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昔看着室内地面有灰烬, 问:“还有别人来过?”
“应该没有, 灰是我之前烧的。”
燕戡将火升起, 抓着戚昔的手在火边烤。“等会儿吃点东西,雪小了我们就回去。”
“嗯。”
戚昔望着头顶:“房子会塌吗?”
燕戡对戚昔表现出来的谨慎感到满意, 他一根一根捏着戚昔的手指, 眉眼间透着笑意:“我检查过了,不会。”
庙中一应器具早已腐朽。山顶风大, 吹得破开的窗纸猎猎作响。只听得见风声, 没人说话的时候便显得沉寂不已。
戚昔往燕戡身边靠了靠, 拉着自己肩头的披风也往他身上盖。
“我不冷。”
“盖着,你才穿一点。”
燕戡体格好,就是上山也才传了寻常的衣服。
但他的手依旧比自己的暖和, 挨着比身上厚实的披风都要保暖。
燕戡笑了笑, 承了自己夫郎的好意没有拒绝。
但怕戚昔着凉,又将人往怀中拢了拢,另一只手将烤热乎的饼子跟水壶递过去。
戚昔接过, 一边自己吃一边往燕戡嘴里塞。
饼子要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吃,现在即便是烤热乎了外面也有些硬。
就着热水吃完一个, 剩下的全让燕戡给解决了。
胃里暖和了,戚昔脸上也透出些红润。
呆久了晚上路不好走, 燕戡出去看了一眼天色, 顶着肩上星星点点的雪花进屋。
戚昔坐在火堆前看过来,半张脸被火光映得宛如发光。燕戡蹲在他身前, 搓了搓手才捧着戚昔的脸。
看他依旧凉得一哆嗦,燕戡低笑出声。
“得走了。”
戚昔点头,拉下脸上的手快速起身将东西收拾好。
燕戡将背篓往肩上一甩,就着戚昔拉开的另一个背带将手穿过去。
他拉过人站在自己身前,将披风上硕大的毛绒帽子盖在戚昔头上。
确保将他捂严实了才将火熄灭,牵着人下山。
雪还没堆起来,下山的路还好走。
从陡坡到平缓的地方也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半山腰上也有雪花,只不过像小米粒一样没有山顶那么大。
戚昔回头,站在这里看山顶,那边已经被乌黑的阴云包裹住了。
上山时天空还清朗,下山就变得阴沉沉的。
两人担心困在山上便没怎么休息,这会儿路好走了,燕戡当即带着戚昔找了个山洞歇会儿。
戚昔收拾山洞,燕戡就去外面团了些干草进来铺在唯一能坐的石床上。
戚昔吹燃了火折子抽空看了一眼,问:“今晚不回去了?”
“要。这里没被子,如何能睡。”
戚昔听他又说要出去打一只兔子来吃,望着洞外有些阴沉的天,道:“天快黑了。”
“嗯。”
“要不回去再吃?”
“马上。”燕戡本意是带着戚昔出来玩儿的,自然不能任由人饿着肚子,“我就在周围转转,有事儿夫郎叫我。”
戚昔:“好。”
没多久燕戡就回来了,戚昔边烤火边看他将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
瞧见男人的手红了,戚昔怕他生冻疮,立马接过那兔子让他自己烤火。
填饱肚子,身上的疲惫齐齐涌了上来。戚昔抱着膝盖坐在篝火前犯困,想着还要回去,又强撑着睁开眼睛。
“想睡就睡。”
戚昔看了眼燕戡,脑袋往他颈侧一靠。心想就眯一会儿,等睁开眼睛天已经彻底黑了。
拢在后背的手紧了紧,耳畔是沉稳的呼吸声。“燕戡?”
“嗯。”燕戡停下步子,低头让他看自己看得清楚些,“快到了,夫郎继续睡。”
戚昔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扫过自己脚踝。他身体绷紧。
“怎么了?”
