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劲瘦分明的指节捻着烟尾,缭绕的烟雾升腾,遮住大半张脸,也模糊了眼眸中的思绪,那些嬉笑怒骂的鲜活仿佛都被一层薄纱阻隔,余下这个,是给人感觉略有些陌生,寂寞如月光的萧望舒。
“前一段时间俱乐部高层有私心,我也有私心,所以没人说这件事,导致黄金大奖赛乱了套,大家都没发挥出真实水平,这是我的问题,”萧望舒掸了掸烟灰,“现在我以队长的身份正式宣布,张仙凡是我的替补。”
“噗——”正在喝水缓解紧张的火狐猝不及防,一口将水喷了出来,湿了萧望舒半张脸。
“……”萧望舒拍桌,咬牙切齿,勃然大怒,“cnm,小胖子,我tm迟早扒了你的皮去喂狗!”
火狐被呛得不停咳嗽,泪眼朦胧,除此之外,黄焖鸡一脸错愕,鹤归和张仙凡则神色复杂。
这是他们隐约料到的结局。
“我以为你只是病了,”鹤归几番欲言又止,“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是临时的,还是说……”张仙凡看向他,这一刻的眼神复杂极了,既有悲伤与心疼,又似乎松一口气,复杂得难以言明,“你要退役?”
这些天,萧望舒在训练室里吃药与重度低温症发作,被推进急救室的样子串联起来,不断回映在张仙凡脑中,他自然会为萧望舒的落幕感到遗憾,但这些遗憾与萧望舒的身体比起来,似乎又算不了什么。
他只希望他的神在金雨中捧着奖杯盛大退场,和颜色一样成为PCL史上不朽的传奇,然后余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我打职业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已经算高龄选手了,”萧望舒怕张仙凡为自己难过,悄悄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牢牢握着,然后朝他眨了眨左眼,卖了个萌,“再不退,我的ID就该改成‘八十岁大爷拄拐狙人’啦。”
对老UYG四人而言,这家烧烤店意义非凡。
这里见证了他们无数次落败的遗憾与取胜的祝贺。他们在这里复盘,吵架,言和,庆功,从默默无闻走到功成名就,再从功成名就走到英雄落幕,从四个人走到三个人,两个人,最终只剩下萧望舒。
萧望舒本想点酒,但被张仙凡拦住。
张仙凡攥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指节:“老板娘说你们喝酒喝到进医院那个晚上,是朗姆退役当天吧。”
“对啊。”萧望舒答。
那晚过后,绝地岛中再没有能让萧望舒托付后背的战友,UYG的老小只身扛起了UYG的大旗。
“你刚出院,酒就留到FGS夺冠以后再一起来喝吧,”张仙凡不由分说,给在座的四人全都斟了茶,“这回我们以茶代酒,好吗?”
萧望舒一抬眉,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以茶代的什么酒?交杯酒吗?”
“噗——”被呛到的火狐及时扭头,避开萧望舒……喷了黄焖鸡一脸。
“你tm的上辈子是不是个喷水壶?”萧望舒面无表情。
张仙凡站起身,举杯:“加入UYG这些天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我先说一声抱歉。相信各位都不是小气的人,希望在这杯茶以后,队内矛盾能一笔勾销。”
“以后让我们齐心协力,一起备战FGS!”
“UYG必胜!”
“UYG必胜,PCL必胜!”
