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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郎养我众将士(稼禾)


戚昔去关上门,防止风漏进来。
接着,他在桌子边坐下,将小的那一碗腊八粥上的盖子揭开。
香甜的粥米味腾腾升起,氤氲了戚昔的眉眼。
戚昔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碗边,又回去拿了勺子跟碗过来。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一半出来。用勺子盛着,熬得的浓稠的腊八粥牵出一缕丝。
戚昔垂眸,抿了一口。
很香,是甜的。
是他以前从未有过,或者从来都忽略掉的甜。
他一勺接一勺。
吃着吃着,眼尾也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微微发红。
室内的烛光小小的,轻微闪烁。
他在酒肆独坐。
而在他不知道的酒肆围墙外,也亮着一盏微弱的光。
男人依旧一身黑色圆领袍,就站在墙下,安静地呆着。
而早应该回去的两个人,阿兴跟常河,也陪着人在这里从下午站到了天黑。
至于为什么他俩会被当场堵住,事情还要说五天前。
五天前。
戚昔照常在屋子里呆着,邻居们习以为常。
只不过当小孩过来找人,拍了半天也没见着人来开门,大家才心中一咯噔。
坏事儿了。
当几个婶子破门而入,见到的就是倒在床上,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戚昔。
而被大胡子跟阿兴安排来守着戚昔的常河,也在当天知道了这件事儿。
戚昔被送往医馆,常河便把这事儿告诉了阿兴以及大胡子。
紧接着,大胡子被主子,也就是燕戡派出去做任务。
而阿兴就伙同常河来这边看着。
他们去找老大夫打探消息,但是老大夫把他两当贼人似的,尤其是他们问了戚昔的事儿之后,甚至抄起扫帚要打他们。
不得以,他们又回到了酒肆这边。
北边经常下雪,所以他们为了自个儿主子夫人的居住环境,顺手在每次下雪之后把房子收拾了。
至于那围墙,根本拦不住从小习武的他们。
那怎么又被燕戡知道了呢?
这就要再往前说说。
之前燕戡一个人到戚昔这里喝了一口茶,心中五分的怀疑变成了八分的笃定。
尤其是当时去处理这件事儿的阿兴还时常在自己身边,动不动就会提到戚昔。
他仔细观察了几天,又瞧见阿兴到了斜沙城经常在府中找不见人。
所以他跟了几次。
结果就是三番五次看见自己的下属翻人家的墙。
看他们做这事儿燕戡也不是无动于衷。
这不今儿个,听见里面自家下属自以为聪明的解释以及行为,他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燕戡皱紧眉头,仍记得自己的两个下属被自己发现之后,那惊恐的眼神。
“我不是说过,不要去打扰他?”
以他与戚昔的短时间的相处,他便知道戚大公子是不喜欢其他人随意侵入自己领地的人。
何况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
阿兴动了动,盯着离自己不到两厘米的墙面。
他都面壁思过这么久了,主子终于跟他说话了。
燕戡:“说话。”
阿兴:“那不是想着,雪大了把房子盖了,夫人回来住什么。”
燕戡发觉阿兴从来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过。他语气冷了下来。
“我说过,不要叫他夫人。”
阿兴脖子一缩。
常河更是怕得缩成鸵鸟,一语不发。
阿兴苦着个脸,瞪着鼻尖前黑乎乎的墙面。“主子,我错了。”
燕戡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将灯笼吹灭。
他目力好,出神地瞧着手上灯笼里升起来的缕缕黑烟。一直听到关门的声音传来,他才轻声道:“他生气了。”
燕戡后退两步,仰头望天。
斜沙城的冬日里,夜晚看不见月亮。厚厚的云层将光亮挡住,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之前在京都,戚大公子是坚定要走的。
现在又见到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想着走了。

一大清早,阿兴瘸着腿张罗着收拾院子,又是贴对联又是挂灯笼。
燕戡练完功,坐在院子里抱着自己的长枪擦拭。
见阿兴兴奋地跑这儿跑那儿,燕戡不怎么高兴问:“京都那边送过来的粮草还剩下多少?”