“脚踝。”戚昔声音有些紧张。
燕戡侧目,轻声一笑。“你瞧瞧。”
戚昔看去,只见两个圆圆的还在发光的眼睛。
“汪!汪汪!”见他醒了,脚踝处狗爪子都扑上来了。
戚昔惊讶:“小黑怎么跟来了。”
燕戡抱着他继续走:“这些山头能跑的地方早被它跑了一遍,多半是闻着味儿来了。”
再一刻钟,两人一狗下到了山谷。
“汪汪!”小黑跟打招呼似的,直接冲着放哨的人叫了两声。
“小黑回来了!我这儿有大骨头,快来!”
戚昔听到厨房那边叫狗,有些纳闷:“小黑怎么跟他们混熟的?”
“它在山上呆的时间比在山下还长。”
“这里是深山,有它在也能预警,所以大家都养着它看门。”
两人说着话,面前的路忽然被拎着木桶的人拦住。
“我草药呢?”
燕戡取下背篓往周子通怀里一塞:“自己看去。”
周子通被燕戡撞得后退一步,他护着背篓瞪了燕戡一眼,飞快往自己屋里跑。
戚昔:“什么时候采的?”
“回来的时候。”燕戡晃了晃戚昔的手,笑道,“是叫小黑刨的。”
戚昔笑了一声:“原来小黑还有这个大用。”
燕戡:“他用处可多着呢。”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两人回来时填饱了肚子,这会儿不饿。收拾收拾就直接回屋睡了。
第二日,戚昔被一阵挠门声吵醒。
他撑着身子起来,被山间凉意冻了个哆嗦。快速穿好衣服,戚昔打开门。
小黑站在门前,嘴上叼着个篮子。一见戚昔尾巴摇出残影,撒娇似的哼哼唧唧叫唤。
戚昔取下他嘴上的篮子,将盖在上面的布打开一瞧,又是几个大包子。
燕戡不在,山谷中也不见人影。
戚昔去厨房要了热水洗漱,又快速吃完早饭。拿着篮子出来的时候遇到打着呵欠的周子通。
“起来了?走,跟我采药去。”周子通二话不说,拉着戚昔就走。
小黑摇着尾巴跟在后头,被周子通狠狠揉了一把狗头。“好狗,人参都能给你找到。”
“燕戡呢,我先跟他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
“不说他找不到人会……”
“行!我说!”周子通打断他,飞快走到坡上冲着山谷里一吼,“燕戡,我带你媳妇儿去采药了!”
戚昔被他吼得精神一振,一脸木然地听着山谷间声声回荡。
“行了吧?这样他要是听不到他就是个聋子。”周子通得意地笑。
戚昔点头。
周子通兴致勃勃看着林子:“小黑,带路!”
“汪呜!”
山谷中,隐藏在屋子后的山洞中。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打铁的,做木工的,吹琉璃的……俨然一个大型的工业生产基地。比外面的屋子可好看得多。
“主子,这一批的琉璃出来了,您瞧。”
燕戡看了一眼那东西,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又放进铺了布的木盒子里。“这个还是送去给邱管家。”
“是。”
“快下雪了,组织大家下山回大营。嘴巴严实点儿,山上的事儿不该说的不要说。”
“明白,主子放心。”
燕戡点头,想着前天见到的那番景象,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周子通的声音。
他眼神一暗。
立在燕戡跟前的人显然也听见了,他咧嘴笑笑:“要不,将军你先去看看?”
燕戡压下剑眉,整个气压都低了下去。
“火器营的事儿不着急,让他们谨慎点,那东西容易伤人也伤己。”
“是!”
“其他的你看着点儿,能卖得上价的都送去给邱管家。只一点,大雪封山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离开。”
交代完燕戡立即去找戚昔。
山上野兽多,周子通这个不靠谱的不知道会将他的夫郎往哪些危险的地方带。
燕戡想着,问了放哨的人立马冲着他们走的放向追去。
小黑狗鼻子灵,能带着他们绕开那些肉食动物的领地。
但由于周子通采药忘我,对于小黑叼着他裤腿往远处带的行为理都不理,戚昔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呜——”
“汪汪!汪汪汪!”小黑忽然冲着一处茂密的林地大声叫起来。
戚昔脸色一变。
周子通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往自己衣服兜里掏着东西。
“狼。”戚昔压低声音,举着小锄头缓缓往周子通身边退去。
周子通脸色一白,衣服上还沾着泥土。
“糟糕糟糕,狼都是群居动物,肯定不止这一只。”
“要死了!要死了!不是狼吃了我就是燕戡杀了我。我怎么这么惨,我怎么会遇到狼,我还没有娶媳妇。”
戚昔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碎碎念,眉头一皱:“闭嘴!”
