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说完话, 跟来的人立马问:
“小郎君,这卖的是什么?”
“西瓜或者叫做寒瓜, 跟甜瓜差不多。”戚昔利落地切开手上的瓜,先分作一半。青皮遮掩住的红色瓜瓤跟黑色瓜子当即露了出来。
“又是红色儿的!”
“戚老板这跟那番茄是不是一个味儿。”
戚昔:“不是。”
他专注又将这一半分成一牙,最后切成三角形一块的小块。
“诸位尝尝便知。”
阿兴见状,立马分发下去。
“此乃西瓜,味甜水多,清凉解渴。”阿兴笑嘻嘻道。
众人热情瞬间拔高,居然还可以分吃!
“戚老板大气!”人群中不知谁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家纷纷伸手去取。
可等捏在手里了,又争相去看旁边的人吃没吃。那挎着篮子装了两个桃子的婶子也拿到一块。
她看了一眼一身黑衣坐在板车后头的人。
戚老板跟神仙似的,酒肆生意做得那么好,总不能卖个瓜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嗅了嗅这红红绿绿的玩意儿,味道清香,比甜瓜少了一份浓烈的甜。也不是一个味儿。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口咬下去。
脆爽,清甜。那汁水瞬间顺着咬了的瓜瓤处流下来。只一口,她眼睛一亮。
“多少一斤来着?”
戚昔穿得是一身窄袖,衣摆也短,类似胡服极为方便。
他看着阿兴那边一扫而空的西瓜,又顺手切了一牙。边道:“五文,一个瓜十斤不到。可买一半,也可买一牙。”
“那我来一半!”这婶子立马道。
她家住在城里,男人是铺子的管事。一个月能上几次酒馆,也偶尔馋了点戚昔铺子里的菜外送。
所以这瓜她能毫不犹豫开口买。
戚昔闻言点头,随手挑了一个中等的。
一半四斤多,戚昔给她放在篮子。“四斤二两,二十一文。您头一个,抹个零头收您二十文。”
“好好好!”这婶子被戚昔一笑闪了眼睛,又听着省了钱,当即乐乐呵呵点钱。
有了开头,剩下的尝过了的一半觉得贵了,一半当即喊道:
“小郎君,我要一牙!”
“我要一个!”
“给我来两个。”
一时间,这西瓜摊子好不热闹。
今日燕戡没来,不是他不想来,是临时有事儿来不了。
戚昔忙碌之余还记得出门前那人耷拉个脑袋像失宠的大狗子,好不可怜。
然后戚昔一个心软,被他摁在床上欺负了大半个时辰。不然为什么会到集市晚了些。
卖东西的活儿他做得利落,兴许是幼时为了生计卖得多了。过了这么多年头也没有生疏。
一到这集市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直浅浅笑着,话虽然依旧不怎么多,但也跟客人有来有往哄得人高兴。
一会儿的时间,车里的西瓜快速减少。
等太阳高高挂在了斜上空,车里还剩下最后五六个。
戚昔一早上没停,亲眼看着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
来时人挤人,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会儿都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或背着盖了麻布的篓子,缓缓散去。
阿兴累得气喘吁吁,他屁.股墩往板车上一坐,吁了口气。
“卖个东西没想到这么累。”
戚昔扫了一眼脚边堆着厚厚一层铜板的盒子,道:“确实不轻松。歇会儿吧。”
戚昔将台上剩下的一牙没卖出去的西瓜分成两半,递过去一半。
阿兴接住,立马红着眼睛啃。
甜甜的汁水入喉,顿时消暑。
阿兴迎着太阳大口大口吃着,看得这一批晚回去的人纷纷咽了咽口水。
“老板,我……”那姑娘一跺脚,咬咬牙道,“给我来半个!”
戚昔放下西瓜,抬头。
摊位前的姑娘立马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戚昔。好生……好生漂亮的郎君啊!
刚刚可以免费尝西瓜的时候她挤不进来,所以也没看见戚昔。
“咳咳!”