“百万斤,吃过明年春不成问题。”
燕戡起身:“走,跟我去一趟军营。”
“诶!不是,我去做什么?我走了家里谁布置!再说我屁股还疼着呢!”
说是将军府,也就是以前某个富户的宅子。宅子里统共没多少人,阿兴在这边儿就相当于是将军府的管家。
燕戡嫌弃:“布置了谁看,走。”
哟呵,还布置了谁看。
“您有本事把夫……戚大公子接回来看啊。”
燕戡冷眼一扫:“不许提人家。”
阿兴撇撇嘴。
“不提就不提。”
自己讨不到媳妇,还不让他提。有这样的人吗?
不过他还是放了东西,乖乖跟着燕戡去。
整个斜沙城作为阻拦北地蛮人进大顺的关卡,这里驻扎着五万的戍边军将。
这些人全是跟着燕家出生入死好多年的人,被称为燕家军。
别看人不多,但个个都是蛮子血养出来的勇猛战士。
今日是小年,留在斜沙城的将士们除了值守的,其他的都放假。不过他们也不离开城里,就待在的军营里。
今儿个吃年夜晚,按照燕戡往常的习惯,他会跟着将士们一起。
喝喝酒,说说话,这在大顺朝人心中最重要的一晚上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他刚刚临时起意,今晚做了别的安排。
所以这一趟得提前去。
兵将驻扎的地方有二。一个是北二十里的老城墙,一个是城内。
燕戡出了将军府直接吹了一个口哨,膘肥体壮的大黑马立马甩着蹄子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
燕戡翻身上马。
阿兴则默默将自己的枣红色马儿牵出来。爱惜地摸了摸马儿脑袋,一脸心疼道:“大冬天的还让你出去跑,真是辛苦你了。”
燕戡看不得他这模样,嫌弃道:“快点。”
随着一声低沉的驾马声,黑马如利剑,嗖的一下蹿出去老远。
“玄风,去老城墙。”
将军府就在北城门这边,马儿直接甩着蹄子,也不管后面的跟不跟得上,顷刻出了城门。
被冷风吹得脸生疼的阿兴默默加快速度。
踏出北城门,入目皆是一片苍茫的白。
雪下,是辽阔不已的戈壁。远望去,高低不平的丘陵像一个个窝窝头缩在雪地里,远远地注视他们。
而他们脚下的这片地方,就是斜沙城外的百年战场。
无数将士们在这里洒下热血,永远地沉眠。
出了城门,北风嚎哭。
马儿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一直到闯过丘陵,才远远看见城墙北段。绵延的沙子与石头山构筑起来的破败城墙。
城墙是大顺朝的初代开始修建的,不过后来这一片的地方被蛮人掠夺了去。所以城墙倒塌,也被毁坏得差不多了。
远眺大漠,白色无边无际。看得久了,眼中也跟着泛白光。
好在两人经验丰富,走这样的雪地游刃有余。
到高大的山下,一片黑色帐篷围起来。这里便是大顺的最北端。
这里条件比斜沙城里更为苦寒。
“将军!”
“将军来了!”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惊醒了这沉眠的巨兽。
军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数不清的兵将。他们里面穿着毛褐做的冬衣,外面披着甲胄。走路时脚下铿锵,步子极有力。
燕戡星目一笑。
“弟兄们,今日吃得可好。”
“好!”
燕戡跳下马儿,拍了拍黑马的脑袋,让它自个儿玩儿去。
他自己则走向军帐。
左副将燕仇哈哈大笑着出来,手往燕戡的肩上一拍。“好小子,这会儿舍得来看我们了。”
“自从我来了北地,哪年没来?”
两人进帐中,里面烧着火盆,还算暖和。
燕仇虽然姓燕,但与燕戡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他是燕戡祖父从蛮人搜刮的村庄里捡来的,后来跟着燕戡的父亲一起长大。
两人一同上战场,不过燕戡的父亲却先走一步。
论关系,燕戡得喊他一声叔。
“在那边可有受什么委屈?”