不得不说UYG高层的眼光果然毒辣,张仙凡身上确实有许多与颜色相似的品质。至少在萧望舒看来,张仙凡确实比他更适合当一个领袖。
萧望舒嘴角不自觉噙了笑,周围是熟悉的布置,恍惚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看见了骄傲自负,神采飞扬的自己。
颜色、林寻与朗姆的身影与张仙凡他们几个重叠。
少年就该意气风发,就该一腔热血。电子竞技的舞台是用来让梦想与实力发光的,不该因商业化蒙上任何阴霾。
萧望舒想,他应该做些什么。
接下来,萧望舒主动找上了经理。
同样是在会议室,他靠在沙发前,用着命令的语气:“ESL让我和张仙凡去。”
ESL是绝地求生国际邀请赛双人赛的简称,由于赛时原因,入围FGS的战队一般都会选择弃赛,或者派二队的选手出战。
“再好不过,”经理笑得狡猾,“这正好也是我们的打算,望舒,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一块儿去了。”
“我已经做出了让步,”萧望舒挑眉逼视经理,语气懒洋洋的,有种散漫的狂傲,“同样的,我有我的条件。”
经理看着他,状似愉悦地笑起来:“这么多选手中,只有你会一直不停地和我们谈条件。”
“因为老子只是你们俱乐部的选手,倒了八辈子血霉栽你们身上,不是你们的奴隶,更不是你们的狗!”萧望舒眼神凌厉,从包里掏出两份合同,“签吧,你我各一份。”
“准备得很充分啊,”经理拿起合同,里面的内容竟与UYG的每个成员有关,笑意逐渐收敛,“想不到你还挺善良。”
“闭嘴!”萧望舒怒目而视,“谁允许你把这么恶心的词往我身上套的!你搞清楚,我只是见不得你们好罢了!”
“你这个条件开得很大。”经理说。
“怎么?”萧望舒乜他,桀骜自持,“‘Moon’这个ID,难道配不上这样的条件?”
“那倒不会,”经理放下合同,失笑,“只是你太难掌控,万一在ESL再打一个FMVP回来,我岂不是亏大了?”
“如果我去做手术呢?”萧望舒缓缓将他常年戴在右手的火影袖套脱下来,露出一截缠满纱布的手腕,敷在里头的药物泛着黄,“我了解过,手术需要切开严重的地方,切除部分腱鞘,会留下严重的刀口。”
“有了这道刀口,我的状态将肉眼可见的下滑,应该再怎么,也不及你们选出来的小天才秀吧?”萧望舒挑衅般地问道,“怎样,敢不敢签?”
经理与他对视了半晌,感慨般地说:“你对他们很好。”
“谁要对那群垃圾好?”萧望舒看着他签字,露出胜利者的高傲表情,“我说过,我只是,单纯想恶心你们。”
“可选手怎么赢得过俱乐部?你们都是UYG的选手,”经理签好字,将属于他的那份推过来,“无论如何,俱乐部都是最大的赢家。”
萧望舒收过合同,吹了个口哨,笑得自负又狂妄:“那可不一定,走着瞧。”
他的秉性经理一直是知道的,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左右闹不出大风浪。
故而经理也只是笑笑,没将这句狠话放在心里:“择日不如撞日,这星期就去预约,把手术做了吧,我会让不得陪你。”
“何必麻烦?不得只是教练,又不是我们的保姆,”萧望舒嘲讽道,“你要是玩不起,我直播手术过程给你看就是了。”
“也不至于,”经理摊手,“你不想要人陪就算了,不过在这星期之内,这件事情必须落实。”
萧望舒没理会他,径自摔了门出去。
动静之大,连楼下直播的几个人都听得见。
“吵架了?”张仙凡正好打完一把,吃了鸡出来,摘下耳机关切道。
“没吵。”萧望舒笑笑,见他头发上有跟白丝儿,就顺手取下来。
“真的?”张仙凡狐疑,“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那你一定看错了,”萧望舒朝他眨眨眼,“相反,我很高兴,超级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真的?”张仙凡仍不信,打量着他,试图从他脸色中发现一些端倪。
“真的!”萧望舒强调,用手掌去捂住他的眼睛,“好了好了,大家都在直播呢,你别用你那眼睛招我。”
直播间的观众:“……”
原来你们还知道你们在直播呢?
观众A:“卧槽?帅哥你谁?这么温柔的是萧望舒?PCL第一喷子萧望舒?不!我不相信!!!”
观众B:“明星表演赛里我就觉得这俩不对劲,难道……”
观众C:“完了完了,我怎么感觉老UYG最后一个钢铁直男也地位不保了。”
观众D:“草草草,如果是真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连Monn都能找到对象,我们为什么脱不了单么?!!”
