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斗篷里的他不免有些羡慕道:“霍大哥不冷么?”
霍戍垂眸看了一下自己在风中轻轻摇摆的衣角,道:“先进屋吧。”
桃榆却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爹让我来叫霍大哥过去吃饭。”
“你爹让你来的?”
霍戍看着桃榆一派受人差遣才来办事的样子,他挑起眉:“我一会儿要去宰猪。”
芋沿尔 “是村子里的人家么,还是别处的?”
“村里。”
桃榆眨了眨眼睛:“谁家宰猪怎么没听说,也没请我爹去吃杀猪饭啊。”
霍戍道:“不是宰来自留的过年牲口,是直接要卖的。”
“噢。”
桃榆应了一声,自卖的不请杀猪饭就不奇怪了。
他就说霍戍有事要忙,爹还不信。
不过为此,他竟不知怎么也有点失望。
“那你要去我家里么?”
桃榆声音小了些下去,有点粘乎。
“看情况吧,时间来得及就过来。”
桃榆见此抿了抿嘴,他犹豫了一下道:
“要不然还是早些来吧,今天我下厨,谢谢你之前帮我。”
霍戍闻言眉宇上扬:“也成吧。我过去忙完就来。”
桃榆听霍戍答应了,眼睛里可见雀跃:“那你想吃什么?”
“你做的都行。”
霍戍见桃榆眸子微诧,又补充道:“我指的是你手艺还成,做的应该都还行。”
桃榆笑了起来,开心道:“嗯,好。”
“桃哥儿来了,阿戍,这冷的天儿怎也不叫桃哥儿进屋去坐。”
元慧茹收拾了出来,便见着霍戍站在院子门口,他身形全然把桃榆给掩住了,远见着还以为他在门口自言自语。
待着走近了才发现前头还有一个,瞧见来者是纪家哥儿,元慧茹笑得格外慈和。
“元娘子,午时您和霍大哥到家里吃顿便饭吧。”
元慧茹听还要请霍戍吃饭,更是乐呵,这菩萨还没拜呢,竟就有先兆了!
她瞧了一眼霍戍后道:“却是不巧,我今儿要去庙里烧香还愿,顺道在那头吃顿斋饭。替我同里正和黄娘子说声对不住。”
桃榆见此道:“好,那下回也是一样的。”
元慧茹:“桃哥儿,那你下回也到这边来吃饭,好不好?”
桃榆点了点头:“嗯。”
元慧茹识趣的不想碍着两人,挽着篮子作势就要走:
“那你们先说着,我就先走一步了,待会儿没得叫许娘子久等。咱们一道要在村口坐牛车,晚了车该走了。”
“嗳。”
瞧着元慧茹走远,桃榆反而不好意思在这里同霍戍多说什么了:“那我也先回去了,你,你快些忙完过来吧。”
说完,霍戍便看见小哥儿小跑着离开了。
霍戍眸间有笑,看着人影不见了才进屋去。
桃榆回到家,发现院子里挺是热闹,进门才发现黄引生竟然来了乡里。
他喜出望外:“阿祖怎么来了,不是说这段日子要去外府的么?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也是方才到。”
黄引生见着有些日子没见着了的小哥儿,将人拉到了身前,左右瞧了瞧:“又瘦了些。”
桃榆见此是阿祖晓得了家里的事情,他道:“我没什么事儿。”
黄引生揉了揉桃榆的头:“幸得也是有霍戍帮忙,否则这事儿真当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纪扬宗附和道:“是啊。”
“对了,霍戍可有空过来?”
“他要去宰猪,说忙完了就来。”
“那便好。”
几人一道穿过天井进了灶屋,黄蔓菁已经把鸡炖上了,这当儿都有了些香味。
桃榆跑去给黄引生泡了杯茶水:“医馆里忙,劳得阿祖还特地来村里看我一趟,您要是想我了,捎句话下来我自去城里,也省得阿祖跑。”
黄引生接过茶,道:“我这回来村里也不光是为了见你的,也是有事同你爹说。”
纪扬宗听老丈人是特地来找他的,心头咯噔一下。
“尤家这事儿,我属实也是始料未及,当初的确是看走了眼……”
黄引生喝了口茶,听纪扬宗这么说,他笑了一声把茶盏子放下:
“你当我放着医馆的事情不忙,特地来村里训你一通?事情既已经过去,多说也是无意。”
“那岳丈大人是何事特意来村里一趟?”
