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他这一放筷子,一旁的老头儿倒急了。
“你这后生,方才让你陪长辈们喝两杯,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工夫长辈们都还没放筷子,你怎么敢先放?”
何欢正烦心得厉害,实在不愿意与旁人计较这些没用的事情,于是朝那老头儿微微颔首,淡声道:“抱歉。”
没想到那老头子倒是个不好相与的,听见何欢的歉声,居然更来劲儿了,直接一拍桌子,怒斥何欢道:“你这是何态度!”
“行啦六叔,这么为难一个年轻人做什么。”旁边有人劝老头子道。
何欢语气不疾不徐:“今日是人家的大喜日子,您这么闹不合适吧。”
“你说什么?你说我闹?”李老六将喝酒的瓷杯狠狠一掷,砸在地上霎时就成了碎片。
飞溅的碎瓷划破了何欢的手背,鲜血迅速溢了出来,引得何欢眉头微蹙。
“生得个狐狸精样儿,你个没娘养的小畜生。”李老六喝得有点多,说起话来口无遮拦,“说不准儿还背着宋家大郎在外头养汉子呢!”
何欢一直都念在宋茗深爹娘跟李老六交好的面子上,不和李老六一般见识,可他却越说越过分,连这种不堪入耳的话都说得出来。
何欢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跳起来揪住了李老六的衣领。
李老六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到底是个汉子,伸手随便这么一抡,就将何欢抡了个趔趄。
“小娼货,等宋家大郎考取了功名,第一个休的就是你!”李老六讥讽道,“还真当自己长得好看就能缠着人家一辈子?做梦!”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何欢不相信宋茗深的爹娘在门廊下没看到,心中不禁越发失望。
“信不信我撕了你的烂嘴?!”
何欢惊怔着回过头。
只见南北夺过李老六手里的酒碗,当头就摔在了他的脸上。
“啪”地一声,瓷碗磕在李老六的脑门上,登时炸成了碎片,李老六的脸瞬间就出现了数道血痕。
“啊啊啊!我的脸!”李老六痛得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可却又碰也不敢碰一下。
周围的村民早就被南北这骤起的脾气给吓坏了,连肉都顾不上抢,纷纷朝后退去,远远地瞅着热闹都觉得害怕,哪里还有人敢来劝架。
“以后欺负何欢的人,我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就打一双。”
南北近些日子总是觉得心烦意乱得要命,正好借着这个帮何欢出气的机会,好好宣泄一下。
“北北……”
何欢蹭掉手背上的血,低声劝阻南北道,“这不大好吧,茗深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给宋茗深的爹娘留些面子,不然宋茗深知道了定然会觉得伤心的。
“心疼他是你的事,与他过日子的人也是你,不是我跟阿练,”南北不愿意再看到何欢这般委曲求全地过日子,“所以不管我俩做什么,宋先生都没道理来怪罪我们。”
萧练笑眯眯地接过话茬儿:“北北,宋家大郎死了爹娘,也该体谅些才是。”
南北挑了挑眉,跟他一唱一和的:“哦,原来如此。”
“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说什么呢?!”宋家爹娘终于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大步朝这边走来,“你做什么要这么说我们家茗深?!”
“哟,二位竟是宋茗深的爹娘吗?”萧练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宋家夫妇,“还活着呢?”
宋母当场就厉声骂了起来:“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碎,敢这么咒我们两口子?!”
见宋母这副样子,萧练忙笑着状作赔礼道:“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抱歉……”
宋母见他道歉,脸色堪堪好看了一点,却听见萧练继续说道:“我还以为宋茗深自小没爹没娘呢,不然怎么自家儿子和夫郎被一个老东西这般侮辱,却还是能充耳不闻呢。”
李老六听见萧练仍旧在话里有话地骂自己,抄起凳子就要冲过去打他,被萧练漫不经心地一瞥,心里头的那点儿用来壮胆的酒意竟瞬间消散了大半,当场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宋母不管李老六骂何欢的做法,确实是有敲打何欢的意思,但没想到这平日里任她随意拿捏的何欢,今日竟开始反抗了,甚至还叫了帮手过来!
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宋母不禁更生气了,心里想着什么,也就跟着脱口而出:“他就是只不下蛋的鸡,耽误我家茗深的大好前程,我没让茗深休了他已经很善待他了!”
萧练将南北往身后拉了拉,顺带还挡住了容易被宋母撕扯到的何欢,然后说道:“可不是么,您多厉害,下了两颗那么好的蛋,真是只值得被奖赏的鸡。”
他的一语双关让在场很多看热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也有人在后头掩口偷乐,嘲笑宋母总算是遭了报应,终于有人能来治治这个表里不一的恶妇了。
南北家的这个夫郎,嘴也忒毒了点!宋母虽然对何欢过分了点,但总归是他们的长辈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长辈讲话?