萧望舒没想到居然能在医院里碰见林寻。
他的脸色肯定是不健康的,但林寻的脸色看起来居然比他还要差上一点。
“望舒。”林寻捂着左侧小腹,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以前和你爹打比赛的时候一口一个cnm,现在你装nm大尾巴狼呢?”萧望舒对他这番作态十分不屑,翻了个白眼,“胃又怎么了?林寻你真行啊你,当了教练还nm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对医院这么有归属感干脆在附近买栋楼好了?随时随地挂急诊?”
这位PCL第一喷子骂起人来那是粗鲁又大声,好在林寻听了这么多年,早将他的C语言攻击免疫成了BGM,完全没有生气:“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医院?”
“关你屌事,”萧望舒见他一幅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样子,表情嫌恶,手却已经扶了上去,“去哪?你爹大发慈悲送你一程。”
“胃镜室,”林寻叹气道,“我只是来做检查的,暂时没有大问题,不用担心。”
“检查前没问题,检查后可就不一定了,谁知道结果出来以后会不会分分钟吃席?”萧望舒边骂边扶着他找胃镜室的路,“还有,我顺路而已,谁他妈关心你?别隔这恶心你爹。”
“……”林寻顿了顿,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你还没告诉我你来做什么。”
“巧了,”萧望舒冷哼一声,嗤笑,“我也来做检查。”
“什么检查?”林寻俨然不信。
萧望舒下意识看了手里的检验单一眼,笑意僵在脸上:“B,B超……?”
林寻一愣,终于也保持不住他那装腔作势的沉稳风度:“我c,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该不会是个电竞花木兰吧?”
“你tm才花木兰,”萧望舒怒道,“你tm全家电竞花木兰!”
到胃镜室外,两人排队候诊,相顾无言,最终双双憋出一句:“草。”
“……前面还有十几个人,”林寻看了眼胃镜室外的排号显示屏,“要么,我陪你去做B超?”
萧望舒想象了一下林寻陪他一起去做B超,那种新婚夫妇喜得贵子的场面,由衷觉得很是辣眼,于是疯狂摆手:“滚滚滚,你tm老实隔这待着做胃镜吧!”
“那你去吧,”大抵是林寻也觉得那场面太美不对劲,松口道,“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萧望舒也不推脱,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走到一半,又被林寻叫住:“望舒。”
“磨磨唧唧你tm又想说什么狗屁废话?”萧望舒嘴里骂个不停,却仍是停下脚步,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都该往前走了。”林寻说。
萧望舒一边不耐烦地让他滚,一边给PO鹰队的选手发微信定位:“你们教练死了,速来太平间收尸。”
其实萧望舒诈了经理,因为即便UYG不答应他提出的要求,他也依旧会来做手术。
他的手腕支撑不住了。
腱鞘炎在电竞圈算职业病,为了将UYG抬进全球赛,从颜色他们相继退役开始,他已经耽误了两年多,期间大大小小的比赛对手腕的耗损只增不减,对肌腱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何况,他为了在比赛中拥有更好的状态,还打过两次封闭针。
封闭针原本是治疗方式的一种,但这是以注意休息,避免再度劳损为前提,像萧望舒这样,只会让状况变得更加不容乐观。
他原本细瘦的腕子已经肿胀了一片,泛着红与淤紫,足足有左手腕的一倍这么大,皮肤里凸出来一个坚硬的疙瘩,正落在盘桓的筋骨上。
拆开纱布以后,萧望舒躺在床上,偏头注视着这只看起来有些扭曲变形的右手,忽然联想到了恶魔的爪子。
“真丑。”那双狐狸眼内神色冰冷,萧望舒这样对自己说。
手术室内,隔着玻璃门窗,萧望舒听见两个医生在窃窃私语。
女医生拿着他的B超图仔细观察,男医生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啊,找不到神经啊?”
女医生表示无奈:“太细了,找不到啊。”
男医生大气摆手:“找不到就盲打嘛。”
女医生提出质疑:“……盲打靠谱吗?”
男医生:“靠谱!”
说完以后,两个人推门进来。
“……”萧望舒嘴角抽了抽,“我觉得不太靠谱。”
“没事,我看过你的病历,麻醉针这点疼对封闭来说算不了什么。”男医生说着,动作熟练地用束缚带将萧望舒的左臂固定,然后拆开针剂,在灯光底下滋出一点水。
尖细的针头泛着银光,朝腕部的血管戳进去,先有冰凉丝丝缕缕钻入筋骨,其次才是锋锐的疼,萧望舒一下抿住嘴,藏在桌底的左手紧握成拳,眉头紧锁。
男医生缓缓用针头左右试探着:“有没有被电击的感觉?”
