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没阻止他去城里,反倒是还摸出了些散碎银子给桃榆,让他在城里买点吃的玩儿的。
 “你阿祖还不晓得退婚这件事,正好你去了先知会他一声。”
 言罢,纪扬宗又不免叹了口气:“等空了他保管来村里。”
 黄蔓菁夹了一筷子菜在纪扬宗碗里:“这事儿也怨不得你,一开始不是也为着小桃子考虑才如此的么。”
 桃榆咬着馒头,听出他爹这是有些忧心阿祖过来训斥。
 他扬起脸,小声道:“爹也怕老丈人啊?”
 “屁事儿不懂,还敢笑你爹。”纪扬宗捏了桃榆的脸一下,把他手里的馒头拿了下来:“你少吃点,空着些肚子还能在城里的早食摊上吃点云吞。你不是爱吃那个么。”
 黄蔓菁打了纪杨宗的手背:“什么爹还拦着孩子不让吃饱的。”
 纪扬宗笑了一声,一扫这几日家里的阴霾,他放下筷子起了身:“好了,我得赶着早去收赋税了。”
 他一边披着外衫一边道:“小桃子,你要是今晚住在阿祖家里,要提前捎口信儿回来。”
 桃榆也跟着放下了筷子:“知道。”
 纪扬宗前脚出了门,桃榆后脚拎着个小盒子也预备出门。
 黄蔓菁原本是想让桃榆带点腊味去他阿祖家的,不过想着他已经自带了箱子,又还提腊味,那点力气保管拿不动。
 索性作罢,给他整了整披风,看着哥儿瘦了的脸,心疼道:“好好玩儿。去吧。”
 “嗯。”
 桃榆拎着小盒子穿过晨雾,还没到村口就见着牵马慢悠悠走在村主道边的人。
 大黑马跟着主人也走得慢,时不时还埋着脑袋吃两口路边上秋败了鲜少的几株没枯黄的草。
 霍戍没唤小哥儿,顿住步子等他上前去,见四下没人拿过了他手里的小盒子。
 旋即翻身上了马:“村口等你。”
 话毕,人便驱着马去了。
 桃榆搓了搓拎着小盒子而露在外头,被晚秋萧瑟的风吹得有点发红的手背,加快了些步子往村口去。
 两人又像上次一样,一个骑马,一个坐的牛车,一前一后的进了城。
 到城里时,雾还有点浓,桃榆揭下自己的斗篷帽子,四寻了一通在雾气之中竟没见着霍戍。
 正当他不知去哪里找人时,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这里。”
 桃榆见着独拎着盒子的人,松了口气:“怎的只见你,马呢?”
 霍戍道:“送去马厩了。”
 桃榆点点头,他去把自己的小盒子拿回来:“先去把我的膏药卖了。”
 霍戍跟在桃榆身侧,偏头看了一眼盒子:“什么膏药。”
 “是冻疮膏。”
 说着桃榆豁然想起:“霍大哥冬日里长不长冻疮,这个冻疮膏挺管用的,可以拿两个去用。”
 “下次吧。”
 他看着小盒子是不易带来城里的,再分点给他又相当带回去了。
 “好。”
 桃榆顺着路两人去了临河坊,这一带有不少走南闯北的货郎。
 他们在州府里买卖东西的少,多数是去州府下的县城里走街串巷,为此平时也会收些州府上好卖的东西转带去县城。
 这些自发的小货郎虽是不如几人几十人结对的商队带的东西多,可州府地上有扶民政策,小货郎去本州府地方上转卖东西是不必缴纳关税的。
 如此一来,一趟下去还是能赚个几千文钱,于平头老百姓而言也是一桩不错的营生了。
 “若是运气好,还能遇到才从县城回来的货郎,他们也会从小地方带些特产回来。县城虽然不如州府繁荣,但地方也有地方的特色产物,说不准儿还能低价淘到些不错的东西。”
 霍戍微低着头听着身旁的小哥儿有点软又清的声音,目光扫过临河坊间。
 这头一侧是河溪,另一侧是房舍,大多开的有个小门面。
 铺面里没有太区分的很清楚卖什么,主要以杂货为主,不过衣食住行还是分了个大概。
 来往间多以寻常百姓为主,有自送着家里做酱菜大饼来的,也有编制的篓子簸箕一些手工品,也有钗环纺织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这些东西大抵造价不高,就是寻常百姓用的。
 货郎主也乐得收,造价太高的东西收的成本也高,出去不易出手,且他们这般没有大队伍的货郎,带贵重的东西在身上出远门风险高。
 “纪小大夫!”