周子通一把掏出东西飞快地往自己跟戚昔身上倒。顺带往狗子身上也撒了一把。
“这是什么?”戚昔已经与周子通背靠着背。
“甭管是啥,反正能留我们一个全尸。失策失策,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驱兽药。怎么办,要不咱们爬树。”
狼群压着身体逼近,小黑张开獠牙叫得愈发急切。
身前身后都有狼,俨然已经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戚昔看着阴暗林间他充满野性的狼眼,头皮发麻。
两边在对峙,浓烈的药粉味道散开,有狼忽然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越来越多,戚昔吓了一跳。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快,你上树。”
他们一动,狼也动。那四只脚踩在草上不细听根本听不出什么声音。
此时它们虽一个个打着喷嚏,有些滑稽,但没人笑得出来。
焦躁的气息弥漫,戚昔额头也密密麻麻生出了汗水。他手指紧紧掐住掌心,在疼痛中快速冷静下来思索着出路。
一共九头狼,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要不然就是拼尽一条命,杀出去;要不然就是等,等燕戡找来。
但天知道燕戡要什么时候找过来。
只能自己拼一条微乎其微的活路了。
汗珠从额角滑过,戚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他咬咬牙,狠了心道:“一共九头狼,你……”
“夫郎!”
忽然一把长刀横在面前,戚昔只看到刀身反着自己苍白的脸。下一秒,长刀栽在狼群前发出嗡鸣。
再抬头,燕戡已经将他护在身后。而狼群像是受到威胁,后退几步。
戚昔见是燕戡,手指痉挛般地一颤。
好半晌他开口,却听见了自己早已经哑得不听了声音。“你来了。”
“啊!不用死了!”周子通哈哈笑道。
燕戡阴沉沉地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死定了!”
周子通立马捂住嘴噤声,冲着燕戡讨好一笑。但是燕戡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放在狼群上。
“现在离开还能放你们一条命,若是不走,也别怪我不客气。”
狼很聪明,燕戡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身上的气势不仅令人害怕,也令动物害怕。这是畏强的本能。
燕戡找准里面那头显然更为强壮的头狼,缓缓抽出泛着寒光的刀。
头狼不甘心地刨了刨地,最后还是带领着狼群消失在林间。
看他们走了,周子通屁股往地上一坐,两腿蹬直,像缺水的鱼大张着嘴喘气。
“夫郎,跟我回去。”燕戡抓住戚昔的手。
戚昔反握回去,隐隐在他手心摸出一点汗。男人脸上的暗色还没收回去,绷着个脸是有些吓人。
“我没事。”
戚昔抿唇,看着他的眼睛又道:“对不起。”
周子通一听要走,立马又撅着屁股捡起小锄头,边道:“别走啊,我还有药材没挖完呢。”
燕戡气还没消,拎着周子通的衣领就往来的路扯。
要不是小黑跟着,他在远处听到叫声飞快赶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还采药,命都没了采个屁的药!
燕戡一手紧紧牵着戚昔,一手毫不客气拎着周子通,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小黑警惕竖着耳朵,紧跟在后面,一身猎犬的凶性。
山谷,燕戡走到周子通的院前将戚昔的手放开,脸看着平和了。话也温和:“夫郎先回去,我马上回来。”
戚昔看了眼燕戡手上跟小鸡仔似的周子通,犹豫着点了点头,转身。
“别啊,戚昔你别走啊!他要杀了我!”周子通一脸惊恐,双手极力往戚昔的方向探去。
燕戡回头捂住他嘴,也不等到屋里了,直接将人摁在院里揍了一顿。
“疼!救命!救命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带戚昔进山了!我错了!呜呜呜……阿楮!你再也见不到师父我嗷!!”
