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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郎是个娇气包(岛里天下)


他微微呼出了口气,然则还未平顺,又听尤凌霄接着道:
“我本不欲提起那些过往,既已守得云开见月明,何苦困于过去。可既薛小姐问起,我也不可隐瞒。”
“少时父亲因病离世,叔伯轻慢,独只母亲拉扯供我读书,很是不易。乡中里正是个体恤乡民之人,他见孤儿寡母过得苦楚,又见我有些读书的天分,为此时有照拂。里正不仅资助,还曾同我寻过书塾老师,这些恩情我永生难忘。”
“里正一家于我而言,如再生父母,我总想着多报答里正一家,也便去的勤了些,一来二去来往的多了,便有人传出了闲话。”
“乡里人粗俗不知礼,整日以旁人的隐私取乐,总是编排我与里正家定了亲,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辩解。这些乡野俗事,竟不知怎还传到了薛小姐耳朵里。”
尤凌霄字字恳切,那张俊秀的面容说起不易的往事,更叫人动容怜惜。
薛含雪听得眸光闪烁,一派动心爱怜:“凌霄哥哥知恩图报,难为你这么多年辛苦。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希望凌霄哥哥勿要为这些杂事所烦心。”
她轻声道:“我与爹爹都在等凌霄哥哥春闱回来。”
尤凌霄连忙颔首:“多谢老师与含雪妹妹厚爱。”
薛含雪翘起嘴角:“爹爹和我自是如凌霄哥哥所说,否则今日也不会特地让凌霄哥哥陪我出来逛逛了。既乡里的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的闲话,那倒也省了一桩事。不过即便是确有其事,我相信凌霄哥哥也知什么才是好的。”
尤凌霄微微一怔,旋即道:“这是自然。”
桃榆听到此处,再也忍受不住。
亏他还记得这些年家里对他的照拂,要紧的却避而不谈,两家说好的婚事,现在竟成了村民的闲话。
他胸口起伏的厉害,抬步便想要上前把两家的定亲信物摔在他的脸上,当面质问尤凌霄,他们两家到底有没有许下亲事。
然则他前脚方才踏上去,后脚便被人拽了回来。
“你拉着我干什么!”
桃榆仰头瞪了人一眼。
霍戍压着眉:“冷静点。”
“他两边欺骗,我不去揭穿还要由着他如此么?”
霍戍看着人心急又伤心而红了眼尾,眉头跟着发紧。
他放轻了些语调:“那是州府同知府的人,你可知薛家是什么品性的官儿,又可知道乡里正归州府上谁管。”
桃榆闻言怔了一下,恍然间,拗着要跑上去的步子不受禁锢也自停了下来。
“官宦人家,当、当不能容忍此番品性的女婿……”
“利益面前,品性算得了什么。”
霍戍冷声道:“朝廷有明辨是非的清官,却也不乏险恶求利为重的官员。”
军营中,他早已经见惯了人面兽心,为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
桃榆听到霍戍这样的话,一时间再不敢轻举妄动。
同州城下各乡的里正顶头正是同知管理,平素对接州府和各乡之间的事宜里正面见的都是同知。
虽同知不如知府官位高,然则小百姓受谁分管,谁便是青天大老爷。
如若这薛同知是个中正秉直之人也就罢了,得知尤凌霄左右逢源或许会因此疏远尤凌霄。
但若是他一心提拔尤凌霄,今天他前去戳破尤凌霄,让薛家小姐下不来台,也打了薛家脸面,到时候薛家怀恨在心,想要整治他们家实在太容易了。
想到这些,他心里更憋的难受,不光是气尤凌霄左右逢迎,更是才晓得吴怜荷跟赵长岁的事情,两厢对比,实在是叫人唏嘘。
然而事已至此,他竟都不能上前与之对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
桃榆曲紧手指,平整的指甲狠狠的戳着自己的皮肉,他历来怕痛,然而此时痛楚却也不及心里的一半。
霍戍看着身侧的人眼眶红得像是要漫出咸涩的泪水,他的眸光愈发冰冷。
“我们在大堂也转转吧,看着绸缎也好鲜亮。”
薛含雪心情不错的道了一句。
“好,含雪妹妹尽兴即可。”
尤凌霄和薛家小姐相谈甚欢,笑意盈盈的欲要朝着两人的方向来。
桃榆见状连忙往后躲,霍戍见此拾起旁侧柜架上的线针,不着痕迹的弹指送了出去。
“含雪妹妹小心,这边也有两阶梯子。”
尤凌霄俯身前去又欲将人的衣摆再次捧起来。
然则他方才弯下腰,突然失礼的叫唤了一声。
“啊呀!”