 霍戍听见前头有人唤了一声,他微眯起眼前,见着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夫郎正在喊纪桃榆。
 说着还迎了上来,夫郎扫了一眼旁侧立着的霍戍,有些忌忌的点头示意招呼了一下,转而同纪桃榆说道:“许久没见着纪小大夫了,这回是有货么?”
 桃榆既见人都招呼上来了,便将手里的盒子提起来了些:“有点冻疮膏,马师傅收么?”
 “收,收!”
 夫郎道:“小纪师傅的东西好,先时的一些驱虫药我们自用着都好用。老马这回去了地方上,熟识他的还问有没有旁的药咧。”
 夫郎引着两人朝着自家的铺面去:“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这趟去地方上冻疮膏定然好出手。”
 纪桃榆问道:“马师傅没在外面跑生意啊?”
 “昨晚上半夜才到的,累了大半个月,现在还歇着。”
 夫郎给两人倒了茶水,笑道:“我正说把他带回来的货理出来,就见着小纪大夫了。”
 纪桃榆闻言眼睛亮了亮,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霍戍,才道:“我们能瞧瞧有些什么稀罕货么?”
 夫郎很是热情道:“可以,可以!我这就搬出来,小纪大夫寻着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须臾,夫郎便从角落里挪出了两个大箱子,是货郎出行担的货箱。
 桃榆连忙蹲去了箱子边守着,揭开盖子,里头大包小包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
 有地方上的柏香腊味,瓜果香料种子,桃榆还从中取出了一块扁平的黑色石块儿状的东西。
 他鼻子灵敏,东西拿出来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香墨?”
 “小纪大夫当真识货。”夫郎道:“咱们城里的香墨这两年卖的很好,价格高,时常断货。”
 “老马这回去产地南予县,也想着拿点回来倒卖,只是产地里的香墨价格也抬起来了。不瞒小纪大夫,这是当地的农户做的,老马说虽然看起来不如铺面里的精美,可也是香,要紧价格不高,便捎带了些回来。”
 铺面里的墨条外身或雕或刻,或烫金描画,做的都十分雅致精美。
 这墨条就是纯墨条,甚至还有些不太平整,确像是自家做的东西。
 他拿了一条递给旁头的霍戍:“要么?这香墨写字留香,即便是字迹干了也依然。且味道不是寻常的脂粉气,而温厚雅致。”
 读书人很是喜欢,平素里给中意的人写书信广为使用。
 霍戍读过的书并不多,虽识文断字没问题,可对这些笔墨纸砚的并没什么研究,在他眼里能用就成。
 不过听桃榆介绍的详尽认真,他还是把墨条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带几条吧。”
 “好好,我这就给包起来。”
 桃榆又接着翻了翻货箱,再淘到了点自己喜欢的药草种子,旁的再没什么了。
 两厢也算熟识,货郎家里没有同桃榆绕价,四根墨条收了三百二十文,种子算了十文钱。
 冻疮膏桃榆在他阿祖的医馆里散卖的是三十六文一瓶,这般批售价就二十文。
 十瓶一次性就能拿到两百文钱。
 霍戍把钱给一并付了,出门桃榆连忙拨了十文钱要给他。
 “不用。”
 桃榆想着男子真是嘴硬,分明都没钱使要做工了,竟还看不上散碎铜板,他道: “怎么不用,十文钱在路边摊市上都能吃一碗云吞了。”
 霍戍想着昨天才给人说了自己穷酸,便道:“那你下回就请我吃碗面。”
 桃榆见他这么说也不收钱,无奈把铜板装回了荷包:“那也行吧。”
 “我们现在是直接去吴三姐姐家里,还是要再买点什么么?”