在萧练距今为止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出这般粗俗无礼的话。
出口之前,萧练还有工夫想了想自己说完会不会后悔,可说完之后,看见宋家夫妇脸上的颜色,他突然觉得身心舒畅,以至于还想再补上两句。
南北整日为何欢与宋家夫妇相处困难的事情感到忧心忡忡,此番更是一个让全村人都认清宋家夫妇的好机会,应当彻底将这个问题解决掉才对。
第48章 Chapter 48
院子里正吵闹间,突然有人眼尖地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于是连忙大声喊道:“宋家大郎回来啦!让他看看自家的夫郎有多不孝顺,敢这么顶撞他爹娘!”
何欢听到这话,难免有些慌张起来,也跟着众人转头朝院外看去。
当他和宋茗深目光相接后,瞬间怛然失色。
居然真的回来了。
他实在害怕宋茗深会跟他生气,会说他不懂得孝敬父母,给他丢脸。
南北看出了何欢心中的紧张与局促,于是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掩藏在自己和萧练的中间,拳头微微攥着,像是随时准备替何欢反击别人一样。
何欢抿了抿嘴唇。
现在的场面似乎和不久前十分相似,只不过他和南北的身份却调换了过来,如今是南北保护他。
宋茗深迈进了院门,步伐从容地朝着堂屋门口走来。
“哎哟我的儿哟,你可算回来了,”宋母一见了宋茗深,心里头的委屈就迸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开始抓着头发大哭,“你不知道你娶的这个好夫郎,跟他的奸|夫们合在一块儿欺负你爹娘啊!”
南北勃然大怒,上前一步质问道:“你说什么?谁是奸|夫?”
宋母担心他真的会打自己,紧忙往宋父身后躲了躲,见安全了,就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吼叫:“你看看,我只是随便说了这么一句,他就要动手打我啊!”
围观的村民们小声地唏嘘起来。
对于宋母的这种行径,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村里的很多婆婆在跟自家的夫郎和媳妇吵架时,都会这样撒泼打滚,她们觉得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儿子站在自己这边,不去袒护那个外姓的敌人。
南北看了宋茗深一眼,念及着何欢的心情,这才忍了下来。
他倒是要看看宋茗深会怎样对待何欢,若是真的不为何欢撑腰的话,那他便……
“爹,娘,你们别再闹了。”宋茗深一开口,周围的村民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宋家大郎居然会这样对他爹娘说话?!”
“一定是何欢那个小妖精教唆的,否则宋家大郎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怜宋家爹娘辛辛苦苦地把宋家大郎养育成人啊,竟然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听到宋茗深的话,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的宋母顿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让自己倍感陌生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你……让我们别再闹了?你是在替何欢这个小娼货说话?”
宋茗深皱起眉头:“娘,别这样对何欢,别这样叫他,行吗?”
宋父已经环顾四周,准备去找院子里散落的棍子,想要当着诸位乡亲们的面儿好好立立威了:“你个逆子,我今天就打死你!”
当真是大逆不道,他辛辛苦苦将他家长子送去读书,最后居然读出了这么个结果?!
何欢同样难以置信,他仰起头,望着宋茗深。
相公居然会为了自己说话,而不会一味地去顺应他父母的意思?
他来到这里太久了,久到完全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有多自由,有多无忧无虑。
“相公……”何欢小声嗫嚅道。
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了宋茗深的手腕,下意识想让他不要这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未免又太亏待他自己。
他凭什么要被宋家夫妇这样对待?
何欢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后,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默默等待着宋茗深的反应。
他很害怕,很担心宋茗深会让他失望。
如果宋茗深当真让他伤了心,那他又该何去何从?
再找一处无人认识他的村庄浑噩度日?
还是从此支棱起来,不再咸鱼?
正当何欢处在自己的内心中胡思乱想时,一旁的宋茗深已经回握住他的手,缓缓开了口——
“爹,娘,儿子今天回来,就是想趁着父老乡亲们都在这里,好好跟您二位说说这件事情。”宋茗深的语气不卑不亢,但言语间的笃定无疑安抚了何欢紧张不安的内心。
宋茗深攥了攥何欢的指尖,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轻轻放开了何欢的手,上前两步去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母亲扶起来。
宋家夫妇早就被自家儿子的这副态度惊得傻掉了,此时被宋茗深搀扶着站起来,竟完全忘记了反抗与破口大骂,顺从地就着宋茗深的力道就站在了廊下。
好在这家的主人早就办完了喜事,不然宋家夫妇的这一闹,说不定要给人家添多大的堵呢。
站回到廊下后,宋母仿佛才瞬间回过神来,劈头盖脸地就指着被宋茗深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的何欢:“你个小娼货,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儿子变成这样子的?!”
见宋茗深回来的南北本打算对这件事进行旁观,但听见宋母开口骂何欢,他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怒火。
“你再给我说一句?!”南北咬着后槽牙说道。
紧接着,身形一动,让周围人谁也没能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把棍子从宋父的手中夺过来的。
再站定在院中的时候,南北早已横起了棍子,直直地指着宋母的脸:“你若是敢再骂何欢一句,我便将你的牙齿全部敲下来。”
其实南北也对自己方才那迅捷的动作感到十分迷茫,就好像他的骨子里对这样的动作有着根深蒂固的记忆一般。
他只要稍稍用心,脑子里便会出现许多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心法口诀?