尤凌霄直觉后腿弯一阵刺痛,腿一软径直跪倒扑在了薛含雪的衣摆上。
须臾间扯得薛含雪一个踉跄,两人差点倒在一起。
大庭广众之下,双膝跪地摔在门口边侧,进进出出的人不免都看向了两人。
薛含雪见周遭看料子的人都瞧了过来,尤凌霄还扑在地上狼狈的爬不起来。
她颇感羞臊,哪里见到过光风霁月的尤凌霄如此狼狈过,连忙催促道:“你快起来啊。”
尤凌霄哪里不想赶紧起来,只是后腿麻的使不上力,越紧张的要爬起来越乱。
薛含雪的侍女见状赶紧去搀扶尤凌霄,几个人在门口跟杂耍一般折腾了一通才匆匆离开。
霍戍回过头,身侧躲在货架上的小哥儿却早已经双眼通红,眼泪跟发了洪水一般。
又碍于旁人目光,用手背一直遮着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都已经滑到了下巴上。
桃榆也有些慌乱,他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即便是哭的劲儿已经过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说不准还得岔气,倒是让人觉得他格外爱哭还伤心的不行。
他知道自己失态,后悔方才生气红眼,这才收不住。
正怕旁人瞧完了尤凌霄的杂耍,就要看到他的狼狈而不知当如何时,一块熟悉的素帔又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吸了吸鼻子,偏头看向霍戍。
霍戍看着泪眼汪汪,像是用湿帕子糊了一把脸的小哥儿,哭得睫毛都粘在了一起,跟朵雨打的荷花一样。
他眉头紧锁,抬起手想要揽过他的肩,可手临触到人时,终归还是收了回去。
霍戍暗叹了口气:“走吧,先回去。”

桃榆裹着一层被子,坐在床上,对着铜花镜用剥了壳的鸡蛋轻轻的滚着眼睛。
他心跳的有些快,情绪还有点平稳不下来,时不时得抽一下。
黄蔓菁坐在一头剥着鸡蛋壳儿,纪扬宗背着手紧夹着眉头走过来又走过去,屋里很安静,却又是无声胜有声。
纪扬宗火气大,早想破口问候尤家祖宗十八代了,可见着自家哥儿这幅模样又怕开口再让他伤心。
他愁见桃榆挂在衣架上的一块黑色大长素帔,看着怪眼生的,不似是自己哥儿的东西。
正想问桃榆是不是去了他阿祖那儿,不过还未开口,就被自己媳妇儿斥了一句。
“你可别再那儿转来又转去的了,眼睛都给我转花了。”
黄蔓菁剥好鸡蛋轻轻吹了吹,上前去扶着桃榆给他滚了滚红得像是要透血的眼睛,心疼的不行,便是更埋怨起纪扬宗来。
这时候说什么就不该这门亲也不恰当,只得借着旁的数落纪扬宗一句。
纪扬宗知道妻子心里有气,也没还嘴。
他上前看着一张脸冰凉眼睛通红的桃榆,温声道:“爹定然去给你讨个公道回来,这尤二郎忒不是东西。”
“我已经不伤心了。”
桃榆吸了吸鼻子,本想表现的坚定些,只可惜声音也还是潺潺弱弱的。
纪扬宗没说话,微叹了口气,这可怜见儿的模样说不伤心了哪里有一点说服力。
桃榆知道他爹不信,他把手里的鸡蛋放下,拉住了纪扬宗的手:“爹,你别去尤家寻事。”
“你还为着他们家想,见利忘义的东西,全然是把我们家给忘了。”
“我不是替他们说话。”
桃榆道:“纪氏和尤氏在村里扎根了这么多年,要是爹去闹了起来,大家看笑话也就算了,往后两姓可还是要在村里过日子的。”
“他…他攀附上的可是同知大人。”
纪扬宗手一顿,只觉得浑身发冷。
立时明白了桃榆的意思。
他心头憋闷,怪不得这些时日总是不得劲儿,果然是有大事发生。
“当初孙鸢娘一派可怜样求到家里来,又说沟里姓王那个妇人嘴碎四处说她不是,害得她名声不好。我想着她嫁到尤家以后也尽心侍奉着丈夫,对儿女也是悉心教导,当是王咀艳说人长短夸大其实害了孙鸢娘。不想,她哪里清白,今尤凌霄也学得拜高踩低,左右逢源了。”
纪扬宗说来悔恨莫及,一时看走眼险些搭了自家哥儿的一辈子。
“这些年这母子俩在纪家面前做小伏低,装的恭敬可怜,而今飞黄腾达了,一朝便暴露了本性。”
纵使纪扬宗这个岁数的人了,也不得不再感慨一回人性。
如今事情棘手,他手上虽然握着尤家的信物,要真撕破脸他不一定能得到多少好处,只是尤家狡猾,竟攀附上了同知大人。
当初尤凌霄中秀才时,他还曾与同知提过尤凌霄,只是碍于尤凌霄是他的准女婿,为避嫌不可举荐。
他也便没有多费功夫,不想尤凌霄暗中早已经和薛家有了来往,竟还瞒着他,若非是桃榆今日城中撞见,哪里晓得他本事已经这么大了。
这薛同知并非善茬,若有心自己女儿与尤凌霄,不可能会稀里糊涂不知尤凌霄是否有婚配。
便是想到这层,他后背才不由得发冷。
民如何能与官争?