听着人惨叫,屋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
戚昔走到一半看情况不对,也连忙跑过去。
拉开院子门一瞧,周子通被燕戡按在地上单方面殴打。就这一会儿打得人鼻青脸肿,哭得不能自已。
那拳头硬邦邦的,每一下都砰砰到肉,他听着都牙酸。
周子通那小身板怎么受得住。
戚昔立马冲进去,在燕戡下一个拳头即将落下时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人拉开。“别打了!”
燕戡蓄积的力气一松,手搂住戚昔带得人往前倾。
“周大夫!将军!怎么了?”其余人见状立马跑过来拉架。
戚昔听着燕戡重重的喘息,就知道他气狠了。怕人将周子通打出个事儿,他赶忙抱着人往外推。
“回去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
戚昔好不容易将燕戡劝离,院子里周子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戚昔眼见着燕戡又要转身,死死搂住他的腰。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下次我不跟他一起去就是了。”
戚昔赶忙将人带离。
进了他们睡的房间,戚昔立马关了门守在门口怕他出去继续打人,谁知道腰间一紧就被燕戡搂在怀里。
戚昔刚要开口劝人。
忽然感受到搂着他的手极用力,勒得他有点疼。戚昔手挨上去,却感觉他在抖。
心间一酸,戚昔额头抵在燕戡肩窝。自责道:“对不起,是我放松了警惕。”
这几日跟着燕戡进山什么都没遇到,想都没想就跟上周子通,谁能想到离了燕戡就出事儿了。
“不是夫郎的错。”燕戡轻轻顺着戚昔的头发,在他额角亲了又亲,“只是吓到我了。”
“吓到我了。”他重复。
男人声音低低的,反而是怕吓到自己。
戚昔抱住燕戡的窄腰,闷闷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有了这一遭,燕戡夜晚听到狼嚎都下意识后怕。戚昔捂在他怀里睡了这一夜。
显然这山里是待不下去了。
第二日燕戡不知道从哪儿叫回来玄风,两人直接骑在马上从另一条近路飞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从林子里出来,戚昔看到灰扑扑的斜沙城只觉得过了许久。
回到府上,戚昔还没来得及修整,燕小宝看到两个爹一起回来,当即瘪了小嘴。
小娃娃倔强,试图忍着但忍不住,最后嚎啕大哭。
只一会儿,小脸就憋红了。
戚昔只好将人抱起哄着。
燕戡瞧着他也累了,将燕小宝接过,任由他趴在自己肩上继续哭。
没一会儿,小奶娃哭累了,乖乖趴在燕戡肩上时不时抽噎。
戚昔用沾了水的棉布给他擦了擦脸,有些心疼。
燕戡等他不哭了才将他放进戚昔怀里,自己去换了一身衣服。
这一趟进山有收获也有惊吓,戚昔确实也累了。他好好泡了个澡,随后抱着奶娃娃去睡觉。
燕戡则去看了看军报,确认大营那边没事儿才也去洗了澡,随后抱着父子俩一同睡去。
戚昔在府上呆了两天,精神气回来了才继续忙活。
他先去看了铺子。
临近冬日,那边生意好了起来。外面的炒栗子摊位也摆了出来。
小孩揣着手在门口看着,时不时还熟练算个账。
这边没问题,戚昔才去新铺子。
周田就盼着铺子开业,现在一见到戚昔立马高兴道:“郎君,之前让我们找的养羊的人家都找好了。”
“我瞧瞧。”
周田将纸递上去,隔壁铺子里忙活的王茶树三人也围了过来。
纸上列了名单,上面写满了斜沙城里几乎所有的养羊人家。排在前头的都是养羊大户,还标了羊的情况,以及卖价等等。
“高栋梁家就是最先卖羊粪的那一家?”
“是,他家是斜沙城有名的养殖大户。”
他家今年能出四十多只羊,这几天降温恐怕也卖出了一些。
戚昔往下面看,各家能卖出的羊多的二十头,少的十几甚至几头。这些村子距离斜沙城都不近,戚昔想了想,先去养羊最集中的梢山沟村走一遭。
他道:“下午去梢山沟村走一趟吧。”
先看看他家跟那个村子里养羊的情况,若是不行再走其他地方。
“好。”
时辰尚早,戚昔回去拿了银钱。吃了一顿午饭,跟燕戡说了情况,出来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个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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