燕戡喝了口茶,平静道:“只有我给别人委屈受。”
“呵,你小子。好样的。”
“那……身体里的毒?”
“没什么大碍,周子通的医术你放心。”
寒暄完,又说起正事。
“咱们明年春的粮草不用担心,但是开春之后,军队要继续屯田种粮。不然谁也不知道秋季那边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北边在燕家的守护下可谓是固若金汤。
蛮子来了他们不怕,怕的是这么多的将士在这儿。每顿要吃要喝,粮食消耗巨大。
而之前那边不及时给粮的情况也不少见。
所以未雨绸缪,极为重要。
“我知道。”燕仇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可是种这么大一片地,将士们累死累活,收成却差极。”
“会种庄稼的农人我们不是没找,可这么大的地儿……”
“哎!不说也罢。”
燕戡沉了沉眸子。
“要是我们有蛮子的牛羊,那就省事儿不少。”
斜沙城的百姓日子苦,鲜少有养牛羊的。且好的牛羊品种,都在蛮子那边。
燕仇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这次回去,那边可有做什么?”
“他不敢。”
燕家虽说一直为大顺朝出生入死,但因为燕家在军民当中声望过胜,且兵权过重,一直为朝中所忌惮。
今年夏,他们刚把蛮子轰得跑到草原深处,北边暂时稳定。可燕戡受伤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朝中。
那边即可下旨让他回去。
很明显,皇帝再一次坐不住了。
他想要杀驴卸磨,如当初他哥哥一般。
要不是后头派来的人靠不住,哪里又有后来他上战场的事儿。
燕戡二十岁出来,从一个毛头小子一次次打出军功,升为将军。也成为替代他爷爷,他父亲,继他亲哥之后的第二人。
他怎么会任由其摆布。
所以他就病歪歪地回,让人就这么直白地抬着眼瞎腿瘸,奄奄一息的他进了京都的城门。
不是要他回吗,他刚好可以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他燕家是如何为了大顺朝出生入死。
皇帝如若在这个时候夺了他的兵权,那将是落井下石,弃燕家于不顾。
反之,他不仅不能这样做,还得善待燕家,找人给看好他。
如若不然,民心逆之,必将埋下祸患。
皇帝拿他没法子,谈条件也就方便。所以今秋该送来的粮草他也得让人送。
不过他也不傻,没一心靠着他们那位成日坐在高位上的皇帝。
他回去后,还暗地四处筹集粮草,后头会分批运送到北地。
如此一来,就是明年春季蛮子打过来,他们也能不为粮草发愁。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到后头,燕戡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提出去看看将士们就走了。
燕仇睁着个虎目,忽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娶媳妇了?”
燕戡掀帐篷的动作一滞。
非常细微,但还是被身为武将的燕仇注意到了。
“怎么一直没见你提?”
燕戡:“他不喜。”
“不喜提还是不喜你?”
燕戡一噎,甩了帐篷就走。
燕仇慢悠悠走到后面,哈哈大笑。“堂堂定国大将军,竟然还被自家夫人不喜。你惭愧不惭愧?”
一旁路过的将士听了,眼睛一睁。
“将军被夫人不喜?”
他嘴巴一咧,赶忙去分享这个难得的八卦。
“什么,将军被夫人踢下床!”
“咦~原来将军也要给夫人跪板子。”
传到后头,直接就变成了将军是个惧内的。夫人叫他站着他不敢坐着,夫人叫他吃饭他就不敢夹面。
北地寂寞,军营里没什么乐事。
有点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儿就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军营。
所以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燕戡到了士兵们的营帐,就看见一个个黑脸白牙的威武士兵在他背后要笑不笑。
不然就是看他一下,嘀嘀咕咕,再看他一下,继续嘀咕。
燕戡纳闷了。
他随便叫了个人名字,问:“说说,看着我笑什么?”
那小兵挠挠头,性子憨实。
他问什么,人家回答什么。
“将军,他们说您惧内。”
站在燕戡身后的阿兴噗嗤一声。
瞬间,帐篷里的士兵齐齐露出的恍然大悟的表情。阿兴都这样,看来是真的……
“哇哦。”
那小兵瞧着自家将军现在的威武样子,忽然就不怕了怎么回事儿。
燕戡眼风一扫。
“胡言乱语!”