他要是闹起来,届时得罪了同知,往后少不得被穿小鞋,被撸了里正也未可知。
纪家若只有他这一房姑且可以为着一口气和尤家闹,但纪家却还另有好几房人,当初好不易把里正的位置从尤家挪过来,这远不是他一人功劳,不乏还有整个纪氏的力量。
他又哪里能只为了自己家而不管不顾整个纪氏。
纪扬宗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心中憋苦:“小桃子,是爹没本事委屈你如此。”
“爹,你说的什么话。我也没觉得多委屈,能早些知道他是什么心性,也比真的踏进了那家门才晓得而后悔的强。”
纪扬宗眸光发冷,看着自家哥儿红透的双眼,心中虽是有百般不甘,想要闹死尤家,可既不愿为了宗族利益而委屈了他唯一的孩子,也不能为了自家一口气而毁了宗族。
“事已至此,那也便只能随了尤家的意,我们……退婚!”
纪桃榆和黄蔓菁闻言,疏忽都抬头看向了纪扬宗。
黄蔓菁迟疑道:“若是当真如此,只怕是外头得议论了。届时少不得人揣测两家毁亲的原因,到时候小桃子的名声……”
“倘使自不跨出这步,尤家一拖再拖,耽搁的也是小桃子。他如今攀上了薛府,即便今时不退婚,来时也照样要退。”
黄蔓菁心中发冷。
“时下自己退婚尚且还有个先机,若是拖着,届时薛府干预,我们纪家当何自处。”
桃榆见此,他坚定道:“尤家能这么左右逢源,无非就是拿着悔婚有损名声我们不敢如何,且现在又已经靠上了薛家。薛家明知尤凌霄有婚约尚且如此,也不过蛇鼠一窝,我自愿悔婚成全他们。”
“倘若别人家因我毁过亲不明所以便不欲与我们家结亲,我也认。”
黄蔓菁听桃榆这么说,也下定了决心:“既你不觉不舍,那爹娘自也不会让你继续陷在尤家,受他们的气。”
“好生生的咋就被针给扎了,还是大布庄,怎的伙计打扫的这么不妥当。”
下午,尤凌霄瘸着腿从城里回来,看着儿子后腿弯处青紫了大片,她心疼的赶紧去拿药酒给擦拭。
“我非得去十里布行去找他们不可。”
“还去什么啊,嫌在那儿丢人还不够么。薛小姐回去以后便躲到了屋里去了,脾气也太骄纵了些,幸而是同知大人并未有见怪。”
尤凌霄嘶了一声,皱着眉同孙鸢娘道:“这药酒不好使,娘,你把我屋里桌上的小瓷瓶拿来。”
孙鸢娘依言去取了瓷瓶来,重新给尤凌霄涂抹在淤青伤口上。
尤凌霄舒了口气:“桃榆的药历来是管用的,想来要不得两日就好了。”
“他自己一个药罐子,也就擅长捣鼓这些了。”
尤凌霄道:“我待会儿还是去一趟纪家。”
孙鸢娘不愉道:“你的腿都伤成这样子了,还想着往外头跑什么,下午就在家里好生待着看看书,别耽搁了学业。待着腿好一点了再去也不迟,左右都在村子里。”
尤凌霄今日去和薛含雪接触了一番,虽是同知待人倒是宽和,可惜那大小姐的脾气却并不对他。
如此一经比较,他愈发觉得还是桃榆更好些。
“先前乡试上榜娘也不让我第一时间去同纪家说,纪伯父对我早有了微词,这在村子里还不去同他老人家告歉,只怕是闹起来。”
“闹什么闹,尤纪两姓这些年也算是旗鼓相当,你现在是举人老爷,那纪氏就算是顶着里正的头衔也赶不上咱们了。往后若是和薛家结亲,里正的头衔还不是任凭你来决定。”
“现下尤家只怕是上火忧心你不要他们家那个,冷一冷也是要他们晓得是谁才是说得起话那个,若是太热络了,反倒是叫他们得意。”
尤凌霄微微吐了口气,仔细想了想,如此也好,过两日自己腿好了再去看桃榆,也省得让他见到自己这幅狼狈样。
