力,无害的让人没有条件的想要护着。
桃榆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家伙攥的紧紧的小拳头,那么一点点,就连城里最黑心的包子铺应当都做不出这么点尺寸的小包子。
软软乎乎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眉眼的笑意,不枉他费力生一场。
不知是感受到了小爹,还是因为触摸而被闹醒,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桃榆。
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的超越山涧。
桃榆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只是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又睡意泛滥,竟安然的再度睡了过去。
“又睡了。”
桃榆偏头看向霍戍,眼睛还弯着,顿时便忘记了在梦中的挣扎与恐惧,全然是看见小崽子的新奇和喜悦。
霍戍潜意识轻扯起嘴角回应,但事实上他却尚且还未完全确信桃榆醒了并且已无大碍。
两日前他好不易守着孩子出生,慌忙冲进产房,桃榆却已经昏迷了过去,连一眼也不曾让他看到,那一刻当是至暗的一刻。
四肢躯骸生出僵冷刺骨的寒意,即便黄引生说桃榆只是力竭而昏迷,却也还是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半分冷。
昏迷而再醒不来的例子,他见的不是一桩两桩。
为此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安全可靠的字眼。
万幸,万幸的是小桃核儿没有刚刚出生就失去了小爹。
桃榆看出身前的人还有些恍惚,他拍了拍他的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想喝点水。”
霍戍闻言连忙倒了一杯过来,桃榆喝了一半,润了润肺腹,整个人也更轻松了一点。
他转把被子给霍戍:“你也喝一点,看看都快变成晒干的木头了,多干瘪啊。”
霍戍看着桃榆,依言把剩下的水倒进了嘴里。
桃榆笑了笑:“给小桃核儿取名字了么?”
“还没有。”
桃榆眨了眨眼睛:“你取么?”
“我不太会取名。”
霍戍放下杯子在床边坐下,也靠在了枕头上。
他伸手把桃榆圈住,让他枕在自己胸口前。两人中间是还在睡觉的小桃核儿,一大一小都被他护着,都紧贴着他,温热的温度总算是让他踏实了一些。
“想着等你醒了再取。”
桃榆看着小桃核儿:“那让我慢慢想想。”
“好。”
霍戍应声:“都听你的。”
“这小家伙儿你抱着就那么一小团,在这儿躺着倒是壮实,我还以为我生下来会很下一只。”
桃榆靠着霍戍,忍不住又要去捏捏小崽子。
先前在肚子里,他只能靠抚摸自己的肚子想象摸摸小家伙。
一夕之间,倒像是睡了一觉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变到了肚子外一样。
想到这茬,他连忙想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肚子,但手脚上没有什么力气,连拉开被子都有些费力。
“怎么了,热吗?”
霍戍赶紧帮着把被子掀开了些。
桃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抬头看向霍戍:“怎么肚子还是这样,竟然没有焉儿下去。”
霍戍道:“阿祖说小桃核儿生出来七斤多,体格比一般孩子都大,生的也便格外费力些。肚子应该撑大了,得要些时间恢复。”
桃榆挑起眸子看向霍戍:“怀着小崽子的时候,阿祖说了怕胎大难产要我多走动,不可以吃太多东西。”
霍戍点点头:“嗯,是说过。”
桃榆戳了霍戍一下:“怎么小桃核儿生出来还这么壮实。”
霍戍恍然:“是因为随了我么?”
“那我个子有那么大么。”
“是我不好。”
桃榆又戳了霍戍一下:“又不是要怪你的意思。”
“小桃核儿是男孩子体格像你,那很好。不过长得倒是跟我更像些,不凶的。”
“是,我也觉着。”
霍戍看着襁褓里的小崽子,这两天他一直守着桃榆,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个险些要了他爹半条命的小家伙。
软乎乎的他隔着襁褓抱着都觉得像要融了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桃榆就已经软的不像话了,果然小崽儿只会青出于蓝。
他仔细的端详着肉乎乎的小家伙,确实跟桃榆说的一样。
“抱过来些。”
桃榆想够到,奈何身体使不上力气,只能指使霍戍。
“嗯?”
霍戍不明所以把小崽子抱到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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