阿兴默默摇了摇头。
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
忽然,他注意到眼前的一抹红色。眼神定定地瞧去。
将军耳朵红了。
“大侄子,惧内没什么的。”燕仇拍了拍燕戡的肩膀,一副同情的样子。
阿兴:“行了行了,大家散了。瞧把将军吓得。话都不说了。”
燕戡阴恻恻地看向后头的人。
阿兴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眼神表示:我可没说啊!
燕戡:回去收拾你!
燕戡快速慰问这些兵将,接着在燕仇的挽留下,直接上马就走。
阿兴察觉到他的低气压,默默拉着马儿离得他远了点。
前头的燕戡闷头往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闷气。
他媳妇都跑了,他哪儿来的什么惧内。
说到底,他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再怎么也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人。可人家见了他,直接当不认识一样。
越想燕戡就越郁闷。
最后连带着后头的阿兴都察觉到了。
他打马上前,跟在燕戡的身侧。
想了想,还是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开口:“主子,要不你、你今晚去找夫人吧。”
“我瞧着,您也不是不喜欢。”
燕戡想都没想,回怼:“是我不喜欢吗?是他不喜欢!”
阿兴:哟呵!
承认了吧,才见几面啊,就喜欢了。
可喜可贺,二十四年了,主子终于铁树开花了。
“这个……他不喜欢,你就让他喜欢啊!”
“怎么个让?”
阿兴噎住。
“那什么,主子你要不让我找个姑娘试试,试试再告诉你?”
燕戡一脚送过去:“滚。”

年三十晚,各家门前都搁上了鞭炮。有家底儿的还要放几响烟花。
燕戡二人刚跑到城里,就看见那烟花啾的一声,蹿上天炸开。
四面偶尔传来鞭炮声,黑马动了动耳朵,在原地走了几步。
燕戡:“我出去转转。”
他扔下一句话,接着便丢下人自个儿打马跑了。
阿兴瘪着嘴巴学他:“我出去转转。”
“嘁,不就是想去看夫、戚公子吗?”
今儿个除夕,入夜之后,寻常已经熄灯的各家依旧亮着灯。暖黄色的光晕从窗户里透出来,像萤火虫,点点汇聚成星海。
四面八方传来的食物香气偶尔伴着风掠过鼻尖,能感受到比平常多了些油腥。
戚昔瞧着自个儿面前的鸡蛋面,轻轻地挑起。
面入口中,没什么特别的滋味儿。
燕戡骑着马到了酒肆外面。
天已经黑了,酒肆外没有挂灯笼。附近几个铺子大门紧闭,该回去过节的人也都走了。
燕戡打马绕到酒肆的围墙,看了眼里面的灯光。
人在厨房。
燕戡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儿的脑袋:“你先回去。”
大黑马甩了甩尾巴,马蹄踏在落雪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燕戡翻身上墙。
他坐在墙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落下去。手搁在膝盖上,瞧着厨房那微弱的灯光。
鼻尖动了动,整个院子里没有什么年夜饭的香味。只有浓厚的药味儿。
红灯笼没挂,对联也没贴。
这里哪有半点过年的样子。
夜色中,燕戡明锐的眸子四处查看。
正想着如何有借口进这门,忽然就听见前面酒肆的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燕戡剑眉紧蹙。酒肆周围的邻居都回老家过年了,且都这会儿,谁会来敲门?
燕戡不动,盯着厨房。
微弱的烛光从厨房里挪出来,那人也在烛火的照耀下,如披着朦胧纱衣,身形明朗。
燕戡收敛气息,就这么明晃晃地坐在墙头看人。
无论是看多少次,戚大公子给自己的感觉都像是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像冰,再清俊的脸也因为时常冷着表情,显得疏离不已。
烛光挪动到院子角落,那身形单薄的人忽然停了一下。
戚昔似有所感,往院墙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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