黄引生说到此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你可晓得前两日樊村送粮食进城的时候,在官道上粮食叫匪徒给劫了去?”
“什么!”
纪扬宗闻言眼睛睁的老大。
桃榆和黄蔓菁听到这么个消息也连忙聚了过来。
“州府境内竟发生了这等大事!那樊村距离咱们村可不过五十里路,怎也一点风声也未听到?”
“被劫走的可是今年秋收预备缴纳朝廷的粮食?”
黄引生应了一声:“事情发生的突然,便是官府也未曾想到这帮匪徒竟大胆至此,公然敢抢朝廷的粮。”
纪扬宗不敢置信,道:“既是发生了如此恶劣之事,怎也没听到官府召集各村里正集会,匪徒敢公然在同州境内抢掠,若是杀进村子里当如何是好,早些通知了亦可提前防范啊!”
“岳父大人,这消息可否有误?”
黄引生道:“我与府衙兵房典史素有些交情,此次去他家中为其母亲看诊,他方才同我透露了几句,让这段时间若非必要,切勿外出。”
“我这才未曾前去外府,而是先行前来同你们知会一声。在州府未曾把匪患平息之际,你们都尽量别出去。”
话毕,黄引生低下了些声音:“张知府调至同州已是第五年,明年春受吏部考绩后便要调任,这关头上出了这等事,若是处理不当必累及官声。州府便将这事儿先压了下来,而下派了兵力出剿匪徒,暗中追回粮食,想私下便把事情了了,特此未曾张扬,以免走漏风声。”
“至于匪徒是否进村亦是难说,不过明浔村距离州府不过二十多里,匪徒即便是想进村掠夺,当也不会在距离城池这么近的地方上作乱。”
桃榆张了张嘴:“州府的官员为着官声和考绩,便不通晓境内的老百姓,且不说匪徒会不会进村,即便不进村里,那农户老百姓外出经营,意外碰上匪徒又当如何!”
“这分明是不把老百姓的命……”
他话没说完,乍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虽知在自家,但到底是不敢妄议这些官员。
黄引生叹了口气:“朝廷官员多来如此,官身政绩为重,老百姓为末。即便心有怨言亦无可撼动,能做的无非也是小心谨慎。”
“赋税收缴完毕,得在下个月前将赋税和粮食一并送去州府交接,外头这样乱,这可如何是好。”
纪扬宗忧愁道:“若是粮食遗失,那可是下牢的大罪。”
“我也是思及此方才来同你提个醒,自身安全固然要紧,可秋下粮食缴纳亦是头等要事。你寻个日子去州府衙门瞧瞧,看那头时下还抽不抽的出兵力来护送粮食,若是不能,便自组织了村中身强力壮的男子一并送粮。”
纪扬宗眉头紧锁,为着突然的消息心头发乱:
“这什么年头,连同州竟然也滋生了此般乱事出来,衙门却还不作为,这要我们这些乡野农户如何办。”
“无妨,彼时我随里正一道送粮进城便是。”
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几人下意识的看了过去,见着大跨步走进来的人,面上皆然有了些笑意,一改方才凝重的气氛。
大牛引着霍戍来了。
霍戍目光率先从桃榆身上过,旋即同几人见了下礼。
黄蔓菁连忙给霍戍端来了个凳子,众人客气的请霍戍坐:“你忙着还叫你过来吃饭,劳你几头的跑。”
纪家人一如当初霍戍初来村子一般,不过此番却多了不少熟稔,也少了些拘谨。
既也不是什么外人,纪扬宗便接着此事说道:“霍郎愿意同我送粮进城确也多了一重保险,只是匪徒凶恶,总归是双手难敌四拳,只怕光靠村里的壮力亦是风险大。”
“衙门若不能派遣人手协助运粮,村上也只能自想办法,要是粮食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最后也多是农户自担责任。这赋税连年的高,粮产却并不见得增收,此番收齐赋税已是不易,若丢失补缴,那怕是再不能够了。”
