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喊的话,萧练反倒会一直跟在他身后嘟嘟囔囔个不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过得萧练仿佛彻底忘记了京城中的烦扰,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度过。
然而萧练毕竟不能任凭自己守在南北的身边,他还要回到京城,将萧恬从至高无上的位置拖下来,拖进深渊,拖进太子哥哥的坟墓,去亲自向他谢罪。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把北北给安顿好。
这几日天气晴朗,南北只要有空就会往何欢的家里跑。
两个有孕的小夫郎坐在一起晒太阳的画面,让萧练一看就觉得倍感温暖。
何欢自从有孕之后便开始学着做小鞋子,南北跟着他一起,没几天就能做出一双来。
萧练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两家孩子十岁以前的鞋子怕是都不用再担心了。
院子里的葫芦在萧练的伺候下,仿佛要比南北当时伺候得还要好上了许多,压根儿就不需要南北来操心。
萧练在葫芦藤前摘摘剪剪了一会儿,突然,手上的动作一顿。
紧接着,无渊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殿下。”
因着如今的生活甚是合意,萧练甚至不愿意听到无渊的声音。
毕竟只要他来,就意味着京城有事。
但萧练却不能逃避,只能暗自叹了口气,转身朝堂屋里走去。
无渊跟在萧练的身后,身形一闪,比他还要早一步地掠进堂屋。
“回禀殿下,京城的一切都在按照殿下的计划部署,只要殿下回京,萧恬的罪行即可被公布于天下,届时,殿下便可为太子殿下洗清冤屈,沉冤昭雪了。”无渊轻声道。
萧练面色沉重地拨弄着途途的尾巴尖儿,良久,才应声道:“……好,我回去。”
不过要再过几日才行。
晚饭依旧是萧练提前做好了摆在饭桌上的,南北连去柜子里拿筷子的机会都没有。
南北刚上桌,就被腹中骤然传来的呕意激得脸色一白,紧接着就捂着胸口下了炕,匆匆走到堂屋门口,俯下身子干呕了起来。
“来,北北,先喝口水。”
萧练出来的时候顺手在厨房的灶台上端了碗水,一直擎在手里等着南北用。
他心疼得要死,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南北遭受这份苦。
“阿练,你这几日是不是有心事?”南北用碗里的水漱了口,低着头,轻声问萧练道。
每天睡在他枕边的人,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萧练叹了口气,心中对南北的敏锐程度感到有些吃惊。
但想起从前南北的身份,便也不觉得太过于意外了。
南北接着说道:“……我看到你收拾了包袱,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萧练手上的动作一顿。
用数日的离别换取他们一辈子的相守,萧练觉得还算值,可当年他真的面对这一天的来临时,却又希望晚一点,再晚一点。
然而事情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要由该解决的人去解决。
萧练终归是躲不过的。
“北北,你想知道我去做什么吗?”萧练问道。
南北摇摇头:“不想,我只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我身边。”
他其实明白的。
自己的阿练从来都不是寻常的人。
但这般突兀地挑明了他要离开的事,还是让南北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
萧练伸手抱住南北,脸埋进他的颈窝:“北北,我向你保证,这次回来之后,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
南北抬起手,回抱住他,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练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叫萧练。”
这样的说法,无疑是在变向地告诉南北,他将要去向何处。
听完,南北并未吭声,只是用手臂将他环得更紧了些。
仿佛永远都不想松开的样子。
萧练离开了已有两月。
这两月间,也还是没有关于萧练的任何消息。
只是偶然会听见村里的人说,消失已久的晋王殿下突然现身京城,并在几日内便将萧恬的罪行大白于天下,斩于先太子的坟前谢罪。
又偶然听说,晋王殿下已带兵前往北境,不日则有捷报传回到京城,这个天下有晋王殿下来守护,大家必不用担忧太多。
正当南北心急如焚地日日坐在堂屋前的小凳子上苦等时,院子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声称可以带他去见萧练。
鲜少有村外的人会知道阿练和他之间的关系。
因此听到萧练的名字后,南北便再也顾不得分辨这件事的真假,直接背上了小包袱就跟着这群人离开了他长久生活着的小村庄。
他们一路向北,途中南北被这群人照顾得很好,像是真的会带他去见萧练一样好。
南北小心翼翼地托着自己微微有些隆起、但还不算明显的肚子,怯生生地迈进了帝王的大殿。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有些惶然地站在大殿的正中央,完全不知道自己需要跪在地上向帝王叩拜。
“大胆草民,怎敢穿得如此不堪地来面见圣上?!”