 霍戍道:“再买套笔墨纸砚吧,凑一套。”
 桃榆想说花费了这么些钱的礼已经拿得出手了,吴三姐姐看着也不是多富贵的人家,不必要装门面儿。
 不过转念一想这朝要见的是旧友之子,现在还成了大侄子,叔伯头次见侄子准备厚礼也说得过去。
 他便应了一声,没多嘴领着霍戍去了一趟书坊,桃榆想着帮选一套实惠些的笔墨纸砚,可这些东西最是费钱,便是一套中规中矩的也要大几百文。
 挑选下来,最后霍戍直接拿了几套备选中,桃榆怕霍戍多心而捡了一套贵些放在里面充个门面儿的,足足一千两百文。
 桃榆睁大了眼睛,叫什么霍戍啊,干脆改名叫霍霍银子算了。
 他直摇头,霍戍却大步便过去排队结账了。
 桃榆在一头等待间,又看了一眼这间书坊,忽而有些恍惚。
 以前家里总也给尤凌霄置办些书本笔墨,他去临河坊淘过货,也来书坊里逛过。
 采买送去给尤凌霄的都是些不错的笔墨,就怕他在书院里用的简单了受人白眼。
 虽从没有核算过这些年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银钱,但进一趟书坊,总是不会下于百文之数的。
 贫寒人家一个月还不一定能有百文的进项。
 想来也是唏嘘一场,纪桃榆尽力不再去想这些,可是遇见熟悉的一景一物,总也忍不住勾起那些回忆来。
 正当他出神之际,一本有点发旧的《洗冤集录》突然递了过来。
 他仰头看向霍戍:“这是?”
 霍戍垂眸看着心思飘忽的小哥儿,道:“书坊送的,走吧。”
 桃榆方才接过书,霍戍便折身先出了门。
 桃榆匆匆看了一眼书名似是传奇破案的解闷杂书,实则是一本法医学著作,眼睛里又有了一抹亮光。
 “等等我。”
 他把书抱在怀里,连忙追了上去。
 吴怜荷留下的住址是个叫小汕头的民巷。
 这处巷子房舍密集,是同州城的老民舍,巷子外头是个码头,周遭没什么做生意的商铺,为此除却住在这片儿的居民,平素还不怎么有人来。
 但巷子房舍不大,住的人口多,本身就已经很热闹了。
 霍戍和桃榆在窄小而悠长不见头的巷子里左拐右走,光在民巷里找了一刻钟有多才算是寻到了吴怜荷的住址。
 桃榆叩了叩贴着一副笔法算不得醇厚,甚至有些青涩的红对联木门,屋里很快传来一声:“谁啊,来了。”
 回应的是一道女声,然则门拉开探出脑袋来的却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面向稚嫩,但个子挺高的,站直了个头快要赶上纪桃榆了。
 看着两张陌生的面孔,正要问是谁,灶房里便急匆匆的出来个拴着围襟的女子,踏过了短小的院子,径直前来:“霍大哥,桃哥儿来啦!快点进来!”
 吴怜荷连忙拉着男孩儿介绍:“盼儿,这是你爹的袍泽,而下你要叫霍叔。”
 赵盼看了一眼高大凶武的的霍戍,在江南鲜少见到如此体格的男子,有点新奇,不过还是很听他娘的话,试探着喊了一声:“霍叔。”
 霍戍见着面前脸有点圆,浓黑眉宇的赵盼,俨然就是赵长岁的缩小版。
 赵长岁面向和善的近乎有些傻气,一笑起来就真跟个二傻子一样,做了百户以后有时候也还有新兵想要拿捏他,没少费他帮忙揍人。
 他蹲下身,捏着赵盼的肩膀:“跟你爹长得很像。”
 赵盼早听他娘说了自己爹的事情,听闻今天他爹的袍泽要来,他早有些期盼。
 见着来的人是个高大冷硬的男人,他不仅没似旁人头一眼见着霍戍一般怯忌,反倒是因为自小没有爹格外渴望父亲的关怀,知晓此人和亲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反而觉得有些亲近。
 “霍叔。”
 霍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赵盼:“听你娘说你在上私塾,也没给你准备什么,买了一套笔墨,拿去看看吧。”
 赵盼听说有礼物,孩子藏不住事儿,脸上当即扬起了笑容,连忙捧过包袱:“谢谢霍叔。”
 道了谢,便有些迫不及待要拆开看礼物。
 “是清竹坊的文房四宝!”
 赵盼见着拿出来的东西如获至宝,又见着底下还有个包置简单的帕子,拆开一瞧,眼前顿时放出了亮光:“这是香墨么?”
 他迫不及待的把墨条凑到鼻尖上一闻,更是高兴的眼睛眯起,露出两颗虎牙:“真的是香墨!霍叔,你竟然还懂这些!”