霍戍道:“匪徒既在境内活动,州府若不能迅速将其扫灭,风声也只能压住一时,彼时州府下的各个村子都将忧患。”
“如若州府所派人手不够,不妨各村相互帮扶,几个村的壮力集结一起轮番送粮进城。”
“这倒是个好法子!我私下里联络周遭两个村子的里正谈谈。”
纪扬宗眼前一亮,黄引生亦是赞成的锊了锊胡须:“如此便先等等,切莫着急先送粮出去,晚了些时间受训斥也比丢了粮食强。”
“村里也不能疏于防范,还得是嘱咐村口的几户人家多长几个心眼儿留意到村里进出的人,若有什么异动,及时通晓。”
桃榆见霍戍来了,便和黄蔓菁一道进了灶房里头烧饭做菜,留三人在外头谈事。
既是有了应对的法子,纪扬宗和黄引生语气也都轻快了不少,这方说罢,又拿着尤家的事情说谈,趁此感激霍戍。
“我属实未曾想到尤家心眼这么小,解除婚约是两家一致的意思,也并非是一家执意悔婚,他们竟也会如此坑害小桃子,借着事情生事儿意图一并打压纪家,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若不是有霍郎帮忙,只怕我们还无从下手,叫尤家得逞。霍郎对纪家的恩,当是不知怎么还才好。”
纪扬宗说着给霍戍添了杯茶。
霍戍并非是以恩挟报的人,初始便不是为了讨好纪家从而得到什么,他只不过是为着维护自己想维护的人而已。
即便是纪家把桃榆许给了旁人,他依旧会这么做。
“同村乡邻,互相帮忙是应当,里正不必心有不安。”
纪扬宗闻言心中一畅,见霍戍并没有拿着此事同他提及小桃子,倒是让他心中对霍戍的感观又上升了几分。
说谈之间,灶房里传出了一阵炒肉的香味,纪扬宗和黄引生便再没说这些不痛快的话,请了霍戍进堂屋去吃饭。
转问询霍戍这些日子在乔屠户手底下习得手艺如何,今日又是谁家宰猪云云。
不多时,一桌子菜陆续端了上来,粉条炖乌鸡,姜丝爆鸭,蒸腊味,萝卜炖猪蹄……大大小小的菜摆了一大桌子,方才出锅还冒着热气儿,香味更为浓郁,丰盛的堪比过年一般。
“这虾是我今儿才在村里买回来的,才从塘子头抓起,新鲜的很。沾点四福坊的陈醋,鲜甜又香,霍郎你多吃几个尝尝。”
桃榆坐在了黄蔓菁的身旁,隔了霍戍一个人的位置,他见他爹这么说,连连点头赞许道:
“这回的虾很肥大,吃起来肯定甜。”
黄引生瞧见桃榆见着橙红的大虾便两眼放光,笑道:“都是熟知的人便别拘谨了,动筷子吧。”
纪扬宗为答谢霍戍,自珍藏的酒也给弄了一坛子出来。
霍戍也不爱打什么酒官司,倒上便喝,纪扬宗见霍戍爽快更是兴致高。
桃榆见着家里人没完没了的又开始了吃酒那套,自拿着筷子吃了炖得浓香养身子的鸡大翅,又吃了满口油辣的嫩鸭子。
腊味也是少有上桌的猪肝猪心等熏的内脏,这些东西富贵人家嫌弃寒碜,可用盐腌制柏熏后洗干净蒸熟,切做薄片儿一点也不会觉得腥,反而被具风味。
他们家里也只有宰过年猪的时候会熏上一个,盐贵,腊味价也高,平素还不如何拿出来招待人的。
外又有嚼劲儿的鲜猪蹄儿,一桌子好吃食就没他不爱吃的,虽是自瞧着有些清瘦,但嘴却馋,什么都要吃,吃了却不见长。
好酒好菜霍戍亦觉舒坦。
尤其是见着桃榆在自家人前也不顾什么礼数,挽起了些袖子。
两只手拿着大虾,熟稔的拧去虾头,剥了虾壳儿余下紧实肥厚的虾肉蘸取一点醋便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脸满足的神色,不免让他眸子里也有了笑意。
霍戍这顿没少吃,毕竟纪家哥儿的菜也不是常有机会能吃到的,此间拢共也不过吃了两回。
正当是一家子人欢愉融洽的时候,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正是饭点子上,她倒是会挑着时间来,莫不是想打秋风!”