“姑娘,诚惠二十五文!”阿兴看着戚昔递过去的瓜这姑娘始终不接,大声提醒。
漂亮郎君被挡住,芳姑当即后退一步。
她不好意思别过头,红着脸着急地找荷包拿钱。
“二、二十五文,给。”
“瓜您拿好,慢走。”阿兴笑嘻嘻道。
芳姑又挪开步子从阿兴肩膀上的空隙看了戚昔一眼。一下对上戚昔那双浅淡的眸子,脸一红,匆匆离去。
“嘿!怪不得主子将郎君看得这么紧。”阿兴小声笑道。
零散又有客人来问价,西瓜分开也卖出去两个。还剩最后三个时,暑气上来了。
阿兴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出门忘了带水,他干着嘴巴哈气。
戚昔也用帕子擦了好几次额角,道:“阿兴,回吧。”
“好!”剩下三个不卖,正好拿回去吃。
阿兴赶着马儿,迫不及待归家。
路过街头,正好遇到也打算走的卖甜瓜的瓜农,那面上晒得古铜的汉子将他们叫下。
他不好意思搓搓手道:“戚老板,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换瓜。”
怕戚昔不同意,他声音猛地提高,粗粝黝黑的手拍了拍自己身侧黄色的瓜:
“我这甜瓜可好,肉多味甜,也是今儿才从地里摘的。三、三个换你一个可好?”
甜瓜价也不是很便宜,三文或者四文。瓜比西瓜小点,但三个换一个,可见老板诚心。
戚昔:“两个就行。只剩下就三个瓜,你自己挑。”
阿兴乐乐呵呵牵着马,有甜瓜吃了。
“谢谢戚老板!”
戚昔的酒现在在整个斜沙城都出名,他家有贵的有便宜的,但味道对比其他家,都不错。寻常人家有要打酒的便经常去他家。
所以这酒肆虽然换了掌柜,但李老头几十年积攒起来的老顾客依然光顾着酒肆。
瓜农也一样。
要种出好瓜不易,起早贪黑收拾瓜地一身疲惫。晚上喝点小酒能睡个好觉,身上也轻松些。农忙时节他也多在戚昔的酒肆打酒。
所以不止城里人,村子里能喝点酒的多数也认得戚昔。
知道戚昔只是面冷,不然瓜农还不敢壮着胆子提这个事儿。
瓜被选了一个走,瓜农也挑了两个大甜瓜过来。
双方欢喜,阿兴回去都哼起了小曲儿。
东边土地最多的大村叫周平村,又叫周瓜村。
村里种瓜多,且周为大姓,所以叫着叫着有了这个别名儿。
周定顺黝黑的脸上挂着笑,散集后他又赶着驴子拉着没卖完的瓜去各个巷子、村子又吆喝了一阵,终于在黄昏时刻回到了村子。
余霞成绮,红橘色的晚霞在天边交相辉映。大片大片如油画渲染的霞光之下,片片瓜地里同色的甜瓜匍匐在藤下,犹如黄金疙瘩。
此时毛驴拉着的木板车里只剩十几个小甜瓜。甜瓜藏在干草里,中间还围了一个青皮西瓜。
周定顺赶着小毛驴一直沿着瓜田中间的泥土路往村子里去。
周平村祖上就开始种瓜。北地粮食不丰产,周家先辈靠着不断耕耘,种瓜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到如今,周平村的瓜越来越好,甚至还能卖到府城去。所以周平村是斜沙城几十个村子里有名的富村。
村里不说家家户户盖了瓦房,但也有一半。
村里人日子能过,也生得多。十个八个有,五个六个的更多。
这样一代又一代,周平村人丁兴旺。即使参军战死的不少,如今村中仍有好些青壮年。
村里的姑娘、小子也是其他各个村子人眼里的香饽饽。到了年纪,姑娘、小子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的门槛踏破。
周定顺的家是三间青砖大瓦房外加祖宅没有拆的两间土屋。
他家八十岁的爹娘尚在,兄弟六口也没分家。底下儿女一家三个乃至五个。是真真正正的几十口大家子。
一家子经营着几十亩的瓜地,日子比其他人好过些。
毛驴哼哧哼哧穿过村中土路,见着周定顺的人都要问一句:“周老六,今日瓜可好卖?”
周定顺答:“好卖好卖,明儿再去。”
到了自家房子,那土房子上头的烟囱里已经飘起了炊烟。
毛驴叫着,也将家里的姑娘小子们叫了出来。
“爹!”