直到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南北才真正的意识到,他的阿练,是真的出身于帝王家。
长久以来的陪伴,也许不过是他觉得有趣,来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从始至终,当真的只有自己一人。
但此时此刻,南北顾不得跟萧练生气,他只想在这个危险的处境中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骨肉。
太监总管的声音刺得南北的耳朵有些生疼:“见到圣上,你敢不跪拜?!”
南北这才浑噩地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跪在了地上。
他完全不会用那些官场上的称呼,因此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永祁帝目光冰冷地打量着阶下跪着的那个苍白羸弱的小庄稼汉,心中越发愤怒不已。
在见到南北之前,他无数次地在心中设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宁肯放弃京中的权势、身份和地位,也要挤在一座小山村里,胸无大志地过日子。
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大失所望。
他知道萧练找的这个小庄稼汉不懂礼节,所以定然会在文武百官的面前闹出笑话来。
因此,只要这小庄稼汉表现出一点儿不尊重礼法的意思,就可以用这个理由来处死他了。
而等过些日子,萧练从北境回来,这小庄稼汉已经成为了孤冢一堆,任凭萧练闹翻了天,他也再回不来了。
永祁帝在心中讽笑一声。
他还不信了,萧练难不成真的会为了这么一只蝼蚁,当着他的面儿反了不成?
“南北,你可知罪?”
永祁帝甚至不愿意同南北讲一句话,全部都由身边的太监总管代劳。
南北低声说道:“我不明白……自己到底何罪之有。”
太监总管尖声斥责道:“大胆!竟敢在当今圣上面前口出狂言?!”
南北沉静地看着他,眼底并无波澜。
和南北对视的那一瞬间,永祁帝不禁有些惊讶。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庄稼汉而已,为何会有这样不屈的神色?
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留。
太监总管明白永祁帝的意思,立刻尖着嗓子高声道:“草民南北,以妖术蛊惑皇子,罪不容诛,今陛下圣明,着其诛九族,以正国法!”
到时候就算是晋王殿下问起来,朝堂上的这些文武百官也都可以为他作证。
南北因为错愕而变得有点儿呆滞,迟迟没能明白过来太监总管说这番话的意思。
突然,“砰——”地一声,大殿的门被人大力从外面撞开。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闯了进来。
京城的风倒是与小山村里的暖意不同,割得南北的脸生疼,让他忍不住在抬起手的同时低下了头,尽量将脸藏在衣袖中避寒。
太监总管直接吓得惊声喊起了“护驾”,却被门外传来的嗤笑声讽刺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永祁帝跟着文武百官一起,朝殿门口望去。
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跪在殿前的南北已经被殿外之人小心翼翼地拢在了怀中。
萧练将佩剑丢到一旁,“哐啷”一声,吓得永祁帝眉头一皱,下意识往龙榻里闪了一下。
紧接着,如寒冰般洇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儿臣已委身于相公,自算在他的九族之内。”
永祁帝一下子站起身来,宽大的袍袖用力挥掉桌上的奏折:“萧练!”