第30章
孙鸢娘到纪家门前,整了整衣摆,又摸了一把发髻,眼见是足然体面,这才阔着步子进了纪家院儿里。
不想院儿里却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干脆朝着纪家天井屋的走去,方才到屋檐下,便听见了里头传出来了说谈声,确切说些什么听不明晰,不过语气倒是轻快。
当是有客还热闹着。
孙鸢娘正想啐上一口,他们家今下在村里声名狼藉,谁都能说上一嘴,犹如过街老鼠一般。
纪家反倒是和和乐乐,一派融洽,若非纪家一点脸面也不给尤家留,他们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说来,心头怎么能不怨恨。
然则她还没呸出来,纪家的长工大牛先走了出来。
“有事儿?”
孙鸢娘立即站直了腰身,道:“我寻里正办点儿事。”
“正吃饭咧。”
大牛在纪家干了好几年了,纪家人也都没拿着对待下人那套对待他,宴客是熟悉的人能一桌坐下也都喊上他一块儿吃,并不单开桌子。
今儿家里吃的好,谁稀得吃饭被打断。
他见孙鸢娘这时辰来,也有些不愉:“孙大娘子等会儿吧。”
“我是来办要紧事的,这头办完了还急着办旁的事呢!”
孙鸢娘眼见一个寄人篱下给人做工的都敢这么同她说话了,心头更是不痛快,村头那些个长舌妇一改先时的对他们家的谄媚也就罢了,索性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农妇农郎,只是一个下人凭什么敢对她吆三喝四:
“你一个长工,倒是做起主人的主来了,若是耽搁了我这头的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大牛同她理论不过,自也只有进去通知里正。
一桌子人听说孙鸢娘来了,都未有太好的脸色,纪扬宗把筷子扣在了碗上,骂咧了两句还是站起了身。
“我去瞧瞧就成,岳父大人和霍郎你们继续吃着。我处理了那头就来。”
黄引生道:“你去吧。”
纪扬宗匆匆出去,瞧见端着姿态在外的孙鸢娘,不悦的皱起眉:“你又来干什么?”
“我说里正,要不是你管点村里的事儿,我也不稀得过来。不过你放心,往后你想我来我不会来了。”
孙鸢娘将见纪扬宗不耐烦的样子,也全然未有尤家做错事的惭愧,反倒是面子工程都懒得做了,摆着款儿道:“我们在城里置办了产业,我和凌霄不日要搬去城里住,时下来过文书。”
纪扬宗嗤笑了一声:“眼瞅着是在村里待不下去了,赶着要搬去城里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孙鸢娘被纪扬宗这么直呛,脸色不大好看,自想扳回些面子,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道:“我们凌霄有才,得薛同知提拔,是薛大人满意的门生,进城方可时常听训。”
“那你们可得抓紧了,眼看官员调任在即,最迟明年三月薛大人可就要调走了。可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
预研杜佳t“谢里正的提醒,虽也只有三五个月了,同知大人要料理两个不知高低的人,想来也是容易得很。”
纪扬宗闻言未曾开口,孙鸢娘见此却是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民啊,终究不可与官斗,否则怎又会有那许多的人要读书,要科考,不就是冲着一朝一日可以说上话儿嘛。”
“有些市井小民便是不知深浅,以为在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能说得起几句话,有人应承,便自觉了不得,行事风风火火,以为占据了上风,殊不知鲁莽早已经给自己埋上了祸根。”
纪扬宗心头一惊。
孙鸢娘逼问道:“里正,你说是不是?”
“市井小民即便再是微末,却也得维护着自己的名声。若是因为畏惧强权便委屈自己不敢吱声,只怕是叫恶人更为张狂。”
“谁先做错的事,谁先心存恶意,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道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孙鸢娘抬头,眉头一紧:“黄大夫也在啊。”
随之跟着走出来的还有黄蔓菁和纪桃榆,令孙鸢娘惊讶的是霍戍也在。
她和霍戍本是没什么交集,但在纪家却几次三番的撞上他,且还没少叫他吓唬。
以至于现在瞧见此人心里便不由得犯怵:“里正家里好生热闹啊。”
有黄引生和霍戍在,孙鸢娘有些犯了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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