南北顾不得想那么多,他现在需要帮何欢解决掉眼前的这个麻烦。
宋母看清了指着自己的棍子,立马大呼小叫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还要打人不成?”
“南北兄弟,”宋茗深挡在自家母亲的前面,对南北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所以还请你不要插手。”
见南北握着棍子的手完全没有缩回去的意思,宋茗深只能接着说道:“我向南北兄弟保证,今日的结果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满意。”
闻言,南北嗤笑了一声,垂眸看着地上的宋母:“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是不可能存在的,只要阿欢得了好处,你这爹娘就必然不会满意。”
宋茗深的神色一顿,像是也明白了这一点。
不过他还是为了自家父母解释道:“我会尽量……把这件事解决得好一些。”
绝不会再让阿欢在这个家里受到不公的对待。
南北也知道自己若是再逼宋茗深,反倒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于是顺手丢开了手中的棍子,坐在萧练帮他提过来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乱哄哄间,院外又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人走路很快,要比宋茗深快上许多,当大家看清他并叫出他名字的时候,他已经进了院子。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嘀咕了起来:
“哎呦……今日倒是热闹得很呐,宋家大郎和宋家二郎居然都来了。”
“这宋家大郎不孝,就要看这二郎会不会也让他们爹娘伤心了啊。”
“定然是不会的,宋家二郎不打何欢一顿,都算是给宋家大郎的面子了,我看啊,搞不好会连着他大哥一起揍呢。”
“啊?宋家二郎会动手教训他大哥吗?”
“当然啊,你不知道吗?宋家二郎向来都是最听他爹娘的话的,一定会替他爹娘出口气的。”
“可我怎么听说,那宋家二郎之前喜欢过南北啊?”
“胡说八道吧?两个汉子怎么可能在一起啊?再说了,他们两个若是在一起了,该如何生娃娃啊?”
宋家夫妇见自己的靠山来了,立马又开始哭天抢地,指着宋茗深和何欢,对宋茗启骂道:“儿啊,你总算是来了,再不来,爹娘就要被你大哥家里的那个小娼货给打死了啊!”
听到她的称呼,南北直接又弯腰去捡那根棍子,吓得宋母急忙闭上了嘴,藏在宋茗启的身后,恶狠狠地盯着他。
南北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她,眼底满是讽刺的笑意:“我今日才算真正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着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可谓是将为老不尊这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宋茗启今日下山,碰巧在村口听见了有人在议论他们家的事,于是就迅速赶了过来。
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会一味地护着自己的父母。
见南北对他娘恶语相向,宋茗启皱着眉头制止道:“南北,还请你慎言,不要这样侮辱我的家人。”
萧练微微眯起眼睛,刚要有所动作,宋茗深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二弟,你为何不问问,爹娘做了什么呢?”
他们那般欺侮于何欢,为何到现在却要反咬一口,声称自己要被何欢打死了呢?
宋茗启一贯愚孝,听见大哥对他说的话后,脸上神色未变,指着何欢,对他大哥说道:“大哥,不管怎样,何欢都是外人,爹娘才是我们的家人啊。”
南北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一旁的何欢也是如此。
一直以来,何欢都对宋茗启的印象极好。
憨厚、朴实、诚恳、可信。
何欢觉得他的身上具备着所有居家过日子的男人的优点。
可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宋茗启,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还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南北也不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会怒意上头,就连自家夫郎的那张漂亮的脸都无法在须臾间轻易抚平他的暴躁心情。
不过若是多看几眼的话,心情还是会好很多的。
宋茗启原本就因为南北和萧练站在一起而心有不快,此番又见南北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下未免越发愤恨起来。
他从前因为心悦南北而对其多加礼待,如今南北已经与他人成婚,自己自然没必要再敬他爱他了。
“南北,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请你尽快离开。”宋茗启说道。
南北并未在意宋茗启对他这天差地别的态度,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曾觉得自己和宋茗启有可能,所以也从未对宋茗启应该怎么对待自己而抱有期待。
他仍旧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阿欢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任凭你如何说,我今日也定然要为他撑腰了。”
见南北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对他的态度不好而生气的样子,宋茗启不禁有些意外。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被大哥的话头打断:“爹,娘,就当是孩儿不孝,恳求你们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对待何欢,并向他道歉。”
宋父直接听笑了,跺着脚骂道:“宋茗深,你怕是书读得傻了!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宋茗深点点头:“我知道,我在让爹娘向我的夫郎道歉,并保证从今以后不许再刁难于他。”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宋茗深,你要是选这个小娼……”宋母的话说了一半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心虚地朝南北和萧练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后接着说道,“你要是选何欢,那你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我宋家了!再也不要迈进我宋家的家门!”
闻言,宋茗深不卑不亢地应声道:“如若爹娘执意不肯,那么儿子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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