萧练身披甲胄,只能半跪在地上,声线沉稳有力,丝毫不惧地回应道:“父皇。”
永祁帝瞪大了眼睛。
萧练仍旧慢条斯理地说道:“父皇当初命人阻截了儿臣派人送给南北的书信时,就应当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太监总管不敢吭声。
“父皇不该把北北和其他皇子的宠妾相提并论,北北和他们不一样,”萧练淡声道,“儿臣和他们,也不一样。”
永远一心一意,而非处处留情。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萧练也不再废话,直接便要带着南北离开这里。
从今以后,他要守护的,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下。
南北跪得有点久,因此起身的时候便有些费力。
见此情景,萧练也不再犹豫,直接将南北打横抱在怀里。
看着南北圆鼓鼓的肚子,萧练的眼眶止不住地发烫:“方才我进京的时候,才得知,那些信根本没有被送到你的手上,而是尽数被父皇扣押,北北,对不起。”
永祁帝明白萧练为什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但他不敢挑明,只得任凭萧练就这么抱着南北,一步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他这个儿子,他是了解的。
想到这里,永祁帝已经不觉得自己对南北动手的时机过迟,反倒还觉得十分庆幸。
若是南北真的没了,他这家国、山河,怕是也要不复存在了。
此番没能留住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再留住了。
不管今后以任何理由召他回京,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出了城,惊魂未定的南北才将脑袋从萧练的怀中探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为何这么就都不来见我……”
他这一路快要被憋死了,但却因为不敢看外面,而尽量瑟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好在萧练察觉到了这一点,时不时地就给他掀开一条缝隙用作呼吸,否则他定然已经被憋得晕过去了。
他的北北宽宏大度,能够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已经不生气了。
萧练将他抱进宽敞舒适的马车中,顺手把造型别致的小暖炉塞到了南北的手里,抬手帮他盖好被子,将人圈得严严实实的。
可南北偏要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执意要抛开暖炉,握着萧练的手。
萧练的手有些凉,可握在南北的手中,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
“你离开得太久了,”南北的眼眶红红的,“他们说,要带我去见你,所以我就跟着他们走了。”
“对不起北北,都是我的错,”萧练不敢用力抱他,只能用手臂虚浮地圈住南北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是我回来得晚了。”
南北的眼泪掉下来:“你都没有看到阿欢的孩子降生,若是再晚一点儿,你怕是连我们孩子的第一面都见不到了。”
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恐惧。
那种孤身一人进京,却举目无亲的恐惧。
“你日后……会回京继承皇位吗?”
萧练没有回答南北的问题,轻轻捧着他的脸,神情温柔地说道:“北北,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对你说过你的身世。”
南北突然有些听不懂他的话,疑惑道:“……我的身世?”
莫非又发热了不成,开始说胡话了?
想着,南北伸出手探向萧练的额角,想要试试烫不烫,却被萧练抓着手指尖轻吻了一下:“我不是在逗你。”
南北眨眨眼睛,老实地把手收回到身前,任凭萧练双手握着给他捂暖。
“你本是无渊手下影卫营中的一员,因为替我夺取证据而遭遇了意外,就在这乐居山上。”萧练担心会对他产生刺激,因此只敢一点一点说。
见南北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抗拒的表情,萧练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你在影卫营中的名字叫十九。”
南北跟着念了一句:“……十九?”这个名字,他曾听萧练说过的。
萧练点点头:“嗯,在你失去音讯之前,我们两个就已经有了……”
听到这里,南北紧忙接话道:“矛盾?”
萧练:“……”
他失笑着捏捏南北长了点儿肉的脸颊:“是情意。”
南北笑盈盈地左右闪避着萧练的亲吻,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你会继承皇位吗?”
萧练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会,我和北北一样,也不喜欢京城。”
“那他们若是想要找你……”南北把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眉宇间染上忧愁,“你又该如何是好?”
到时候,会不会改变了主意,想要跟他们回去?
萧练当然看得出南北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见状,他也抬起手,覆在了南北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温声道:“我的家在这里,我又会去哪儿?”
萧练的声音总是对南北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每当南北听见萧练用这样笃定的语气对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地随他一同沉沦。
“可是那些事我都忘记了。”南北总是会把萧练的心情当成自己的心事。
萧练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忘记又有什么关系?我说出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你是个有记忆、有过往的人,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我会慢慢带你找回过往的记忆,让你知道,你舞剑的时候有多好看。”
南北的眼底闪着憧憬的笑意。
萧练亲了亲他的眉尖,看了一会儿,又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所以无须自卑、无须志短,不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当初那个坚韧而无畏的单纯少年。
而他萧练,将永远为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爱人而感到热泪盈眶。
让他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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