“小叔回来了!”
“小叔小叔!可有瓜吃!”
周家的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已经成家,不是在家跟着侍弄瓜田就是去外面卖瓜。
小的就由家中半大小子和姑娘带着。
叫他小叔叫得最积极的就是他大哥家最小的女儿芳姑。如今也十五了。
瓜有时候卖不完,剩下的要不个头小,要么品相不好。这时候大家长周老爷子才会让小辈吃这些瓜。
至于地里的,那就确实像对待金疙瘩一样动都不敢动。那边还专门搭了茅屋,每日去人守着。
“小叔!西瓜!”芳姑不等小毛驴站定,立马凑上去撩开干草。见到那整一个的西瓜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周定顺笑:“你也知道这是西瓜。”
“爹!爹吃!”周定顺的小儿子穿着个开裆裤,手举着比他手大点的三角西瓜过来。
“你们也买了。”
周老爷子扛着锄头回来,闻言道:“小妮子舍得花那几个钱,为了一口吃的,存了好久的压岁钱都给霍霍完了。”
芳姑笑得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那不是老板好看,比故事里的狐狸仙还迷人呢。一不小心就买了。”
“你这小妮子。”周奶奶进了院子,一巴掌拍在她手臂,“多大人了,嘴巴还这么不着调。”
“爹,娘。”周定顺叫。
周老爷子看了眼板车:“今日卖得如何?”
“还不错,早上都是四文钱卖的,后头走街串巷卖的三文。”
周老爷子点头:“你大哥二哥去府城卖了,地里还剩些,下次大集再去吧。”
“那不行,明日虽不是大集,但能卖一点是一点。”
大集本是村镇上的,但他们这里就一个斜沙城。所以逢三六九时,便是大集日。
若平日集市也有人,只是人没那么多而已,也能卖。
“不说那么多,芳姑拿刀来,咱吃西瓜。”
“好诶!”
“吃西瓜,吃西瓜!”
西瓜入了口,才知道这夏日也是如此美哉。
周老太太翻看这瓜,又用还结实的牙咬了一口。老太太活了八十,见得多。
她看着手上东西眼熟,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在哪儿见过。
周老爷子见此,道:“你年轻时候从野地里捧回来一个。忘了。”
这一提醒,周老太太一拍腿:“是嘞!咱以前还想留籽种,结果种出来的红不红,青不青的,怪不好吃。”
周定顺闻言,定定地看着手中吐出来的西瓜子。
“爹、娘,要不咱们再试试?”
阿兴抱着两个甜瓜入府,当即被周子通抢走了一个。他吱吱哇哇追着人讨理去了。
戚昔轻轻扯了扯嘴角,有些疲累的揉着手腕打了个呵欠。
回屋后他渴得不行,想着夏日水也不凉,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半壶水。
坐在门口出神地歇息一会儿。
风一吹,背上泛凉。
他要了热水洗了个澡,又吃过饭才身上有些无力地抱着燕小宝往床上一倒,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人探自己额头。
戚昔挣扎好半响,才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话出口,戚昔还以为边上有其他人。
对上燕戡黑沉沉的眼睛,他叫了一声“燕戡”,后知后觉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沙哑不堪,像渴了好几天。
“我只一日不在,夫郎就给自己折腾成了这样。明知道天热也不早回。你自己身体自己还不知道,虽是调理过但底子始终差……”
燕戡说话带刺,看着病恹恹的人又心疼又气。
“要不是我今晚赶回来,没准儿要烧到明日才会被发现。那时候人都傻了!”
戚昔脑子昏沉,看着燕戡压着墨雾的眼睛,耳边又是又快又急的话。
鼻尖一酸,戚昔没由来的泛委屈。他眼眶发红,看着燕戡伸手:“燕戡……”
燕戡虽气,但动作却小心翼翼。他弯下腰搂着戚昔半坐起,喂了点水才道:“怎么?”