 他连忙又朝着霍戍鞠了一躬:“谢谢霍叔。”
 “霍大哥过来一趟,本是我和孩子当做答谢的,怎还劳你破费。”
 霍叔站起身,看着欢天喜地的赵盼,笑起来简直跟他爹一模一样,连性子也和他爹相差无几,俨然便是个乐天派。
 赵长岁做新兵的时候,受老兵欺压挨饿受冻,却也还能一张嘴叨叨个没完没了,说些鼓励旁人的话,平素里吃上个铁馒头,也高兴的跟过年一样。
 他道:“孩子喜欢就好。”
 话毕,他看了一眼旁侧的纪桃榆,有感谢的意思。
 “我去给霍叔泡茶。”
 赵盼捧着礼物,也看了一旁的纪桃榆,求助的问他娘:“这个哥哥是?”
 “这是外祖村头里正家的哥哥,和娘一个辈分的,你叫桃小叔叔便是。”
 赵盼又懂事的唤了一声人,这才跑进去要给两人泡茶。
 吴怜荷也有些讶异于桃榆竟然也来了,两人一同出入不免奇怪,她虽好些年没有回村子了,可是她爹娘和兄弟姐妹偶时来城里也会来看她。
 自也了解些村里的大事,便知桃榆是和纪家那个新举人定了亲的。
 见着孩子进了屋,她才道:“霍大哥和小桃子是……”
 桃榆慌忙正想解释,可说来就话长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不想不如何参与一般话题的霍戍先行开口道:“我叫他跟我来的。”
 一句话堵了吴怜荷的询问。
 吴怜荷见此便没再多嘴,热情的招呼两人进屋去坐。
 “我一早便去菜市里买了肉菜,时下也快烧好了。盼儿今朝也去凑热闹,这时节里螃蟹正肥,想着霍大哥是北方人,当是少有吃到这些东西,为此还买了不少。”
 桃榆站起身:“我帮吴三姐姐吧。”
 “不用,你坐!没两个菜就好了。你好不易来城里一趟,哪里让你干活儿的道理,坐着歇会儿。”
 吴怜荷把桃榆按回了椅子上:“吃点果子茶水。”
 赵盼连忙端着茶水过来:“是桂菊茶。”
 又还有一碟子南瓜子。
 桃榆喜欢花茶,一路来还真有些口渴,见此便自安然坐下喝了一杯。
 赵盼原本以为霍戍会问他不少话儿的,可霍戍进屋后便不发一言,好似跟个哑人一样。
 他又想同霍戍说话,便主动道:“霍叔,我给你看看我写的字吧。”
 旋即自便去取了一沓写过的纸出来。
 “夫子前些日子还夸我有些进步了。”
 桃榆在一侧嗑着南瓜子,看着霍戍接过纸业瞧着上头的写的字,当是看得很认真,但却迟迟未置一词。
 赵盼立在霍戍身侧,见着眉头微紧的男人,本就无神色之时就已经很严肃的面向了,眉头蹙起更是冷硬,他心里惴惴的,低了些声音:“霍叔,我写的不好么?”
 霍戍见着几张纸上写得一样的词句,不太明白既已经学会了写的字,做什么要写那么多遍,不是浪费纸么。
 正当无从下嘴时,身侧凑了过来个带着点草药味道的脑袋,瞧了瞧纸业上的字:“嗯,章法美观,用笔也流畅,笔锋轻逸。是不错!”
 赵盼眼睛又亮了起来:“桃小叔叔识字?和夫子说的一模一样!”
 桃榆道:“识得,我也读过好几年的书。”
 纪氏几房共同出资请得有夫子专门教授子孙开蒙读书,原本是只教男孩儿的,可他们一房就他一个崽,他爹说钱都出了没有不去读的道理,为此几房人的孩子不管男孩子女孩子还是小哥儿,通通都一道去学。
 有几个堂兄弟姐妹的嫌读书乏味,识了字便自躲懒不肯继续读了,他倒是觉得有意思,家里没有反对,也就一直跟着读了得有七八年,识文断字文章都略懂一二。
 “桃小叔叔真厉害。”
 赵盼道了一句,虽然被桃榆夸奖了,可却也并没有太高兴。
 桃榆见着有点焉儿的赵盼,很理解小孩子的心思,他想和霍戍搭话与他亲近,只是他那霍叔本就话少,通常是不会没话找话来闲聊的。
 反正他肃杀着一张脸杵在那儿一句话不谈也不会觉着不妥,反倒是叫旁人如坐针毡。
 自然,他也体谅在北域上十年戍守的霍戍不通太多文墨。
 桃榆同赵盼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赵盼顿时便又高兴了起来,折身去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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