两人方才说罢,院子里却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孙鸢娘瓷瓶一放,道:“说不准儿又是你姨母家那个夏哥儿来了,平素最是爱贴着来的,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还指着能嫁给你呢,大字都识不得两个,又粗俗不讲礼数,还不如纪家那个。”
尤凌霄道:“说来家里设宴的时候表弟好似没来。”
“你姨母说他感染风寒病了。”
孙鸢娘在屋里骂骂咧咧的,磨蹭了一会儿才前去开门:“来了。”
尤凌霄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收拾好,又把裤管放了下去,整理了一下衣裳。
却听道她娘在外头道:“里正黄娘子如何过来了?可是今年赋税的事情?”
尤凌霄眉心微动,不想纪家人竟然过来了,可按理说赋税今年他们家已经不用缴了才是。
须臾,孙鸢娘引着纪扬宗和黄蔓菁一同进了屋。
尤凌霄连忙笑着叫人,招呼二人坐。
纪扬宗看见屋里的尤凌霄,道了一声:“凌霄也在啊,正好。”
几人落座,纪扬宗未置言语,先行将一个盒子推了过去。
尤凌霄不明所以,接过盒子打开,看见内里躺着一枚红色同心结。
他一下子便认出了是什么,当初两家人定亲,家里也没什么银钱像样的东西,他便手制了一枚同心结作为定亲信物,以此表示自己的心意。
孙鸢娘一眼便扫见了同心结,登时脸色便沉了几分。
当初纪家居于上,尤家叔伯冷漠,他们孤儿寡母能抓住的也就这么一重靠山,让凌霄送定情信物,其实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多个保障。
倒是不想也埋下了最不利的祸端,她便晓得纪家会拿着定情信物说事儿,有了这东西,若是两家谈不好前去告官,府衙也是要受理的。
纪家素日做的清高,到利益跟前,还不是照样没点矜持样子带着东西前来逼婚。
孙鸢娘心里不由得冷笑。
尤凌霄看了一眼他娘,随后轻轻合上盒子,对于纪家这般急上门来的行为也有些不愉,不过他并未发作,反倒是一派恭敬:
“纪伯父,和桃榆的婚事我一直不曾忘。原本是要在大宴上宣布婚事的,只是我一盘算会试在即,年初便得出发赶考,又还得备考,若是要办婚事,时间便很紧凑了。”
“伯父一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想给桃榆最好的一场婚宴,为此不想如此仓促的完婚。本来是该一早同伯父伯母商量的,可惜我这腿受了点伤,还没来得及……”
纪扬宗懒得听漏洞百出的托词,径直道:“凌霄如今乡试中榜,却年纪还小,自当是前程似锦。我们纪家不过是乡野村户,虽是略有些薄产,但也知庙小容不下大佛。”
“今日前来,便是想同尤家商量,昔年这桩婚事考量太少草草定下,如今想来是大为不妥,为不两厢耽搁,这枚同心结,还请收回去。”
尤凌霄和孙鸢娘闻言皆是一怔,不想纪家竟是来退婚的。
尤凌霄心里一急,他可并未想过要和纪家断了姻亲关系,毕竟和桃榆青梅竹马,他是真的喜欢他的。
正当他要开口挽留时,孙鸢娘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不准他言语,转把盒子收了过去:“里正说的是,婚姻大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倘若是一方不肯,一方执意,如此只怕两个孩子过得也会不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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