萧望舒忍着痛,额角青筋毕露:“没有。”
男医生又试了几次,还是没能找到那根需要麻醉的神经,最终将针拔出来,又换了个方向。
萧望舒忽然剧烈颤动了一下,仰着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碎音:“呃……”
男医生就知道是找到了,缓缓将麻醉剂推进去:“什么感觉?”
萧望舒声带发紧,说出来的话又哑又涩:“……感觉,像被雷劈了。”
“忍一忍,只有打麻药的时候会痛一些,”女医生安慰他,“疼的话可以喊出来。”
于是萧望舒:“焯!”
女医生:“……”
好简单,好粗暴。
打麻药的感觉就像是水滋进身体里,消减了右手的疼痛,却带着股寒意从腕骨传进四肢百骸。
不知过去多久,萧望舒觉得右手好像已经跟身体分离出去一样,没有疼痛,没有酥麻,什么都消失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寒冷,仿佛置身茫茫雪原。
还好他早习惯了这种感觉。
手术前他吃了药,应该是止疼片之类的,困倦席卷大脑,萧望舒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等待医生们为他开刀。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过程很顺畅,他常年用纱布和袖套包裹手腕,皮肤有种没有光泽的白,被隔开以后皮肉往两侧翻卷,殷红的血液渗出来,宛若盛开一朵妖异的花,血管与肌腱是堆砌在血肉中的茎,被医生用手术剪修剪着,增生变形的腕骨则是根部,多余的增生用磨与敲碎的方式解决。
萧望舒能清楚感受到开刀的全过程,但由于麻醉的缘故,他没觉得疼,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台坏掉的机器,修理工们正用各种专业器械帮他修理,挺奇妙的。
这场手术出乎意料的迅速。萧望舒盯着天花板还没睡着,手术就已经完成了,到这时候萧望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麻药劲儿大,连呼吸好像都不太顺畅,右手更是沉甸甸的,像被一块石头压着。
医生给他戴上氧气罩,然后昏昏沉沉地推离手术室。
第23章 该不会产后抑郁吧?
基地里,见萧望舒不在,火狐突然愁眉苦脸,朝张仙凡叹气:“小凡,你天赋比我好太多了,要不然还是替我吧,否则月神不在,我们怎么赢啊?”
直到萧望舒宣布张仙凡是他的替补以后,选手们才意识到他们究竟有多依赖萧望舒。
“怎么不能赢?”张仙凡与火狐对视,语气很真诚,“你的天赋并不差。况且,当年月神夺冠时,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赛场经验不多的年轻选手而已。”
张仙凡的语气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很自信,甚至有些嚣张:“他们可以做到的,我们当然也可以。”
“他可是月神,”火狐整张脸皱起来,就像一个蔫儿了的茄子,“月神的天赋,哪里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比得上的……唔,你说不定还可以。”
“黄金大奖赛里跟我抢上场的人哪里去了?”张仙凡调侃。
他的调侃就是调侃,不会像萧望舒一样,说什么都让人觉得是在骂人,相反,张仙凡和和气气的态度,总让人觉得诚恳亲切:“你不用总是纠结天赋的问题。你知道吗,其实我们队里,天赋最低的,反而是萧望舒本人。”
“他!?”火狐震惊了,“怎么可能?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张仙凡,你可别仗着队内只有你能损他就用这来讹我。”
“没有讹你,”张仙凡失笑,“颜神也是这样说的。萧望舒之所以走到现在这个程度,不是因为天赋,只是因为他足够努力而已。”
“以前颜神在直播的时候,总说萧望舒看着散漫,其实是很较真的人,私底下会对着自己比赛时的录像一帧一帧的抠,抠出来他认为不够完美的操作,再一遍一遍练,”大抵每个人说起偶像时神色都骄傲,张仙凡眸低蕴着清亮的光,“他的游戏理解之所以这么深刻,也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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