戚昔发烫的指腹抵着他的眉心:“对不起,你别气。”
“什么对不起,让你道歉了。”燕戡心气儿一泄,看着烧得脸色泛红,一头细汗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戚昔难受,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他眼角溢出泪花,就着燕戡将他托起的姿势紧搂住燕戡的肩。“晕……”
燕戡下颚绷得极紧。
他轻轻将戚昔抱坐在腿上。手沾了沾床边放着的碗,见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起来。
“药喝了就不晕了。”
戚昔昏沉地抬起脑袋,一头长发披散,额前润湿贴在脸颊。他面透着不正常的红,眉心蹙紧,又干又红的唇微张,吐出来的气都灼人。
半阖着眸子看着眼前漆黑的药,只是闻一闻就知道有多苦。
不过吃了药能好。
他抬手攀着,像从前一样喝了下去。
可瞬间,没等燕戡给他把嘴上擦干净,浓烈的反胃感袭来。
戚昔脸色一变,趴在床沿尽数吐了出来。
“夫郎!”燕戡焦急,抬手碰摔了边上的碗。
碎瓷混着燕戡压低的粗喘,耳畔燕戡咬牙道止不住话:“以后不许出去了,就在府里好好呆着。周子通用的什么药!喝都喝不下去,庸医!”
戚昔从喉咙到胃里全是苦味,这一吐一直嘴一直吐得他直泛酸水才停下。
他像没了骨头,软伏在燕戡胸口。
听着人慌不择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知轻重。他紧紧抱住燕戡脖子,紧咬牙,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燕戡颈侧。
燕戡霎时噤声,匆匆将戚昔抱起。
走了几步要出门,想想不妥又立即喊阿兴去把周子通叫过来。
“夫郎不哭,不哭。”燕戡捧着戚昔的脸,那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夫郎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如何烧得这么厉害。
“不哭了……哭了身子更加不舒服。”燕戡眼神焦急,又是亲又是哄的。
可戚昔看着这样的人,钻进燕戡怀里哭了个惊天动地陈。
“你是要急死我!”燕戡如何都止不了他的哭声,大手抱紧颤抖的肩膀,燕戡急得眼睛都红了。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哄也哄不了。
戚昔哭得天昏地暗,身体急速抽搐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昏了过去。
“周子通!”
“叫魂啊!”周子通快速抽出自己的银针,几下刺入戚昔的身体里。
“药吐了?”
“你没长眼睛!”燕戡此时满身煞气,很像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血,一脸黑的样子。
周子通白了他一眼。
这才是燕戡的真实脾气。也就只有床上这人能治住这煞神。
“阿楮,蜜丸拿来。”
背着小药箱的阿楮立马在里面翻找,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师父。”
“喂下去。”周子通倒出一颗,道。
燕戡立马拿过,捏着戚昔下巴,用水给他送下去。
“明明喝了药就能好,你做什么了让人这么哭。不知道病人经不起大起大落。”
燕戡握紧戚昔的手,用手帕给他细致擦拭。“我能做什么,你那药太苦了。”
“呵。娇气!”
“阿兴,跟阿楮再去端一碗药过来。苦也要灌下去。”
燕戡抿紧唇收拾了床边,一身低气压。
周子通扫了一眼屋里唯一一盏烛火,看他是急狠了,微冲的语气缓和下来:“没事儿了,喝了药睡一觉。晚上盯着点儿,不烧起来就行。”
燕戡动作顿了顿,低声道:“嗯,谢谢。”
“行了,走了。”
床边重新放了药,人也走完了。
燕戡拧了帕子给戚昔擦身,又换了一身亵衣。碗里的药也凉得差不多。
“夫郎,起来把药喝了。”
“夫郎……”
戚昔感觉到颈侧贴来微凉的脸,他舒服地偏头。迷糊中被燕戡抱起,戚昔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安静依偎在他胸口。
“燕戡。”戚昔圈紧燕戡的腰。
“嗯。这次慢慢喝。”
勺子送来唇边,戚昔配合着张嘴。
燕戡紧盯着,在戚昔喝完了立马让他漱漱口,喂了一颗蜜饯。“刚刚哭什么?”
戚昔趴窝在燕戡怀里,耳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没哭。”
燕戡捧着戚昔下巴,大拇指摩挲戚昔红肿的眼尾。“好,没哭。”
戚昔恹恹地耷着眼,他拉开燕戡的手,身子微微直起。整个贴入他怀里。
“相公。”
燕戡搭在他肩头的手一顿,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环抱他的肩膀,以最安稳的姿势将他收拢。
“相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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